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尾魚] 七根兇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1
發表於 2020-7-14 06:24:45 |只看該作者
200 【鳳凰涅槃】第⑦章

  炎紅砂想起乍看到第二幅水影時,自己說的話。

  ──這不是家養的狗吧,我家裡要是養這樣一條狗,還不如打死算了。

  當時那麼奇怪:主人家遭遇大難,豢養的家犬不拚死上前營救也就算了,反而安坐如山,氣定神閒。

  現在明白了:如果那把火,根本是那隻狗放的呢?

  炎紅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羅韌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麼說合適:「你們沒來之前,我和木代也討論過,你很難用日常的人性去要求這隻認字犬,《子不語》裡的那個故事也提到了,縣令問唱歌犬是人是狗,牠回答說自己也不知道。」

  炎紅砂低聲說了句:「如果真是三歲……什麼都還不懂呢,哪還能指望有正常的世界觀啊。」

  若只是單純的動物也就算了,主人給你一口食糧,你對主家盡心盡力,牠又並不是,牠有人心,卻不懂人性,反咬一口、忘恩負義、引狼入室這種話於牠,並沒有特別意義。牠對那姑娘有扭曲的願望,得不到排解,用獸類的鬥狠法則解決一切,卻又荒誕而諷刺的使用了火。

  很多史書裡都提及:火的發現和使用是舊石器時代人類最偉大的成就,從此,人類從樹上走到地面,基本脫離了動物屬性。

  也許,寫史者都太樂觀了。

  靜默中,曹嚴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然後呢?」

  水影的順序是倒敘,第一幅水影,就是整個故事的結局。

  曹嚴華清晰的記得,畫面上,有一隻狗,邊上還有一卷鳳凰鸞扣封住的凶簡。

  「是不是說明,最後一根凶簡,在那隻狗身上?」

  羅韌緩緩搖頭:「從年代上看,已經過了百餘年了,不管是人還是狗,估計都已經死了。我倒是傾向於覺得……」

  他沉吟了一下:「我們之前猜測過,老子封印之後,七根凶簡曾不斷被打開過,所以,我傾向於覺得,最新一輪的鳳凰鸞扣,是被那隻認字犬打開的。你們還記不記得,尹喜問老子,如果有一天,鳳凰鸞扣又打開了怎麼辦?」

  記得。

  傳說裡提到,老子哈哈大笑,浮塵一甩,徑直跨青牛而去,說,放心吧,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鳳凰鸞扣。

  羅韌的聲音很低:「現在,回頭再看這句話,覺得話裡有話。」

  老子對「人」的定義是什麼呢?

  是一個有著人心、人性,具備最基準的道德,可以被稱作人的「人」,還是僅僅有人的軀殼就可以?

  而上述種種,認字犬都不符合。

  牠非人,亦非犬,生而為人,卻活而做犬,有人心,卻搭著獸形,承受了非人的苦難,又轉而犯下令人髮指的罪案。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鳳凰鸞扣。

  認字犬,恰恰就是那把意料不到的、嚴絲合縫的鑰匙。

  六幅水影,自最初小商河水盆裡泛著的幽幽水光,到曹家屯那次的風朗天清身臨其境,講述的,原來是這麼一個故事。

  一直以來困擾的問題終於真相大白,曹嚴華覺得釋然,又覺得不過了了,再一想,多少有些寡味:「還以為是提示我們下一根凶簡在哪呢。」

  他嘀咕:「還是一籌莫展。」

  「這可不一定,我倒是覺得,它可能提示了我們另一樣東西。」

  說到這裡,羅韌特意停頓了一下,一萬三心念一動,「啊」的叫出聲來,第二個猜到的是神棍,興奮的臉上通紅,炎紅砂不明所以,催促羅韌:「什麼啊,你快說啊。」

  只曹嚴華心裡酸溜溜的,想著:我三三兄又第一個猜出來了,哼。

  羅韌回答:「鳳凰鸞扣。」

  「一直以來,我們的焦點在於尋找七根凶簡。其實我們忽略了一點,七根凶簡一定要用鳳凰鸞扣扣封,即便集齊七根,我們還是得去找到那三樣東西,也就是鳳扣、凰扣、鸞扣。」

  「認字犬在那個鎮上生活,那是牠最後出現的地方。火災之後,牠就打開了鳳凰鸞扣,我們不妨做個大膽的推測:發現七根凶簡的地方,距離那個鎮子不遠。」

  「鳳凰鸞扣其實相當於是鎖,盜寶的人撬開了門,會拿走財寶,但沒人會把鎖都拿走……」

  神棍有點激動:「你的意思是,鳳凰鸞扣很可能還在當地?」

  羅韌淡淡一笑:「你不是說,我們身上有鳳凰鸞扣的力量嗎?凶簡可以依附人身到處遊走,鳳凰鸞扣如果也可以,應該早就來找我們了,既然從未出現過,那就有八成的可能還在原地──至少不會離的很遠。」

  曹嚴華忽然想到什麼:「我想起來了,那副雜耍的水影裡,有人說了句話,『讓咱壟鎮私塾裡的衛老夫子來寫』,這話信息量好多啊。」

  炎紅砂也反應過來:「那個鎮子叫壟鎮,那個姑娘姓衛,她爹是個私塾先生。萬烽火連獵豹的祖上都能查到,要是再多點信息,咱們說不定能查到當年的細節。」

  不消她說,那頭一萬三已經拿出手機,去搜索「壟鎮」了。

  看了一會之後搖頭,說:「沒有,沒有叫這個鎮子的。」

  羅韌倒並不擔心:「很多鎮子,建國之後是重新改過名字的,青木回來之後我跟他商量一下,儘量今天之內就能出院──你們看到的水影畫面都不全,我覺得,如果我加入的話,應該能再多點線索。」

  想了想又補充:「因為我受傷,時間已經耽擱很久,我也怕誤了七七之數,你們待會回去,順便收拾一下行李,有霧鎮那裡,咱們盡快過去一趟。」

  早飯大多都沒動,吃不下去了,又不好浪費,炎紅砂一份份扣起,給羅韌留了些,其它的原樣拎回去,出門的時候招呼木代:「一起回去嗎?」

  木代興致不高,說:「我再坐會。」

  人忽然就走光了,病房裡空落落的,木代坐了一會,抬頭去看羅韌。

  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有點恍惚,即便是在正常的說話,不自覺的,也會突然打個寒顫。

  她抬頭看羅韌。

  羅韌說:「過來。」

  她起身過去,慢慢伏到羅韌懷裡,兩手摟住他腰,臉在他懷裡埋的很深,他身上,漿洗的乾淨的床單味道、蘇打水的味道,還有熟悉的,羅小刀的味道。

  羅韌伸手摩挲她頭髮,低聲說:「我從前,很恨獵豹。塔莎出事之後,尤瑞斯他們出事之後,我恨不得她死。但是很奇怪,現在,忽然之間,居然對她有點感激。」

  木代笑了一下,輕聲說:「我也是。」

  ──來,選一個。

  ──這代表什麼?

  ──代表妳的命運。

  ──我有更新奇好玩的法子,只不過,有些殘忍。

  ……

  木代緊緊閉上眼睛。

  她不想去想當初另一個「選項」到底是什麼,但後背控制不住的一陣陣發涼,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但又覺得,所有的堅強,都有一個類似命門的東西,一戳就破。

  捫心自問,如果她連人的形態都不存在了,她活得下去嗎?

  如果獵豹再把她帶去羅韌面前展示,羅韌也完了吧。

  多麼奇怪,忽然之間對一個窮凶極惡的人生出感激,只因為她手下留情了。

  木代手臂收緊,手指死死抓住羅韌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不想抬頭,也不想看見任何人,就想拚命朝他懷裡鑽,似乎能鑽出什麼出口來。

  門響,神棍的聲音響起。

  「那個……打擾了,那本書我能拿走嗎?研究一下。」

  真感謝他的到來,木代那一股子勁忽然洩了,疲憊襲來,感覺羅韌伸出手,托住她的臉。

  神棍的腳步聲過來,耳邊傳來書頁的嘩嘩聲,木代不想動,就那麼趴著,而神棍,似乎也並不覺得她反常。

  他的所有心思,都在那本書上。

  自言自語說:為什麼獵豹會有這本書呢,難道她也知道唱歌犬的故事?

  木代覺得,或許是知道的。

  鳳凰鸞扣知道,凶簡也一定知道,收伏凶簡以來,獵豹是跟凶簡結合的最可怕的一個,亞鳳對凶簡都能有所感知,獵豹一定偵知到的很多。

  神棍忽然「咦」了一聲:「還有英語呢?」

  他磕磕巴巴的念:「哎曲,阿意,地,呃,這是什麼英語啊?」

  羅韌說:「我看看。」

  木代抬起頭,胳膊撐著身子,頭髮因著剛剛的揉鑽,顯得亂糟糟的,羅韌一手接了書,另一手很自然的幫她撫順頭髮。

  那是書的封底內頁,很潦草,h-i-d-e,隱藏、隱蔽的意思。真不知道神棍英語是怎麼學的,把最後一個e讀成「呃」,他以為是讀拼音嗎。

  ***

  當天傍晚,羅韌出院,其實身子還沒大好,醫生和護士都瞠目結舌,私下議論著:「這人不要命了。」

  青木反而覺得沒什麼,在他看來,這子彈只要不穿心、不穿顱,都只是「一點槍傷」。

  鄭伯緊張的很,早早歇了鳳凰樓的生意回家準備,羅韌剛躺到臥房的床上,鄭伯那邊就把文火熬了好久的雞湯奉上,滿心以為羅小刀會感動,說兩句諸如「還是家裡人最親」之類的貼心話,誰知道羅韌皺著眉頭,端起湯碗聞了聞,說:「男人也喝這個嗎?這不是女人坐月子時候喝的嗎?」

  鄭伯滿心沒好氣,倒是邊上的聘婷,噗的就笑出來了。

  羅韌住院的時候,聘婷和鄭伯也經常過去探望,他和聘婷聊過幾次,她現在雖然還在吃藥,但言談舉止上,的確跟普通人無異了。

  他問聘婷:「以後有什麼打算沒有?」

  聘婷愣了一下。

  「那時候從小商河把妳帶過來,是因為妳生著病,我實在不放心──沒問過妳的意見,也不知道妳喜不喜歡這兒。」

  聘婷小聲說:「我挺喜歡這兒的。」

  羅韌笑:「不是喜歡就行了,妳是修藝術的,我覺得康復之後,還需要進修一下比較好。有看中的學校嗎?國內還是國外的?」

  聘婷沉默了一下,忽然說了句:「小刀哥哥,你是不是想趕我走啊?」

  羅韌皺了一下眉頭,看了鄭伯一眼,示意他迴避。

  鄭伯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去了:雖然平日裡,他也會惡聲惡氣說羅韌幾句,但其實心知肚明,遇到拿捏大事的時候,一家之主還是羅韌。

  羅韌拉了聘婷的手,示意她在床邊坐下:「叔叔已經去世了,雖然留下一點遺產,但我仔細算過,不足以讓妳一輩子衣食無憂。」

  「鄭伯會照顧妳,但是他年紀大了,收入也有限。所以聘婷,妳得盡快把自己立起來,進修一下,讓自己多點含金量,總是好的。」

  聘婷眼圈一紅,也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小刀哥哥,不是還有你嗎?」

  羅韌一笑:「我當然會照顧妳,可我沒法一輩子照顧妳。親兄弟都會分家各自生活,我不會一日三餐,都去檢查妳鍋裡有沒有米。」

  聘婷沒說話,頓了很久才說:「小刀哥哥,還是從前好。」

  羅韌說:「人只有一雙眼睛,老盯著從前,就看不到現在了。」

  ***

  晚上,酒吧打烊之後,木代他們集體過來,又試了一次水影。

  這一趟,再沒有空白的碎片了,場景更加清晰,不要說是聲音和氣味了,就連走在街市上,偶爾和人的擦碰,那感覺都異常真實。

  羅韌囑咐幾個人:別老盯著耍把戲的看,注意周圍,有什麼突出的地形地貌,任何值得留意的線索,都可能是後續查找的關鍵。

  五個人,就在街市上分頭散開。

  開戲的銅鑼一響,一萬三他們還是好奇的不行,爭相挨了過去,有了《唱歌犬》的故事打底,這一趟看的更加仔細,互相咬耳朵說:「還真的,仔細看那個狗的臉吧,還真有點人的模樣。」

  木代不想看,因著獵豹,對這個場景,她本能的反感和反胃。

  她在人群之外信步閒走。

  看到個算命測字的攤兒,算命先生擼一縷山羊鬍子,鼻樑上架個小黑框的山羊眼鏡,身後的掛幌子上寫:測字、算命、代寫家書、吉利名。

  這業務還挺多樣。

  有個中年男人,坐在攤子前頭的馬扎上,紮著褲管,憨憨厚厚,跟那算命先生說話。

  木代聽到他說:「媳婦兒肚子爭氣,剛落地了個大胖小子。俺認字不多,想請先生給起個吉利名兒,要是能立個譜系,就更好啦。」

  「貴姓啊?」

  「姓尹。」

  算命先生翻著邊上的姓名冊兒,裝模作樣:「要立譜系,自當從頭開始。《道德經》裡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以此類推,譜系不絕。甲子變換,子丑寅卯,鼠牛虎兔,流年更轉,瓜瓞綿綿。」

  「今年是……虎年,此子當名尹道虎……」

  那人連連點頭,一副「先生言之有理」的模樣。

  木代只覺得好笑,這算命先生,不是隨便糊弄人家嗎,哪有拿十二生肖給人瞎起名字的,要知道,十二生肖裡有一個是豬,哪一代輪到這個「豬」字,豈不是嘔的要去撞牆?

  她忍著笑,推算著算命先生取的混賬名兒。

  這第一代叫尹道虎,第二代就是尹一兔,第三代是……

  木代心裡忽然一激。

  尹二馬,第三代叫尹二馬!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2
發表於 2020-7-14 06:30:30 |只看該作者
201 【鳳凰涅槃】第⑧章

  說到尹二馬,沒人比神棍更來勁,畢竟,那是他熟人。

  他找了張空白紙,配合著牆上掛的大地圖,寫寫畫畫。

  「尹二馬住尹家村,那個地方,距離函谷關景區已經挺遠的了,但是,依然位於我推測的,老子出函谷關行進路線上。」

  「那是南依秦嶺,北眺黃土坡,要是站山頭上,隱隱約約,都能看到黃河。」

  隨手在紙上圈了個圈,權當那是尹家村:「尹家村很小,山頭上零落散佈了十來戶,尹二馬七十歲不到,如果按照譜系,他是第三代,就算二三十年一代吧,水影裡的事,應該發生在一百二十多年前。」

  「那個時候,村子還要更小,周圍更荒。」

  羅韌點頭:「所以,水影裡的那個街市,不可能是尹家村,而是附近的、大的城鎮,四鄉八里的村民趕集會去的地方。」

  神棍同意,在那個圈外頭,又加畫了個大圈:「以尹家村為圓心的這塊區域,各個方向都有可能。再加上壟鎮、衛姓,可查找的範圍,就小的多了,小萬萬一定查的出來的!」

  真是曙光初現,長吁一口氣的感覺。

  木代笑嘻嘻的:「那你給萬烽火打電話,你打不要錢。」

  神棍可聽不出這弦外之音,樂顛顛的到外頭撥電話去了。

  羅韌憋著笑,心說:太會過日子了。

  初定第二天中午出發去有霧鎮,時間也挺晚了,幾個人先回酒吧收拾。

  下樓的時候,正看到青木上來,他回國在即,跟羅韌應該也有不少話要聊。

  青木跟木代告別,依然很客氣,半鞠躬,說:「木代小姐,以後羅就拜託妳了,請多多關照。」

  他跟另外的人不熟,只是點頭打招呼,一萬三瞥了眼炎紅砂,她有點不自然,隨大流地寒暄著:「一路平安,以後去日本,說不定還能見面的。」

  ……

  回去的時候,木代刻意走的很慢,漸漸的就落到了只剩一個人。

  她抬頭看羅韌的房間窗戶,燈光明亮、通透,隱約的可以看到走動的人影。

  青木和羅韌會聊什麼呢?

  木代竟有些惆悵起來,彼時叢林裡生死與共的兄弟,現在塵埃落盡,即將各安一方,兩個國家,說遠不遠,近也不近,以後即便可以經常聯繫,重心也會慢慢轉移,清淡成逢年過節的一抹問候。

  頭再仰些,透過貼近地面表層的燈火,居然能看到夜空裡疏落的星。

  都說人生是條線,有時候和他人的相交,有時平行,木代覺得不像,她覺得每個人都像廣袤宇宙裡的渺小星體,身側億萬星流。

  原本都有著既定軌道,想像裡的、計畫好的,但這宇宙太過雜亂無章,隕石、流星、星體的坍塌和黑洞的形成,多少小行星狠狠撞來,撞得你手足無措,瞬間改弦更張,一直在無極處遊蕩,擦肩無數過客,直到突然間,引力恆定,彼此貼近,形成小小星系。

  每個人都是暗夜裡的星,每段感情都是星體間的引力,星系的平衡、顛簸、被打散、重歸,像極了人的一生。

  命運是什麼呢,也許就是宇宙中無數的無序和雜亂無章。

  身後忽然傳來聘婷的聲音:「木代姐姐。」

  木代回過頭,眉頭不經意的皺起:「妳一個人跑出來,多危險啊,鄭伯知道嗎?」

  其實她年紀跟聘婷差的不算很多,但或許是因為聘婷生病,有一段時間痴痴傻傻的緣故,總覺得她還是個處處要人照顧的小姑娘。

  聘婷說:「走兩步就回去了,不礙事。」

  也是,這裡能看到羅韌的房間燈光呢,距離大門,也就幾步的功夫。

  「找我幹嘛?」

  聘婷不說話,看了她很久,才說:「我很羨慕妳。」

  「羨慕我什麼?」

  「妳跟羅小刀在一起。」頓了頓,又咬起嘴唇,問她:「妳是不是很得意?」

  木代好笑,只當聽了孩子話,過了會走過來,握住聘婷的胳膊,說:「走,送妳回去。」

  連拖帶拽,聘婷拗不過她,被她拉著跌跌撞撞的走,一直送到半開的門邊。

  木代把她推進去了才鬆手,兩個人,門內,門外,燈光打在聘婷的側臉,這個姑娘,看起來分外落寞。

  木代看自己的手,羅韌總說她「小姑娘」、「一陣風都能吹倒」,這話用在聘婷身上更合適吧,木代覺得自己瘦是瘦,透過皮肉,那骨頭總還是硬的,打出去的拳頭還是能讓人叫痛的,可是聘婷,剛剛握住她胳膊的時候,都不敢用力,她柔軟的讓人不忍心沉下臉。

  她說:「妳羨慕我跟羅小刀在一起,只不過是羨慕他身邊的這個位置,這個位置,沒有我,也有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我有什麼好得意的?」

  「改天妳羨慕我,是因為我是木代,我才覺得是被恭維了。」

  說完了,門一關,掉頭就走。

  當然不得意,非但不得意,還有點憤憤不平。

  ──怎麼沒人因為羅小刀跟我在一起而羨慕羅小刀呢?我覺得我也挺不錯的啊……

  ***

  回到酒吧,燈還沒關,神棍在角落裡翻著那本《子不語》,曹嚴華和一萬三的行李都收好了,兩個包,放在吧檯前頭,一萬三手裡還拎了個寵物籠子,跟曹嚴華商量:「這個,裝解放,怎麼樣?」

  木代奇怪:「曹解放也去?」

  曹嚴華一臉的憂心忡忡無可奈何:「不敢放牠自個兒待著啊,小師父,牠暴力啊。」

  也是。

  木代坐到神棍對面,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看出什麼來了?」

  神棍把硬殼書往桌面上一立,下巴擱書脊上,乍一看,跟書上長出了個人頭似的:「這個hide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這本書嶄新,應該是獵豹入境之後買的,而且整本書裡,沒有寫劃的跡象,所以,這個突兀出現的「hide」,總像是有特殊意味。

  「羅韌不是告訴你了嗎,隱藏、躲藏的意思啊。」

  神棍壓低聲音:「妳不覺得,這個詞意味深長嗎?」

  「怎麼說?」

  「亞鳳和獵豹,她們是人,而不是凶簡。被凶簡附身之後,類似於一種感知和交匯,她們都得到了一些凶簡的訊息。」

  沒錯兒,大傢伙兒也這麼認為。

  「但是,獵豹跟亞鳳不一樣。首先,獵豹的祖上曾經犯齊了七樁兇案,像你們猜測的那樣,有了這個『七』,或許有什麼被激活了。其次,獵豹沒被附身之前,就不是什麼好鳥,邪戾的程度是遠遠大過亞鳳的。」

  這個說法,木代也同意。

  見木代聽的仔細,神棍不免得意:「所以,獵豹從凶簡那裡,可能得到了更加直白的點撥,否則,她一個東南亞華裔,幹嘛一入境就買了一本半文白的《子不語》呢,她長的可完全不像文學愛好者。」

  這話說的,就跟他見過獵豹似的。

  木代嗯了一聲:「所以呢?」

  神棍到底想說什麼呢?

  「這本書是凶簡給到她的訊息,她又在這本書上,寫了個『hide』,我在想,也許這個『hide』,是凶簡傳遞給她的另一道訊息。」

  木代的心砰砰跳,聲音也不由壓低:「那你覺得,給了她什麼訊息呢?」

  「那就是:第七根凶簡,被藏起來了。」

  木代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不受控的痙攣了一下。

  下一刻,她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要你說?我不知道它被藏起來了?它要是不被藏起來,我們早找到了!」

  說完了起身,一腳把身下的凳子蹬開老遠,自顧自上樓去了。

  身後傳來神棍不滿的嘟嚷聲:「小口袋是怎麼回事嘛,越來越不可愛了……」

  ***

  臨睡前,木代把行李打好,好多花哨的衣服,小貓小兔大象頭,拎起來看,不覺皺眉。

  對著鏡子比了一件,可愛粉嫩的顏色,襯著深邃而又冷靜的眼神,唇線抿起,眉梢微翹,領口往下一拉,鎖骨處的匕首紋身冷冽而又疏離,不笑的時候,每一個身體微語言都好像在說:離我遠點。

  木代拖了張椅子在鏡子前面坐下,怔怔看了自己很久,還故意做了個可愛的表情。

  似乎,不管怎麼樣,都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她把那些衣服團在懷裡,臉埋在衣服裡,抱了很久,喃喃說了句:「小口袋。」

  有點惆悵,像是跟過去的時光打了個再無回應的招呼。

  再然後,抱著被子枕頭,打開屋角的櫃門,鑽了進去。

  懷個舊吧,以前,很喜歡鑽在櫃子裡睡覺的。

  沒兩分鐘,櫃門嘩啦一聲響,又被她推開了。

  真是……悶死了。

  她把枕頭往斜下拉了拉,櫃門大敞,再一次閉上眼睛。

  這一次,終於睡著了。

  始終睡不踏實,櫃子畢竟不是床,總覺得逼仄,又硌得慌,迷迷糊糊間,聽到房間裡有動靜。

  她睜開眼睛。

  真怪,房間裡居然起了大霧,團團濛濛,像是回到了有霧鎮的那個晚上。

  有窸窸窣窣、竊竊低語的聲音,從看不見的霧裡持續地傳過來。

  木代睜大眼睛。

  影影綽綽的,看到數條瘦高的影子,細長的不合比例,隱在團霧裡,竊笑著,細語。

  木代知道這是個夢,大概魘到了。

  她努力動著身體,想醒過來,那聲音忽近忽遠,有時又像是貼在耳邊說話,她一時惱怒,喝到:「誰!」

  那數條影子頓時驚慌起來,似乎在互相推搡,木代聽到耳語樣急急嘈嘈的重複。

  ──被發現了。

  ──藏起來,藏起來。

  ──她找不到的。

  ──放心,她找不到的……

  那聲音和身影,就這樣慢慢隱在了霧、夜色、空蕩蕩的房間裡。

  ***

  第二天早飯時間,木代坐到桌子邊,兩個碩大黑眼圈,一坐下就瞪神棍,都賴他,害得她做噩夢。

  神棍埋頭吃的正歡,壓根連眼神都沒跟她交流一次。

  反而是霍子紅盯著她看:「沒睡好啊?」

  一邊說一邊給她夾了個糖心煎蛋:「多吃點,這趟回去送妳師父,好多要操辦的事,夠妳忙的……聽說收了曹嚴華當小徒弟,那他回去也應該的。一萬三也一起去嗎?」

  吧檯那頭,正埋首做咖啡的一萬三噌的就把耳朵偏過來。

  身為欠著一萬三千塊賬款的打工者,每趟出去回來,交代理由都憋的像難產,以往有曹胖胖跟他共同分擔,這趟不同了──曹嚴華搖身一變成了蹬鼻子上牆的小徒孫,走的合情合理。

  只剩下他,想找理由都沒名頭。

  木代嚼著煎蛋,不緊不慢:「紅姨,只大師兄和我忙不過來的。妳想啊,喪葬儀式,總得排開桌子吃飯,迎來送往得有人張羅吧。羅韌雖然陪我過去,但他傷還沒好,不好太累。」

  霍子紅嘆氣:「也是,這活兒,還就一萬三能幹。他腦瓜子嘴皮子都活,應付得來。」

  是嗎?冷不丁的就被誇了,一萬三有點受寵若驚,沾沾自喜的餘勁還沒過,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抬頭,炎紅砂正走下來,兩隻眼睛跟錐子似的,專盯他。

  孽障啊,一萬三想抽自己兩個耳光:都怪自己多事,二火失戀就失戀唄,下次,她失戀去跳長城,自己也不管了。

  他把咖啡杯推過去,心說:這炮仗大概要炸了。

  果不其然,炎紅砂的聲音陰森森的,濃濃的火藥味:「一撇?今兒給我更一撇?以前還按字呢,現在按筆畫更了是嗎?」

  餐桌那頭,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轉向這邊:有得吃,還有戲看,誰也不願錯過機會。

  一萬三強作鎮定:「二火,注意看,這是逗號,逗號。」

  炎紅砂再也不吃他這一套了:「標點符號也算?你今天給我更一段,必須更一段。」

  一萬三清清嗓子,決定說實話。

  「二火啊,我看妳精神挺亢奮的,我想妳也恢復的差不多了,就到此為止好了。」

  炎紅砂盯著他看:「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寫什麼文章,忽悠我呢?」

  這不明擺著嗎,當然沒寫啊。

  一萬三換了個委婉的說法:「重點不在於文章,而在於幫助妳走出低谷,妳看妳現在多精神,提刀就能造反……」

  炎紅砂盯著他,盯著盯著,眼圈忽然紅了。

  一萬三心裡一慌,不敢說話了。

  聽到她說:「什麼人啊,欺負人這是。」

  說完了,負氣走到酒吧中央,也不去餐桌坐,隨便選了一張,噌一下坐下,往桌子上一趴,氣的要命的模樣。

  沒人說話了,靜默中,木代拿了塊煎餅,裹了油條和榨菜,又抽了張紙巾,起身過來,坐到炎紅砂身邊。

  炎紅砂接了煎餅,拿紙巾胡亂抹了把眼睛,眼睛通紅的,像個受欺負的小兔子。

  木代說:「一萬三,你今天必須寫一個,哪怕胡謅呢,也給紅砂謅一個出來。」

  曹嚴華心花怒放,一萬三吃癟,實在是他喜聞樂見的事:「三三兄,必須寫,不寫影響團結。」

  神棍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樂得眉開眼笑,連從來不攪事的霍子紅都說:「一萬三,看把紅砂氣的,寫一個怎麼了。」

  寫一個怎麼了,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萬三梗著脖子抗議:「又不是作家,這要靈感的,哪能說寫就寫啊?」

  聲音很大,中氣十足,力壓各方意見。

  張叔呼哧一聲,喝光了碗裡的米粥,起來收拾餐盤,絮絮叨叨:「現在說沒靈感了,當初上網發帖,不是挺溜的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3
發表於 2020-7-14 06:30:44 |只看該作者
202 【鳳凰涅槃】第⑨章

  午飯過後,準時出發。

  難得這趟走的昂首挺胸,霍子紅、張叔還有鄭伯他們都出來送,霍子紅拉著木代交代了很多事,還塞給她禮金紙包,讓她務必幫自己把心意帶到。

  六人一雞,車子裡坐著嫌擠,大家商定輪流陪曹解放坐後車廂加座,只有神棍得以倖免──曹解放每次看到神棍,周身都會散發出當日力戰獵豹的豪情來。

  羅韌開車,但是考慮到身體狀況,中途會和曹嚴華互換──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曹嚴華會負責大半車程。

  面對著眾多懷疑的、來自同伴和雞的目光,曹嚴華把駕駛本兒舉得高高:「我有本兒!」

  木代:「過期了嗎?」

  「沒過!」

  一萬三:「買來的嗎?」

  「胡扯!有鋼印呢。」

  炎紅砂:「鋼印是你隨手順來的嗎?」

  ……

  羅韌忍不住想笑,然而神棍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一臉驚奇:「開車還要有本?」

  曹嚴華無語:「神先生,這不是常識嗎?那你以為開車要有什麼?」

  神棍說:「我以為有錢就行了。」

  羅韌失笑,動作一時大了,傷口有些隱隱作痛,木代從後座伸出手來,在他的傷處小心摁撫了一下,羅韌低下頭,下巴蹭蹭她手背,那意思是:沒什麼。

  出了古城,先去一傢俬家療養康復中心,青木在門口等著,領著羅韌和木代去看塔莎。

  三個人,一前,兩後,穿過一樓的接待大廳,去坐內部使用的電梯。

  這康復中心是鄭明山的朋友介紹的,一樓以上對公眾開放,地下區域則和警方乃至國際刑警都有長期合作,提供隱蔽的、一般醫院所不具備的治療。

  有醫生已經在一間病房前等著了,看到幾個人過來,推拉開門上的一扇小門,裡面是一層單向探視鏡,有揚聲孔,可以清楚聽到裡頭的聲音。

  牆壁都是軟墊包壁,陳設很簡單,連床都是無邊角的充氣氣墊,塔莎趴在柔軟的地毯上翻一本小人書,都是中文的,她看不懂,但小孩兒心性,即便是看畫也看的津津有味。

  嘴裡哼著歌兒,斷斷續續的,並不成調。

  若沒有這門、沒有這鎖,該是多溫馨的場景啊。

  醫生的眉頭緊鎖,並不樂觀。

  「……受到不好的引導和影響,和普通的小朋友差別太大。我們對她做了一些測試題。」

  「刀是用來幹什麼的?同年齡段孩童回答比例最大的答案是:切菜的。她回答:殺人的。回答的時候,還做了一個刺捅的動作……」

  羅韌眼睛有點濕,思緒驀地飄回從前。

  ──十來個大老爺們站成一排,動作一致地拉開褲襠拉鏈,他回頭下命令:「塔莎,放哨!」

  塔莎身子一繃,刷的轉身,還跺了下腳,捂著耳朵,動都不帶動的。

  他深吸一口氣,打斷醫生的觀察診斷:「可以讓她看見我嗎?」

  醫生遲疑了一下:「可以。」

  需要半蹲下,門的下半部另有一扇小的推拉門,裡頭是特製的玻璃,雙面。

  羅韌緩緩蹲下身子。

  不知道翻到了哪個畫面,塔莎咯咯笑,無意間抬頭,看到羅韌。

  形容不出那種孩童臉上的表情變化,笑容僵住,剎那間化作猙獰,幾乎是直撲過來,小拳頭狠狠砸向玻璃。

  砰、砰、砰的悶響,又用腳踢,四下找不到武器,把書扔過來,這一次羅韌看清楚了,書名是《白雪公主》,畫面上金髮的白雪公主笑容甜美,被摔貼在玻璃上,又順著玻璃滑下。

  ──「爹地,妳會來澳大利亞看我嗎?」

  推拉門被關上,木代伸手扶他:「羅韌,我們走吧。」

  ……

  走出醫院,羅韌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了好一會兒,陽光很好,刺的人睜不開眼睛,邊上的花壇裡有一株桂花樹,細細碎碎的金色在草地上鋪了單薄的一層。

  木代陪著他坐,從地上撿了一兩片桂花放在掌心,鼓起腮幫子,呼啦一下就吹走了。

  說:「塔莎是顆小星星,從你身邊飛走了。不過,也許哪一天,她又會飛回來的。」

  宇宙多麼混亂,那麼多始料未及的碰撞,說不準哪一天,這顆星又在你的上空閃耀了。

  羅韌笑起來,說:「妳可別亂飛啊,女朋友。」

  ***

  長長的路途,車子直行、轉彎、改向,再美的風景都會看膩,連曹解放都不耐煩的籠子裡打瞌睡。

  最熱鬧的是吃飯時間,車上帶足了零食,刺啦啦撕開包裝袋的聲音,讓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神棍老話重提,那個「hide」到底指向什麼呢?

  有一點可以肯定,獵豹並不知道第七根凶簡在哪,她的手下一度為她奔走,甚至還找上了亞鳳。

  曹嚴華忽然問了句:「獵豹是怎麼找到第六根凶簡的?」

  獵豹的曾祖,房間裡掛著中國地圖,地圖上橫亙了彎彎折折的勺子,一直念叨著要回家,但終其一生,都沒踏上過這片大陸。

  羅韌沉吟了一下:「獵豹的祖上當年張惶出逃,一路下了南洋,我們不妨做個大膽的推測,她的祖上也是拜凶簡的。」

  「出逃之後,有些訊息,難免代代相傳。獵豹的曾祖因此熟知這個故事,也知道凶簡對人體有特殊的功能。」

  「後來獵豹出事,用國際刑警的話說,不再具備行為能力。獵豹當時和我激戰,摔到樓下,常理推測,即便不死,脊椎受損,大腦受傷,也不可能站得起來。」

  「她的曾祖在這種情況下,忽然就想到了凶簡,於是派獵豹的手下先行入境。但他只知道上一輪凶簡的地理分佈,所以青木拿到的照片,獵豹的那個手下,會出現在浙江的石板橋小鎮。」

  曹嚴華還是沒想明白:「但我們都知道,這一輪凶簡的分佈位置早就變了,而且,這位置在地圖上只是一個點,現實中,可能是一大塊區域,涉及幾千幾萬人,不用些手段的話,根本找不到的。」

  這話沒錯,不用些手段的話,根本找不到,但是,用的是什麼手段呢?

  羅韌眉頭皺起,獵豹已經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了,她的那個曾祖,一百來歲了,遠在棉蘭,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想知道答案,只能去問她那些業已落網並且被國際刑警帶回菲律賓的手下了。

  羅韌靠邊停車。

  停車的地方靠近小村莊,雞犬相聞,生活氣息濃郁,每個人都下車放風,曹解放興奮的不行,樂顛顛衝進小母雞群裡,哪知本地的小母雞都排外,一陣四散奔逃雞飛毛落之後,只剩曹解放孤零零站在當地,小眼神無限淒涼。

  曹嚴華安慰曹解放:「解放,是牠們不識貨,牠們都不適合你。」

  遠處,一萬三坐在石塊上,嘴巴裡銜了根狗尾巴草,說:「連曹解放都曉得要追求愛情,曹胖胖只曉得去追山雞──是吧紅砂?」

  炎紅砂沒理他。

  事實上,從早上開始,她就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了,即便在張叔發話之後他臉色發白的表示「寫寫寫,立刻就寫」的時候,她也只是回了句:「不稀罕,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關係的破裂一瞬之間,想重新構築真是千難萬難。

  一萬三滿臉堆笑:「紅砂?二火妹子?」

  一邊叫她,一邊伸手在她眼前晃,炎紅砂乾脆俐落,啪一下打掉他的手,然後轉向另一個方向。

  那裡,神棍正在對著一個紮在高處的稻草人練習打彈弓,小土塊和小石子嗖嗖亂飛,從稻草人上下左右穿過。

  也真是值得佩服,無一中標。

  羅韌在遠處打電話,木代陪著他,原本,兩人以為距離神棍足夠遠,但神棍總有能力,嗖的一下,把小石子打在左近。

  而每一次發生這種情況,羅韌就要拉著木代避開一段,所以神棍也不是全無成就──炎紅砂覺得,他至少把羅韌和木代驅開了半里有餘。

  她覺得好奇:羅韌在給誰打電話呢。

  ***

  電話是打給鄭明山的,請他讓自己的朋友問問,獵豹的手下早先入境時,都幹了些什麼,並且特意囑咐鄭明山,一定要問的有技巧,要表現出一副「你做了什麼我心知肚明,只是看你交代的老不老實」的模樣。

  鄭明山乾笑:「羅韌,不需要你提醒,我那些朋友,不比你差的。」

  羅韌被他說的發窘,放下電話時,朝木代笑:「正規軍就是瞧不起我們草台班子。」

  木代給他餵了塊餅乾,餅乾面上沾著細小的椒鹽粒,真香。

  過了一會兒,有人打電話進來,越洋號碼。

  應該是東南亞人,中文說的很生硬,說:「羅先生,鄭先生給了我你的號碼,讓我直接跟你說。」

  是鄭明山的個性,沒興趣,也懶得去當傳聲筒,讓你們自個兒聊。

  羅韌嗯了一聲。

  「鄭先生詢問的內容,我們之前已經審訊過,確實有過一些奇怪的事。但獵豹是華裔,我們向東亞課題學者諮詢過,他們認為那只是華人古老而又愚昧的一種儀式,沒有實際意義。要知道,中國很大,十里不同俗,這不是我們關心的內容。」

  羅韌看了木代一眼,示意確實有情況,然後把手機調到外放:「我想具體瞭解一下。」

  木代向著一萬三他們招手,讓大家都過來,走近了,又豎起手指在唇邊,同時指指手機,那意思是:仔細聽就好。

  ***

  據獵豹的手下交代,獵豹出事之後,集團內部就出現了傾軋混亂,反正她是活不成了,牆倒眾人推,總要有新一輪的主事者上位。

  甚至,為了免除異議,動了徹底幫她「了結」的心思。

  獵豹的一幫心腹,搶先行動,把她連夜送到了大後方薩馬島。

  不同的醫生,國內的、國外的、不管是用錢去請,還是綁架,在薩馬島臨海的隱蔽宅子裡來來去去,獵豹的曾祖,顫巍巍拄著拐棍,睜著渾濁的眼看所有人。

  後來,獵豹的命保住了,但是脊椎受損嚴重,大腦部分受傷,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一隻眼徹底失明,只剩下獨眼。

  這樣的人,不可能再稱霸棉蘭,樹倒猢孫散,大家各尋前途,到末了,只剩下十來個人。

  獵豹的曾祖開始長久地待在獵豹的房間,絮絮叨叨的貼著獵豹的耳朵說話,老年人,講話漏風,口齒不清,誰也不關心他講了什麼。

  忽然有一天,他把這些人都召集到獵豹床邊,讓他們去到中國,做一件事,為獵豹祈禱,願神的奇蹟降臨。

  快要死的老頭子了,真是異想天開,再說了,他們大多數人,都沒去過中國。

  但是獵豹的曾祖說,這是獵豹的命令。

  羅韌奇怪:「獵豹的命令?」

  「是的。她不能講話,全身癱瘓,但眼睛可以動。她的臥床前有個26字母鍵盤,摁下字母的時候,會亮燈。為了證明這是獵豹的命令,有人上前摁動字母盤,如果摁到了她想要的字母,她會眨一下獨眼。」

  「她的命令是什麼?」

  「很簡單,四個字母,兩個單詞:Do it。」

  有七個人被選中,護士抽取了獵豹一大管血,獵豹的曾祖用筆蘸著血,畫了七幅畫。

  羅韌追問:「什麼樣的畫?」

  「已經都燒了,只能給您提供簡單的描述。」

  「天上有一隻眼睛,瞳仁很奇怪,曲折細長,像一把勺子。眼睛下面,是各種死亡的場面。」

  「有把人用刀子砍死、推進河裡淹死、用繩子吊死、埋進土裡悶死、點火燒死等等。」

  「據說,每一張死亡的畫面上,都有字。但是他們不認識,把中國的方塊字給他們看了,也不像,無法檢索。」

  「每個人,帶了一副畫,各自去到不同七處的地方,跨度很大,幾乎是中國大半個國境,從西到東。在星星明亮的晚上,燃燒,但是,要把紙灰取回。」

  「最後,七個人,聚集到東部的一個小鎮──據我們所知,跟獵豹的中國祖先有關。把紙灰混合在一個玻璃器皿裡,敞口,放在一間屋子裡。」

  羅韌眼眸收緊:「然後呢?」

  「據說是要等待,他們交代,第七天的時候,偶然進屋子去看,看到玻璃器皿裡的紙灰,有了奇怪的變化,有很多在器皿裡立起來,聚合成了長方形。有了變化之後,他們立刻將這個玻璃器皿密封,帶回了薩馬島。」

  「以後的事情,他們就不清楚了。羅先生,獵豹後來忽然行動如常,我們始終不瞭解原因,也許,真的是貴國神奇的巫術力量。」

  羅韌笑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掛電話之前,那個人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還有一件事,也許對你們有用,獵豹的曾祖,在他們回到薩馬島不久就死了。自然死亡,死的時候,抱著那個空了的玻璃器皿,臉上帶著笑。據看護他的人講,他一直在說『打開了,真的又打開了』。」

  ……

  田野,村莊,遠處,三三兩兩的農人,或許在討論著今年的莊稼收成,近處,他們幾個人,剛剛自一段曲折詭異的故事裡回神抽離。

  羅韌說了句:「第六根凶簡,是主動出現,找上門的。」

  也許,它們已經嗅出情況不對,再也不乖乖待在原地受縛。

  神棍忽然呢喃了句:「天開眼呢。」

  炎紅砂奇怪:「什麼天開眼?」

  神棍的意思是老天有眼嗎?獵豹得到凶簡,簡直是老天瞎了眼,怎麼能叫天開眼呢。

  神棍卻怔怔的,目光有點散,茫然地看遠處停著的悍馬車。

  「那天,小口袋拿回來那本《子不語》,我說要研究研究,我就重新翻了一遍。」

  「裡頭有一個『天開眼』的故事,很短,說是有個書生,有一天在家閒坐,忽然聽到轟的一聲,抬頭一看,天上開了一道縫,中間闊兩頭小,形狀像條船,裡頭晴光閃爍,圓溜溜的像個車軸,過了很久才閉上。」

  「剛剛那個打電話的人說,那個老頭畫的畫,天上有一隻眼睛,真像是……天開眼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4
發表於 2020-7-14 06:30:55 |只看該作者
203 【鳳凰涅槃】第⑩章

  重新上路,換了曹嚴華開車。

  因著巨大的「不信任」的壓力,曹嚴華開的四平八穩慢慢吞吞,天色開始轉陰,像是獵豹的陰影重又聚合。

  獵豹的祖父行的那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法子?召喚?引誘?

  炎紅砂覺得後患無窮:「那亞鳳會不會也會這法子,會不會先我們一步找到凶簡?」

  亞鳳和獵豹的手下一同被抓,但是審來審去審不出玄虛,而且她的確沒有海外關係,估計已經被釋放了也有可能。

  羅韌搖頭:「亞鳳跟獵豹,不是一個能量級的。」

  怎麼說呢?亞鳳頂多算一個心智邪戾的、跟凶簡意外投契的人,從凶簡那所能感知到的信息有限。

  獵豹不同,她自祖上起就和上一代凶簡頗具淵源,而且她的祖上是業已知道的,唯一犯齊七宗兇案的人。

  羅韌對炎紅砂「激活」的那個說法始終唸唸不忘:「我還是傾向於紅砂所說的,獵豹作為拜凶簡者的後代,她的血與常人不同。」

  曹嚴華握著方向盤的手心滲出細汗:「小羅哥,我們那整個曹家村……好像都是什麼拜凶簡者的後代啊。」

  羅韌笑了笑:「這個不一樣,從秦朝到現在,你們那個村子經過太多代的繁衍了,而且並不是每一個拜凶簡者都想『光復大業』的,總有人想過太平日子。」

  說到這,驀地想起亞鳳的話來。

  ──他跟你們不一樣,曹家村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

  ──生來就不一樣。

  ──妳也不一樣?

  ──我心腸壞啊。

  羅韌眉頭皺起,現在想來,亞鳳的回答是包含了信息了。

  這個「不一樣」有兩種原因。

  一是,生來就不一樣。

  二是,心腸歹毒。

  羅韌長吁一口氣:「獵豹這兩個條件都符合,她『生來』就不同,心腸狠毒也是眾所周知,更加升級的是,在幾代之前,她的祖上犯下了七宗兇案。」

  不是所有人的血都能做這種召喚。

  一萬三忽然冒出一句:「而且我覺得,第六根凶簡之所以送上門了,還有一個原因。」

  「血液這個東西,簡單來講,是血腥味的液體,但是往複雜了說,包含很多基因信息。單憑DNA,說不定能複製出個人來。」

  他指羅韌:「那個時候,凶簡已經著手對付我們了──亞鳳不就是用什麼拐賣的信把我們都騙到了曹家村嗎。第六根凶簡,會不會從獵豹的血液裡感知到了,獵豹是羅韌的敵人,而羅韌恰恰是凶簡要對付的對象。」

  羅韌後背發涼。

  果真如此,那第六根的出現就不是完全源於儀式的召喚,那是一種審慎的甄選、雙向的需要、彼此的渴求和強強聯手。

  獵豹的祖上下南洋時應該知道凶簡已經被扣封了,那個燒燬血畫的儀式抱了很大的僥倖心理,派出那七個人前,獵豹的曾祖都不知道能否成功。

  所以,大功告成之後,他喜極而亡,呢喃的那句「打開了,真的又打開了」,指的是七根凶簡又被打開了。

  如果第六根凶簡的出現如此複雜,那麼獵豹就不可能知道第七根凶簡在哪,她一直派人查找,那個「hide」不是指她藏起了凶簡,而是指凶簡自己,巧妙的躲起來了。

  炎紅砂蹙眉:「肯定很難找,凶簡這玩意兒,有時候真是有智商的──我至今記得,它明明怕水,卻附在老蚌身上避水。」

  一萬三低頭算了一下日子:「七七之數,現在還剩……十九,二十天了。二十天裡,我們要先去有霧鎮,為了找到鳳凰鸞扣,壟鎮可能也得去──如果第七根藏的太過詭異,鳳凰鸞扣又給不出什麼給力的提示的話,結果……真是很難說。」

  車裡的氣氛一下子沉滯起來。

  行百里者半九十,表面上看,六根在握,一片形勢大好,但是誰能想到,只要時間上一個不符,一夜退回解放前呢。

  這裡的「解放」,可不是指曹解放。

  沒人說話,都在默默算著日子。

  二十天,三週不到,四百八十個小時,倏忽就過去了。

  曹嚴華忽然大力的摁了一下喇叭,興高采烈。

  「你們別這麼悲觀啊,換個角度想想,運氣好的話,二十天之後,咱們就徹底告別這坑爹的收伏凶簡啦,咱們可以過太平日子去啦!哎,到時候你們都幹嘛去?」

  一萬三瞥了他一眼:「你幹嘛去?」

  曹嚴華居然計畫的滿滿:「我吧,好多事兒呢。我琢磨著,我得回曹家村一趟,跟家裡鬧彆扭也夠了……我要跟我小師父好好練武、在酒吧打工掙錢、想辦法把鳳凰樓的生意搞起來……前兩天我上網看了,古城這裡,很多劇組來拍戲呢,萬一人家需要武打演員什麼的,我就去報名,跑個龍套。沒準成龍大哥也來呢……」

  說的滿面紅光樂不可支,眼裡滿滿的都是對二十天以後美好生活的嚮往。

  或多或少的,每個人的心緒都被帶起來了。

  一萬三想了想:「我吧……先還債吧,老欠人一萬三,也怪彆扭的。」

  炎紅砂插嘴:「總比我強,我欠三十多萬呢。」

  她嘆氣:「沒準,以後大家都叫我三十萬,沒人叫我紅砂了。」

  羅韌笑起來:「關於紅砂的債務,我倒是有個想法。」

  一萬三一拍大腿:「我也想到了,羅韌,你別說,看看咱是不是心有靈犀。」

  他找了張紙裁成兩半,遞了一半給羅韌,兩人各自低頭,在紙上寫了什麼,炎紅砂好奇的不行,想看羅韌寫什麼,中間隔了個木代擋著,想看一萬三寫什麼,一來他坐在後車廂,二來手刻意攏著,什麼都看不到。

  過了會交換,一萬三寫的是「石頭」,羅韌寫的是「炎老頭」。

  炎紅砂一下子明白過來。

  木代看著她笑:「我也總在想呢,你爺爺下的最後一個寶井,裡頭是有寶石的,只不過被挪到山洞裡,那個掃晴娘女人的床底下罷了。那一批原石,應該值不少錢。」

  曹嚴華恍然:「對,對!等事情了了之後,我們去一趟四寨,幫紅砂妹妹把原石給捯飭出來,賣了還債。」

  這樣好嗎?炎紅砂咬著嘴唇不說話,心底裡,她真是好想擺脫這一筆無妄的債務,但是,都用在自己身上,合適嗎?

  羅韌看著她笑:「就這樣定了吧,用這筆不明的財,清那筆不該妳背的債。大好的年紀,是該努力工作掙錢,但這是為了更好的人生,不是為了還債。」

  這話倒提醒了木代:「我也要跟曹胖胖回一趟曹家村,當初在地洞裡,有好多人的屍骨,我那時還發誓說,要是平安出去,要把屍骨都掩埋了呢,地洞裡還有不少銀元,費用應該不成問題。」

  好像還有人沒說,曹嚴華眼珠子滴溜溜轉,從後視鏡裡看羅韌:「小羅哥,你呢?」

  羅韌笑了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唄。」

  曹嚴華不幹:「小羅哥,大家辛苦了那麼多日子啦,不得慶賀一下啊,你一直領頭,怎麼著也得帶我們聚個餐啊,旅個遊啊……」

  木代點頭:「沒錯,還說帶我爬雪山呢。」

  電光火石間,曹嚴華靈機一動:「結婚!小羅哥,你跟我小師父結婚吧!」

  結婚?

  羅韌愣了一下,木代也有點猝不及防。

  然而,有一個徹頭徹尾的無關的人,嗨了。

  「結婚好!」神棍手舞足蹈,「必須結婚,我可喜歡看人結婚了,我來證婚。」

  他坐在副駕,安全帶綁著,手伸的再長都搆不著羅韌,心癢癢的。

  「小蘿蔔,證婚是我的特長,我連禮服都有!熨斗一熨,連個褶都沒有!」

  「必須在我朋友的客棧房間結婚,蜜月客房,靈的不得了。」

  炎紅砂聽不懂了:蜜月客房還能顯靈?

  神棍得意洋洋,呱啦呱啦獻寶樣擺忽開了。

  據說,他有個好朋友叫小毛毛,在距離麗江不遠的仁里古城,也開了一家客棧。

  那個客棧開了之後不久,他的另一對朋友,那是男才女貌嗷嗷地配啊,歷經了坎坷磨難之後,在客棧結婚,婚房用的就是客棧的一間客房,神棍小毛毛一家給佈置的。

  「我給證的婚!然後送進婚房。你想想,那個房間,被我和我的朋友雙重加持呢,從此之後,每時每刻都洋溢著吉祥喜氣。」

  「兩個人結婚之後,別提多如膠似漆了……」

  後半句話他憋在心裡沒說:就是生了個凶巴巴的小崽子,真是煩死人啦。

  「小毛毛開始的時候,是把房間專門留給他倆的,經常打掃,別人來了都不讓住。但是那兩個人,去古城的時候少,客棧總要做生意的,於是有選擇的對外開放。」

  什麼叫有選擇呢,據說只接待新婚夫婦和濃情蜜意的情侶,只要住過那間房,此後的感情生活,那是順風順水和和美美啊,更神奇的是,有一次,小毛毛破天荒接待了一對要離婚的夫婦,結果,一夜在房互訴衷腸之後,婚不離了,手牽著手回家奔往新生活了。

  一萬三翻了個白眼,心說:惡意營銷,炒作。

  神棍興致勃勃:「真的,小蘿蔔,你不一定能住上呢。不過好在你認識我,那麼喜氣的房間,必須在那結婚啊……」

  木代有點心動。

  未必真的相信房間有靈,但是吉祥喜氣這個東西,能沾帶上總是心情舒暢的,她轉過頭,有意無意似的,瞥了一眼羅韌。

  羅韌笑,木代的心思,他真是一看就明白。

  結婚是人生大事,他雖然還沒有萬全的計畫,但是一個古城裡的一個所謂吉祥喜氣的房間,還不足以讓他心動,二十天之後這麼迫在眉睫,也讓他覺得倉促。

  不過,他倒是有個折中的法子。

  他湊向木代,笑的意味深長:「要麼,咱們就在那,先預結婚一次,熟悉熟悉流程,借借前輩的喜氣?」

  木代覺得可行,預結婚這個提議好:她和羅韌,自認識以來就在為凶簡奔忙,都還沒正正經經談過戀愛呢,急吼吼催她結婚,她還真是不大樂意。

  所有人都在看她,等著她點頭嗎?不行,得端端架子。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就在這個時候,後車廂忽然響起了曹解放興高采烈的聲音:「呵……哆……囉……」

  一隻小破雞,也不知道摻和個什麼勁兒,你聽得懂嗎?

  短暫的靜默之後,坐在後車廂加座的一萬三鎮定的伸出手,拍拍羅韌的肩膀。

  「小羅哥,我小老闆娘這麼猶豫,但是曹解放說牠願意,要麼你考慮考慮牠?」

  ……

  「滾。」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5
發表於 2020-7-14 06:31:09 |只看該作者
204 【鳳凰涅槃】第①①章

  當天趕不到有霧鎮,隨便停了個城市過夜,第二天再出發時,曹嚴華不知從哪搞來個倒計時的卡本,往車上一掛,數字翻在「19」那一頁,隨著車子的開動左右晃動,一會對著這個人,一會對著那個人。

  一萬三覺得煩,伸手想拽了扔掉,羅韌說:「留著也好,有點壓力才有動力。」

  於是就這麼留著了。

  下午近傍晚時分,車子緩緩駛進鎮子。

  夕陽斜照,整個鎮子安靜而又寧和,周圍群山慵慵懶懶,透著一股子親近無害,車輪從青石板上軋過,可以聽到石板因為鬆動而晃響的聲音。

  很少見人,但雞鴨總是三兩成群,幾乎成了天然交通燈,曹嚴華每次看到,都要心驚膽顫的停車──悍馬進鎮,成了烏龜慢爬。

  炎紅砂和一萬三都是第一次來,看什麼都新鮮,炎紅砂撳下車窗瞧外面的風景,只覺好久沒這麼輕鬆愜意了──麗江放鬆是放鬆,現在遊人蜂擁而至,到底太過嘈雜了些。

  說:「木代,等我們老了,就到這裡養老好了。」

  木代說:「好啊,我在這裡有房產呢,你們都來住都行。」

  她給鄭明山打電話。

  鄭明山答的簡單:「大門鑰匙在門樓頂上,簷獸翹起的爪子下面,自己上去拿。師父的房間我設了簡易的靈堂,骨灰和牌位都在,妳知道禮數,守靈什麼的,自己補上。還有,師父不在有霧下葬,她生前和我提過,死了之後,要葬回保定,我現在保定呢。」

  掛了電話,木代好生惆悵,忽然想起梅花九娘說過的那句話。

  ──想喝當年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燒刀子,店主是遼東來的,釀的一手烈酒。一入口,像道火線,從喉嚨口,一路燒到胃裡。

  她對羅韌說:「我師父當年,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梅花九娘收她為徒的時候,早已淡出江湖,甚至淡出這人世了,木代對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會往盤好的髻上插一柄精心雕琢的梅花銀簪。

  早年做過什麼事,愛過什麼人,喝過怎樣的烈酒,又為什麼孑然一身在有霧鎮終老,她都閉口不提。

  羅韌想說什麼,車身忽然晃了一下,停住了。

  到了。

  他看向大門緊閉的宅子,第一次到的時候是晚上,梅花九娘還在,鄭明山端著個大海碗埋頭吃飯,腳邊擱一瓶白酒。

  這才幾天,什麼就都變了,人生那麼長,怎麼可能不物是人非啊。

  ***

  開門進去,木代覺得自己像換了一個人。

  跟前些日子不一樣,那時候,師父把衣缽傳給了她,她卻沒什麼特別的感覺,而現在,師父去世了,大師兄也不在,她是宅子唯一的主人。

  她安排羅韌他們在前院住宿,一切都交代到,井井有條,自己帶曹嚴華去了後院。

  羅韌他們收拾完畢,去後院瞧了瞧,曹嚴華正在忙活,給月亮門上掛黑幔,看到他們的時候,說:「不好意思啊,還沒收拾好呢,現在不方便進。」

  這些佈置,鄭明山自己做了一半,剩下的留給木代和曹嚴華完成,他的行事方法永遠不合規矩,但細想又合情合理。

  木代穿著白色的練功服,腰間紮了根白綢子,臂上套著黑色孝套,正半跪在庭院中央的一個小爐子邊上生火,開場有些不暢,被煙嗆的一直咳嗽,但還是抹一把臉,鼓著腮幫子一直吹。

  羅韌看的有些難受,但也知道不方便幫,炎紅砂拽拽他衣袖,問:「木代在幹什麼啊?」

  「敬弟子茶。」

  這是規矩。

  ──弟子出外歸來,見師父第一件事,該是什麼?

  ──敬弟子茶。

  羅韌他們就站在月亮門外看著,沒人大聲說話,似乎怕驚擾梅花九娘那未及離去的靜默靈魂,曹解放原本優哉游哉地在前院散步,三角水榭邊翹著屁股觀摩了一回魚,見大家都在這邊,於是慢慢踱過來。

  小雞爪剛要邁過月亮門,一萬三瞪了牠一眼,腳在地上一跺,牠嚇得趕緊縮回來了。

  俄頃爐上水滾,木代用墊布包了茶壺把手,開水傾到茶杯蓋碗裡,蓋好了放進墊碟,雙手一托一持,走到正房門邊,在一個鋪好的黃綾布錦蒲上跪下,略低頭,茶碗舉到眉前,腰背挺直,一動不動。

  朗聲說了句:「師父喝茶。」

  聲音很大,月亮門處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頓了有幾秒鐘,曹嚴華過去,接過了茶托放在邊上,木代倒身拜倒,手掌交疊貼地,額頭貼在掌面之上,一動不動。

  從前做這些時,難免偷懶,又常和梅花九娘撒嬌,梅花九娘待她縱容,有那偷懶簡化的,也就隨她去了。

  現在,人不在了,反而做的最最恭謹一絲不苟,師父卻再也看不見了。

  木代的眼眶發熱,雙肩不受控的顫動起來,曹嚴華在邊上一直往外揮手,那意思是:都別看了,回去吧,晚上再來。

  ***

  按照規矩,木代補守靈,是必須自日落到日又升的,但考慮到時間緊迫,她會獨自守靈到夜半,然後匯合羅韌他們,去觀四牌樓。

  這段時間,羅韌做進山的準備,粗略算,今夜進,第二天夜裡才能出,在山裡有一日夜的耽擱,吃飯、住宿都要安排。

  他打了幾個背包,裝了吃的,還有毛毯和帳篷,炎紅砂、神棍和一萬三帶著指南、指向噴漆和曹解放去初探周圍的山,他們不信邪,覺得憑藉著經驗和人多力量大,總能進的更深些的。

  羅韌任由他們去撞南牆,天黑了之後,自己煮了點麵吃了,木代和曹嚴華守靈不進食,也就沒預備他們的份。

  八點多,灰頭土臉的一行人回來了,居然自成隊列排成一排,領頭的,是昂首挺胸的曹解放。

  果不其然,在裡頭轉向了,指南失靈,一萬三抱怨說,跟鬼打牆一樣,明明噴漆做了個記號,走了一段一看,咦,又碰到了,感情是走了個圈。

  炎紅砂更狼狽,一隻腳踏進個爛泥坑,直陷到腿彎,要不是曹解放山雞識途,幾個人還不知道要在裡頭轉悠多久。

  羅韌扔了幾袋方便麵給他們,說:「早提醒你們了。」

  考慮到進山之後就沒有網絡了,趁著炎紅砂他們開伙的當兒,羅韌上網搜索了一下「牌樓」的信息。

  基本上,還都是之前瞭解到的那些內容。

  ──牌樓,最早見於周朝,最初用於旌表節孝的紀念物,多見於園林、寺觀、宮苑、陵墓、街道。

  羅韌之前已經聽木代講過那個「觀四牌樓」的樣式了,聽起來,這牌樓好像是用於保存那個匣子的──但是為什麼要使用牌樓呢?藏一個匣子,挖個隱蔽的坑埋了就好,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嗎?

  為了體力跟得上,飯後,每個人都和衣小睡了會,午夜十二點過,曹嚴華過來叫門,說:「小羅哥,可以過去啦。」

  他也穿著孝服,而且,可能是因為才入門的關係,腦袋上滑稽似的套了個孝帽。

  ***

  梅花九娘的房間張著白色布幔,除了那張滿頂床,屋內的陳設全部變過,方便設靈堂。

  不開燈,點著白色大蠟燭,燭頭幾乎有人的拳頭那麼大,映得整個房間裡影影綽綽。

  原本該放置照片的地方,供著梅花九娘的骨灰盒,黑檀木質地,骨灰盒上方,擺著一柄用擦銀布擦過的梅花銀簪,鋥亮如新。

  大概是大師兄佈置的時候擦的,木代其實有些遺憾,她覺得實在不該擦的,一層歲月一層舊,擦得光亮如新,總像是少了什麼。

  羅韌他們依次過來,在靈位前的錦蒲上跪下行禮,木代在邊上一一還禮,神棍行完禮之後,從兜裡掏出個布包,雙手捧著送到木代跟前。

  ──閱此信者,馳送雲嶺之下,觀四牌樓。

  這一步,總算是完成了。

  末了,木代對著靈位三叩首,說:「師父,我還有事要辦,就不陪妳到天亮了。」

  跪的太久,起身時一個趔趄,羅韌伸手扶她,她撐著羅韌的胳膊站定,低頭去揉膝蓋,說:「腿都麻了。」

  說完了,抬頭看眾人,都是準備停當的模樣,是該出發了。

  木代走到床邊,打開右壁的精雕細鏤的暗門,踮起腳尖在靠上的暗格裡摸索了一回,捧出一隻銀眼蝙蝠來。

  神棍激動壞了,接過來,大氣都不帶喘。

  暗紅色,像是上了漆,質地和尹二馬家的七把鑰匙相同,某些部位被磨蹭的發亮,眼眶裡嵌著兩顆銀珠子,伸手去撥,似乎還能稍稍轉動,而銀珠隨著光影的明暗呈現不同的色澤,居然像極了變換的眼神。

  魯班到底是怎麼造出這些玩意來的?

  腦海裡像是出現畫面,滿地刨鑿木屑,新木打造的蝙蝠初步成形,而魯班的手邊,還躺著剛剛銼好的那七把鑰匙……

  神棍掏出捲尺,想量取尺寸,做第一手的記錄資料。

  木代說:「回來再讓你拍照丈量吧,有的是時間。」

  也是,神棍悻悻又把捲尺放回去,看著好生眼饞。

  木代交代他們:「外頭已經起霧了,咱們不要打手電,銀眼蝙蝠的亮度有限,手電的光太強,容易遮掉引路的亮。」

  是嗎,幾個人趕緊把手上握著的手電又塞回包裡。

  出發,穿過滿頂床邊狹窄的小道,打開後門,進入到無邊無際的夜色和濃霧之中。

  ***

  銀眼蝙蝠的原理,很大部分在於幫人避過感官的矇蔽──正常走路時,人難免有偏好、習慣、帶著經驗推測,又受眼睛看到的情勢影響,覺得這裡不能走,那裡是死路,要繞、要避、要拐。

  但在黑暗裡,你什麼都不用想,只追尋那一點引路的光,細想想其實是駭人的:它有可能引你貼近懸崖、渡過深澗,在無路的沼澤中找到一條曲折而又堅實的小路。

  而這些路徑,在陽光大盛時,你只會拚死退縮:「不能!不能走,這是找死呢。」

  為了避免可能發生的意外,羅韌從背包裡取出長繩,仿照登山結隊的辦法,每個人都纏腰一側,完完全全的「一條繩上的螞蚱」,木代領頭,羅韌押後,這樣,即便有一個人失足,五人對一人,拉回的力量還是足夠。

  不能跟梅花九娘和木代她們那次比,她們倆都是輕功好手,騰挪轉躍,只當家常便飯的。

  曹解放原本跟著小跑,後快就蒙圈轉了向,經常迷失在不知道誰的腳底下,數次險象環生,後來曹嚴華把牠拎起來,放在自己的背包上,曹解放樂得搭順風車,背包上踹了個凹窩,穩坐如山,乍看跟母雞抱窩似的。

  悶頭行走,誰也沒有心思說話,一時間,耳畔只餘腳踩葉枝和乾枝折斷的聲音。

  萬籟俱寂反而不好,容易讓人心生忐忑。

  更何況,隊伍裡還有個人叫神棍。

  他的情感和喜好,永遠逆流而動。

  先是哼小曲。

  「依兒呀,依兒呦,天上的星星參北斗……」

  完全走調,而且唱什麼不好,唱北斗星。

  後面的一萬三推他:「別唱歌。」

  他不唱了。

  頓了頓:「這樣的夜晚,其實很容易發生事情的。上一次,說出來你們都不相信,嗖的一下飛出來一條異形,我手拿菜刀,剁剁剁剁剁……」

  隊尾的羅韌咳嗽了一聲:「安靜!」

  神棍不「剁」了,但他安靜不了兩秒。

  「我們這種排成一長串的走路啊……」他神神秘秘,「你們知道香港地鐵廣告有個小孩搭火車嗎?小蘿蔔走在最後,你說他會不會走著走著,發現後面還拖了一個人呢?我分析啊,這種事情,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呢,其實是……」

  炎紅砂失聲尖叫。

  曹嚴華走在她前頭,身後忽然有人大叫,嚇的他一個激靈,沒留神又撞上個人,嚇的魂飛魄散,他這一止步,後頭收不住腳的撞成一團,曹解放驚得亂飛,翅膀在頭頂忽扇,一萬三被扇迷了眼,氣的抬頭大吼,前方的銀眼蝙蝠像是有靈性,不再前行,而是在半空盤旋著等。

  羅韌又好氣又好笑,費了好大力氣,才讓大家都安靜下來。

  而安靜下來之後,發覺也沒什麼了不得的,自己嚇自己罷了。

  羅韌給神棍立規矩:「不准說話,不准講鬼故事,否則兩條路,第一綁樹上,明晚回來我們再放你;第二像當初對付曹解放那樣,用膠帶把你嘴給封上。」

  神棍嘟嘟嚷嚷,大概是臣服了。

  曹嚴華擦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問木代:「小師父,怎麼走的好好的,妳突然停了啊,也沒出個聲。」

  木代尷尬的笑,說:「沒什麼,一時走的忘記了。」

  她心有餘悸,向著右手側看了一眼。

  那裡,濃霧中現出隱約的樹影來,枝椏細長,像無數個身材失去比例的人。

  是自己看錯,多心了。

  她晃晃腦袋,想把那些疑心的念頭晃出去,但耳側窸窸窣窣的,像是又出現了那一晚噩夢時的聲音。

  ──藏起來藏起來。

  ──不要讓她發現……

  ──放心,她找不到的,他們都找不到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6
發表於 2020-7-14 06:31:19 |只看該作者
205 【鳳凰涅槃】第①②章

  凌晨近三點,前方遠處傳來嘩嘩的水聲。

  看來是近了,每個人,或多或少的,都鬆了口氣。

  這一路過來,視距幾乎為零,他們只知道走的艱難,只有羅韌留心這一路的地形地勢。

  高低爬坡自不必說,腳下的土質都不同,有硬土、半乾的沼澤、小片的草地、林地、落石路、滑石道,拐向六十餘次,山壁之間只能側身挪過的「一線天」兩到三處,山腹中隱蔽的洞穴路大約十五分鐘,大的根本性迂迴折向至少有五到六次。

  不啻於精心測繪的,配合天然地形地勢而成的人造迷宮,而那隻銀眼蝙蝠,更像是被設定好了程序,可以識別複雜路線的引路者。

  簡直是上帝視角,這得多大的工程量?鄭明山說過,很多電子儀器進了山地就失靈,現有的測繪技術都沒能描摹出這片山地的細貌來。

  他把自己的疑惑說了,神棍眼珠子轉了轉,忽然冒出了句:「腦筋急轉彎,當年這個迷宮路線是怎麼被測繪的?」

  水聲越來越大了,有愈來愈近的團風,打著璇兒刮擦每一個人的臉,而因為有風的關係,霧被吹散,視距稍稍廣闊了些。

  見沒人理他,神棍自己揭曉答案:「你們忘啦?木匠的祖師爺魯班造過能飛上天三天三夜不落的木鳶啊,沒準他就是騎著木鳶測繪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羅韌心裡陡然一動,還真沒準。

  河道越來越寬,繞不過,只能涉水,這水越走越淺,末了終於停在那片斷流的灘塗。

  風聲響在四周,呼呼過耳,但身上卻像是從未被吹到,羅韌心中奇怪,擰亮強力手電照向周圍,失聲叫了句:「你們看!」

  四周看不見山石,全是乳白色的團霧。

  這個時候,應該是霧最大,但這裡的風很怪,像是龍捲風,把中央區域的大霧旋向四周,幾個人位於風眼,風平浪靜霧散,而十餘米外的周遭,就是巨大的霧隔,像是環匝一圈的電影環幕,厚重到視線無法穿越,手電往上打,打到光都弱了,照到的還是霧。

  按理說情形詭異,但曹嚴華反而覺得好笑:「小羅哥,咱像不像坐井觀天啊?」

  像,真像,濃霧包成了井壁,往上看,可不是只有碗口大的天嗎。

  木代說:「我頭一次來的時候,確實也有風,但當時心情緊張,沒有注意到周圍的霧這麼濃。」

  同上次一樣,銀眼蝙蝠振翅飛起,繞空一個盤旋,然後驟然撞落在河底青石的凹陷之中。

  腳底傳來隱隱的震動,河底向兩面裂開,終於現出了那個所有人心心唸唸的「觀四牌樓」。

  傳統的四牌樓是五柱間出四面,這一棟真是聞所未聞,居然硬生生把五柱從平面拗成了立體,變成了五株五面。

  所有的手電聚焦觀四牌樓,這一處雪亮通透,連曹解放都屏了氣,眼睛眨都不帶眨的看。

  曹嚴華首先看出什麼:「金、木、水、火、土,小師父,每個牌樓的坊額上,都有篆體的字呢。」

  說完了覺得奇怪:「不應該是甲骨文的嗎?」

  看慣了凶簡上甲骨文的筆畫走勢,再看篆體,反而覺得彆扭起來。

  羅韌說:「最初是甲骨文,殷周的時候,金文又稱鐘鼎文,秦始皇大統後統稱小篆。按照老子、魯班、墨子等人相關年代,設立這個機關的時候,用篆字倒是合理的。」

  說話間,一萬三已經繞著牌樓轉了一圈,用手把那玻璃格擋一樣的東西叩了又叩:這什麼材質啊,像玻璃,但又不是,難不成……鑽石?

  心裡一陣狂喜,要真是鑽石,全帶走木代一定不同意,鑿一塊也好啊,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神棍一直在琢磨那五個面上的七個細小孔洞,木代遞了根尹二馬處發現的圓楔形木件給他,神棍插進去試了試,不大不小,正合適。

  他有點緊張:「你們誰幾何好?」

  「我猜測啊,這七根木件塞進去,應該可以在這個『玻璃體』中央,形成一個立體的七星北斗。但是,每個木件上都刻了木鳶,每個木鳶邊上都有字,不同的字。」

  他把手電對準手中的那一個,木代看的清楚,那是古體的「權」字。

  「七個木件,七個字,樞、璇、璣、權、衡、陽、光。是按照北斗七星的名字來的,也就是說,木件雖然一模一樣,但是不能亂插,要配合著星圖來。我幾何不好,立體感很差,你們誰來?」

  說完了,一不留神和一萬三對了個眼,一萬三怕不是以為要點他的卯,駭笑說:「神先生,你別看我啊,我學都沒上過呢。」

  羅韌說:「我來吧。」

  他先不急著插,讓木代幫忙找了七根細的木枝,一根根仔細去試孔洞的長度,到底就把多餘的截去──七根木枝,剩了不一樣短長,比劃琢磨了好久之後,才一一把木件塞了進去。

  難以言述的神奇觀感,七根木件,幾乎是懸浮著各自歸位,未幾形成了一個倒轉的北斗七星。

  木代有些後怕:「這個機關的設置也是謹慎到極點了,居然還是倒轉的,萬一塞錯了……」

  神棍忽然緊張:「快看!」

  那個北斗七星在緩慢移動著位置了,而隨著北斗七星的變化,那個傾斜的懸浮著的匣子同樣極緩的開始移動,而底部的陰陽八卦雙魚盤,盤裡漸漸浮出水來。

  羅韌預計,這北斗七星應該轉成正向──就好像他們在地圖上描出的那幅「斗柄南指」,而根據目測的速度,達到這個目標還得有一會兒。

  他招呼一萬三他們幫他搭帳篷,帶了一個大帳,雙開間,有人累了,就可以進去歇會──要在這裡待一日夜的功夫,有個落腳休息的點總是好的。

  考慮到白天河流會漲水,他往旁側和地勢高的地方走,時不時蹲下身子去試土壤的濕度,選定了位置之後,帳篷的零部件取出,一萬三和曹嚴華組裝活動式撐桿,炎紅砂鋪地蓬,過了會木代也過來,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曹解放──木代一走,觀四牌樓處只剩下神棍了,牠是斷斷不願跟神棍獨處的。

  木代幫著羅韌打地釘、固定角繩、鋪設防潮墊,忙活了一通之後,帳篷支的似模似樣。

  幾個人進去坐著休息,喊神棍時,他一步都不肯挪,拿著小皮尺測測量量,嘟嚷說,要記錄數據呢。

  隨他去了。

  夜半的晚上的確有點冷,羅韌把毯子拿出來大家合著蓋,幾個人擠擠挨挨,看著不遠處忙活的神棍,不知是誰打了個呵欠,這倦意突然間瀰漫開來。

  夜闌人靜,很多平日壓伏下的心緒就會出來作怪,炎紅砂喃喃說了句:「咱們現在這樣真好,以後,都不知道各自在哪呢。」

  曹嚴華很樂觀:「還能在哪,麗江唄。」

  炎紅砂看了他一眼:「你以為呢,一萬三只是在酒吧打工的,待個一年兩年可以,會長久待嗎?你也一樣,別忘了,你是從重慶跑去避風頭的,至於我,我老家算是昆明,麗江只是個落腳的地方……還有羅韌,指不定他和木代結婚之後,搬去哪了……」

  忽然間好生悵然,覺得「聚散隨緣」這個名字,起的好傷感:既有緣去聚,幹嘛又要散呢?

  有風吹過來,周身涼颼颼的,炎紅砂順手就把帳篷的拉鏈門拉上了。

  小小的空間,五個人,居然分外暖和,而這暖意,讓睏倦發酵般脹大。

  木代偎依在羅韌懷裡,正半睡半醒地打著盹,忽然聽到神棍大吼:「快出來,快出來看!」

  他就在帳篷外,亂蹦亂跳,木代睜開眼睛,下意識一怔──外頭有流動著的光,像是投影。

  她扯下拉鏈,手腳並用的爬鑽出去,觸目所及,倒吸一口涼氣。

  每個人都出來了,沒有任何人說話,仰著頭,有點無措的看向四周。

  觀四牌樓的正中央光芒大盛,那是終於復位的斗柄「南指」的北斗七星,強光灼的人睜不開眼,有那麼一剎那,木代真的要疑心是天上北斗的星光被人間借用了。

  而不知道這光穿透了什麼,在周圍的霧幕上,打下了一列又一列的字,巨大、肅穆、隨著霧氣的氤氳而顫動,像是鮮活,生命在字的背面呼之慾出。

  那是一列又一列的名字,一組五個,五個人名。

  依次排列,像是漢字的自然流變,有篆體、隸書、草書、楷書、行書,都是古體,從前期的古拙生硬,到後期的流暢圓潤。

  木代的目光落在最末的一列,第一個名字上。

  梅花一趙。

  ──師父,妳為什麼叫梅花九娘呢?你在家裡行九嗎?

  ──不是,是因為從師門第一代算起,我是第九代。各代承衣缽者,都自動往後延續這數字,另加自己的字、姓或者名,再偷懶一點,像我這樣,直接叫梅花九娘。

  ──那開山鼻祖是誰呢?

  ──叫梅花一趙,這要上溯到明代的時候了。

  據說師門的創始人叫梅花一趙,明明身懷絕技,但閒暇的時候,會推個板車,走街串巷的賣花,依著時令的不同,板車上的花種會有變化,春天是水仙、山茶、瓊花,夏天是百合、木槿、龍膽,秋天是菊花、桂花、留蘭,而到了冬天……

  到了冬天,只賣一種:梅花、梅花、梅花。

  賣花時從不吆喝,而不管是哪個季節賣花,客人向他求推薦,他永遠只推梅花。

  試想想,在夏日盛放的、要把人曬化的陽光下,他揮著扇子,跟著推薦:「梅花好啊,要種就種梅花,等到了冬天,我給你捎幾枝來……」

  木代低聲喃喃了句:「獵豹。」

  羅韌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你之前跟我提起過,獵豹的祖上是怎麼被抓,又怎麼逃出了祠堂下南洋的。」

  沒錯,獵豹的祖上住在那個石板橋的小鎮,有一年,小鎮的水塘子裡,接連淹死了七個人。再然後,忽然有一天,鎮上來了四五個外地人。

  萬烽火那邊查到的消息,說是「操著北邊口音,假作是賣花的小販兒進的鎮子」。

  木代顫抖著伸出手去,指向那無數的人名:「這些都是歷次收伏凶簡的人,上一次,領頭的就是我師門的第一代,梅花一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7
發表於 2020-7-14 06:31:38 |只看該作者
206 【鳳凰涅槃】第①③章

  ──如果有一天,鳳凰鸞扣又打開了怎麼辦?

  ──放心吧,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鳳凰鸞扣。

  現在看來,這一列列,五人一組的人名,真像是對老子放言的秋後算賬。

  神棍喃喃:「大聖人也有說錯話的時候呢。」

  曹嚴華想不通:「當初,老子既然能封印七根凶簡,為什麼不乾脆毀掉呢,斬草不除根,這世世代代的,太鬧心了。」

  羅韌說了句:「你們能想到這一點,老子也一定能想到吧──封而不毀,只能說明一件事。」

  炎紅砂轉頭看他:「說明什麼?」

  答的反而是木代,她一直目視列列人名,眼睛裡浸著星亮銀色,說:「他大概是毀不掉的。」

  一時靜默,只曹解放無比歡騰,撲著小翅膀飛高竄低地拿雞喙去啄霧上的亮字,每每啄空──牠不瞭解這只是投影並無實體,小眼睛裡滿是啄而不得的迷茫。

  投影的光字漸漸轉淡模糊,像是下一刻就要融進霧裡,自觀四牌樓處射出的星芒也慢慢熄下,羅韌最先回過神來:「去牌樓那裡看看吧。」

  走過去的時候,聽到曹嚴華在後頭說話:「小師父,妳覺不覺得,這些人名,看得人心裡毛毛的?」

  炎紅砂奇道:「為什麼啊?」

  羅韌莞爾,紅砂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動腦筋,每次討論什麼,她總是眼睛瞪的最大,台詞大多是「為什麼啊」、「快說啊」、「講來聽聽啊」。

  曹嚴華嘀咕:「有點像祭祀死人呢,那種墓碑上,不就會把名字這麼列出來嗎?」

  炎紅砂啐他:「他們可不就是死人嗎?上一輪收伏凶簡,都是明朝時候了,要是活到現在還不死,多嚇人啊。」

  曹嚴華不服氣:「死是分兩種的,一種壽終正寢,一種英年早逝……哎,小師父,我們師門的祖師爺,那個梅花趙,太師父有提過他是怎麼死的嗎?」

  沒有回答,一種異樣的沉默襲來,羅韌停下腳步,回頭去看她。

  木代蹙著眉頭,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頓了頓開口,說的很不確信。

  「我師父沒有明確提起過,但我記得,有一次練功,師父惋惜說,門派的很多招式是祖師爺自創的,但是沒能琢磨的極致──祖師爺但凡能活的久一點,哪怕是中人之壽呢,也許招式的效果,都會很不一樣。」

  曹嚴華心說:那就是死的早唄,太師父說的也太委婉了。收伏凶簡,不敢誇說如何偉大,到底也是無私奉獻吧,怎麼好人還沒得好報呢?

  事涉師門,這話在喉嚨口轉了轉又吞回去,沒敢見天日。

  羅韌心裡沒來由的一沉。

  ──牌樓,最早見於周朝,最初用於【旌表】節孝的紀念物,多見於園林、寺觀、宮苑、【陵墓】、街道。

  旌表、陵墓,可都不是讓人能夠心情愉悅的詞兒。

  ***

  觀四牌樓處的星芒掩去,投影的光字消失,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團團的霧氣瀰散開來,又成了霧罩山谷。

  那個匣子已經由傾斜變為正向,仔細看,原本的位置是懸浮在類玻璃體中央的,但現在,已經貼近邊緣了。

  炎紅砂倒吸一口涼氣:「會不會再過一會兒,這個匣子就『噗』一聲彈出來了?」

  一萬三下意識反駁:「不可能吧,這是固體哎。」

  講真,他私心裡還沒放棄鑿一塊「鑽石」回去的小九九,完全沒考慮到這麼一大塊果真是鑽石的話,以鑽石的硬度,根本也是找不到工具去鑿的。

  說完,像是為了佐證,伸手去叩玻璃面,觸手時臉色一變,大叫:「軟了!」

  何止是軟了,觸感也從原來的冰涼變作微溫,像是漸漸加熱。

  羅韌蹲下身子,提醒大家看觀四牌樓的底面。

  那個陰陽雙魚太極盤,各自的盤面都盛滿了水,非但如此,盤底不斷有細小的氣泡浮出裂開,這是水漸漸沸了。

  更奇怪的是,水理應是流動的、無界限的、無接縫的,但這個盤子裡,可以明顯的看出,有一道S形的曲線,把盤面的水分開,兩邊的推力似在互相較勁,兩條首尾銜咬的雙魚慢慢游動起來,首上都出現了漩渦狀的魚眼。

  推力和抗衡越來越激烈,S形的曲線處出現了鋒利的鋸齒,像是一邊的力量迅速咬進另一邊,又像是古戰場的戰陣,雙方從列陣對峙,到先鋒搏殺,又到大範圍的衝鋒陷陣。

  沒人注意那匣子了,全都屏著呼吸看太極盤裡水勢的變化,如此相較下去,最後會是怎麼樣的結果呢?

  就在那水再無界限,全盤翻沸的時候,就聽砰然一聲脆響,像是琉璃碎裂,那一面對著的正是木代,她反應巨快無比,撲地就倒。

  那個匣子,竟真的從玻璃體裡推射出來,勁力奇大,貼著她的髮頂過去,一聲悶響,正落在身後十來米處。

  手電照過去,那匣子黝黑、敦實、沉默著不聲不響、沒有掛鎖,卻迫的所有人透不過氣來。

  神棍無意間目光收回,驚叫:「這個這個……」

  怎麼形容呢,那個玻璃體,完全扭曲變異,中央有一道往外彈射的道線,恰是那匣子出來時的瞬間模樣,拿手電去敲,鏗鏗然金石有聲,重又冰涼堅硬如初。

  七根魯班造的木件,半露在玻璃體外,伸手去推,似乎還能推的動。

  觀四牌樓,完全沒有鎖的形態,卻是這世上,最匪夷所思,且完全符合鎖的原理的……保險箱。

  篆體的「鎖」字,左半部是「金」(釒),右半部是上下結構,上面是「水」(氺),下面是繁體的「貝」(貝),用金用水,去藏有價值的寶貝。

  這觀四牌樓,造在夜半斷流,白日卻河水潺潺的河底,這類玻璃體,凝時如金,啟時如水,簡直是個天然形成的,會意而又象形的「鎖」。

  ***

  小細繩,一頭拴在地釘上,另一頭繫了曹解放的腿,讓牠在外頭「有限的自由活動」。

  帳篷裡外間的拉隔放下,手電吊在中央和四壁,照的帳篷裡亮如白晝,所有人圍坐成一個大圈,門上的拉鏈一拉到底,除了透氣網孔,裡外幾乎封閉,河流、霧氣還有觀四牌樓,瞬間隔絕。

  圍坐的中央處,是那個黝黑的匣子。

  曹嚴華有點不自在,黑匣子,總讓他想起飛機失事後救援人員第一時間尋找的那個東西──這個晚上,太多跡象會引起人關於死亡的不祥聯想了。

  神棍搓了搓手,伸手去開蓋,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縮回來。

  木代說:「我來。」

  馳送雲嶺之下、觀四牌樓,木件鑰匙是交給她的,秘密是師父梅花九娘告訴她的,而上一輪收伏凶簡的領頭者,又是她師門的祖師爺。

  理應是她。

  她把左右的衣袖都捲到肘彎,長吁一口氣,伸出手去,手指在匣蓋旁停了一會,慢慢揭開。

  除了羅韌,每個人的身體都自覺不自覺的往後仰了些:誰知道裡頭會冒出來什麼呢?毒霧?暴雨梨花針一樣的暗器?或者轟一聲就炸了?

  其實帳篷窄小,真要中了上述的猜測,誰也跑不掉。

  好在,風平浪靜。

  木代咦了一聲:「這麼淺?」

  神棍之前拿皮尺量過,這木匣的高度在30cm左右,但是蓋子一開,深度不過5cm。

  下頭百分百有夾層。

  匣子裡,有一塊木版,上頭密密麻麻,有字有畫,而且版面分成了一小格一小格,每格一平方釐米左右,右下角留了個空,方便把字版一塊塊拆除。

  有點像小朋友玩的九宮格拼圖,只不過這個版格更多罷了。而木版取出之後,平滑的匣子底面上,出現了兩個一平方釐米左右的凹下的方格,凹紋都是鳶圖。

  又是魯班手筆?

  神棍心中一動,從木版留空的位置,摳了一兩塊字版下來──並不費力,這每一格的字版都是活動的,背面全是鳶圖,但仔細看,並不一樣,有的鳶抬頭,有的是低首,讓人想到盧溝橋上的石獅子,看著雷同,實則無一相像。

  神棍興奮:「我知道了,這像一塊活字的字版,每一塊都能拆卸,底面有鳶圖,要選出其中的兩個,摁進凹下的方格裡──摁進之後,夾層可能會出現。也就是說,這個匣子裡,還是有機關的。」

  一萬三皺眉,覺得這個魯班,未免有點太過顯擺了:對,知道你聰明,你能不能適當低調點?銀眼蝙蝠、觀四牌樓搞那麼玄乎也就算了,連個木匣子都要機關套機關,至於的嘛?

  羅韌忽然想到了什麼:「這個活字的字版,有點像活字印刷術啊。但我記得,活字印刷術,好像是北宋的時候,畢昇發明的吧?這跟魯班的年代,差了近千年。」

  曹嚴華鼻子裡哼了一聲:「小羅哥,魯班這個人,你還不瞭解他嗎?典型的關門吃獨食啊。他造了個能飛天的木鳶,你見他把技術傳給誰了?這活字木版是他先發明的也說不定啊,但他就是不吭氣,以至於那麼多年之後,畢昇才發明出來──他要是有點共享精神,中華民族的科技水平早突飛猛進了,第一個登月的,怎麼也輪不到美國啊。」

  真看不出來,曹嚴華的水晶玻璃心下頭,還有顆滾燙的愛國心呢。

  說的在理,羅韌苦笑,又提醒神棍:「看看木版上,都講了些什麼。」

  神棍嗯了一聲,挎著的布袋裡翻出一個摺疊放大鏡來,又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就著木版看了起來,看了一會,臉色越來越怪,說:「小蘿蔔,你找紙筆出來,咱們得畫一畫。」

  大概是很難理解吧,出發的倉促,並沒有備紙,羅韌從背包裡翻出帳篷備用的墊布,招呼大家幫忙展開,又扔了兩支螢光記號筆上去。

  神棍對眼前的一切置若罔聞,一直皺著眉頭看木版,俄頃又仰頭看帳篷頂,苦苦思索的模樣。

  一頁木版不長,看的很快,看完了,傳給炎紅砂,她一見滿屏不認識的古體字和螞蟻爬一樣的筆畫就發怵,一瞥之下,只看到一個陰陽太極圖,順手就把木版傳給邊上的木代,向神棍說:「你給講講唄。」

  字太小,木代看的也有些暈,曹嚴華湊過來一起看,在邊上嘀嘀咕咕:「我去,這啥玩意兒,這老子說的什麼,人咋長的跟餅似的……」

  傳到一萬三手裡時,他看都懶得看,直接遞給羅韌,反正有人看了會共享的,這樣節省時間,更效率。

  羅韌拿在手上,並不遞回給神棍:「講一下吧,你講的時候我看。」

  神棍抓了根記號筆在手上,揭了蓋,似乎斟酌著怎麼樣開啟話題。

  「這個木版上,有一個陰陽雙魚太極圖,歷史上傳說,太極圖是宋朝的陳摶老祖畫的,但是,因為這個圖很簡單,我們不排除陳摶之前,就有人畫出來過。」

  他趴在篷布上,畫了一個陰陽雙魚,手不穩,外圓抖抖索索,像個壓扁了的雞蛋。

  「太極圖有一種週而復始,首尾相銜的意味。整個圖是反旋的,有人說,太極圖是宇宙宏觀的思維模式,反映天體運行和萬事萬物發展的規律,涵蓋了空間時間,包羅萬象,總之,套用到什麼上都行。」

  炎紅砂想笑,但神棍說的嚴肅,她又不敢:就那簡筆畫一樣的圖,還包羅萬象了?

  神棍盯著那個圖看:「那個木版上的話,據說是老子寫的。他講的是人,他說,人就是太極。」

  羅韌失笑,明白了,難怪曹嚴華剛剛說「人咋長的跟餅似的」,這餅,就是太極圖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隨手畫了幅畫,說,這就是人。」

  說著,神棍拿筆的另一頭,點了點篷布上的扁雞蛋。

  曹嚴華喃喃:「看不出來,老子還是個抽象藝術家──這人也長的太抽象了。」

  羅韌看了那副圖很久,點頭說:「確實是人。」

  神棍喜不自禁:「難得有個文化人,溝通這麼順暢,我就知道,跟沒文化的人說話,太痛苦了。」

  說的時候,以鄙夷的眼神,肆虐了一下除羅韌外的所有人。

  羅韌解釋:「我之前聽過一個說法,太極,指的是宇宙衍生階段陰陽尚未分化的最初形式。」

  「拿來用人做比,人沒有出生的時候,被包裹在羊水之中,的確是類似於一團矇昧的混沌狀態。」

  「太極圖首尾相銜,負陰抱陽,又有夫妻相配,陰陽調和的含義,人都是這麼出生的。」

  神棍吁了一口氣,羅韌的解釋確實比較簡明一點。

  他接過話頭,繼續下去。

  「老子接下來說,所有人,任何人,剛生出來的時候,都……都像是生產線上生產出來的,外觀不同,但是不影響本質,本質是一模一樣的。」

  曹嚴華驚訝:「老子那時候,就知道生產線了?」

  神棍冷不丁被打斷,一肚子氣:「這是比喻,我用的委婉的比喻,打個形象的比方!不懂別說話!」

  曹嚴華悻悻的,木代雙腿盤著,兩手托著腮,眉頭一直皺著:「可是我師父跟我說過,人的本質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善良,有的人邪惡,就譬如我和獵豹,難道我跟她的本質是一樣的?」

  神棍啪一下拍在大腿上:「這個問題提的非常好,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小口袋,雖然妳也沒什麼文化,但經常能起到承上啟下拋磚引玉的作用,簡直是一塊智慧之磚。」

  木代翻白眼,好想一磚頭拍他腦袋上。

  神棍亮底牌:「老子在木版裡說,人的本質就是人心。」

  炎紅砂第一個反對:「我倒是同意這說法,但是說本質一模一樣,這怎麼可能,難道木代的心和獵豹的心是一樣的?」

  神棍點頭:「一樣,完全一樣,一模一樣。我指的是,心的底板,一模一樣。」

  他指那個畫歪了的太極圖:「老子認為,人心像個太極雙魚,心裡潛藏著善念惡念,都像是與生俱來的基因,甚至數量對等,一半一半。但是,都屬於矇昧的,未打開狀態。」

  「換個通俗的說法,新生兒呱呱墜地,不存在什麼性本善,根本就是無認知。但是慢慢的……」

  說到這裡,他特意看了一眼炎紅砂:「慢慢的,會各自被激活。」

  炎紅砂腦子裡火花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時又抓之不住。

  一萬三冒出一句:「激活這兩個字,還挺形象。」

  神棍說下去:「激活的程度很難說,激活的哪一方多一點,依照各人的體質、家庭、耳濡目染、教育程度、道德水準、敬畏之心等等,各不相同──即便是最善良的人,心裡也有惡念,最十惡不赦的人,也未必人性全盤泯滅。最終呈現的表象如何,就看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羅韌點頭:「有人綁架,就有人救人,有人犯案,就有人抓捕,有人破壞,就有人建立,石油公司門口,常年有環境保護者示威,為了皮草瘋狂的,有為牟利,有為穿戴,還有為保護動物。但是事情又不能一竿子打死,惡人也能立地成佛,好人也會一念之差。」

  說到後來,他輕笑出聲:「有時候想想,這個世界,也真是精彩到荒唐可笑。」

  木代遲疑著說了句:「所以,凶簡是……」

  羅韌低頭看手中的木版:「最後一句話說,這一層的機關是簡言,簡言是通往七星殺局的鑰匙。」

  炎紅砂看著匣子底部那兩個凹紋發呆:「簡言……第六根沒有簡言,其它五根有……」

  她掰著指頭數:「刀、水、吊、口、土,五個呢。」

  羅韌搖頭:「不是,如果我沒猜錯,這些前期的簡言都只是表象,第六根凶簡收伏之後,所有的簡言都隱掉了──也許是在為最核心的簡言讓位。」

  「那是什麼?」

  一萬三拿過羅韌手中的木版,用手機拍了張版面清晰的圖片,然後騰出身周的一塊地方,一塊塊把活字的版塊拆下,齊整的按原樣排放,然後從中間拈起了兩個。

  人心。

  紛紛擾擾,你死我活,刀兵水土,口誅繩伐,都是表象都是工具,潛藏於之後推波助瀾的,永遠都是人心二字。

  ---

  註:按照查詢搜索所得,活字印刷術確實是畢升發明的,也沒有任何資料證明跟魯班有關,這裡這麼寫,純粹情節需要,戲說之言。大家不要當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8
發表於 2020-7-14 06:31:50 |只看該作者
207 【鳳凰涅槃】第①④章

  字版嵌入,匣子內部發出嗡嗡的沉悶聲響,像是有老舊的齒輪咬合轉動,俄頃這一層底板從中間裂分開,自四面隱入匣壁,另一層底板上升,停住。

  這匣子,設計的頗有電梯原理,一層抽離,一層補上,曹嚴華看了,少不得又要腹誹魯班藏私。

  這一層略深,目測深10cm左右,裡頭疊著一塊錦帛,底版上依舊有兩個一平方釐米左右見方、凹下的鳶紋方格。

  羅韌先還覺得奇怪,這一層只有錦帛而沒有字版,要怎麼去撳動機關呢,轉念一想:第一塊字版並沒有放回去,裡面的各個字模,大概還要挑選使用。

  神棍伸手去拿那塊錦帛,曹嚴華緊張:「神先生,你小心啊,那是布呢。」

  這麼多年了,那塊布是不是早就朽壞了?會不會像一些探險片裡呈現的那樣,手剛碰到,就化成灰了?

  並沒有,非但沒有,神棍拭上去的時候,還有些驚訝:「摸上去還新,不像好幾千年前的東西啊。」

  果然,剛打開一疊,就看到一列墨字:帛書毀朽,依樣謄寫,留待後人觀,趙字。

  木代心裡一動:這個「趙」,會是指梅花一趙嗎?當年,他們打開匣子之後,看到原有的帛書因為年代久遠朽的有些厲害了,就原樣抄寫了一份?

  她催促神棍:「看看裡面都寫了些什麼。」

  錦帛緩緩打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中央部分留了正圓的空,裡頭畫了圖,題額寫「七星殺局」。

  天上北斗星,地下北斗圖,地下的北斗七星,每一顆星都畫的像原始壁畫或者陶繪上的小人,比例細長失調,姿勢怪異,雙臂誇張地伸向天空,而每個小人旁側,都圍匝著兩圈,內圈是人,確切地說,都是死人,七個,外圈是各種祭祀牲口樣的東西,牛、豬、羊等等。

  一萬三脫口說了句:「騰馬雕台!」

  他馬上解釋:「我不是說這個殺局是騰馬雕台,我是指,跟騰馬雕台一樣,都給人祭祀的感覺。古代祭祀,不都是殺豬殺牛嗎?」

  羅韌指了指內圈的死人:「也有人祭,七個。」

  人祭嗎?那該多殘忍啊,炎紅砂哆嗦了一下。

  神棍卻覺得稀疏平常:「其實在古代,不要說中國了,世界範圍內也一樣,現場宰殺活人祭祀是很常見的,有人統計過,殷商時期,因為占卜祭祀殺掉的人,至少在14000多名──小三三和小蘿蔔說的沒錯,內外圈,人祭加牲祭,手臂向天的小人,可能是主事祭司。」

  木代問:「有沒有可能是凶簡呢?」

  她盯著那小人看,跟她夢裡見到的、窸窸窣窣推搡著低語「藏起來」、身材細長比例失調的黑影可真像啊。

  羅韌點頭:「也有可能是那個所謂的『星君』。而且,天上七星──七,地上位圖──七,又有人祭──七,這也符合亞鳳提過的七七之數。」

  曹嚴華趕緊插一句:「還有,獵豹的祖上犯齊了七宗罪案,看起來像是完成了這個什麼七星殺局的七分之一,神先生,我們看看帛書上都寫了什麼吧。」

  帛書上的記述稍顯晦澀,通篇讀完大概要很久,神棍這一次換了個方式,他一句句讀出來,讀一句,解一句,遇到不太明白的,幾個人討論著來,這樣,一個人讀完了,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

  七星殺局,講了一個縱橫捭闔的,大的故事。

  【倉頡造字,始終結繩。罪衍見於龜甲、獸骨,目見口傳而戾氣生。】這是在說,倉頡造字之後,人們才漸漸終止了結繩記事的習慣。而造字讓某些罪案以明確的形式刻在龜甲或者獸骨之上,越來越多的人看見、傳播,這些甲骨,傳說中就開始生出戾氣來。

  【武王伐紂,鳳鳴岐山,秋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天現異像,北斗亮灼,白日與金烏竟輝。時人畏恐,禱祝不絕。龜甲獸骨,刻罪衍者七,承異像而變,具神靈之力。】──中國古書《春秋》中,有「魯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的句子,是中國早期的天文記錄,也是世界上公認的首次關於哈雷彗星的確切記錄,即西元前613年,七月,有巨大的彗星掃過北斗。

  但帛書裡記載的,甚至還要更早,武王伐紂,在西元前1000多年前:當時天現異像,北斗星亮的驚人,甚至白天都可以被看見,可以與太陽爭輝。當時的人紛紛覺得「大不祥」,畏懼不已,日復一日的拜祭禱祝。也就是在那個時刻,刻有最早七則罪案的龜甲獸骨,在異象的影響下發生奇怪的變化,有了近乎怪異的力量。

  【七星之力,附於身,改換人心,噬善而揚惡,強肌體,使敏於行,竟至返生,先民懼服,拜於星君。】這種怪異的力量,可以使人心性大變,抑善揚惡,同時,又能讓肌體力量變強,行動極為敏捷,甚至瀕死者返生。

  過去的人,礙於科技和認知的侷限,只能代之以「玄奇」、「天命」、「方外之力」,但現代,人的目光借助各類儀器,可以投射在星空深處,或許借用現代的語言,會更好理解。

  宇宙中,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射線,含有大量高能帶電粒子,用科學家的戲言是「像沒完沒了的陣雨,每天都向著地球傾注」,其中不乏傷害性射線。

  最常見的一種就是紫外線,來自太陽,過多的紫外線進入體內可能會造成皮膚癌。

  有研究表明,宇宙射線與人類突變細胞變化或存在奇特關聯,宇航員進入太空,面臨的一大死亡威脅就是宇宙射線──它可能破壞並重組DNA,把生命體改造成前所未見的怪物,也可能導致匪夷所思的死亡。

  但萬幸的是,感謝地球磁場,改變了宇宙射線中帶電粒子的運動方向,像一陣颶風吹散塵埃;感謝大氣層,粒子劇烈的相互碰撞,吸收、消逝;同樣感謝宇宙的浩淼,很多致命的射線,跋涉了億萬萬年,到達地球時已是強弩之末,形同隔靴搔癢。

  對於生活在地球上的大部分人而言,宇宙射線的可怕,強不過斷網、扣工資、還有上班遲到。

  羅韌猜測,這一節應該是在說,古代發生過一次劇烈的天相變化,使得北斗七星產生了奇異的反應,凶簡始成。

  對世人來說,凶簡帶來了不可思議的力量,早期的自然崇拜,往往基於未知、恐懼、生殖和避免死亡,這一切,足以讓七星成為圖騰──「竟至返生」,那簡直是神靈才能做到的呢。

  拜惡濫觴於此,最初被附身的人,因為展現了異於常人的能力,而被追隨、崇拜,時人稱他們為「星君」,有人親見了被附身者的「神奇」,出於種種目的,如痴如醉,心嚮往之,繼而大肆鼓吹,拜星君如同赭黃色大地上的星火,初見端倪。

  但當時的生存環境還可以稱得上惡劣,民眾活動範圍有限,這種「惡」與跟隨,起初只被限制在某地、某個山谷、某個流域。

  久而久之,隨著拜星君活動地域的擴展和文明的開化,越來越多的人會覺得可怕和不祥──那些龜甲獸骨,似乎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凡是與之密切接觸的人,都性情大變,戾氣橫生。

  不能聽之任之,該怎麼辦呢?

  某次祭祀百神時巫祝禱天,終於卜得後世會出大德之人,了結這段不祥的戾氣。

  【聖人出世,拜稱老君。騎青牛出函谷關,應尹喜之求,作《道德經》以警世人,引七道不祥之氣於七根凶簡,鳳凰鸞扣封之,又作八卦觀星台,令尹喜後人守之望之,囑曰如若七星長亮,墨子可期。】老子的時代,是春秋晚期,當時的社會人口增加,文化交流頻繁,有識之士層出不窮,甚至創立了不同的流派,拜凶簡開始真正遭遇強有力的敵人,七根凶簡也迎來了第一輪被封印。

  當時,會不會是在老子的召集下,出現了第一批的五人隊,出生入死,千里奔波,終於不負使命?

  所有這些細節,都淹沒在不可考的過去之中了。

  老子認為,「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打開七根凶簡」,但內心裡,或許也覺得話不可說的如此絕對,所以另作八卦觀星台,讓尹喜的後人觀察守望,叮囑說如果哪一天發現七星長亮,就要靠墨家的力量來解決了。

  【七星殺局,局之有三,曰天局、地局、人居。天局者,在天北斗,在天長亮。地局者,七根凶簡呈七星地位,觀星台七星長亮。人局者,七七之數,七輪血祭,一輪畢,星君成,血脈代延,七輪畢,殺局終成。】七星殺局,由三部分組成,天、地、人。天局是指北斗七星,這億萬年一直都在。地局是指七根凶簡在陸地上依照北斗星位的分佈,它的分佈範圍大小,決定了七星殺局的地域影響範圍。

  人局,既指被凶簡附身的人,也指喪於其手的犧牲品,七七之數,每一根凶簡都需要七次血祭,全部完成之後,這殺局也就算完成了。

  那些被凶簡附身的人,不斷的重現當年的兇案,犯齊七宗之後,「星君成」,確實很像炎紅砂說的「半啟動」。

  所以獵豹的祖上,確實跟其它遇到的被附身者不同,他已然是個「星君」式的人物了,雖然後來凶簡還是從他身上剝離,但他的這種血脈得以「代延」,獵豹展示出遠超於亞鳳的力量──她更易和凶簡相融,用她的血畫就的祭拜畫面,拿到凶簡曾經的棲息地燒燬之後的氣息,甚至可以被凶簡感知。

  【殺局既成,鬼厲之氣大興,如行瘟過疫,星君之力無可限量,座下萬萬人,形同傀儡,以供驅使。】這裡的鬼厲之氣,並不是怪力亂神,在中國古代,有把瘟疫疾疫稱作「鬼厲之氣」的習慣。

  七星殺局全部達成之後,被凶簡附身的那個人被徹底「啟動」──「星君之力無可限量」,等同有了感染、輻射、駕馭人心的能力。

  換句話說,這像一場特殊的瘟疫爆發,前期的發酵和佈局妥當之後,七個移動感染源生成──星君可以輕而易舉的感染控制下一個人,而下一個人,又可以感染再下一個人。

  由點到線到大面積鋪開,病毒式傳播。

  難怪亞鳳會說:「你最終,也會跟我們一樣的,大家,都是一樣的。」

  人可以抵擋看得見的刀劍槍火,但如何防範這種無知無覺無色無味的病毒式感染?

  羅韌說了兩個字:「煽動。」

  普通人看來,凶簡怪戾偏邪,避之唯恐不及,但另一部分人看來,簡直是難遇的至寶。

  ──「強肌體,使敏於行,竟至返生」,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座下萬萬人,形同傀儡,以供驅使」,王侯將相莫過於此,但王侯將相還要提心吊膽那些無所不在的反叛、刺殺、顛覆,星君卻不用,座下萬萬人,都是心無二念的死士。

  對野心家、對任何心有惡念的人,凶簡都是直上巔峰的青雲梯。

  曹嚴華喃喃:「當年,老子收伏凶簡,一定費了很多力氣……春秋戰國,那不是爭霸的時候嗎?這東西,比什麼和氏璧還搶手吧?難怪……」

  難怪這秘密從不廣為傳播,難怪魯班的這個局設的機關重重如此小心──尹二馬只知道去觀測,卻不知道個中的秘密,觀四牌樓要等到拿到鑰匙、開啟匣子,才知道什麼叫七星殺局。

  【老君亦有疏漏失算,百餘年後,觀星台七星驟亮,尹氏後人驚懼,急至墨家,驚天之秘,始達鉅子。】兩百餘年後,封印的七根凶簡打開,當時還沒有觀四牌樓,藏著秘密的尹喜後人依照老子的吩咐,疾奔墨子,這個驚天的秘密,才被當時墨家的鉅子得知。

  不過,他不是唯一的一個,另一個喜歡「獨樂樂」和「藏私」的天才式人物魯班,通過對宏大天象和各色天地機關的觀察,也隱隱窺到了天機。

  墨子曾經和魯班對陣交手,以「兼愛」、「非攻」的仁者胸懷使得魯班放棄了以機巧幫助楚王攻宋,兩人不打不相識,對凶簡的認知也達成一致:這樣的東西,或許還是封印、永久封印的好。

  老子之後,墨子和魯班成為第二批得窺機密者,這兩個人可以說是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因為黑匣子、觀四牌樓、銀眼蝙蝠等一系列的設計全部出自魯班手筆,而墨子──曹家村那一次發現的地坑足以說明,有組織的拜星簡是被墨家一舉擊垮的,從此難成氣候。

  ──星君一再隕落,應該指的就是凶簡逐一被收伏,這句話,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無限暢快。

  那一場對陣,必然慘烈無比,「誘入地坑,銅汁澆頂,再無生路」,一貫仁愛的墨家,對付凶簡,存了斬草除根之念。

  但是,同老子一樣,他們依然擔心會不會有漏網之魚,畢竟凶簡既然被打開,就說明鳳凰鸞扣不是那麼固若金湯,更何況,一定會有漏網之魚,星君的血脈是可以代延的,哪一天兩相融合,又是一場始料未及的血雨腥風。

  所以兩個人合作,一個命鉅子領墨家力克凶簡及其餘孽,一個巧設機關,在最少人知道的情況下,把這個秘密收藏並延續。他們作了安排,萬一有一天凶簡再次出世,會有一套系統和人可以運行,收伏凶簡的行動可以馬上再次啟動。

  ***

  木代若有所思:「目前為止,只有獵豹的祖上是被半啟動過的?」

  羅韌搖頭:「不止,還有一個。」

  「誰?」

  羅韌的目光落到了曹嚴華身上。

  曹嚴華先還傻笑,慢慢的就慌了:「我……我嗎?小羅哥,這玩笑不能亂開的。」

  「不是你,是當初,秦末的時候,從地坑裡逃出來的,又始建和繁衍了曹家村的人。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問亞鳳,為什麼要選中青山,她怎麼回答的?」

  曹嚴華皺眉。

  想起來了,她回答說:因為他跟你們不一樣,曹家村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羅韌說下去:「曹家村現在的人,不可能都是那個人的後代,但有一部分是,他們天生不一樣,是因為他們有血脈承繼。這一點,跟獵豹相似。」

  只不過,曹家村兩千多年的代系跨度之後,這力量雖然依然存在,但薄弱很多,不像獵豹,她的祖上成為星君,只在幾代之前。

  亞鳳說:你最終,也會跟我們一樣的,大家,都是一樣的。

  她賭他們不會成功,只要他們沒有成功,古老的儀式和殺局達成,這一場看不見的災難就會悄悄蔓延。

  亞鳳,到底是哪來的這種篤定和自信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9
發表於 2020-7-14 06:32:02 |只看該作者
208 【鳳凰涅槃】第①⑤章

  帛書的最後寫:見此書者,當知事危矣。須急招死士,取忠勇節高捨生取義者,慷然赴此大業,雖肝腦塗地,亦萬死不辭。士五名,聚之,共啟底匣。

  木代的目光落在匣底那兩個鳶紋木格上。

  這一層的機關密鑰,應該是「死士」兩個字吧。

  師父讓她做的事,原來是這件。

  不不不,師父其實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梅花九娘這一生,也沒能知曉這個秘密。

  她忽然覺得好笑,事情滑稽而又巧合似的顛倒過來:原本的程序,應該是她開啟了匣子、知曉了秘密,然後去召集死士,但是現在,她卻是懵懵懂懂的,先蹚進這趟渾水,還帶了這麼多人,外加一隻雞。

  時代早就變了,世界觀也早就不同:死士,自己都覺得陌生,怎麼急招?登廣告嗎?

  耳畔響起了曹嚴華磕磕絆絆的聲音:「小……小羅哥,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死士』,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他訕笑,心跳的一下慌過一下。

  眼前這些字眼,什麼「忠勇節高」、「捨生取義」、「肝腦塗地」等等,在他的感覺裡,是一輩子都不會用在他身上的詞兒。

  還有什麼「慷然赴此大業」,這麼熱血的詞兒,應該是那種執政者需要考慮的吧,他是誰?他原本是個賊呢,起初摻和進來,只是為了給小師父幫忙……

  他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自己沒那麼偉大,絕對沒有,真要奔著死去,他可就不幹了。

  見羅韌不回答,他求救似的看一萬三,一萬三乾笑了兩聲,說:「我心裡這感覺,也不太好。」

  一邊說,一邊從字版裡撿出了「死」、「士」兩個字:「要麼咱打開看看?」

  炎紅砂有點猶豫:「合適嗎?」

  開匣子的五名死士,要「慷然赴此大業者」,他們五個,好像都沒這打算。

  一萬三說:「看小老闆娘的意思唄,鑰匙是送到她手上的,匣子也算是她的。」

  木代說:「看唄。都收了六根了,罪沒少受。看看還不行啊。」

  羅韌差點笑出聲來。

  又是輒輒的沉悶聲響,最後一層底匣上升,停住。

  這一層的深度,大約也在10cm左右,中央是凸刻的鳳、凰、鸞,三種神鳥首尾互銜接,圍成了一個圓,圓周上有插槽,插立了五根字簡,透明,材質跟觀四牌樓的玻璃體幾乎相同。

  簡額上分寫金、木、水、火、土,底下朱丹色寫著名字,木代注意到,其中一根,寫著梅花一趙。

  匣子裡還有一塊硃砂和另一塊帛書。

  神棍打開帛書看,原來這硃砂是用來在字簡上寫名字的,也就是說,新的死士,打開這一層之後,會擦除字簡上的字,用硃砂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份帛書裡寫的內容,有很多都是他們熟悉的了。

  開宗提到,凶簡要附於有生命的形體之上,如果被附身的對象死亡,它們會很快離開──不錯,從聘婷身上逼離凶簡,他們就是用的這個法子。

  又說,金、木、水、火、土,都可以暫剋凶簡,但以水最為適用,因為隨處可見,方便取用──一萬三想起自己在小商河時,還拿火燒過凶簡,細細一琢磨,覺得大家都還挺厲害,草台班子烏合之眾,居然也在鬥爭中積累了不少實用經驗。

  末了講到鳳凰鸞扣的力量。

  這一節頗為新鮮,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凶簡和鳳凰鸞扣,所謂的扣封,實際上是兩種力量的對抗。

  封印百餘年,即便凶簡得脫,它的身上,還是帶著鳳凰鸞扣的力量的,這種力量不算強,但始終和凶簡對立,雖然制止不了凶簡作惡,但是亡羊補牢──就好像漁線人偶那一次,作惡的人死了,它還要行個可有可無的「刖足」,以彰顯自己有所作為。

  有點蠢的可愛。

  而當真正和凶簡作對的人出現後,鳳凰鸞扣的力量會轉移到具體的人身上。

  曹嚴華恍然:「所以小商河那一次之後,我們都能看到鳳凰鸞扣的提示了,後來五珠村那一次,紅砂妹妹加入了,紅砂妹妹也可以了?」

  神棍懊惱:原來這鳳凰鸞扣的力量,不是天賦異稟,早知道,小商河那一次,他就趕到現場了,真是功虧一簣,讓炎紅砂後來頂了最後一個缺。

  一萬三嗤了一聲:「這鳳凰鸞扣,還真沒什麼作用。也沒見讓我脫胎換骨,就是偶爾給個提示,現個水影。」

  炎紅砂嘀咕:「我覺得還蠻有用啊,我們收了六根凶簡呢。」

  一萬三駁她:「妳也說了是『我們』,是『我們』,不是鳳凰鸞扣收的。」

  炎紅砂不服氣:「那鳳凰鸞扣的力量在我們身上啊,我們就是鳳凰鸞扣啊。」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一萬三正想瞪眼,腦子裡忽然轉過一個念頭,再一細想,後背都發寒了。

  「慢著慢著,」他說,「會不會是,我們已經是鳳凰鸞扣的一部分了?」

  他結結巴巴:「鳳凰鸞扣只是普通的青銅製品啊,它的力量是哪裡來的?鳳凰鸞扣,不會是我們的化身吧?」

  從小到大,他真是看過太多這樣的故事了,什麼煉劍怎麼也煉不成,以身投入煉劍爐殉劍的,什麼封印某個邪祟封印不了,毅然拔劍自刎以血封印的……

  神棍清了清嗓子,又給他當頭一棒。

  「我覺得特別有可能,」他文縐縐的,「在古代的時候,不分正邪,人祭都是存在的,這裡,帛書上一直強調要忠勇的死士,不怕肝腦塗地,還事先在字簡上硃砂留名,有點像簽生死狀……」

  曹嚴華聽的一頭冷汗:「往下看,看,後面怎麼說的。」

  他湊過來,緊張地挨著神棍一起看。

  後面提到,擁有鳳凰鸞扣力量的人,可以避免凶簡的附體傷害,不受凶簡的心念控制。

  也警示說,凶簡「非人」,但在對人的一次次附身和高度融合中,不排除它會漸漸學會思考,也不能排除它們互相之間的互通訊息。

  封印之法,這裡沒有提,只是說,尋得鳳凰鸞扣之後,自然知曉。

  全部看完,沒有得知秘密之後的那種如釋重負,反而分外悵然。

  神棍問:「你們要寫名字嗎?」

  沒人點頭。

  神棍掏出手機,仔仔細細拍下帛書,又拍鳳凰鸞扣的圓雕,木代伸手想制止他:「哎。」

  「我就研究一下,怪有意思的。我知道是大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就在這裡研究,出了有霧鎮就刪。」

  好吧,木代又把手縮回來。

  她看到神棍把帛書疊回去放好,最後按照帛書裡提及的方法同時摁下鳳凰鸞的鳥首,匣子發出悶響,這一層緩緩降至最底。

  第二層從四壁圍出,「死」、「士」兩個字模凸立其上,神棍把「七星殺局」的帛書疊好放入,字模取出之後,第一層出現,中央赫然立著「人」、「心」二字。

  一萬三把這兩個字模也撿了,低著頭把所有字模裝回字版上,外頭,曹解放不安地走來走去,仔細聽,隱隱有水聲響起。

  木代說:「怕是天快亮了,河水要復流,師父說過,天亮前放回去,不要讓水流把觀四牌樓沖壞了。」

  匣子重新蓋上,木代抱著匣子出去,羅韌取了個手電,陪她一起去。

  少了個手電,再加上一夜的消耗,帳篷裡頓時就暗了不少,曹嚴華枕著腦袋躺下去,身下的地不平,即便隔了防潮墊,還是硌得他腰疼。

  他踹了下一萬三:「三三兄,你說,成了星君,有成千上萬的人聽自己使喚,是什麼感覺呢?」

  一萬三回踹他:「怎麼著,這才在哪呢,就心猿意馬了?」

  說著也慢慢躺下來:「感覺一定是不錯的。」

  耳邊傳來炎紅砂沒好氣的聲音:「什麼素質!」

  外頭嘩啦啦的水流聲越來越大了,木代他們回來的時候,曹解放也一頭鑽進來:牠在大霧裡踱步了一夜,滿身的霧氣露水,真像個落湯雞。

  曹嚴華心疼:「哎呦解放,過來,睡這兒。」

  曹解放不理他,蹬蹬蹬跑到角落處,蜷縮著窩下去。

  羅韌看了看錶:「先睡會吧,晚上要趁夜出去,別太累了。」

  內外間的帳篷,地方夠敞,神棍興奮的很,表示自己不用睡,要「研究研究」,跟曹解放分佔了兩個角落,其它人合蓋一條毯子,羅韌睡中間,右首邊是曹嚴華和一萬三,左首邊是木代和炎紅砂。

  開始時,大概都睡不著,但討論又無從談起,鼻息聲漸漸響起,羅韌聽到曹嚴華嘀咕了句:「十九、十八,今晚出去,只剩下十七天了……」

  羅韌笑了笑,垂下眼,看到木代在看他。

  羅韌問:「妳睡的舒服嗎?」

  他把胳膊伸過去,木代靠過來,很自然地把頭枕在他肩上,那一頭,半睡半醒的炎紅砂嘟嚷了句什麼,翻身朝外。

  手電都關掉了,帳篷裡昏暗著,勻長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神棍倒是個很顧及他人的人,怕手機的光亮影響了別人,用篷布把自己包成了個麻袋,縮在裡頭看。

  羅韌摟緊木代,夠安靜時,幾乎能聽到她心跳的聲音。

  他們才剛睡下,這片山谷就已經復甦了,能聽到清晨特有的聲音,鳴蟲、啾啾的鳥,有葉片打著旋兒落在帳篷頂上,映下清晰的影子,連邊緣的鋸齒都看的真切。

  木代在他懷裡嘆氣。

  羅韌知道她嘆什麼。

  這裡的每個人,都可以像曹嚴華那樣,一聽說事大,馬上撂下句「不幹了,老子不玩了」,唯獨她不能,她對著梅花九娘做過承諾,接過一份擔當,認認真真說過:「師父,我不能把話說死,但我保證,一定拚死去做到答應妳的事。」

  梅花九娘確實沒有挑錯徒弟,木代是個重承諾的姑娘。

  她跟他咬耳朵:「羅小刀,如果最後真的要死,我是不能讓你們死的。」

  羅韌失笑,墊在她腦後的胳膊環起,摟了摟她的肩,他一隻手臂就能把她摟個滿懷呢,青木總說「你的小綿羊風一吹就倒」,其實也沒說錯,她常年練武,為什麼還這麼纖細?是因為輕功,就要把自己練的很輕嗎?

  梅花九娘把事情交給了她,她就忽然開始操心,這裡的所有人,都成了她的責任,那麼堅決的說「我是不能讓你們死的」。

  那她自己呢?

  羅韌這麼想,也這麼問了:「那妳呢?」

  她有點茫然,頓了頓說:「我會想辦法的。」

  神棍說她是智慧之磚,她怕是真當誇她智慧呢。

  羅韌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頭髮,指腹忽然蹭到她髮頂,心中一動,慢慢壓下了一縷去看。

  有蒼色的一點點白,也許是染髮劑褪一點了,也許是髮根長出些了。

  羅韌胸中忽然翻滾,說不出的情愫,胸口起伏的厲害,木代察覺到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貼住他胸口,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沒事的,你不用擔心啊,會有辦法的。」

  她都不知道他難受的什麼。

  羅韌眼眶一熱,側過臉吻她嘴唇,另一隻手扳住她腰,把她身體貼向自己。

  其實動靜不大,但木代嚇的頭皮都麻了,畢竟這帳篷裡這麼多人,還有一個是醒著的,羅韌這膽子也太大了。

  她下意識想縮,但後腰被他的手抵著,初始的慌亂之後,忽然有一絲冒險似的竊喜。

  因著遮掩和驚慌而刺激甜蜜。

  她小心地回應他,不發出聲音,儘量抑制住喘息,羅韌眼睛裡掠過挑釁似的驚喜。

  木代腦子裡冒出兩個詞兒來。

  一拍即合,一丘之貉。

  羅韌的手滑進她衣下,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過她的皮膚,內衣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他動作很輕,但就是這種若即若離式的愛撫讓她特別受不了。

  羅韌的吻滑到她脖頸,她拚命咬住嘴唇,不發出聲音,身子緊繃,頭微微揚起……

  咦!

  曹解放,牠什麼時候來的?

  木代傻了。

  但見曹解放,夾著翅膀立在兩人頭側不遠,小眼睛瞪的跟黃豆似的,發現了新大陸般驚喜。

  木代的腦袋嗡嗡的,幾乎是用口型求牠:別,別叫……

  「呵……哆……囉……」

  聲音如此嘹喨,在狹小的帳篷裡久久迴響。

  羅韌的動作奇快,瞬間把她往下一扯,伸手把她頭摁進自己懷裡,同時閉上眼睛,這樣一來,只像是普通的相擁而眠。

  ***

  所有人都見識了曹嚴華被吵醒之後的起床氣。

  什麼寵物、愛雞、一隻好雞,這一時刻,統統撇到腦後。

  他大吼:「曹解放,一屋子的人睡覺,你要死嗎!」

  他噌的一下從被窩裡出來,一個虎撲抓住曹解放,越過一萬三到帳篷邊,像是鉛球投擲,一把把曹解放扔了出去。

  撲騰聲由近而遠,夾雜著悲憤的啼鳴。

  炎紅砂拽過毯子矇住臉,哭一樣抱怨:「曹解放怎麼回事啊,我剛睡著……」

  木代也揉著眼睛半欠了身,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牠怎麼亂叫啊……」

  曹嚴華陪著小心點頭哈腰:「紅砂妹妹,小師父,妳們睡,睡,我把牠扔出去了……」

  ---

  【小劇場】

  木代在心裡說:曹解放,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一天給你餵一把小米。

  羅韌在心裡說:MD!老子上輩子一定是得罪過麻雀、雞、鴨、鵝還有……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10
發表於 2020-7-14 06:32:14 |只看該作者
209 【鳳凰涅槃】第①⑥章

  這一覺一直到下午。

  木代醒來的時候,帳篷裡被曬的像個小暖房,小的塵埃在高處緩慢的飄,像動作遲滯的小生靈。

  有人已經起了,有人還在呼哈大睡,帳篷的門掀起了一角,潺潺的流水聲分外清晰,夾雜著曹嚴華斷斷續續的聲音。

  一會是「小羅哥小羅哥」,一會是「解放解放」。

  木代笑起來,動作儘量輕的揭開毯子,一矮身就鑽了出去,又小心地把門鏈拉好。

  原來這裡這麼美。

  日頭已經西向,金色的陽光鋪滿山谷,高處的林子裡,不知道是什麼鳥兒,爭鳴似的高一聲低一聲,那條復流的河嘩嘩不絕,河心有幾塊石頭露出水面,踩上了就能過河──曹嚴華就在河對面,跟著曹解放跑的團團轉。

  羅韌在河邊,生了堆篝火,撿了一堆相對平整的石頭,正圍著火一塊塊的壘,看到她時,笑著說了句:「起來啦。」

  木代嗯了一聲,去到河邊,對著水一照,頭髮亂蓬蓬的,她拿手沾了水,對著水面一縷縷的理,曹嚴華看到了,呼啦啦跑過來:「小師父,妳要用梳子嗎?」

  他得意洋洋,揚著手裡一段枝杈,估計是在周邊撿的──枝杈生的巧,好多密密的旁枝,乍一看,真像是天然長成的梳子。

  木代好奇:「我看看。」

  曹嚴華邊遞邊說:「可好用啦,我剛用牠給解放順過毛。」

  木代臉色一變:「去你的!」

  身後,傳來羅韌的笑聲。

  河水清冽,捧了把撲臉,整個人都精神了,她站在河邊下腰,身體撐拉開的那一剎,舒服地想嘆息。

  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羅韌、還有篝火,在她的世界裡,奇怪地倒了過來。

  問:「神棍呢?」

  「探路去了,說是不信只能靠銀眼蝙蝠出去。至於曹胖胖,跟解放修復了半天雙邊關係了。」

  說著指了指半山上的一個點:「看見那了沒?」

  木代瞇著眼睛,彆扭地拗著脖子去看,那裡是鬱鬱蔥蔥的林子,沒什麼特別的。

  「基本上,每隔20分鐘,神棍就會在那出現一次,我估計他已經繞暈了。」

  木代噗的笑出聲來,這一笑,胳膊就沒勁撐了,她爬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土,坐到羅韌身邊。

  這才注意到,那堆散放的石塊旁邊,有很多大片的樹葉子、小的鳥蛋、還有一撮一撮的綠色植物、挖出來的跟上帶著鮮泥的蘑菇,居然還有個樹墩子。

  「這什麼啊?」

  「調料,吃的,用的。」

  他指給她看,一樣樣教她認,有小茴香、野薑、草果、還有些湊近了聞,有蔥味,但長的像踩在腳底的草。

  木代驚訝:「你要做飯嗎?」

  「晚上才能出去,難道乾坐著餓嗎?」

  「這些都能吃嗎?」

  「不能吃,我辛苦找來逗妳玩嗎?」

  木代眼睛越瞪越大:「那晚上吃什麼?」

  羅韌想了一下:「我們帶了方便麵、香腸,還有些壓縮餅乾。都能吃,另外的話,煎烤腸、菌菇燉蛋,再燒個湯吧。可惜了,這河裡沒魚,不然的話,片個魚也挺好的。」

  木代喜的不行,過了會一把摟住他胳膊,說:「以後我跟你去哪都行,反正餓不死。」

  羅韌慢吞吞地說:「妳這個人,太現實了。」

  ***

  世事真是難以預料,觀四牌樓之行,一度壓抑,尾聲居然輕快的像是出外郊遊野炊。

  木代把頭髮紮了個髻,袖子擼到臂彎,幫著羅韌打下手,曹嚴華在河對岸燒那個樹樁,按照羅韌的吩咐,用匕首在樹樁中心鑿個碗口大的坑,然後設法點火燒,火自內往外,燒大了之後,有個鍋的樣子了,就撲滅掉。

  神棍終於從山裡暈頭轉向的繞出來了,出來的時候,胳膊下頭夾了塊薄的石片──大概是羅韌吩咐了的,因為他接過來看了之後,說了句:「還行吧。」

  石板洗淨了,恰恰擱在壘起的石塊上,火在下頭燒著,像個鐵板燒,削了好幾雙筷子,還自製了木頭食鑷──長木片削好,就著火烤慢慢拗彎,然後在河水裡浸冷定型。

  木代目不交睫地看,覺得羅韌做什麼都新奇,驀地又覺得其實什麼東西都可以來的簡單,好多人真是把生活過得太繁瑣複雜了。

  羅韌用方便麵的醬包油包在石面上塗了一層,香腸被削成片片,平煎,很快受熱微蜷微翹,泛著鮮紅色澤,帶微金色的油勁,香氣撲鼻。

  木代捧著洗淨了的大葉子在邊上等,看到香腸片煎的差不多了,就很快拿木鑷拈起了放進葉子裡,碧綠色的葉片,鮮紅的腸片,分外好看,深吸一口氣,美的不行不行的。

  羅韌被她的樣子逗的失笑,拈了片餵給她,手指從她唇上摩挲過去,縮回來,玩味似的舔了一下。

  有一些心知肚明的小火花,劈哩啪啦,帶著看不見的電絲,就在空氣裡遊走開了。

  那個奇形怪狀的鍋也完成了,羅韌用葉子把內面貼好,裡頭裝滿了水,火堆裡放進很多石子,燒的滾熱之後,用筷子拈起了扔進鍋裡。

  開始扔的時候,是嗤啦啦冒白煙,扔的多了,水就被熱石子給鼓沸了。

  曹嚴華興奮的不行,大呼長見識,以後知道怎麼造鍋了。

  剁碎的辛香料扔進去湯裡,下泡麵都不是難事了,鮮蘑菇的梗削掉,裡頭挖空,倒放,鳥蛋磕破了打進去,金黃色的蛋液在蘑菇杯裡晃晃悠悠──放在石面上小火慢煎,蘑菇的原味被火漸漸烘出,方便麵的調料包打開了放邊上,偶爾拈一撮,細細碎碎的灑上去。

  說不清的,無數食物的味道,成縷成絲,熨貼的,撩撥的人心癢癢的,喜的真想手舞足蹈。

  木代跪下身子,去給火膛加火,曹嚴華目不轉睛地盯著菌菇蛋杯去看,蛋液漸漸凝了,顫巍巍的金黃和凝脂樣的乳白,他咽一下口水,又咽一下,什麼凶簡、觀四牌樓、死士,這一時候,通通忘到腦後去了。

  哧拉一聲響,帳篷的拉鏈門一拉到底,伸出兩個腦袋來。

  一左一右,目光茫然,一萬三和炎紅砂。

  兩人還都沒怎麼睡清醒,炎紅砂問:「燒什麼這麼香啊。」

  羅韌哈哈大笑,說:「起來吃飯了。」

  ***

  這一頓吃的盡興無比,曹嚴華拿樹葉子托著燙手的蘑菇蛋杯,拚命的吹涼,又忍不住去咬,鮮嫩的燉蛋混著蘑菇的原汁順著嘴角往下流,他忙不迭地去擦,嘴裡不忘含糊地大叫:「煎……煎香腸,給我留一片!」

  又說:「太好吃啦,今年吃的最爽的一餐呢,比鄭伯烤羊腿那次還好吃!」

  炎紅砂和一萬三兩個則圍著那口鍋,樹葉捲成了尖碗,一筷子一筷子地往裡頭撩麵條,炎紅砂還小心地拿葉片托舀了淺淺的湯,哧溜一聲就喝了,然後咂咂嘴,說:「好喝。」

  ……

  夕陽斜下,水流都不那麼急了,河面上罩了一層粼粼的金。

  神棍覺得石片烤香腸好玩,嚷嚷著也要試試,羅韌讓位,木代在邊上手忙腳亂的指導他:「翻!翻!不然會煎老的!」

  羅韌微笑,走到邊上坐下,俄頃雙手枕在腦後,慢慢躺在河灘上。

  這片河灘也被日光曬的溫暖。

  他慢慢閉上眼睛。

  火膛裡偶爾會發出乾枝燒裂的劈啪聲響,曹解放圍在邊上跑來跑去,有時候會聽到雞喙磕磕磕的,也不知道在啄什麼。

  要是能有杯啤酒就好了。

  思緒忽然飛的很遠,棉蘭的海邊,夜晚,大桶的德啤,彈尤克里里的青木,輕快的小調像長了腳,在海面上跳踩,剛剛學會游泳的尤瑞斯呼啦一下竄出水面,驚喜地舉了條不斷扭動著的魚。

  「羅,羅,魚!」

  尤瑞斯會直接拋扔過來,銀色的魚,裹著銀色的月光,夜空裡劃過輕巧的弧線,到近前時,魚尾巴一甩,揚了他一臉的海水。

  酒足飯飽之後,他們會關掉所有的燈,靜靜睡在沙灘上等待。

  夜夠深的時候,海浪沖刷,沿邊的沙灘上會出現或窄或寬的星空般的光跡,藍色,明明滅滅,神秘而又浩瀚,當地人把它叫做「藍色眼淚」。

  那其實是一種依靠海水生存的微生物,離開了海水之後,生命的存活只能以秒計,有時候浪太大,藍眼淚在空中飄起,濺落在他的身上,微弱的光芒像低聲的懇求。

  每次,羅韌都會起身,走到海邊,把那抹瑩亮又放回去。

  這世上,再渺小的生命都值得尊重。

  ……

  還以為,他們死了之後,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現在這樣,真好。活著,真好。

  每個人都要平安,不要死,不許死。

  ……

  木代在身邊躺下來了,他能夠感覺得到。

  抬起頭看了看,不止木代,每個人都一樣,酒足飯飽,心滿意足,躺的無欲無求,身底下的土石都變得親近而柔軟。

  曹解放慢吞吞踱到附近,曹嚴華說:「來,解放,舒服不過躺著,躺一個。」

  他抓過曹解放,肚皮朝天,幫牠在身側躺下,曹解放不習慣,兩隻小雞爪朝天蹬,一個翻身,又滴溜爬起來。

  木代說:「我前些日子,做了個夢。」

  她講起那個在櫃子裡睡的晚上,瀰漫了霧氣的房間,七道細長的比例失調的影子,還有那窸窸窣窣的耳語聲。

  ──藏起來,藏起來。

  她闔上眼睛,說:「你們說,會不會那些黑影才是真正的星君呢?他們原本只是說不清的戾氣和力量,但是慢慢的,長久地和人類廝混,他們也像人了,有了人的思維,會用隱秘的方式互相說話。」

  羅韌笑起來,說:「青木講過很多日本的神怪故事,日本人認為,家裡的器物物件,經過一百年,就會有靈氣,俗稱『成精』。他們把這種叫『付喪神』。」

  「所以在第九十九年的時候,日本人習慣把老物件丟到深山裡去,或者作法以清淨家宅──如果『付喪神』的出現只需要一百年……」

  剩下的話他沒說,不過每個人都明白。

  凶簡在這世上,已經存活了幾千年了,見過太多人,也經歷過太多事,逐漸長的像人、有了人的思維、乃至像人一樣窸窸窣窣地說話,一點都不奇怪。

  獵豹的那本《子不語》上,有個手寫的「hide」,木代的夢裡,反覆聽到了那句「藏起來」,第七根凶簡,也許穩妥地藏在了什麼地方,藏在哪呢?

  曹嚴華說:「肯定是我們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我們身邊的人、乃至雞,都有懷疑。」

  說到這,他用懷疑一切的目光盯了下曹解放──曹解放正圍著那口鍋,撅著屁股去啄漏在地上的一截麵條。

  如果第七根真的在曹解放身上,那這位「星君」實在是夠忍辱負重的。

  木代也在腦子裡,默默的,把認識的人都過了一遍。

  紅姨、張叔、鄭伯、聘婷、大師兄、神棍,乃至什麼馬涂文、萬烽火……

  似乎都有可能,又都不像。

  到底在哪呢?

  靜默中,一萬三懶懶說了句:「等唄,鳳凰鸞扣總會給提示的。」

  羅韌說:「也不用太急,越是剩的時間短,我們越要壓住性子,慢慢來,一步步走。」

  「鳳凰鸞扣沒有給提示之前,我建議,還是要先從那個壟鎮入手。」

  沒錯,或遲或早,都必有一次壟鎮之行的。

  那裡地處函谷關地界,是老子當年封印凶簡的地方。

  是最近一次,七根凶簡被打開的地方。

  是水影頻繁提示的地方。

  也是最有可能找到真正的……鳳凰鸞扣的地方。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3 05:3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