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尾魚] 七根兇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41
發表於 2020-7-16 08:02:40 |只看該作者
240 【番外:古城後記】第⑤章

  羅韌氣的牙癢癢。

  但他沒有再嘗試,又不是三歲,和這種小屁孩在眾目睽睽下較勁,太跌份兒了。

  從長計議,總有你落到我手上的時候。

  羅韌不動聲色,戒急用忍,言語動作,對木代都更加回護。

  不遠處,炎紅砂在一家印度風格的店前駐足,興奮地催木代:「快來快來。」

  她被店裡流光溢彩的印度紗麗晃花了眼。

  其實這樣的店,在麗江也有,平心而論,跟連殊的店有點相似,玩的都是情調風格。但是隔鍋飯香,看自己的總覺得稀疏平常,別人家的才稀罕。張叔常掛在嘴邊的話是,麗江有什麼好的,怎麼全國人民都往這跑?

  張叔看了十幾年的玉龍雪山,從沒真的爬過,興奮地過來買票的,大多是外地人。

  精明的女店主為兩人展示著紗麗的不同穿法,誇她們誇的明目張膽:「兩位姑娘這麼漂亮,進裡屋試一下唄,好多顏色,上身才有感覺。」

  裡外屋之間,只用水鑽的珠簾間隔,為屋子增加變幻的色彩和朦朧效果,以期達到刺激消費者腎上激素分泌從而頭暈目眩買單的效果。

  木代把岳小峰放下,說:「你乖乖的,姨去試漂亮衣服。」

  她和炎紅砂挑揀了好多,在店主的陪同下笑著進去,珠簾晃著倩影,一如任何一對喜好一致的閨蜜。

  店門口,杵著羅韌、曹嚴華和一萬三,像門神。

  一萬三說:「女人試衣服比洗衣服慢,兩個女人試衣服更完蛋,咱是不是去找個咖啡館坐坐?」

  曹嚴華說:「虛偽!人類就是虛偽,自己長的沒顏色,非把五顏六色往身上套。這一點上,還不如解放,人家解放身上的毛,那顏色是天生的。」

  岳小峰含著手指頭走來走去,店裡的陳設都是異域風格,他看什麼都好奇,有一次墊著腳伸手想摸,可惜個子太矮,嘴裡喃喃著「哎呀哎呀」,使足了勁,還是摸不著。

  回頭看羅韌,羅韌回以微笑,那笑容涵蓋諸多寓意,譬如幸災樂禍、落井下石、袖手旁觀。

  岳小峰知道指望不上他,眼巴巴向裡屋去,嘟嚷著:「口袋姨姨……」

  羅韌拿手肘搗了搗曹嚴華:「把小傢伙弄出去。」

  曹嚴華嚇一跳。

  「弄……弄哪去?」

  「隨便,看他在眼前晃,心煩。」羅韌話裡有話地給他支招,「你覺得他可愛,心裡喜歡他,帶他出去買糖,不行嗎?」

  不愧是同生共死若干回的隊友,曹嚴華一點就透,悟了他小羅哥抓緊任何時機give岳小峰some color to see see的心思。

  他幾步衝到岳小峰面前,悍然截胡,沒等岳小峰反應過來,抱起了就往外跑。

  跑出好遠,羅韌才聽到岳小峰被風送回來的一句:「幹什麼呀,你幹什麼呀……」

  心中掠過一種大仇已報的快感。

  然而這快感並沒能持續很久,曹嚴華很快又抱著岳小峰回來了。

  岳小峰哽咽聲不絕,眼睛紅的像兔子。

  而曹嚴華滿頭大汗。

  據說,岳小峰反應過來之後,哭鬧不休,除了叫「爸爸媽媽」,還叫「我要被賣啦」。

  全民打拐的風氣已然初步形成,邊上的人一聽,神色頓時怪異,對比長相,更生疑竇──雖然沒人上前阻攔,但是很多人遮掩著的手機鏡頭已然對著曹嚴華哢嚓哢嚓。

  曹嚴華沉痛地覺得,跑去跑回這段時間,自己的照片可能已經在微博轉發過五百了。

  聽到哽咽聲的木代馬上出來,問:「岳小峰怎麼哭了?」

  如同多年受罪的小媳婦見到了娘家人,岳小峰叫一聲「口袋姨姨」,抽噎著跑過去,木代變了臉色,懷疑似的目光專盯羅韌曹嚴華一萬三。

  其中勢必有人使壞。

  曹嚴華白了臉色,翕動著嘴唇,意欲坦白從寬:「小師父,我……」

  岳小峰突然冒出一句話,拯救了他:「我不喜歡小刀叔叔。」

  除了女店主並不知道「小刀叔叔」意指何人,所有人的目光,刷的盯在了羅韌身上。

  羅韌處變不驚,乾笑:「我怕他無聊,讓曹胖胖抱他出去買糖吃……」

  心裡卻在咬牙:小兔崽子,鬼精鬼精,居然知道是他幕後搗鬼。

  木代蹲下,幫小傢伙擦眼淚,軟語哄他:「沒事沒事,姨姨也不喜歡他。」

  岳小峰拿手背抹眼睛:「不跟小刀叔叔玩。」

  「不跟,絕對不跟。」

  「不要小刀叔叔跟著。」

  「不要,絕對不要。」

  看來結婚是有必要的,男女朋友的羈絆到底不牢固。

  岳小峰不讓他跟,他就只能保持距離,期間,木代抱歉似的回頭看他,羅韌並不惱火,看著她笑的愈發溫柔。

  他才不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多年鬥爭經驗,讓他學會要爭取核心人物。

  路上,炎紅砂忽然接到神棍電話,也不知神棍交代了她什麼,她嗯嗯啊啊幾聲,掛了之後,忽然就把半日遊的安排拋諸腦後,暗搓搓一會兒湊近一萬三,一會兒又跟曹嚴華耳語。

  再然後,幾個人各持理由,有肚子疼想回去休息的、有想去找營業廳換手機套餐的,最能掰的是一萬三,說,我剛收到短信,當年跟我一起騎行川藏線的哥們現在也在古城,我得去會會。

  走吧走吧,羅韌並不在意,至於木代,一門心思都在岳小峰身上,問他:「咱們也回嗎?」

  「不回,逛街街。」

  於是繼續逛街街,行徑一處時,邊上突然傳來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是沒插花的姑娘吧,要不要算上一算?」

  轉頭看,角落處蹲了個老頭,頭臉都纏著麻布,只露一雙看不到光的渾濁老眼,腳邊有個討錢的飯盆,還有個供客人坐的小馬扎,背後一根竹竿帶著布幌子伶仃地靠在牆角,依稀能看到「葛二、算卦」幾個字。

  羅韌也在不遠處停下,並不去刺激岳小峰的敏感神經。

  木代對算命不感興趣,但對葛二的前半句很好奇:「什麼叫沒插花的姑娘啊?」

  葛二喉嚨裡滾了兩下,帶痰音:「就是沒嫁人。」

  這老頭的眼光還挺毒,對於算命的,想試探準不準,就看你自個兒會不會唬,木代唬他:「誰說的,我結婚很早,兒子都有了。」

  她抱著岳小峰在小馬扎上坐下,順勢在小傢伙腦門兒上叭嗒親了一下。

  葛二說:「姑娘,妳命裡有女兒的緣,將來,妳是帶個女兒的。這個可不是妳兒子,至多是乾兒子,要麼半子……」

  說著,目光從岳小峰身上掃過,眸子忽然緊了一下,喉頭有點發乾。

  木代有興趣聽:「說下去啊。」

  葛二喉嚨裡又滾了一下,語氣怪異,說:「這個小娃娃,讓我仔細看看。」

  他黑褐色的、橘皮百結的老手,慢慢摸上岳小峰的手背。

  大概是嫌他手粗,岳小峰「哎呀」一聲把手縮回去,小腦袋抵在木代懷裡,自言自語說:「看什麼呀。」

  葛二乾笑,忽然說:「好,這個小孩兒,面相長的好啊。」

  他的話忽然多起來,指點木代:「妳仔細看啊。」

  「相貌連通五臟六腑,人的臉部,額頭、下巴、鼻子、左右顴骨,是五座山,代表五嶽,鼻子是中嶽,代表自己,必須高過其它四岳,但不能太高,太高顯孤;也不能太塌,太塌沒主見……」

  他講的晦澀,自己卻起勁,手指如顫巍巍鷹爪,順著岳小峰五官比劃,木代聽的一頭霧水,岳小峰卻忽然「哎呀」一聲大叫起來。

  木代急低頭,岳小峰氣鼓鼓的,伸手撓著腦袋,葛二訕笑:「太對不住,小孩子細皮嫩肉的,老頭子手粗,劃到了,對不住對不住。」

  他的手是粗,有些乾裂的老皮硬翹,小孩兒頭皮嫩,真劃到了怕不是有道血口子。

  木代趕緊去看岳小峰頭皮,還好,沒有異樣,葛二侷促地站起來,佝僂著腰,一個勁道歉。

  年紀這麼大了,對著她又是鞠躬又是賠禮,木代不好意思,但心裡覺得不對,有那麼一團疑竇,見風的草一樣開始長,卻不知道要長到什麼方向。

  手機忽然響起,她一手護住岳小峰,另一手去接手機。

  是羅韌的聲音,說:「妳帶著岳小峰回去,現在。其它的,我來解決。」

  掛了電話,木代站起身,忽然想到什麼,四下去看,她記得,起初羅韌就待在附近的,但是現在,他不見了。

  ***

  太陽有點低了,這兩天,古城的天氣不大好,入午後就犯陰,起大風,濃雲往頂上一照,疏淡的陽光染上一層灰,好好的午後,搞得跟行將入夜似的。

  葛二走在髒舊的長巷子裡,懷裡挾著長竹竿,布幌子迎著風,獵獵地飄,腋下同時夾著飯盆和疊起的小馬扎,躬著背,劇烈的咳嗽。

  巷子盡頭處,有他棲身的小屋,幾平米,是住戶用來放雜物的儲物房,經不住他磨嘴皮子,半送半租給他住,門是木板拼接的,透著風,他在內裡糊了好幾層報紙。

  推開門,裡頭黑漆漆的,透著香灰味,葛二放下身上的傢伙,往屋子正中走了幾步,伸手拽著了懸空的燈繩。

  罩著一層油灰的鎢絲燈在頂上悠悠地晃,暈黃色的燈光把屋子角落處的一個簡陋供台掠的忽明忽暗。

  供台是沒打磨過的廢木板拼接成的,邊上還有棱棱冒起的釘頭,正中是個香爐,裡頭積厚厚的香灰,像拱起的墳包,正中插一根熄滅的紅蠟燭,周圍環三根線香,燻黑的牆上貼很多畫著道道的符紙,正中是赤膊的鍾馗,凶神惡煞,手撕小鬼。

  葛二清清嗓子,邊上摸出火柴,抽梗子劃了焰,蠟燭和香頭點上,又抽開抽屜,拿了納鞋底的大頭針,頂著指腹扎出了血,擠了一滴,落到香灰裡。

  再然後,陰測測的,從懷裡掏出一個糙黃紙包,看了一會兒,慢慢湊近燭頭。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破空有聲,一把冰涼鋥亮匕首,斜空裡突然飛過來,噌一聲帶翻香爐,硬生生扎進桌面裡。

  香灰打翻,被從突然大開的門外吹進的風揚起,侵入他本就生翳的眼睛,身後傳來腳步聲,一步一頓,一頓一沉。

  葛二被香灰嗆的咳嗽,勉強回過頭去看,透著灰霧,只模糊看到一條人影,高大,迫地他要仰頭看。

  羅韌抽走他手裡的糙黃紙包。

  當時,木代看不到,他的角度,卻看的分明──葛二說的滔滔不絕,老手看似沒碰到岳小峰,卻在某個一瞬間,手腕一沉,以很快的手法,施了巧勁,擢了小傢伙兩根頭髮。

  他攥緊紙包,去到供台邊,拔出釘在桌上的匕首,拿匕首尖撥了撥從倒翻的香爐裡滾出的一團,那是很小的幼貓的頭骨,猙獰而又詭異。

  老傢伙,一看就來路不正,渾身透著歪和邪氣。

  羅韌冷笑一聲,踢開靠邊疊起的馬扎坐下,手裡把玩著那把匕首:「你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倒是給我說清楚,為什麼跟個兩歲多的小孩兒過不去。」

  葛二惶恐的往後退,退不了兩步,背就抵上了冰涼的牆。

  羅韌笑起來。

  「你不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或者,也用不著你說,我多的是手段讓你死的像個理應死掉的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42
發表於 2020-7-16 08:03:59 |只看該作者
241 【番外:古城後記】第⑥章

  回了客棧,木代總覺得心裡有點七上八下,炎紅砂他們也不知哪兒去了,發信息去問,她回:忙著玩兒呢。

  真是的,一到古城,個個都跟撒丫子的鷹似的,不過木代也並不擔心,似乎凶簡的事了,這世上就沒什麼好操心的了。

  她帶著岳小峰在客棧裡的酒吧玩,拿了本旅遊圖冊教他認圖,無意間翻到一頁,居然是講函谷關,上頭配了幅古風盎然的圖,正是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老子出關,畫圖的唯恐老子寂寞,還添了個唇紅齒白的小仙童引牛。

  太過熟悉,木代居然雙眼發酸,指給岳小峰看:「看,這裡是函谷關,姨姨去過的。」

  岳小峰卻扒著桌面,踮著腳,小下巴揚的高高:「媽媽,媽媽。」

  木代奇怪了半天,才發覺他是對著牆上掛著的照片發聲。

  她抱了岳小峰去看,照片是在藏北拍的,一片素白,遠景雪峰,近景雪地,停著的越野車後,兩道深深的蔓延至極遠處而淺的車轍。

  車頭邊站了兩個人,一個穿紅色袈裟的中年男人,應該是上師,另一個是個長髮女子,溫婉恬淡,眼神不驚不擾。

  木代說:「這就是你媽媽啊。」

  她把岳小峰舉高,岳小峰興高采烈,小胳膊張開,像是要抱,末了貼住牆,吧嗒在鏡框照片上媽媽站的地方親了一下,留下個濕濕的小唇印。

  木代幾乎羨慕起來,小傢伙這頭說著媽媽不要他了,轉頭看到媽媽的照片,卻歡欣雀躍地拉也拉不住,哪一天,這世上有這麼個小傢伙,也這麼依戀她就好了。

  晚飯時,幾個人還都沒有回來,木代和毛哥夫婦一起吃,她給岳小峰圍了小圍兜,細心地一勺勺餵他,毛嫂誇她:「將來一定是個好媽媽,這麼貼心。」

  岳小峰糾正毛嫂:「這是姨姨,口袋姨姨,不是媽媽。」

  毛哥一直注意看木代,問她:「聽神棍說,妳功夫很好,是正宗的武林一脈?」

  木代說:「是我師父功夫好,她叫梅花九娘,早些年很有名氣的。」

  說到這時,心裡止不住遺憾,她請萬烽火幫忙打聽師父的生平往事,至今沒有確切消息,某一次她著急,對萬烽火說:「怎麼會打聽不到?我師父當年,應該很有名氣的。」

  那年月,梅花九娘應該也是個濟世的女俠,說不定故事都被編了在坊間傳唱。

  萬烽火說:「哎呦小姑娘,妳知道當年是什麼狀況嗎,亂世出英雄,到處都是人物,多少書上有記載的人,最後都沒個下落。」

  話外音是,更何況是妳師父這樣,都沒被文人寫過一筆。

  毛哥又問:「那到底是妳厲害呢,還是羅韌厲害?」

  木代說:「羅小刀吧。」

  毛哥說:「我覺得不是吧。神棍說過,羅韌是僱傭兵的訓練,但妳是紮紮實實下的十幾年功夫,又有名師點撥──我跟妳說,我一直覺得,中華武術可以秒殺一切國外流派的。」

  木代笑:「這有什麼好比的。」

  毛哥被她笑的,竟然沒什麼話說了。

  快吃完時,收到兩條信息,一條是神棍發的,說是明天就是好日子,宜嫁娶出行理髮安床,明天結婚最好。

  木代無所謂,羅韌說過,這次只是還個心願,又不是真正的大日子,管它哪一天呢,吉日就行,大家高興就好。

  另一條是鄭明山發的,說是收到神棍通知了,明天晚上之前一定到。

  這倒是讓木代矛盾了好久:該怎麼跟大師兄解釋這次只是個戲鬧之舉呢?畢竟將來由紅姨主持的真正結婚,大師兄是一定要到場的──大師兄會不會說她,結婚還搞個綵排,怎麼著,為了多收紅包嗎?

  吃完飯,岳小峰開始打呵欠,小傢伙精神了一天,終於有些疲倦了,毛嫂要帶他回房,他不幹,抱著木代的胳膊說:「人家要跟姨姨一起。」

  毛嫂說:「那可不行,你是男的,姨姨是女的,不能一起。」

  岳小峰坐在小板凳上不吭聲,過了會,自己拖著小板凳,挪到廚房角落裡,對著牆坐。

  毛哥樂了:「小毛頭還會生悶氣呢。」

  木代覺得沒那麼簡單,隔了會,她偷偷過去看,果不其然,岳小峰對著空牆抹開眼淚了。

  一哄他,他更傷心了,這一次,連木代都不要了,只要爸爸媽媽。

  沒離過父母的小孩兒是這樣的,不管白天跟妳玩的多開心,到了晚上,孤寥上心頭,還是爸媽最親。

  越哄越忙亂,最後,毛哥給岳峰撥了電話。

  木代在邊上看著岳小峰抱著手機,抽著鼻子,斷斷續續說話。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爸爸,你不想我嗎?

  ──我今天差點被壞人賣啦。

  再然後,那頭說話的人好像換成了季棠棠,岳小峰跟媽媽講話的時候,語調明顯拉高。

  ──媽媽!

  ──媽媽妳想不想我?

  ──媽媽,我想跟口袋姨姨睡,毛毛姨不讓。

  說了一陣子,忽然仰起頭,對著毛嫂說話:「媽媽說可以噠!」

  毛嫂刮他鼻子:「羞不羞,人家口袋姨姨不想跟你睡。」

  木代忙說:「沒事沒事,可以的。」

  毛嫂接過手機跟季棠棠說了會話,末了又遞給木代。

  跟我說話嗎?木代不知道要說什麼,接的好生忐忑。

  聽到季棠棠對她道謝,說:「小傢伙很乖的,睡覺前讓他尿尿,晚上他就不起夜了,睡的也沉,安安靜靜到天亮,不勞人。」

  「就是入睡的時候有點麻煩,估計還是會想媽媽,毛嫂會幫妳哄他。」

  木代一直應聲,都忘了自己說的什麼,掛掉電話時,忽然覺得,跟岳小峰的媽媽說話,心裡舒服的很。

  ***

  木代帶著岳小峰住峰棠間,一時沒睡意,坐在床上陪他玩玩具,什麼虎頭帽、小皮球、小火車,有些還是毛娃小時候玩過的,毛嫂還真是個居家實惠的人。

  這就是神棍口中非常「福氣」的房間嗎?福氣在哪呢?

  她好奇地四下打量,其實也只是個普通的房間,若說非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這房間是樓下的,不像普通客人的房間,都在樓上。

  羅韌很晚才回來,先過來看木代,木代問他:「是不是那個老頭有蹊蹺?」

  她看著羅韌臉色,知道自己先前的擔心絕非臆想,頓時懊惱,不知道葛二使的什麼法子,她眼力和反應都不差,那個時候,葛二如果有大的動作,她會一腳踹翻他的。

  羅韌笑笑,說:「沒什麼。」

  又說:「走道難免碰上幾個爛人,又不能怪妳。」

  「事情解決的麻煩嗎?」

  「還行吧,給了他教訓,整治一番,趕了他的人,清了他烏七八糟的老巢,我就做了這些事。」

  岳小峰坐在床上,氣鼓鼓拍被子:「不跟小刀叔叔玩!」

  羅韌笑起來,反而一路走到床邊,坐下,問:「喜歡小刀叔叔嗎?」

  「不喜歡。」

  答的斬釘截鐵。

  羅韌說:「這樣啊,可是我喜歡你,怎麼辦吶?」

  大概是之前為了小傢伙跟葛二較量了一場,岳小峰突然就不是那個討嫌的小屁孩了,是他出過力保護的──看在眼裡,忽然不同。

  岳小峰愣了一下,大概是從未預想到成人的世界如此複雜,竟有這樣不合常理的回答──我不喜歡你,你還喜歡我,這可怎麼辦吶?

  可是小孩兒的本性使然,既被人喜歡,大概心裡沒有不歡喜的,岳小峰嘀咕說:「誰讓你喜歡我啊。」

  聲音低了不少,也不趕他走了,假裝專心致志玩小火車。

  羅韌低聲說了句:「小傢伙的父母,大概也不簡單。」

  木代好奇:「為什麼?」

  「有時候掂量一個人,可以從對手的份量入手,葛二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手底下確實有真章。」

  他摸摸岳小峰的腦袋:「說是跟他媽媽早些年結下的梁子,這種陳年舊事,我不好理論。但你如果是個硬氣的人物,盡可以大人對大人,找他媽媽解決──對個小孩子下手,我就看不過去了。」

  忽然想到什麼,問木代:「妳收到神棍的信息了嗎?」

  木代點頭,頓了頓又笑:「忽然說明天要結婚,感覺怪怪的。」

  「怪在哪?」

  「就是……沒什麼感覺。」

  「哦,沒什麼感覺。」

  他不動聲色,像是重複,又像自言自語,過了會看岳小峰:「會數數嗎?」

  「會,數到五十!」

  岳小峰比劃五十,先伸出一個巴掌,又伸出兩個巴掌。

  這叫五十。

  「小刀叔叔陪你玩個好玩的,捉迷藏。」

  羅韌教他:「你蒙上眼睛,數到五十,這段時間,小刀叔叔找地方藏起來,數完了,你就來找,好不好?」

  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岳小峰眨巴眼睛。

  羅韌幫他做決定:「好,那就開始了啊。」

  他順手抽了枕巾,罩住岳小峰腦袋,邊角打了結,岳小峰坐在床上,腦袋上像罩了個紙袋子,打結的地方,又像伸出的牛角。

  木代笑的不行:「哪有這麼給人蒙眼睛的……」

  岳小峰甕聲甕氣的,真的認認真真開始數數了:「一,二,三……」

  木代推羅韌:「還不趕緊藏,這屋裡不好藏吧。」

  她當真為他留心起藏身的位置來。

  櫥櫃裡?不行,太小;桌子後頭?也不行,一目瞭然。

  正想著,身子一個趔趄,羅韌一把把她拉進懷裡,伸手環住她腰,貼近她耳邊,低聲說:「妳還真以為,我有興趣跟他捉迷藏呢,我又不是三歲。」

  木代睜大眼睛看他,從他目光裡,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忽然有些尷尬,低聲說:「他在邊上呢。」

  是,在邊上,像個板板整整的計數器,念:「十一,十二,十三……」

  羅韌笑:「在邊上怎麼了?我怕他?」

  他胳膊收緊,低頭吻向她面頰,另一隻手順著她腰線往上,木代喘的急,下意識想掙,羅韌的手停在她胸上,隔著衣服,狠狠一攥。

  木代痛的一驚,腦子裡一片空,耳膜處懸懸蕩蕩,聽到岳小峰奶聲奶氣,念:「二十七,二十八……」

  念「二」的時候,總覺得像在念「餓」。

  她看羅韌的眼睛,覺得他眸色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深,嘴唇忽然有點乾,不安地咬了下,貼著他的身子有點發顫。

  羅韌湊到她耳邊,說:「今晚,小傢伙睡了之後,妳來找我。」

  這是什麼意思?

  木代的呼吸急促起來,覺得自己明白,又覺得不明白。

  讓她去找他,大概不是為了聊天吧。

  羅韌笑了一下,鬆開她,木代低下頭,心跳的厲害,只聽到門響,連羅韌什麼時候走的都沒注意。

  「四十九,五十!」

  岳小峰興奮的拽下了枕巾。

  木代的臉頰依舊燙的厲害,慢慢在床邊坐下來,兩隻手絞在一起。

  去,還是不去呢?

  耳邊響起岳小峰失望的大叫。

  ──「小刀叔叔騙人!」

  ──「壞人,媽媽撓死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43
發表於 2020-7-16 08:04:21 |只看該作者
242 【番外:古城後記】第⑦章

  晚點時候,炎紅砂幾個終於鬧鬧哄哄地回來,都到房間裡逗了一回岳小峰,木代總有點心不在焉,問他們去哪了,炎紅砂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無非是說古城如何如何好玩,他們如何如何逛。

  木代隨口應著。

  炎紅砂大概看出她不對勁,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怎麼啦,恍恍惚惚的。」

  曹嚴華說:「哎呀,紅砂妹妹,妳懂什麼,我小師父畢竟是馬上要當新娘子的人了,心態不一樣的。」

  炎紅砂翻他白眼:「我不懂,你懂?說的跟你當過新娘子似的。」

  但這藉口顯然萬用,木代再表現的不對,別人也只回以心知肚明的善意微笑,一萬三還揶揄炎紅砂:「沒個眼力勁兒,將來妳當新娘子,就知道了。」

  炎紅砂讓他說的不吭氣,心裡又不服:怎麼一個個都跟過來人似的。

  炎紅砂他們是晚歸的最後一批客人,他們上樓之後,院落就安靜下來,木代聽到毛哥關大門的聲音,木頭的門扇吱呀吱呀,吊著人的一口氣,然後砰一聲落閂,舊時代的農耕日子,尋常人家,總要等這一聲門響,才算真正結束了一天吧。

  木代也關了燈,岳小峰規規矩矩的躺著,被子蓋到胸口,黑暗中,眼睛眨巴眨巴。

  小孩子的眼睛,不看污濁,不經世事,不受塵霜浸染,亮的像星子。

  說:「口袋姨姨,我想媽媽。」

  木代說:「媽媽也想你啊。」

  「媽媽會給我講故事噠,還會拍拍我。」

  木代也開始講故事了,一邊講,一邊輕輕拍他。

  講老子過函谷關的故事,那頭馱他出關的青牛如何亂跑,餵了三顆巧克力才聽話,後來,尹喜開著小火車在後面追,說,先生先生,你應該封印七根凶簡啊……

  岳小峰睡著了。

  木代在黑暗裡靜靜坐著,聽岳小峰綿軟的呼吸。

  然後輕手輕腳,掀開被子下床。

  季棠棠說,小傢伙很乖的,睡覺前讓他尿尿,晚上他就不起夜了,睡的也沉,安安靜靜到天亮,不勞人。

  但木代還是不放心,怕他晚上亂滾摔下床,搬了椅子,擋住床兩邊,又用枕頭在他邊上摞起。

  這才很小心的開門出來。

  夜氣清冷,小書屋在院落中央融著月色發出玻璃的亮光,木代屏住呼吸慢慢上樓,木頭的樓梯,腳步稍重就吱呀一聲,像是知曉她的心事。

  到了二樓,記得羅韌住右手第三間,儘量輕的過去,夜晚傳音,能聽到房間裡客人們入睡後的聲息,過第二間時,聽到曹嚴華咳嗽,不耐煩的嘟嚷著翻身。

  羅韌的房間到了,沒開燈,虛掩著門,像是個邀約的手勢。

  木代咬嘴唇,心跳如鼓,忽然對自己嘆氣。

  她從小被紅姨和師父教育著做個淑女,自愛守禮的道理一堆堆,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三更半夜,摸進男人的房間去,而且,心裡還挺樂意。

  理當遭到鄙視,她想。

  鄙視了自己幾秒之後,並不迷途知返,推門,進屋。

  世人總會有點甘於沉淪的慾望和嚮往,在寂靜的夜裡,羞於啟齒,但也不想口是心非。

  畢竟高手,只一秒鐘,她就知道,羅韌不在。

  有點不甘心,往裡走了幾步,摸到床,床單冰涼,被子疊的方正,木代往床上一躺,忽然生氣,一腳踹翻被子,心裡罵:羅小刀,騙子,壞蛋!

  過了會,起身,揣著生氣,打羅韌的電話。

  他很快接了,在那頭輕笑,說:「呦,去啦。」

  木代臉紅,說:「我回去睡覺了。」

  「出來吧,我在外面。」

  「毛哥已經關門了。」

  「難得倒妳?」

  再聽,那頭就掛電話了,木代攥著手機,覺得自己很沒面子:大半夜的,和自己的男朋友見面,撲個空也就算了,還要我走屋頂翻牆,我是有多主動?

  悶氣生了一會,還是照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凶簡的緣故,素日裡的輕身功夫,簡直信手拈來,她從客棧垂脊的長背處站起身子,看到夜半古城長長的泛著青石板色澤的安靜巷道,也看到巷子盡頭處,背倚路燈燈柱站著的羅韌,指間挾著支菸。

  羅韌也抬頭看她,淡薄的煙氣被燈光染成暈黃,隔著這一層,她在屋脊上站起,長髮順著風的方向揚,衣服被吹的緊貼身體,貼出盈盈一握的腰線。

  她很快下來,有點彆扭,那一段路,走了好久。

  到近前時,顧左右而言它:「不是不喜歡抽菸嗎?」

  羅韌在邊上的駁牆上摁熄菸頭,拉她進懷,低頭,貼著她嘴唇鼻端,跟她說話。

  「清醒時不大碰,但有些時候,助興。」

  說的含蓄,又更直白,淡淡的煙味,摩挲著嘴唇,和她的氣息糾纏在一起,木代的聲音帶些微顫,問他:「明天不就結婚了嗎,怎麼是今天?」

  換了是她,不管多想,都願意為某個重要的日子,等上一等。

  羅韌說:「今天心情好。」

  木代瞪他,他笑起來,終於實話實說。

  「婚禮是辦給別人的熱鬧,神棍從四面八方給我拉來那麼多人,到了明天,各種流程,各套儀式,各種玩鬧,勸酒、鬧房、聽牆角,我還怎麼專心?」

  「紅砂他們今天消失那麼久,妳還真覺得是逛街去的?」

  「小屁孩這兩天也沒走的架勢,到了明晚,再鬧騰起來,我頭疼。」

  木代笑,羅韌總有道理,她也總無話可說。

  她攥住羅韌衣角,手心微汗,頓了頓低聲說:「那幹嘛出來?」

  羅韌抬頭,看向客棧的門楣大扇:「毛哥的客棧,什麼都好,就一點。」

  「什麼?」

  「不隔音。」

  他的房間,一邊是曹嚴華,一邊是炎紅砂,曹嚴華打呼嚕的聲音如在肘邊,留在房間裡,他才是昏了頭了。

  峰棠間最有人氣是有道理的,那是樓下的唯一一間客房,磚瓦結構,隔音效果不錯,不過,岳小峰正在裡頭睡的四仰八叉。

  他拉木代:「走吧。」

  去哪?木代沒問,羅韌總是有安排的,就好像他料理葛二,花了一些心思,事後只說,還行吧,都解決了。

  木代被他牽著手走,過高高低低的青石階、或明或暗的巷道,有時遇到新奇的店面,會停下來看兩眼,看到誇張的廣告語,會取笑兩句,她覺得這樣也不錯,一直走下去也願意。

  然後就到了。

  對比毛哥客棧的中心位置,這裡算邊緣,挺偏,客棧少人住,所以店家挖空心思,反走路線,寄望於長租,做的都是小院獨棟,精心設計。

  羅韌帶著她拐進一家,院子不大,鵝卵石鋪的小道,辟了一半的院落做水池,裡頭立著一人多高假山,池邊有射燈的暗光,假山上一道瀑布下掛,水聲淅淅瀝瀝,山上有住戶,錯落分佈著惟妙惟肖的泥塑兒人,有打獵的,有蓬屋燒火的,有趕牛的,有張油紙傘的,也有作揖的。

  木代步子有點飄,就在這泠泠的水聲裡進屋,房門關上,月光只在窗沿下抹一道銀色的影子,木代說:「不開燈嗎?」

  「開了又關,怪麻煩的。」

  也是,她吞嚥了一下,攥起了手,以她的目力,本該很快就視物,這個時候,忽然失去分寸,只覺得黑,屋子大而清冷,兩人的呼吸在看不見的地方相觸,隱約看到羅韌的身形輪廓,他脫了上衣,過來抱她。

  木代倒吸著氣,觸到他炙熱的身體,手不知道往哪裡擺,又覺得他筋骨有力,把她的柔軟收的沒有縫隙,小臂在她臀下一托,穩穩把她豎抱起來,下身相貼,不加掩飾的試探和進犯。

  木代腦子發炸,她一貫以為,和羅韌早已足夠親密,只是未逾最後一道人倫,現在才知道,和最後一關相比,經歷過的,好像蜻蜓點水。

  她聲音打顫,說:「羅小刀,你跟我說說話,我……有點緊張。」

  羅韌輕笑,抱著她往裡走,木代沒了重心,只能摟住他脖頸,張皇間,忽然又被放倒在床上,床很大,背貼著柔軟的褥子,卻似乎人生都沒了著落。

  他站在床邊,然後泰山壓頂樣,向她覆蓋下來。

  木代承受他男人的形體和重量,覺得自己很小,小到能被他遮掩收藏,她喘不過氣來,四圍的氧氣忽然缺失,不知道羅韌怎麼幫她脫的衣服,冰涼的空氣忽然侵過來,赤裸在外的肌膚浮起一層細小顫慄。

  羅韌說:「我跟妳一起,但我不說話。」

  不跟她說話嗎,那怎麼辦?木代睜著眼睛,扭頭看窗口透的那一沿光,想借這一線光度過全程,卻被身體的反應狠狠拉回來。

  羅韌的手在她身上肆無忌憚,像攻防,專攻她最敏感脆弱的部位,她卻沒有撤退逃離的空間,想蜷縮到最小,又被迫對著他全部舒展,他手臂從她後背橫亙,逼得她上身挺起,埋頭在她胸口,吮吸咬齧,另一手卻滑入她腿側,撩撥最後的關口。

  木代失聲叫出來,近乎掙扎著斷斷續續說話,床榻周圍,散落她潰不成音的低喃。

  不行,真的不行。

  羅小刀,我們下次好不好。

  多久?還有多久?

  然後就沒有話了,她說不出來,喉頭發乾,那些想說的句子,成了一個個無聲的字,彈跳出好高,又打回她身上,拳頭空攥,喉間徘徊近乎失聲的呻吟,下意識抓住床單,齊整鋪開的床布被她攥的移位,糾作一團。長髮壓在身下,有時牽扯到,居然不覺得疼,身體開始灼熱,脖頸、腰間出密密的汗,羅韌的呼吸也濁重,身上每一處都硬的像鐵。

  她記得清楚,有那麼一瞬,他兩手攥住她的腰,向著身下狠狠一拖,長驅直入。

  世界像立在平衡板,轟然斷裂,一切都坍塌,碎裂,化作輕柔的灰,朝著她大雨滂沱。

  有幾秒鐘,她失去知覺,只知道自己後背拱起,離開了床,繃的像鐵,一動不動。

  羅韌也不動,手臂托著她後背,等她自己柔軟。

  如他所願,她終於慢慢軟下來,有了第一線聲息,像冰層融化成春水,沒有掙扎,眸色映入月光,灘開一片迷離,脖頸微微後仰,柔美的曲線,帶呼吸的起伏。

  城垣破碎,守軍潰散,一片無人駐防的豐美,由他擺佈,這世界推翻,任他心意重來,拆散,搭建,撕裂,吞咬,咀嚼。

  還有多久?剛剛開始。

  ……

  木代在晨曦裡醒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這晨曦帶金色的光,空氣中曖昧的味道瀰漫,乾燥的沒有水分,羅韌似乎比她先醒,聽到她動靜,起身看她。

  被子被他帶開,露出她雪白但又遍佈痕跡的肩膀,黑色的頭髮散在胸口,金色的晨曦映襯的皮膚微粉,透亮。

  這個世界一夜之間重塑,有點不真實。

  木代想拉起被子,羅韌不讓,胳膊墊入她腰下,覆到她身上,居高臨下看她,目光從她脖頸向下,頓了頓低頭,吻她平坦小腹。

  手機的外擴音忽然響起:「喂?」

  是曹嚴華的聲音,羅韌居然撥通了電話。

  這驟然來自外界的聲音,和這個房間格格不入,木代身子一緊,慌的氣也不敢出,羅韌卻只微笑,手機拿到耳邊,懶洋洋說:「你起了嗎?去看看岳小峰那小傢伙,他一個人在房裡,我怕他醒了鬧。」

  曹嚴華奇怪:「岳小峰?他不是跟我小師父一起睡嗎?」

  羅韌嗯了一聲,似吻非吻,鼻息輕暖,舌尖輕帶,從她小腹,一路往上,經柔軟的乳側,到鎖骨,到耳邊。

  木代死死咬住牙,身子泛上一層潮粉,隨著他行進發顫。

  說:「沒有,昨晚上,我帶木代,出來看星星了。」

  ***

  是嗎?小毛頭一個人在房間裡嗎?

  雖然這一晚都安靜,沒聽到岳小峰哭鬧,謹慎起見,曹嚴華還是手忙腳亂起來,趕緊下床,穿上一隻鞋子,找不見另一隻,四下看,不知什麼時候,被他踢踏到門邊去了。

  於是光著腳,一格一格跳著去穿鞋,心裡頭一陣怒其不爭。

  都多大的人了!不說抓緊時間做正事,學什麼中二少年看星星啊!

  ***

  就在曹嚴華拉開門的剎那,樓下突然喧囂,有種熟悉的熱鬧,像是回到了曹家村,某一天猝不及防,迎來好久不見的親戚朋友。

  他扒著欄杆往下看。

  毛哥和毛嫂都在,笑的合不攏嘴,神棍腳邊放兩個裝滿了婚慶飾品的大塑膠袋,對著毛哥手舞足蹈的比劃:「說出來你都不信,一個人的身體裡頭,住了兩個人,是真的兩個人,不是我們小口袋那樣的雙重人格,而且吧是一男一女,兩個人還有仇……」

  毛哥啊呀一聲,似乎忽然反應過來,問:「是不是那個石……解決了嗎?」

  「當然,那女的誰都不怕,但是怕我們小棠……拉姆,她們兩個人分坐桌子兩邊,對桌談判,明明是個男人,一臉女人模樣,天啦,看的我心裡發堵……」

  「我們小棠子好氣勢,一碗湯,兜頭照臉全潑過去了,桌子都掀了……毛毛,我做了全程記錄,你要是感興趣,可以看我筆記……」

  再然後,整個院子裡,忽然飆起了岳小峰驚喜的不行不行的聲音。

  「媽媽!媽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44
發表於 2020-7-16 08:04:59 |只看該作者
243 【番外:古城後記】第⑧章

  臨近中午的時候,木代去洗了澡,拿了吹風機吹頭髮,她倒是想早點回客棧,但後來,曹嚴華打電話給羅韌說,能晚點回就晚點回,這頭佈置現場呢,你們回來,反而礙手礙腳。

  吹風機的聲音嗡響,很多昨晚的畫面,伴隨著這聲音,忽然從腦海裡掠過,小臂和腿過電樣顫慄,忍不住去扶洗手台,怕一個錯神,會站不穩。

  吹到一半時,羅韌進來,從身後摟住她。

  起床之後的第一次身體接觸,木代方寸大亂,手上一顫,把吹風的開關推下了。

  電器音消失不見,洗手間裡安靜下來,浴後的香氛還沒散,偶爾傳來蓮蓬頭滴答的滴水聲。

  羅韌問她:「怎麼了?」

  木代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久才說:「有點……怪怪的。」

  「不喜歡?」

  她低聲說:「也不是。」

  羅韌笑起來,拿下她手裡的吹風機放在邊上,掰過她身子,說:「來,看我。」

  木代不肯,她還是覺得彆扭,頭埋的低低,羅韌也不勉強,攬她在懷裡,下巴抵著她額頭,輕輕撫摸她半濕的頭髮,說了句:「小丫頭。」

  木代鼻子忽然發酸,過了好久才伸手環住羅韌,她從來不曾與人如此親近,親近到有點找不回自己。

  這個人,從初次見面時的劍拔弩張,到如今心甘情願隨著他走,自己都搞不清楚,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一種患得患失的惆悵,讓她依戀這懷抱,不想鬆開。

  羅韌由著她,並不多說什麼,他拿捏她的情緒,如同拿捏最完美的分寸。

  人生中,遇到這樣的人,其實也是栽跟頭的一種吧,一頭紮進去,再爬不起來,只不過觸地是軟的,不叫她頭破血流傷心難過,也不曾薄待她,叫她栽的心甘情願。

  鬼使神差的,木代問了一句:「羅小刀,你喜歡我嗎?」

  羅韌說:「這種話,一般事前問,不會事後問。」

  事前問,有所依仗,事後問,俯仰由人。

  木代抬頭看他,眼角有點濕,目光固執到單純。

  羅韌看她很久,才說:「今天晚點時候,我要和我最心疼的姑娘結婚了,妳說我喜不喜歡她?」

  ***

  回到客棧,已是午後,偏黃昏。

  隔著還遠,就看到半開的大門上貼著「囍」字,門鉤上,顫巍巍掛著紅燈籠。

  進門時,頂上晃悠悠的燈籠,在面頰映一片紅。

  裡頭已經佈置的差不多了,大紅喜字、拉起的綵帶、還有結在高處的粉色氣球,條件有限,某些準備透著侷促和簡陋,但喜慶之意點染到十足。

  酒吧的台桌上,每支細吞口的頸瓶裡都插一朵百合,為這個,毛嫂還跟一萬三提過建議,一萬三攤手說:「嫂子,我當然知道玫瑰顏色更濃烈,但是特殊問題特殊解決,羅韌和小老闆娘,都不喜歡玫瑰啊。」

  院子裡搭了棚,邊上有張長的調酒桌,請柬上寫了,伴郎一萬三會在婚宴中途,為來客奉上專業級別的調酒表演,什麼B52轟炸機,螺絲起子,夢幻勒曼湖,還會推出重量級的一款自創,1.xxxx。

  棚下兩張大的圓桌,據說除了本來計畫邀約的人外,住店的客人都收到了請柬──人總是樂意見證幸福時刻,儘管伴娘炎紅砂去發請柬時言明不要禮金,屆時敞開了吃就好,有人還是硬塞了紅包,還有客人外出去逛,說是要買特別的禮物給新婚夫婦。

  外請的廚師已經在廚房就位,婚宴各色食材用菜從屋裡攤到屋外,蒸炒煎烹的準備工作如火如荼,篤篤篤的剁刀聲不停。

  玻璃小書屋闢成了專門的音樂舞台──古城好多背著音箱晃蕩的馬路歌手,毛哥拽了兩個進來,負責婚宴的音樂掌控,兩個人正在暖場,抱著吉他調音,套著《明天我要嫁給你啦》的歌詞試唱。

  ──「今天我要嫁給你啦,今天我要嫁給你……啦……」

  唱的深情款款一臉陶醉,兩大男人,春風都上眉梢,毛哥難免擔心,怕他們喧賓奪主:今天到底是誰要嫁給誰啊……

  遠處忽然跑來個小毛頭,穿著金光閃閃的清朝小地主馬褂,腦袋上套個瓜皮帽,叫:「口袋姨姨!」

  居然是岳小峰,木代哭笑不得,彎腰把他抱起來,他的小瓜皮帽有點大,歪扣在腦袋上,總是遮眼睛。

  按照神棍擬的儀式,婚禮上要有個小花童,到了新娘扔捧花的環節,岳小峰得捧花上台,遞給木代。

  租衣服的時候,店主推薦小孩兒穿的燕尾小禮服,神棍死活不同意,理由是撞衫,但岳峰估摸著,其實是怕岳小峰穿著比他帥。

  他表示無所謂,自家兒子的帥是天生的,絕不會被黯然的衣服遮掩一絲絲光彩。

  「口袋姨姨,妳去哪兒啦,我都找不到妳。」

  說一句話,伸手推了兩次帽子。

  木代在他小臉蛋上親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神棍急急過來:「岳小峰,專注排練,今天你是主角,大明星懂不懂!」

  神棍忽悠的功夫,還是一如既往的爐火純青。

  岳小峰耍了一下大牌:「哎呀,人家累了。」

  神棍說:「那我換人了啊,我讓別的小朋友來做了啊!」

  岳小峰在休息和星途之間掙扎了兩秒,扭著身子下來了,一邊推著帽子一邊踢踏踢踏跟著神棍往場上走,神棍一路彎著腰給他串場:「到時候呢,你就從那,走到那,把花捧給你口袋姨姨……」

  木代眼角有點濕,心裡頭膨脹著絲絲暖意,問正從邊上經過的毛哥:「都是神棍安排的啊?」

  「他?」毛哥嗤之以鼻,「他也就證個婚。剩下的……」

  他指了指不遠處和一萬三交代著什麼的羅韌:「你們家羅小刀牽的頭,說是就算條件有限,也得儘量齊備,越熱鬧越好。這請客、買東西、佈置,樣樣都要錢,我跟你們也不熟,犯不上補貼,他不花錢,誰上趕著辦吶。」

  「主意呢,都是妳的朋友出的,據說三個人開會商量了一下午,要有個儀式,每個人都要有節目,有表演……」

  正說著,被急急趕過來的毛嫂打斷:「新娘子回來啦,趕緊進房準備著,該忙的讓別人忙,妳負責美美的,就行。」

  她推著木代回房,峰棠間,披掛一新,是今天的出嫁房,也是送嫁房。

  進門之前,木代忍不住回頭,把這院子裡的熱鬧景象盡收眼底。

  ──岳小峰在排練,吭哧吭哧的,走過來,走過去,不時地伸手去推瓜皮帽。

  ──神棍手裡抱了個文件夾,是的,也不知道他從哪搞了個文件夾,上頭密密麻麻寫滿字,正跟身邊的曹嚴華確認流程。

  「曹胖胖,我發言之後,就是你的節目,魔術表演,2.xxxx!」

  ──對面的屋脊上,忽然站起了炎紅砂,背後是滑繩的拉環,腰上挎著彩紙拉炮,做著舒展扭腰,說:「我來了啊,我來了。」

  她雙臂一張,像鳥兒,順著房頂上拉開架設的長繩直滑而下,到一半時,長繩被壓的內垂,她吊在中央,訕笑,然後從腰上拿過拉炮,拉環一拉,喊:「百年好合!」

  砰然聲響中,神棍跺腳:「妳要滑過去!滑過去才行!」

  落了一頭彩色紙帶的曹嚴華慢吞吞的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畫風清奇的3.xxxx。」

  ……

  ***

  峰棠間。

  房間裡裝飾過,床單被面都換了新的,毛嫂在外頭守著門,讓她換衣服。

  沒準備正式的禮服,來之前,帶了套新衣服。

  黑色的牛津布鉛筆褲,乳白色羊絨低領毛衣,穿好了,對著鏡子一照,急的跺腳。

  收到消息的羅韌很快過來,跟毛嫂說了一通好話才被放進屋,屋子裡,木代急的指領口:「你看!你看!」

  都是他留下的痕跡,領口,頸後。

  羅韌說:「沒事,這叫機械性紫斑,主要成因是皮下微血管遇到強大吸力或者摩挲而出血,不致命。」

  木代氣的拿枕頭掄他。

  羅韌大笑,拉她入懷:「反正婚禮是晚上,看不見。」

  又胡說八道。

  末了,羅韌把她的頭髮攏散開,遮住頸後,又拖幾縷到胸前,拉出那個帶珍珠的水手口哨搭在領口邊沿。

  勉強能遮住。

  木代不放心:「要不要圍個圍巾?」

  「欲蓋彌彰嗎?」

  她咬嘴唇:「那……臨時買一套,來得及嗎?」

  羅韌看向窗外,那裡,天色有些暗了,院子裡開始亮燈,人聲漸漸喧囂,毛嫂在外頭篤篤拍門:「新郎不能再待了啊,接下來,只能放女客了。」

  木代認命了,往外推羅韌:「走走走。」

  ***

  按照毛嫂的說法,依著當地規矩,新郎上門迎娶,陪著新娘子的女客,得有幾種。

  一是沒出嫁的姑娘,算伴娘、閨蜜。

  二是結婚不算久的新媳婦,最好已經生了小傢伙,意頭好,是新娘的榜樣,也有祝新娘子早生貴子的意思。

  三是持家多年的女主人,老成、穩重,代表了長長久久的未來日子,並不只靠夫妻恩愛甜蜜,還要有生活和經受的智慧。

  可巧,幾種都能聚齊。

  木代終於見到季棠棠。

  長相是那種讓人覺得舒服的漂亮,年紀說不好,乍看上去,木代覺得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但眼神不同,她的目光裡有一種過來人的沉靜,看人時,帶柔和的笑,舉手投足處,又有女子居家的溫婉。

  但炎紅砂悄悄跟木代咬耳朵,說:「神棍早上說了,岳小峰的媽媽很玄的,昨晚上跟個女鬼對桌談判呢……」

  木代嚇了一跳:「女鬼?」

  「也不是。」炎紅砂說不清楚。

  她從神棍那裡零碎聽說,說是一個女的,叫盛影,死了之後怨氣不散,住進季棠棠的朋友石嘉信的身體裡。

  本身是兩人共用皮囊,後來不知怎的,盛影佔了上風,一個男人的身體,說話做事,跟個戾氣刻毒的女人無異,石嘉信痛苦之下,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向季棠棠求救。

  炎紅砂咋舌:「說她臉色一沉,一巴掌過去把那個男人打翻,說,妳不想活,我就送妳死,分了一半的地方讓妳住,妳就得懂規矩。」

  是嗎?木代偷偷看季棠棠,像個溫柔的姐姐,完全想像不出發怒時的樣子。

  岳小峰在門口鬧:「我也要進去,媽媽進去了,口袋姨姨也進去了,我也要進去嘛……」

  岳峰的聲音傳來:「岳小峰,規定好的,女的才能進去。你是岳小峰啊,還是岳小棠啊?你說一句你是岳小棠,我就讓你進。」

  沒聲息了,木代想笑,眼前腦補出岳小峰撅著嘴巴推瓜皮帽的模樣。

  最後,估計還是岳小峰勝出了。

  ***

  新娘子,得有個妝容。

  炎紅砂攤開新買的化妝盒,仔細看木代:「我看看啊,應該畫個口紅,顯得人精神,還應該描個眼影,這樣眼睛好看……」

  她忽然有點奇怪,覺得眼前的木代,比平時要漂亮,說漂亮也不確切,是多了種撩人心的柔媚,眼神清亮,嘴唇極其嬌豔,口紅盤的色一個個看過去,哪一種都沒有她自己的唇色來的好看。

  要當新娘子的人,果然會變美呢。

  季棠棠也過來幫著端詳,目光無意間瞥到她領口,稍稍停駐。

  木代敏銳地感覺到了,剎那間一張臉通紅,垂下的手攥住衣邊。

  季棠棠不動聲色取了刷頭,蘸著眉粉幫她淡掃眉梢,趁著旁人不留神,聲音很低的問她:「那個印子,有24小時嗎?」

  木代心頭一突,被她叫破了,反而不緊張了,因著秘密共享,忽然覺得她親切,低聲回答:「沒有。」

  季棠棠嗯了一聲,轉頭看毛嫂:「嫂子,讓廚房幫我煮兩個雞蛋吧。」

  炎紅砂聽到了,說:「也給我來一個吧,我也餓了呢。」

  雞蛋很快過來,季棠棠趁熱剝了一個,拿紗布包好遞給木代:「在有淤的地方滾一滾。」

  木代側過身子,儘量避開炎紅砂她們的目光,低聲問她:「管用嗎?」

  奇怪,總覺得,問這話時,季棠棠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像是想起了什麼事,然後,嘴角浮起溫柔的笑,說:「我覺得,挺有用。」

  ***

  時間在倒計時,外頭更吵了,有吹口哨的,也有起鬨的,毛嫂出去了一回,回來時,轉達神棍交代的婚禮儀式流程:「我們不搞太複雜,沒有攔門什麼的那一套,時間到了,羅韌就過來接妳,妳開門,跟著他就好,其它的,都不用妳操心。」

  不操心,就是有點緊張,一想到那麼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看她,她就覺得發慌。

  毛哥在外頭敲門,說:「有情況,娘家人來了。」

  娘家人?紅姨嗎?木代怔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

  是大師兄鄭明山。

  「要見木代呢,說了,代表師門,有話單獨交代。裡頭的人清場了啊。」

  是要清場,這個時候,娘家人最大。

  除了木代,其它人都出來,門一開,外頭的燈光好晃,喜氣裹著酒味,還有行將上桌的大餐味道,帶得人微醺。

  季棠棠走在最後,出門時,衝木代眨眼睛,像是提醒她別忘了遮掩。

  然後轉頭。

  迎面過來一個人,敦實的,卻絕不虛壯的身形,步子很穩,氣場很沉,和她擦肩而過。

  季棠棠忽然停下,垂著的指尖微顫了一下,掌心有細汗,糯糯浸上來。

  有那麼一瞬間,眼前的一切忽然消音,似乎身在空曠的訓練場,臉上鈍鈍地疼,是剛挨過一拳。

  邊上,有個男人對著她厲聲大罵。

  ──「妳豬啊,不是教妳怎麼打了嗎?」

  ──「妳就半年,要撂倒兩三個男人,不是兩三隻公雞!我哪有那個時間讓妳消化!」

  一段長久的,她並非刻意忘卻但已經漸消漸隱的日子,像堆積天邊的雲,被猝然相遇的大風吹到面前。

  那些日子,她以為都過去了,但原來過去的永遠不死,甚至還沒有過去。

  燈光璀璨,化作眼裡的些許帶彩晶瑩,她並不知道,鄭明山進門之前,曾經忽然回頭看她。

  眼前忽然出現岳峰的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她:「媳婦兒,妳傻了嗎?」

  季棠棠反應過來。

  她在這裡,站好久了啊。

  岳峰笑,並不問她怎麼了,只是伸手過來,握住她發涼的手,揣進自己衣兜。

  小腿有扯抱的感覺,低頭看,是清朝小地主岳小峰,兩隻手抱住她一條腿,仰著頭看她,說:「媽媽,妳傻了嗎?」

  瓜皮帽又遮眼睛了,他的小睫毛在帽沿下頭撲眨撲眨。

  季棠棠笑起來,對岳峰說:「今晚上,我大概會多喝幾盅酒,多敬幾個人,要是喝醉了,你得背我回家。」

  岳峰說:「不然呢?我不背,誰背?」

  岳小峰仰頭:「我!我!」

  岳峰低頭看他,踢了踢他小屁股:「邊兒去,自己背自己媳婦兒去。」

  他拉著季棠棠入席,岳小峰站在原地,又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瓜皮帽,氣鼓鼓的。

  「人家不是還沒有嘛!」

  ***

  鄭明山給木代帶來一套嫁妝。

  紅色的綢布包著,緞面上,一側繡鴛鴦戲水,一側是天女散花,取的都是吉祥美滿的好意頭。

  綢布有點褪色,泛著經久年月的氣息。

  木代小心打開。

  是一套銀飾,長久放置,銀面上都罩了氧化的灰色,仔細攤開看,有項圈、手鐲、戒指、耳環、吊墜、領花、袖扣。

  幾乎所有的銀飾上,都有凹刻的梅紋。

  木代一下子反應過來。

  鄭明山點頭:「只缺一樣,梅花銀簪。妳懂的,師父戴了一輩子,所以,我也讓師父帶下去了。」

  「很早的時候,師父就跟我提過,這是一套央好手藝的銀匠專門打的出嫁用的首飾,銀的,不值什麼錢。但是,到了妳出嫁,還是希望交給妳。」

  「師父現在不在了,我來轉交。」

  屋外的歡笑聲傳進來,木代的眼前突然模糊。

  鄭明山拍拍她肩膀:「沒事,師父這一輩子,不窩囊,不委屈。收了妳這個關門弟子,她心裡滿意。贏了最後一仗,笑著走的。」

  「有一句話,我問妳,也代師父問妳。」

  木代心中一凜,擦乾坐正,挺直脊背。

  「師父說,木代這孩子,老是問我,師父,我看起來厲害嗎?讓人害怕嗎?喜歡穿一身黑的衣裳,項鏈上還要掛個骷髏頭,說要讓自己看著很酷,有氣場,不動聲色,殺人於無形,朝著滿世界張揚跋扈。」

  木代含著眼淚笑,這是她嗎,好像是,是她從前的夢想,江湖老話叫揚名立萬,眼一翻,地球都要抖三抖,想在別人眼裡不同,讓人高看,讓人敬畏。

  「師父問妳,現在還想這樣嗎?」

  木代搖頭。

  不是想,也不是不想,而是,不重要了,她已經站在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位置上了。

  鄭明山笑起來。

  「師父說,你告訴木代,我們學武之人,就是全身攢著一口氣,也不止學武的人,所有人,都是全身攢著口氣,以一人之力,去面朝世界。」

  「這世界該有多大啊。」

  「不要試圖對世界擺闊、擺臉色、耀武揚威、發脾氣,你去對著它逞威風,只會洩你的氣。世界那麼大,你朝它傾瀉多少氣,它就收多少,哪天還回來,防不勝防。到最後,你的氣弱了,只會被它拖得跌跌撞撞的走。」

  「你要內收,不慌不忙,你的氣平了,這世界的氣就壓你不倒,你有自己的步調,對這世界謙和,它也給你回報,想要的,自然會到。」

  木代輕聲說:「大師兄,我一切都好。」

  ……

  靜默中,屋外的人聲忽然嘩動。

  到時間了嗎,木代抬頭,炎紅砂的聲音已經到門口了:「木代木代,開門啦,開始啦!」

  也有曹嚴華的:「小師父,新娘子要見人了,別躲了。」

  真的開始了,明明花了一個下午專門等待,忽然到來,還是覺得猝不及防。

  木代喉嚨發乾,站起身子,想到屋外那麼多人,小腿忽然緊張到發顫。

  鄭明山說:「來。」

  他握住木代的手,掌心厚實,溫暖有力,送她到門邊。

  木代伸手去轉門把手,很快就轉到盡頭處。

  她抬頭看鄭明山。

  鄭明山說:「去吧。人生那麼長,坎那麼多,這是一道,以後還有無數道。沉住氣,一道道來。」

  沉住氣,一道道來,過坎,也面對世界。

  木代笑,然後打開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45
發表於 2020-7-16 08:05:17 |只看該作者
  【後 記

  同一時刻,鳳子嶺。

  曹解放一個人,啊不,一隻雞,神色嚴肅,摒棄了平日裡一同玩耍的山雞夥伴、也摒棄了那隻暗戀牠、頻頻對牠示好的小錦雞,搖搖擺擺,走上鳳子嶺中央的高台。

  天冷了,山頭的雪越積越厚,好多日子沒化了,夜色中巨大的鳳子嶺山頭,頂著皚皚的雪,安靜的鳳凰白首。

  脖子上,兩塊小牌子叮噹作響。

  ──一隻好雞。

  ──曹嚴華的雞。

  牠繞著平台崖邊走了幾圈,忽然停下,向著嶺後初升的月亮,奮盡全身的力氣,以至於翅膀上的毛都偧起來了。

  叫:「呵……哆……囉!」

  翻譯過來就是:花好月圓百年好合乾了這杯酒啊別怕喝多囉喝多囉也不怕啊大家還是好朋友。

  《全文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23:4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