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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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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3 00:07: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窺探的猜測
  
  外邊的動靜並不大,沒有人呼和喊叫,跑動急促而克制,就像下一場急雨。
  
  雨很快過去了,夜色恢復了安寧。
  
  元吉站在室內依舊戒備。
  
  方二走進來:「兩個人,已經離開這裡,大家正在追查。」
  
  「還是安小順帶來的人吧。」李明樓道,輕輕拍著婦人的胳膊安撫,笑了笑,「挺聰明的,一次探查之後再來一次,反而可能更有機會。」
  
  適才有一人已經接近了這邊的屋子,這是戒備的失職。
  
  元吉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李明樓笑著安慰:「這不是失職,我們的人都厲害,別人的人也可以厲害,不能因為別人厲害,就認為自己有錯啊,再說他不是還是我們發現了。」
  
  小姐和大都督一樣,對身邊的人寬宏體諒,從不苛責,元吉面色緩和:「他們太倡狂了,不要留著了。」
  
  李明樓想了想制止了:「讓他們離開這裡就行了,要他知道我們很厲害,但我們又不是要跟他撕破臉。」
  
  元吉微微一笑:「那安小都督就要為難了。」
  
  李明樓眨眨眼:「我們就坐著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靜制動。」
  
  元吉將遮上的輿圖再次拉開,接著適才的話繼續:「都督他們現在在這裡,當地有一口千年老泉,準備採集泉水釀酒送給陛下。」
  
  釀酒是需要時日的,孩子的突發奇想是為了表達對皇帝的敬意,誰又能責怪呢,李明樓笑了。
  
  金桔拉著婦人輕手輕腳來到另一邊的廳內。
  
  雖然方二說人已經走了,但金桔還是謹慎的不出去吃烤栗子了。
  
  「把炭火和栗子拿進來,我們在這裡烤著吃。」她跟婦人商量,又探頭看了看另一邊說話的李明樓和元吉,聲音壓低,「我們烤的仔細些,爆栗子聲不會太多。」
  
  婦人贊同她,點頭說聲好啊。
  
  室內恢復了先前,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方二放下門簾退出來,站在院子裡抬頭看夜空,李奉安是帶兵出身,就算是個普通人也能被打造成一塊堅不可摧的鐵板,他是這個鐵板中最厲害的一個。
  
  但今晚最後來的這個探子比他厲害。
  
  有護衛從外邊疾步而來,低聲道:「跟丟了。」
  
  他的聲音有些羞慚。
  
  方二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不管他是哪個,把他們所有人都送出去。」
  
  跟隨安小順混進來的人員他們都有掌控,護衛應聲是去傳達以及行動。
  
  方二站在院子裡繼續看夜空。
  
  雖然那個探子很厲害,但要是再來,絕對不會放走他。
  
  冬夜的民壯營很安靜,雖然大家沒有穿上兵服,這裡的一切規矩也都跟軍營裡一樣,甚至還要嚴苛,巡邏是必不可少的。
  
  困意讓寒意更濃,厚厚的冬衣也擋不住寒意,帶隊巡邏的泥瓦匠隊長不由將身子縮了縮,深夜裡也無人發現不影響形象。
  
  有細碎瓦礫被踩上發出咯吱聲,營帳的陰影裡有人影晃動。
  
  「誰!」泥瓦匠隊長寒意頓消,身子挺直,年輕的聲音厲喝。
  
  「任隊長,是我。」武鴉兒從後走出來,雙手系著腰帶,「我上茅房了。」
  
  泥瓦匠隊長並沒有這麼好騙:「每個人都有夜壺。」
  
  「我今天吃得多,肚子不太舒服。」武鴉兒尷尬解釋。
  
  他的話沒說完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伴著說話:「大黑,老鼠烤好了,給你一條尾巴....」
  
  武鴉兒也不讓他說完,重重的咳了聲,還籠罩在黑暗裡的身影反應很快,老鼠一般鑽向更黑暗處,但泥瓦匠隊長三步兩步帶著一眾貓就將他和他手裡還攥著的兩隻烤熟的老鼠拎了回來。
  
  軍營這邊養著很多人,也養肥了很多老鼠。
  
  這不是泥瓦匠隊長第一次抓到他們,這幾個新來的民壯自稱家鄉有吃烤老鼠的習慣,白天烤的時候被訓斥,竟然晚上偷偷烤,這一次還有深受看重的甲長大黑在其中。
  
  疼痛才是帶來長久的記憶,憤怒的泥瓦匠隊長將不遵守命令的民壯狠狠的打了二十杖,大黑多加十杖。
  
  被打了這種樂事,分到其他甲隊的幾個鄉親立刻開心的來探望,他們用家鄉話交談,其他人也聽不太懂便各自散了。
  
  武鴉兒趴在大鋪上,神情平靜。
  
  旁邊的老韓啐了口:「鬼一樣見不得人,那麼小小的宅院藏了那麼多護衛,我還沒摸到跟前呢,還好鴉兒進去了。」
  
  大家的視線又看向武鴉兒。
  
  「一直還沒機會問,怎麼樣?」老韓問。
  
  他們不在一個甲隊,為了避免懷疑,各自逃回來這是第一次見面。
  
  武鴉兒道:「也不算進去,只倒掛在房檐上。」
  
  「有什麼發現?」其他人聲音有些緊張。
  
  武鴉兒手垂在身前,似乎話有千斤重:「我聽到,我娘說話了。」
  
  所有人都握住拳頭牙縫裡擠出一絲重重的低吼,鬍子和草木灰遮蓋不住他們激動的神情。
  
  活著,只要活著就好。
  
  武鴉兒道:「我好久沒有聽到我娘說話了。」他的臉上浮現笑,如水一般蕩漾,一雙長眼裡波光閃閃,「一點也沒有變。」
  
  只可惜聽到這聲音他不能跪倒在娘的膝前,而是要翻身奔逃。
  
  「那些人有多少?」有男人握住拳頭咬牙,「不信我們殺不進去。」
  
  「我是不想被他們抓住所以今晚才逃,不是我殺不了他們。」老韓聲音如同刀在石上磨動。
  
  武鴉兒道:「殺進去不是問題,問題是離開。」
  
  他手撐住鋪板抬起身子,感受著腿臀上杖打後的疼痛,他日夜不停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被一個毛孩子訓來訓去,還允許別人打在他身上而沒有砍斷他的手,是為了找到娘,以及和娘一起活下去。
  
  娘要是死了,他也就是個死人了。
  
  「今天我們已經看到,安德忠派人前來,人群中有范陽的兵散佈。」他說道,一雙眼恢復了沉靜變得幽深,「縣衙裡的那些人或許是安康山的手下。」
  
  這一切是安康山的安排,竇縣的古怪就能解釋了。
  
  「什麼山賊能殺了知縣和一團的官兵?」武鴉兒道,「當然對官兵毫無畏懼的更厲害的官兵。」
  
  他手撐著床鋪起伏幾下活動了淤血僵硬的身子,重新趴下來。
  
  「看現在竇縣的這些事,別人看不出來,我們還能不明白嗎?這是在練兵,屯兵。」他看向其他人,「他們有練兵的好手以及豐足的錢,我武鴉兒只是用了五六個人接娘,帶著的盤纏能住店能吃飽而已,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老韓剔了剔早飯留在牙縫裡的肉絲,要是他們能調動這麼多人,花這麼多錢:「何止是接兩個人,應該把老家的房子也搬過來,讓烏鴉不僅見親人,還能見到曾經生活過的一切。」
  
  其他人都笑了:「真是說傻話,誰會做這種沒意義的事。」
  
  有錢人也不會這樣,很多有錢人都是把一個錢掰成兩個花呢。
  
  誰知道呢,神仙吧,老韓嘀咕一句,扔開這個沒有意義的話題:「這裡是淮南,安康山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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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3 00:07: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其人何事

  這不是什麼難猜的事,安康山的心思在北邊已經不是秘密。
  
  武鴉兒道:「當然是想幹跟在平盧幹的事。」
  
  「范陽平盧天高皇帝遠,這淮南可是中原腹地,過了宣武就是京城啊。」一個男人皺眉。
  
  和武鴉兒一起挨打趴在另一邊的男人嗤聲:「所以才搞出什麼山賊的把戲,這樣看來,其他地方的山賊作亂也是安德忠的手筆。」
  
  「整個淮南已經都是他的天下了嗎?竟然毫無察覺。」
  
  幾人低聲議論,議論出一個疑問,這父子兩個想幹什麼?
  
  「想,謀逆吧。」武鴉兒道。
  
  營帳裡安靜一刻。
  
  「這賊子一直狼子野心,終於要做出這種事了。」老韓抱臂冷笑。
  
  沒有人反駁武鴉兒的論斷,除了對武鴉兒的信任,還有長期近鄰對安康山所作所為的熟知。
  
  「現在淮南被安德忠掌控多少,除了淮南還有什麼地方,我們都不清楚。」武鴉兒回到先前的話題,「所以殺進去見到娘不是問題,問題是怎麼活著離開。」
  
  他看向面前的幾人。
  
  「我們千里迢迢來這裡,不是為了死。」
  
  他們帶了兵馬,一個竇縣,兩三個竇縣都不成問題,但一路上太遠了,又是在中原腹地,真打殺起來必然引起大震。
  
  「安康山父子敢這麼做必然有周全的準備,安德忠是當地節度使,我們遠道私自潛藏而來,朝廷不會信我們。」武鴉兒道。
  
  到時候被朝廷認定謀反的就是他們了。
  
  男人們點頭,面色沉沉思索。
  
  「不過現在也還好。」武鴉兒又笑了笑,「安德忠好像需要我。」
  
  是啊,現在的竇縣外人看起來跟安德忠安康山沒有半點關係,名聲響亮的是他武鴉兒。
  
  不知道這是怎麼機緣巧合,或許是娘和雀兒被假山賊抓住後說出了身份,安德忠覺得這是一個更好的藉口。
  
  「總之現在振武軍的名號已經打出去,在竇縣不會輕易消除,娘也是安全的。」
  
  武鴉兒想著聽到娘說的那句話,短短的兩個字,聲音柔靜情緒安寧,就像在家一樣。
  
  雖然娘已經活在自己的天地,外界的悲喜艱難都不會影響她,但他還是堅信娘是真的沒有受刁難。
  
  除了安德忠利用的需要,更多的是那個婢女的聲音,聽到那一句話就好像已經吃到了甜甜的烤栗子。
  
  這麼一件小事都滿含愉悅,可見是日子過得真的是愉悅。
  
  「那,那個武少夫人是真的還是假的?」老韓問。
  
  這個武少夫人他們見過兩次了,全身上下都裹住不見天日,沒有人看到她的相貌。
  
  娘不見面聽聲音也能認出來,這個見過兩次聽過聲音的媳婦卻無法辨別,因為武鴉兒沒有見過這個媳婦。
  
  「我離開家以後,萬嬸得了病一個人撐不過來所以買了一個丫頭。」武鴉兒講述有關雀兒的寥寥資訊,「爹娘都死了,本家也沒人願意養要賣掉,萬嬸用了五個錢買了過來,因為娘那時候害怕陌生人接近,萬嬸就哄她說這是我娶的媳婦送回來伺候娘。」
  
  這就是他知道的所有雀兒的事,甚至連她多大都模糊,十三四?十七八?
  
  買回雀兒後搬過幾次家,雀兒所謂的鄉親也早已經不親不認,熟悉雀兒的萬嬸已經病故,親自接送的小齊他們都已經死去,這世間已經沒有認識雀兒的人了。
  
  「大家說她被山賊劫持時受了傷,毀了絕世的好容顏。」一個男人說道。
  
  這是流傳最廣的說法,流傳最廣往往也是想要讓大家知道的,並不一定可信。
  
  或者所謂的毀了容貌是為了掩蓋容貌。
  
  「就聽說和見到的做派,不像一個小村丫頭啊。」老韓揉鼻頭說,「我看是假的。」
  
  有人表示不一定:「聽說和見到的做派,也可以是安德忠安排的,一個鄉村小丫頭,被捏在別人手裡只能乖乖聽從擺佈。」
  
  一切都有可能,這可怎麼辦?
  
  「烏鴉,要我說.....」老韓說道,話沒說完耳朵動了動,話在嘴裡變成了嘿嘿笑,「不讓吃老鼠,我們可以吃別的,我翻到過幾條蛇.....」
  
  營帳的簾子被人掀開:「除了軍營定食,吃其他的都不允許,你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裡,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老韓縮縮脖子:「要走也要天暖和了再走,光吃老鼠蛇可熬不過冬天。」
  
  如果是真的軍營,公然說要當逃兵,是要被軍法處置的,但這裡不是軍營,泥瓦匠隊長對這種話也沒有憤怒,更沒有斥責:「現在你們還在這裡,就要遵守這裡的規矩。」
  
  武鴉兒撐起身子:「任隊長我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犯。」
  
  泥瓦匠板著臉看其他人:「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也想要趴著歇息嗎?」
  
  老韓嘀咕一聲小小年紀真凶,與大家做鳥獸散。
  
  營帳裡恢復了安靜,外邊傳來訓練的號角聲,呼喝聲,嘈雜又熱鬧,武鴉兒坐起來看著隨風飄動簾子似乎出神。
  
  「鴉兒,接下來怎麼辦?」趴著的男人也坐起來。
  
  漠北苦寒熬練多年的身子並不是真的柔弱的新兵打幾杖就起不了身。
  
  「聽到要當逃兵而不動怒,嚴練兵寬相待。」武鴉兒道,「安德忠的手下出乎我的意料,接下來真有些不好辦。」
  
  民壯營裡幾個人不守規矩被打,竇縣城裡做工的人又有幾個人離開,對於民眾來說這都是忽略不計的小事。
  
  已經離開竇縣一心只要回浙西的安小順更不在意,給竇縣送完賀禮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賀禮回贈這種事本就是因為竇縣才有的,當然其他地方也是有人和馬車去的,只不過馬車是空的,人捎過去一句安小都督的道謝,然後車馬就會被裝滿。
  
  安小順快馬加鞭又小心翼翼的拖著馬車回到了浙西,看到擺在廳堂裡炫目的紅珊瑚,因為肉多身重很少起身的安德忠也站了起來,走下來圍著紅珊瑚看了一遍又一遍。
  
  安康山深受皇帝和貴妃寵愛,除了皇帝貴妃會賜予奇珍異寶,其他人也會送給他很多貴重禮物。
  
  這種紅珊瑚在范陽並不稀奇,但那些不屬安德忠。
  
  他突然覺得自己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小順,以後別人送我禮物,我們過後都要去道謝。」
  
  安小順嘿嘿笑應聲是,將竇縣主簿送的點心捧上前:「大公子您嘗嘗這個。」
  
  安德忠是個不挑剔的人,大手抓起一把塞進嘴裡,視線沒離開紅珊瑚點頭:「不錯。」
  
  精細的點心兩把就抓完了,安德忠在安小順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他是喜歡珍寶,但珍寶也不會迷了他的眼:「竇縣那些人到底是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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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3 00:07: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大公子磨刀
  
  安小順挺直腰背將竇縣的所見所聞講來,竇縣把事情的確是搞大了。
  
  「為了讓人來當民壯,竇縣簡直把民壯們供起來了,有日夜不停的粥缸,有人人都能去喝的酒缸。」
  
  「去當民壯還能給發糧發肉,全家都能跟著吃飽。」
  
  「賣糧賣酒甚至賣柴的把竇縣都圍住了。」
  
  安小順眉飛色舞的講述著看到的場面以及聽到的探查。
  
  「百姓都是豬,只知道吃喝。」安德忠理解,杜威王知做的事把竇縣的百姓都嚇掉魂兒了,也只有吃喝能讓這些亂跑的豬安靜下來,又有些驚訝,「不過竇縣這樣做,家底都要掏空了吧?」
  
  安小順想到提前進去的人打探的消息,點點頭:「官府的糧倉已經打開了。」
  
  官府的糧倉就是遇到了荒年也不會輕易的打開的,王知死了,竇縣官府群龍無首亂哄哄了。
  
  「雖然有官兵把守,但每天等候取糧和賣糧的商人絡繹不絕亂哄哄。」
  
  「還有因為說有隨便喝的粥,引來了其他地方的民眾拖家帶口,很多流民要在這裡過冬。」
  
  「竇縣城外都變成一個城了,這些人每天圍著粥缸酒缸吃吃喝喝。」
  
  安德忠艱難的從紅珊瑚上收回視線:「這些人官府都不驅趕嗎?」
  
  官府從來不喜歡流民,他們是帶來麻煩的源泉,這些流民就跟蒼蠅嗡嗡聚集很是煩人,尤其是遇到災荒逃難的時候,所以要麼閉門驅趕要麼嚴格控制。
  
  「不行的。」安小順幸災樂禍,「他們很多人家都有人去當了民壯,要是趕走他們,那些當民壯的也不幹了,大公子,請神容易送神難。」
  
  是了,今天給一碗飯民眾們對你道謝,明天要是不給這碗飯那民眾可就要摔碗罵了,這些民壯招來容易,要趕他們走,沒飯吃的豬能把豬圈拱了。
  
  安德忠樂見其亂:「鬧不了山賊,鬧民亂也不錯。」
  
  安小順一本正經:「那這麼說王知杜威他們這件事做的還不錯。」
  
  安德忠被逗笑了,肉亂顫動又用手按住,也一本正經:「但本公子不會給他們獎賞的。」
  
  主僕二人再次開心的笑,竇縣的事是王知杜威等人做的,但是是安德忠安排的,事情剛安排就被砸了,安德忠當然不會高興,如果不是現在還不能動手,他就要親自穿上甲衣帶上大刀去把竇縣的人殺光。
  
  只有鮮血能撫平他的憤怒。
  
  將來會這樣的。
  
  「說了竇縣的民,那些兵呢?」安德忠問,「現在是誰在管?」
  
  安小順道:「是淮南道折威軍的祝通,他還帶著民壯們到處巡查。」
  
  安德忠並不認識這個祝通也不在意,只要是折威軍就可以了,他心滿意足的再次看向紅珊瑚:「那麼,說說這位武少夫人吧。」
  
  「這位武少夫人很有錢。」安小順也看著紅珊瑚,「她也很願意為竇縣花錢,在竇縣當一個被人人稱頌的神仙,雖然她像一個鬼。」
  
  不管是來歷還是形容都像一個鬼。
  
  武鴉兒一向被認為是個孤兒,野狼群長大的狼崽子,突然從中原腹地冒出一個娘和媳婦,還有這個媳婦的模樣,罩住頭臉出來進去還打著黑傘,見不得人也見不得天日。
  
  「正因為是鬼,才更想當個神仙。」安德忠了然又不悅,「武鴉兒要不是因為有梁振護著,早就成了死鬼了,這些鬼總是不甘心,總是想站到日光下,很是煩人。」
  
  武鴉兒在漠北殺人得悍名,讓他媳婦和娘在內地救人得善名,到時候梁振在皇帝跟前鼓吹一番,武鴉兒也就天下揚名了世人皆知了。
  
  安小順也了然了,想的還更多:「全海那老太監正欲求不滿,李家那小兒都能要,這只成年的鳥他怎肯放過,現在竇縣都快變成漠北了,尤其是來了好些貨商,他們帶來了更多振武軍,武鴉兒,鴉軍的故事。」
  
  門外傳來稟告聲,有人進來噗通跪下:「竇縣的那些人都回來了,活的以及死屍。」
  
  安小順噗通也跪下來。
  
  這是他安排的事,出了差池第一個被怪罪的是他。
  
  果然不愧是武鴉兒的手下,太狠了。
  
  安德忠卻沒有發脾氣將腰裡的刀砍在安小順的頭上,嘀咕一聲:「連你安排的人都發現不了的話還算什麼鴉軍。」又哼了聲,「竟然還把人活著送回來,是要警告我嗎?我難道怕他嗎?淮南不是浙西,也不是漠北。」
  
  安小順和來人身子都趴在地上,然後沒有再聽到安德忠有什麼吩咐,兩人誰也不敢動。
  
  「大公子,他果然是想在竇縣趁著山賊作亂求名。」安小順顫聲道,「我們讓淮南道把他趕出去。」
  
  「已經落在腐肉上的烏鴉可不好驅散。」安德忠冷笑,「他要聲名,我割了他的根就好了。」
  
  根是什麼?
  
  安小順抬起頭。
  
  安德忠道:「把梁振趕出京城。」
  
  武鴉兒能有今天靠的是梁振,梁振是他最大的靠山。
  
  安小順稱讚:「大公子英明,武鴉兒在竇縣如此不過是為了上達天聽。」
  
  只不過天下太大了,天聽不過來,也懶得聽,皇帝年輕的時候對天下還好奇,聽到一些能人異事還感興趣。
  
  「李奉安就是這樣抓了機會。」安德忠哼了哼,「武鴉兒想做另一個李奉安,他生的太晚了。」
  
  現在的天對天下事天下人都不感興趣。
  
  「如果沒有梁振替武鴉兒進言,他就是白折騰,而且他這樣做,我們浙西不好管,振武節度使周駿可是能吃了他。」安小順也哼了哼,「周駿早就看他不順眼,無奈梁振留下的部眾太多護著武鴉兒,除掉梁振,周駿肯定感激大公子。」
  
  安德忠不屑周駿的感激:「那邊有父親呢,最關鍵的是現在振武軍可以亂,京城可以亂,浙西淮南這邊不能引人注意,當然只是現在不能,等我們的事準備好了,我第一個去竇縣,讓它名揚天下,讓它消失在大地上。」
  
  安德忠將手裡的刀摘下砍在紅珊瑚上,哢吱斬下一段。
  
  「給我做成珠串。」他將珊瑚段扔給安小順。
  
  安德忠喜歡是奇珍異寶,並不在意奇珍異寶是什麼。
  
  在地上跪著的安小順這才敢站起來:「武少夫人的紅珊瑚能夠留在大公子身邊,這是上天對她最好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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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舊城有新象

  竇縣境內境外的人馬跑動了幾次,李明樓得到了肯定的消息,浙西沒有氣勢洶洶的兵馬過來,光州府淮南道也沒有兵馬再來。
  
  竇縣縣衙和軍營的祝通反而接到了光州府淮南道的誇讚和勉勵,還訓斥其他鬧了山賊的州縣,讓他們像竇縣學習。
  
  其他州縣不情不願的派人來看,看完了之後立刻把無所事事的流民逃荒的難民都送來了。
  
  天氣越來越冷,粥缸前排隊的人也越來越多,彎彎曲曲似乎沒有盡頭。
  
  主簿站在城門上看著這隊伍有些氣喘,他的視線再看向前方,暮色沉沉中有一大片建成以及正在建造的房屋,恍若又是一個城池。
  
  確切說的確是城池。
  
  在這些房屋的外,已經有城牆在建造了。
  
  因為有人跑去縣衙找武少夫人哭訴,說到這個,主簿認為都是那個向虯髯帶起的不良風氣。
  
  向虯髯明明犯了錯,卻對武少夫人花言巧語,哄的武少夫人不怪罪他,反而賜他金銀酒肉。
  
  向虯髯拿著這些酒肉無所事事,每日召集一群人吃喝玩樂,把城裡的風氣都帶壞了,再有新來的人念頭不再是當民壯或者找工作,而是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去向武少夫人討換金銀酒肉。
  
  現在大家都知道有些事直接找武少夫人更快,武少夫人跟官府不一樣,很好騙。
  
  那個人就是這樣,跑來跟武少夫人哭訴他們生活在城牆外,被竇縣的民眾視為外人。
  
  「少夫人,我們家男人和兩個兒子都去當民壯了,一個兒子已經穿上了兵服,跟著祝大將軍巡查呢。」來人跪地用自己家鄉的語言哭的抑揚頓挫,「我們是真心實意的做了竇縣人。」
  
  被人高呼哀求幾聲就撒酒撒糧的武少夫人,更是見不得人哭,立刻讓元吉找主簿說要修個城牆,把這些新建的地方圍起來,竇縣變成內外城之分,大家就都是一樣的了。
  
  當然,武少夫人更不會為難官府:「只要主簿大人同意,錢我來出。」
  
  真是長在內宅的婦人啊,這不是修自己家的牆頭啊,修城牆歷來是大工事,要調動無數的民夫,修一次城牆可以用百年,可不是一個人的財力能供給的。
  
  武少夫人便又給他出了個內宅婦人的主意:「不用修真的城牆,高度能擋住人,土夯的結實一些,主要是讓民眾們知道現在大家都是竇縣的人了。」
  
  武少夫人這麼好,主簿也不好再推辭,她已經允諾民眾了,哪怕看在衙門的香茶好飯菜暖和的炭盆厚實的簾子坐墊的份上,也不能讓她被人嘲罵。
  
  大冬天裡的城圍子就熱熱鬧鬧的開始了,不缺民夫,且讓新來的更多人找到了生計,米粥管飽乾糧定量每五日一頓葷菜每六日一碗酒,讓城圍子以飛快的速度建起來。
  
  主簿放眼看覺得生活了幾十年的竇縣不認得了。
  
  爆竹聲零散的從城外的新聚集地傳來,主簿不由打個戰慄,不是被爆竹驚嚇的,是被眼前的形勢驚嚇的。
  
  年節快到了,從山賊殺了知縣到現在時間一眨眼過去了,主簿也突然回過神了。
  
  他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這些百姓比山賊還可怕。
  
  「他們聚集在這裡,是因為吃喝。」主簿聲音沙啞,「當民壯為了吃喝,哭著喊著當竇縣人是因為吃喝,如果沒有了吃喝呢?」
  
  這些吃喝都是武少夫人供給的,但能供給多久?一個月兩個三個月?縱然有金山銀山,也撐不住萬千張口,更何況這位武少夫人還是過路的神仙。
  
  如果她走了呢?
  
  竇縣,可養不了這麼多人。
  
  當沒了吃喝的時候,竇縣會變成什麼樣?
  
  身後竇縣的官吏們一片寂然無聲,只有衣衫在寒風中瑟瑟而抖。
  
  山賊的威脅已經淡去,王知杜威的慘死已經遺忘,無措淩亂恐慌也歸於平靜,主簿終於醒過來了。
  
  「去見武少夫人!」他顫聲道。
  
  一眾官員呼啦啦回到縣衙,武少夫人卻沒有在縣衙。
  
  「向虯髯請武少夫人去看比武了。」
  
  「向虯髯說大家都很羨慕他,有很多人自認比他厲害,要與他比試,向虯髯接了挑戰,特來請武少夫人旁觀。」
  
  「武少夫人同意了。」
  
  縣衙的差人們紛紛說,還有人不忘補充。
  
  「武少夫人拉了一車珠寶。」
  
  這個女人.....還有,竇縣有這麼多遊俠兒了嗎?主簿抖了抖身上的冷汗。
  
  「大人,我們去把少夫人請回來。」有文吏顫聲道,「然後把她送走吧......」
  
  「不。」主簿打斷他,一輩子未曾轉動過的頭腦飛快的轉動起來,「現在我們要留住她,不能放她走。」
  
  她要走,就必須解決這些流民的麻煩,解決不了,她就是頂罪的羊。
  
  這不是他忘恩負義,主簿攥緊了拳頭說服自己,這些麻煩真是武少夫人帶來的啊。
  
  縣衙裡主簿等人的擔憂驚懼,武少夫人並不知道,她正坐在竇縣城東外的一處荒地上,看著面前的男人向一隻開屏的孔雀一樣轉過身。
  
  「少夫人,向虯髯要讓您面上添金光。」
  
  向虯髯穿著更漂亮的錦袍,綠色的錦緞,金線秀的花,這不是他用酒肉換來的,而是那些商人主動送給他的。
  
  於是有人送來婢女服侍他華麗的衣袍。
  
  他睡在一個客棧裡,客棧給他最好的房間免費住。
  
  還有七八個人圍繞他身邊,幫他推車割肉倒酒。
  
  向虯髯走在大街上儼然是一個富家公子,這些都不用他花錢,他的酒肉減少是他請人吃喝,掛在腰裡的寶刀上的寶石一顆也沒有摳下來變賣,因為他是武少夫人的門客,大家都是自願的。
  
  這樣好像他們也都成了武少夫人的人。
  
  但也有很多人不這樣想,而是想要像向虯髯這樣真正成為武少夫人的人,或者乾脆取代向虯髯。
  
  隨著向虯髯身邊的隨眾越來越多,來找向虯髯的人也越來越多,客棧門外,酒宴正酣的野外,用或者倨傲或者挑釁或者文雅等不一樣的儀態表達同一個意思,跟向虯髯比試。
  
  向虯髯是因為展示絕世功夫才被武少夫人請為門客,打敗向虯髯他們自然就是更絕世的人才,武少夫人當然會用美酒寶刀來請他們。
  
  驕傲的向虯髯並沒有跟每一個來挑戰的人打起來,雖然他是路上被人瞪一眼就會上去打一架。
  
  向虯髯接下了每一個人的挑戰,把這些人約到一起。
  
  「我會與你們在武少夫人面前比試。」他倨傲的握著寶刀俯視每一個人,「讓武少夫人看看我是值得她寶刀相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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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3 00:08: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向虯髯的比武場
  
  雖然這語氣很讓人想立刻就跟他打一架,但能夠在武少夫人面前將向玲打趴下更有吸引力,所有的人都等待這一天。
  
  消息傳來有更多的人趕來,哪怕沒有給向虯髯遞挑戰書,也準備到時候直接上去把向虯髯打趴下。
  
  比武的場地定在了軍營外不遠的一處荒丘上,商人和民眾聚集的地方是不允許他們這些人鬥毆的。
  
  因為在軍營附近並沒有修建房屋,商戶也不允許來這裡,這裡被修整過,荒草簡單的清除,凹凸不平的地面也簡單的鋪墊,坐在荒丘上一眼掃過,感覺四周都是平地,可列隊可跑馬可行軍佈陣,李明樓微微一笑。
  
  「好啊。」她的視線收回,看向虯髯,聲音有些不解,「只是這麼多人,你一個人打豈不是吃虧?」
  
  李明樓裹在厚重的外袍下,臉也藏在大大的斗篷裡,還有一個寸步不離的男人撐著黑傘投下一片陰影,沒有人知道她長什麼樣子,這幅打扮總讓人覺得是滄桑的老太婆。
  
  但聲音表露了她的年紀,是個小姑娘呢。
  
  小姑娘在表達關心,向虯髯朗聲笑,矮下身:「少夫人,比試不僅僅是一個個的對打,我向虯髯既然是絕世之才,便有無數的本事,我可以與他們比刀槍劍戟,比騎馬射箭,比舉重大力。」
  
  他站起來將寶刀舉起揮動。
  
  「這些比試,都無人能勝過我。」
  
  荒丘並不太大,又來了很多人,除了來和向虯髯打架的,竇縣很多民眾也都來了,這可是聚眾打架啊,日常可看不到這些。
  
  人很多但並不嘈雜混亂,大家都看著荒丘上的武少夫人,豎著耳朵聽她和向虯髯說話,聽到這向虯髯的豪言,大家頓時都鼓噪,有叫駡聲還有兵器敲打代替叫駡,先前的安靜一掃而光,那種對戰的熱烈氣氛也掀了起來。
  
  向虯髯才不在乎,將自己華麗的外袍脫下,露出赤裸的上身,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肌肉在落日的餘暉中閃爍著古銅的光芒,人群中響起女子們的笑叫。
  
  向虯髯咚的跳進前方的平地上,有他自己認不清也記不住的隨從將一張大弓抬過來,向虯髯輕鬆的抓住舉在身前:「誰敢與我比射箭!」
  
  蹭蹭蹭的四周蹦進來十幾個人,年齡不等身材不等,衣著或者華麗或者襤褸,也學著向虯髯的樣子把上衣脫了,這些都是遊俠兒,不管相貌如何,練武的身材都很勻稱好看,四周的喊聲更大了,夜幕還沒拉開,火把就都點了起來,將這邊的場地照的白亮。
  
  早有商人安排好了一切,十幾個靶子豎起,還有人請來了軍營裡受傷的殘兵做裁判,每人發十隻箭,向虯髯一馬當先,將箭射了出去,其他人也隨之動作。
  
  他們站著射箭,躺著射箭,騎著馬射箭,蒙著眼射箭,翻著跟頭射箭,五花八門各自拿出本事手段,不管什麼動作,向虯髯都跟著做,將荒丘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喧鬧。
  
  半個竇縣,包括新城的人似乎都聚集在這裡了。
  
  軍營和民壯營也聽到了這熱鬧,向虯髯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很多人都不來軍營了。」
  
  「軍營裡又吃苦也得不到武少夫人贈與的珍寶。」
  
  對珍寶的嚮往是人的本能,站在圍欄後民壯們議論著,不時的響起你想去啊的質問,以及我是想去可是我沒本事的坦然。
  
  「能認識到自己沒本事去不了,也是本事。」
  
  泥瓦匠等一群軍官也在後邊看熱鬧,並沒有斥責大家。
  
  「不過我們也並不是就不如他們。」
  
  這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為什麼?我們的確不如啊,打架肯定打不過。」
  
  泥瓦匠隊長道:「我們一個人打不過他們一個,四十個一百個就可以,這是武少夫人說過的話,向虯髯也承認了。」
  
  向虯髯的事已經傳遍了,他怎麼見到武少夫人,與武少夫人的對話一字一句也都傳開了,民壯們都知道。
  
  「這是以少勝多,算不得多榮耀吧。」有民壯喊道。
  
  「戰場對戰生死之間,要的是勝利,難道你一個人遇到山賊的時候,還要與山賊講公平嗎?」有一個隊長也立刻喊道。
  
  那倒也是,民壯們點點頭低聲議論,生死之間可不論這個。
  
  「還有,我認為我們比他們更厲害。」又一個隊長說道。
  
  咿?這個還有什麼道理?大家收回了視線看過來。
  
  「他們是為了他們自己榮耀,而我們是為了竇縣的民眾。」那隊長挺胸仰頭大聲說道,「我們不是為了金銀珍寶,武少夫人的讚譽而辛苦訓練,是為了保護竇縣的民眾,我們願意拿出的不是自己的功夫,而是我們的性命,這世上還有比捨命為他人更厲害的嗎?」
  
  「沒有!」民壯們忍不住高喊,渾身發麻眼睛發直。
  
  他們原來從沒想過自己原來這麼厲害,再一想他們做的事的確是這樣,至於為了吃粥吃肉喝酒捨不得離開的事都被忽略了。
  
  隊長們對大家擺擺手:「他們有他們的熱鬧,我們有我們的榮光,大家繼續看熱鬧吧。」
  
  民壯們便歡歡喜喜的繼續看只能聽到的熱鬧,比起先前情緒更輕鬆,還有人靠著聽猜測現在比試的是什麼,勝負又如何。
  
  隊長們完成了任務悄悄的退開了。
  
  泥瓦匠走到一頂營帳附近時看到幾個人影,他立刻認得是那幾個偷吃老鼠的傢伙,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有偷吃老鼠,而是在列隊走步,養傷幾日缺了訓練,走不好還是要受罰挨打,越來越落後在這民壯營就真的只能吃一日三餐粥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一日三餐粥飽腹已經不能滿足大家了,當肚子吃飽了以後就想要點別的,比如穿上兵服,比如掛上甲長的腰牌,手下帶著一群人來回跑,再比如當了旅帥跟著淮南道來的祝大將軍去城外巡查,沿途民眾紛紛高呼。
  
  那幾個人影身子一瘸一拐,但走的很認真,泥瓦匠想了想從一邊繞開了沒有去打擾,他並不嫉妒賢能,這幾個民壯雖然粗魯,但他能看得出來他們是真有本事,好好訓練肯定會出頭,當個甲長,尤其是那個叫大黑的已經當上甲長男人,泥瓦匠覺得他甚至能當個旅帥。
  
  荒丘台下,篝火和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晝,五個幾乎赤身裸體男人兇狠的廝打在一起,忽的五個男人向外跌去,被他們圍攻的向虯髯腰間只剩下一塊遮羞布,抖動著肌肉站直身子發出虎嘯。
  
  四周響起了更大的呼嘯,還有無數的絹絲絹花向臺上拋去,這也是商人們準備好的。
  
  向虯髯就披著這些絹絲絹花舉著雙手圍著那戰勝的五人轉了一圈,然後向荒丘上坐著的李明樓跑去。
  
  李明樓拿起酒杯伸出手遞過來,向虯髯在她前方跪坐雙手接過,抬手澆在自己頭上。
  
  荒丘下又是一陣歡呼。
  
  老胡看的咽了口口水,拍武鴉兒:「大黑,這真是驕奢淫逸啊。」
  
  武鴉兒在人群裡抬著頭看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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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3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不以輸贏論成敗
  
  荒丘下的比鬥很激烈,已經接連進行了射箭,兵器,舉重,以及現在的多人混戰。
  
  這些比鬥真刀真槍,一個個拼了命。
  
  雖然武少夫人說點到為止不要傷人,這些人還是傷了不少,大多數是自傷,他們赤著身子,手中握著兵器,血在身上點綴,亂了髮鬢的臉猙獰,火光的照耀下很是嚇人。
  
  但不知道是因為商人們不時的往臺上扔絲絹絹花,還是每一次打完了向虯髯就沖向武少夫人,大肆開口索要獎賞,而武少夫人也會把金銀珠寶贈給他,然後向虯髯就會捧著這些金銀珠寶在荒丘下得意洋洋炫耀,引得觀眾們歡呼癲狂。
  
  這氣氛便怎麼也不嚇人了。
  
  有很多輸了的人掩面走了,也有些輸了的坐在地上休息,可能太累了傷的太重一直沒有離開,武少夫人也沒有驅趕他們,讓護衛給他們送去了止血的藥粉和酒肉。
  
  看到武少夫人如此待他們,自有很多湊趣的商人們也送來酒肉食物,還有新的衣衫,先前的被他們自己撕下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現在都光著身子呢。
  
  從開始到現在數十人挑戰向虯髯,向虯髯皆不敗。
  
  老胡看著臺上如同大公雞一般耀武揚威的年輕人:「這小子的確有幾分本事,並非都是花花架子。」
  
  武鴉兒對花花架子沒有興趣,這裡一個人都沒有死,就根本分不出勝負,都是雜耍。
  
  但這場面這氣氛太誘人,老胡忍不住心癢癢:「大黑,你上去把這小子打趴下,然後就能到那武少夫人面前了。」
  
  然後呢,接過她的一杯酒倒在自己頭上?
  
  武鴉兒看著坐在荒丘上的女子,四周的燈火明亮,她也始終隱沒在黑暗中,四周散佈護衛,距離都在五步外,她的身後有一個撐傘的護衛,但也阻止不了他一伸手。
  
  他一伸手就能握住這個女人的脖子。
  
  荒丘下向虯髯頂著一身酒水血水開始大喊還有誰不服,這一次遲遲沒有人跳出來。
  
  老胡伸手戳武鴉兒,武鴉兒站著沒有動,握住了那女人的性命又如何,母親的性命早已經被人握住,母親的命如果不能保,握住其他一個人數十人的性命又有什麼用。
  
  如果母親不在了,這些人命都不在他眼中。
  
  只是現在母親還在,母親還在一天,他就不能不管不顧,被握住脖子的是他。
  
  武鴉兒收回視線轉身向外擠去,老胡還沒發現,看到始終沒有人應答挑戰,一心急拍武鴉兒,拍的旁人大叫痛。
  
  向虯髯三聲高問後再無人迎戰,他轉身又跑向李明樓:「武少夫人,向某不負您寶刀相贈。」
  
  四周的民眾一起跟著歡呼,今晚看到的這場暢快淋漓的比試,讓他們也認為向虯髯的價值不低於寶刀美酒鮮肉。
  
  李明樓拿起身邊的珍寶扔給他,向虯髯便坐在她腳邊將珠寶都蓋在身上發出大笑。
  
  李明樓又看向荒丘下:「我想見幾位壯士。」
  
  在荒丘下歇息了半日,此事已經結束沒有理由不再離開的十幾個人聞言有些驚訝不解。
  
  李明樓已經喊出了人名。
  
  「齊謝陽,你的御馬箭術僅次於向虯髯。」
  
  「梁穀,你力大無窮,是第一個舉起重石,如不是為避開旁人失手砸到,也不會那麼早就放下重石。」
  
  「王啟,向虯髯肩頭這一劍是你刺中的,多謝你記著點到為止沒有傷他,但這也束縛了你的快劍。」
  
  聽著李明樓的話,那十幾人從驚訝道震驚再到激動,還有人眼圈都紅了。
  
  武少夫人沒有把他們當雜耍。
  
  武少夫人也沒有只看向虯髯。
  
  武少夫人竟然看得懂他們的身手,顯露的和暗藏的。
  
  被念到名字的沒有猶豫來到這邊,李明樓讓人拿出珍寶非常乾脆利索的問:「你們可願意護我平安?」
  
  十幾個人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一時間都沒有反應,並沒有像向虯髯那樣立刻獅子大開口索要寶刀美酒美人。
  
  他們是戰敗者啊。
  
  為什麼要收下戰敗者?
  
  「戰敗後,你們沒有立刻離開。」李明樓說道。
  
  這話讓這些人頓時羞紅了臉,就要跳起來將手中的珍寶砸在地上。
  
  「少夫人是憐憫我們嗎?」一個男人喊道,「我等遊俠雖然官府民眾都不喜,但並不需要施捨活命。」
  
  「戰敗之後你們沒有立刻離開,是你們敗不餒。」李明樓道,「你們是真心真意來挑戰,比的起也輸的起,能輸的起的人有時候比能勝的人更厲害。」
  
  還能這樣說?這些人雖然還紅著臉但不能發脾氣了。
  
  「少夫人,我們比不過向虯髯,少夫人要我們無用。」一個男人木然道。
  
  李明樓聲音裡有笑意,向虯髯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聽到李明樓說出了那句熟悉的話:「你們一個人比不過向虯髯,兩個人一起呢?三個四個十幾個一起呢?」
  
  向虯髯跳起來:「這不合規矩!這又不是行軍打仗,也不是在軍營,不能這樣算。」
  
  李明樓不理會他,道:「我請你們雖然不是為了行軍打仗,但是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平安啊,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的,難道對方來的高手,你們要一個一個跟他打嗎?我可不管你們什麼規矩,我只要活著,你們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你們輸給了向虯髯是因為所短,但我要用你們的所長,這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什麼不對,民眾們發出歡呼聲,武少夫人就是這麼仁慈可親的人,她從來看不到別人的錯,只看到別人的好和難處。
  
  十幾個人也不好說話了,李明樓又起身對他們施禮:「請諸位助我。」
  
  道理說了,禮節有了,珍寶也給了,再推辭他們就不是灑脫不羈的遊俠兒,就成了沽名釣譽的酸儒了,十幾人紛紛將珍寶舉起來。
  
  李明樓很高興,於是老習慣請今日在場的見證的人們一同飲酒吃肉,早就準備好的商人們將自己的酒水美食紛紛拿出來賣給武少夫人,於是荒丘上下一片歡樂。
  
  剛成為武少夫人門客的遊俠兒們被民眾們邀請,向虯髯則獨霸在李明樓這邊。
  
  「向公子,你何必如此辛苦。」李明樓說道,看著背對自己而立的年輕人。
  
  火光照耀絹絲下的年輕身體上已經傷痕遍佈,血跡在結實的肉體上龜裂。
  
  他一個人戰了幾十人,雖然不是車輪一般肉體相搏殺的對戰,但不管形勢怎麼變每一場他都參加了,而且拼盡了全力勝了。
  
  勝利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向虯髯回頭,俊美的臉上燦爛一笑:「少夫人贈我寶刀,我便讓少夫人臉上有光,讓天下的豪傑們都來投奔。」
  
  他日日在城中招搖,何嘗不是為了吸引更多遊俠兒的奔來。
  
  李明樓道:「你做事真是努力啊。」
  
  向虯髯道:「做事當然要努力,活著都要努力。」
  
  李明樓垂目,是吧,她那一世從沒努力過,白活了一場,那今世要好好的努力,噗通一聲,原來是向虯髯跌倒在前方。
  
  方二上前看了看:「沒力氣了,昏睡過去倒也好。」
  
  荒丘上下一片歡樂,有醉倒的睡到的混雜在一起也沒什麼奇怪,李明樓越過這歡樂看向更遠處,夜色裡隱約可見起伏的圍牆。
  
  武鴉兒將手搭上圍牆,圍牆並不高大,恰好能遮擋人的頭頂,他伸手摳了一塊,土泥草混雜,他再抬手一撐,腳下離地大概踮起一張木凳的高度,視野就立刻開闊了。
  
  武鴉兒一手搭在土圍牆上,一腳踩在牆面上,另一隻手向後一揚,做出了拉弓射箭的姿勢。
  
  這可不是什麼讓百姓安心的城牆,這是能防能攻的守城圍擋。
  
  蹲下身子能避開外邊的萬箭齊發,踩上墊石就能夠對外萬箭齊發。
  
  「它是不是很不錯?」
  
  有女聲忽的在另一邊問。
  
  武鴉兒汗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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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3 00:08: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識別的與不識
  
  夜色已經濃濃,這裡不是民眾聚集地,也不允許商戶在此經商,更遠處軍營作息有定,除了另一邊荒丘有歌聲喧鬧隨風傳來,四周一片安靜。
  
  他能察覺到枯草下有蟲子爬過,察覺到遠處來來去去的歡鬧的人群腳步聲的方向,為什麼察覺不到這裡有人?
  
  幾乎是這聲音響起的一瞬間,他的念頭閃過,腳在圍牆上一踩,人如流星一般滑了出去,消失在黑暗裡。
  
  在他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少夫人。」方二滑過來,將李明樓護在身後,「什麼人?」
  
  李明樓讓他留在荒丘安置一下,自己隨意先走開了,他急忙跟來,李明樓已經來圍牆這邊了。
  
  雖然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們都警惕的巡邏著四周,但還是疏漏了,這裡竟然有人。
  
  李明樓看著已經消失在視線裡的人影:「我嚇到他了。」
  
  雖然現在她的身體不再有爛瘡,白天出來也不會有灼痛,晚上在室內甚至能解下束縛遮擋,但還是有些地方跟正常人不一樣,比如對死物的感覺很靈敏,在黑暗中視力很好,以及在黑暗裡她自己也像個死物。
  
  所以適才她站在這裡就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那個人完全沒有發現。
  
  原本她不打算出聲,看到他做出了拉弓射箭的,很顯然是明白這個圍牆真正的作用。
  
  「我去查他是什麼人。」方二聽到這裡立刻警惕。
  
  一般的民眾可不會注意也不會認出這個,最近遊俠兒增多,這些人好武犯禁,以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為傲,說不定會被安德忠收買。
  
  李明樓擺手制止方二,不管是安德忠的人手還是其他人,她並不在意,她做的這些事都擺在青天白日下,藏不住也不怕人看。
  
  李明樓再審視了一刻圍牆,聽著荒丘那邊歌舞奏樂聲越發的熱鬧。
  
  「少夫人,還要過去看看嗎?」方二問。
  
  李明樓笑了笑:「讓他們自在盡歡吧。」
  
  方二應聲是帶著護衛們擁簇著李明樓消失在夜色裡。
  
  武鴉兒在夜色裡停下狂奔,身後只有老胡氣喘吁吁跟來,並無其他人。
  
  「你跑什麼!」老胡抓住他,喘氣,看他看向自己後方,也跟著向後看,「有鬼追你嗎?」
  
  比鬼還可怕。
  
  武鴉兒道:「我見到她了。」
  
  適才雖然驚嚇,雖然只說了一句話,他當然認得這個聲音,這是那個女人。
  
  他聽過她說話的聲音,牢記在心,過耳不忘。
  
  「誰?」老胡沒反應過來。
  
  「武少夫人。」武鴉兒道,伸手一指,「在圍牆那邊,那個圍牆不是圍牆,是用來禦敵的箭垛子,我看.....」
  
  他的話題轉到了圍牆,老胡聽的有些懵,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你見到武少夫人?你縣衙裡的那個媳婦?」
  
  武鴉兒放下胳膊嗯了聲。
  
  「怎麼回事?」老胡圍著他轉一圈,「你怎麼見到她?她怎麼去那裡了?她發現你了?她認出你了?你和她說了什麼......」
  
  武鴉兒打斷他的追問:「你問的這些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麼?」老胡問。
  
  「她身懷絕技,深不可測。」武鴉兒道。
  
  老胡震驚,怎麼可能。
  
  「我武鴉兒從十五歲起,不管是人還是狼,在我四周都無可遁形。」武鴉兒看著老胡,「她能。」
  
  直到她說話,他才發現她。
  
  武鴉兒做參照,老胡就明白了,不再震驚而是沉默。
  
  「那她不是雀兒。」他說道,「現在怎麼辦。」
  
  武鴉兒道:「我們離開這裡。」
  
  老胡再次驚訝,確認了那個女人是假的而且極其厲害,不想辦法怎麼救出他的娘,反而要走?
  
  武鴉兒可不是會被嚇破膽的人。
  
  「我的生路不在這裡。」武鴉兒道,「我要去別的地方尋找,他們要用我的身份,我的身份越可用越厲害,我娘才越安全,我如果在這裡或者投到他們面前,那就真把我們母子的性命就交給別人了。」
  
  老胡點頭:「不過,去哪裡找呢?」
  
  武鴉兒並不是無所不能,夜色裡眼中閃過一絲苦澀:「我也不知道。」但這並不會影響他的行動,「我們先離開這裡。」
  
  老胡再無詢問,二人一前一後在夜色裡奔去。
  
  李明樓回到了衙門,屋子裡燈火還亮著,婦人坐在椅子上看金桔踢毽子。
  
  「怎麼還沒睡?」李明樓問。
  
  「夫人要等少夫人你回來。」金桔將毽子翻騰幾下用手接住。
  
  李明樓伸手拉住婦人:「我出去吃飯了,回來晚了,我們現在去歇息吧。」
  
  婦人含笑應聲好,乖乖的跟著李明樓向臥房去,金桔在後叉腰思索:「她到底是認雀兒這個名字呢?還是認大小姐這個人?」
  
  一夜無話,一夜好眠,但天不亮的時候,李明樓就被元吉叫醒了。
  
  「民壯營裡跑了五個人。」元吉說道。
  
  不管軍營還是民壯營都有來有去,只是來的報名走的也主動報備,這樣偷偷跑掉的從未有過。
  
  「天快亮時發現的,已經尋找查問,沒有任何消息。」元吉道,神情沉沉,「就好像憑空消失。」
  
  這就厲害了,竇縣看起來廣開城門人人可以自由進出,但其實關卡嚴密,能不留一絲痕跡的離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這是他們登錄的資訊。」元吉遞過來一張冊子。
  
  李明樓搖頭沒有接:「這些資訊肯定是假的,沒有必要看了,不過.....」
  
  不過什麼?元吉看著她。
  
  不過她可能見過這個跑掉的其中一人,李明樓想到昨晚圍牆前那個身影,在夜色裡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靈敏的像一頭矯捷的花豹。
  
  是因為被自己發現了異常,所以當機立斷的跑了?
  
  李明樓笑了笑,看來真是嚇到他了。
  
  元吉看到李明樓嘴角的笑,更加不解了,小姐這是高興嗎?
  
  李明樓將昨晚的事告訴他。
  
  「這個人必然是明白我們在屯兵備戰了。」元吉神情更加肅重,「這消息傳出去,淮南光州府甚至竇縣都不會再留我們。」
  
  幫忙訓練民壯可以,練兵可是官府大忌,別說官府大忌,民眾們也會恐慌,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要處處事事讓竇縣縣衙出面,事事都是藉口剿匪。
  
  李明樓要說什麼,門外方二疾步進來,不管不顧的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韓旭沒有回老家探母。」他捏著一張窄窄的便簽,「他往淮南來了。」
  
  李明樓酥麻從腳直沖到頭頂。
  
  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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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輕重有分

  太原府爆竹聲聲,繁華的街市上彩旗彩樓遍佈,十輛馬車咯吱咯吱厚重的碾壓過街道,來到懸掛著李宅的門庭前。
  
  李奉景穿著皮裘站在廊下看著馬車掀開厚厚的氈布。
  
  「四老爺,這是大都督給大小姐和大姑爺的。」押送的管事搓著臉上的風霜,遞上一本冊子,又拿出一本,「這些是大都督給四老爺的。」
  
  李奉景笑的矜持:「這孩子跟我還客氣什麼。」
  
  管事笑的恭敬:「四老爺在這裡照顧大小姐辛苦了。」
  
  李奉景沒有再客套,四老爺現在不會見到點東西就誠惶誠恐,點頭接過喚院子裡侍立的人:「安排大家歇息。」
  
  院子裡的下人齊聲應是,擁簇著劍南道的來人們退下。
  
  李奉景將一本厚一本薄的帳冊仍在桌子上,室內太熱開了半扇窗,可以看到院子裡馬車正在被卸下。
  
  李奉景從家帶來的隨從斟好了茶,姜管事伸過來端走。
  
  「四老爺,您親自點點嗎?」姜管事將茶遞給李奉景問。
  
  因為有共同的秘密,一路走來劍南道來的送嫁姜管事已經成了李奉景信賴的人。
  
  李奉景搖頭:「沒必要。」只看著桌上的帳冊,厚的那本。
  
  「那現在給大小姐和大姑爺送去?」姜管事問。
  
  李奉景手指輕輕的撚過一頁兩頁三頁四頁.....手指又停下放下一頁兩頁,幾番斟酌終於落定,啪的一聲帳冊打開,指著翻開帳冊的一半:「將這些給大小姐大姑爺送去。」又指著另一半,「其他的先留在這裡,我替大小姐先保管。」
  
  項家那位不是真的大小姐,大小姐的東西留在這裡保管也合情合理,畢竟這裡是劍南道李氏的宅院。
  
  聽他這樣說,從劍南道來的姜管事沒有絲毫的反對:「我這就給大小姐送去。」
  
  院子裡一陣熱鬧,姜管事帶著兩輛馬車離開。
  
  隨從伸手:「四老爺,小的去把咱們的入庫吧。」
  
  李奉景矜持的點頭,隨從歡天喜地的將桌上的帳冊拿在手中,他現在雖然沒有家裡的大管家權力大,但經手的銀錢可比大管家多得多。
  
  「四老爺,年貨已經送去劍南道和江陵府了,馬上要過十五,太原府好玩的物件挑一挑給大都督和老夫人送去?」他又提議。
  
  李奉景渾不在意的嗯了聲:「你先挑好了,我可沒空見那些雜七雜八的人。」
  
  李四老爺可是矜貴的很,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入眼的。
  
  隨從響亮的應聲是,門外有隨從探頭拿著幾張帖子:「四老爺,有太原府汪家,隆盛行大掌櫃,還有府衙黃推官的請您賞梅。」
  
  李奉景懶懶的看了眼窗外:「這梅下雪時賞著才有意趣,現在有什麼可賞的,告訴他們等下雪了,我設宴請他們。」
  
  李奉景的門前進進出出很是熱鬧,從李宅出去的馬車到了項家也熱熱鬧鬧穿過項家大宅來到一座單獨的院落前。
  
  院落上有摘星二字。
  
  這是在得知李明樓要嫁過來後,項老太爺特意命給李明樓整理出來的宅院,項家是太原府百年世家,百年傳下的宅院古樸滄桑,也因為百年綿延子孫眾多住所有些窄小,給李明樓的宅院則佔據了半個花園,很是闊朗,站在亭樓上可以看到古樹山石,冬日裡別有風味。
  
  李明琪穿著小襖坐在窗邊沒有看景,而是看念兒遞來的帳冊。
  
  「小姐,東西還在院子裡,您要去查看再入庫嗎?」念兒歡喜說道,「我們的庫房能被填滿呢。」
  
  原本早就該填滿了,可惜半路丟了嫁妝,現在終於又有東西送來了,念兒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填滿了,沉甸甸的舒坦。
  
  李明琪沒有再遮面,暖意濃濃的室內讓她面色紅潤,小鼻頭擰著哼了聲:「填什麼滿,送過來的東西差多了呢。」將帳冊啪的合上,「我這個四叔真是不會做長輩。」
  
  念兒心竅一點通明白了:「四老爺竟然給大小姐的東西扣下了!他可真是大膽。」
  
  不過大膽說完又心虛。
  
  「就是仗著我們不是真的大小姐。」
  
  所以不是真的大小姐她們又能怎麼辦,東西少點就少點吧,這些也是她們從沒有過的了。
  
  李明琪伸手戳沒出息的丫頭額頭:「我不是真的大小姐,所以他該仗著我,現在不是在路上了,我已經被太原府的人見過,進了項家的大門,拜過了項家的祖先,他這個當長輩的,難道不知道什麼輕重嗎?」
  
  念兒只聽懂一句話,四老爺現在仗著她們,她們不用怕四老爺了?
  
  那要怎麼做?
  
  李明琪將帳冊拍她懷裡:「去,告訴四叔,我現在已經是項家的媳婦,家裡送來的東西還是不要放在李宅,免得一家人顯得生分。」
  
  念兒怔怔,可以嗎?
  
  李明琪對她眨眼:「你去試試就知道了,看四叔他敢不敢不給。」
  
  念兒抱著帳冊躍躍欲試,門外有丫頭喊:「姑爺過來了。」
  
  李明琪忙起身,粉面含笑看向門口,門簾掀起項南走進來。
  
  他們已經成親,但因為李明樓年幼以及有孝在身,三年以後再圓房,所以二人並沒住在一起,不過項南會偶爾過來。
  
  「今天天很冷,快要下雪了吧。」李明琪說道,吩咐念兒,「把明玉剛送來的茶煮一杯。」
  
  念兒抱著帳冊應聲是退下去。
  
  項南看著窗前倚著桌子站著的女孩子,粉面紅襖石榴裙,桌角擺著的水仙盛開,濃豔清麗相映。
  
  她看起來很高興。
  
  「你一點也不生氣?」項南坐下來問。
  
  項南來的次數不多,說話更不多,說的也只是天氣吃喝,這還是第一次問人心,所以是人心都是時日相處來的,李明琪微蹙眉頭不解:「為什麼生氣?」
  
  項南道:「你離開家來到這裡,代替別人.....」
  
  李明琪梨渦淺笑:「項公子,那不是別人,是我姐姐呀。」
  
  「這是成親,不是別的事。」項南問,「你自己想來嗎?除了為了你姐姐,為了李家,你自己呢?怎麼想?」
  
  李明琪歪頭想了想,小姑娘柔弱又迷茫:「沒有李家,也就沒有我啊。」
  
  是個養在深閨的傻姑娘,項南輕歎一口氣,她又懂什麼,不是誰都可以像李明樓那樣跋扈。
  
  「你高興就好。」他說道,起身告辭。
  
  李明琪並沒有挽留,含笑送出去,念兒捧著茶走到廊下很是可惜:「項公子又沒有喝口茶。」
  
  李明琪端起茶淺口小飲:「不急啊,喝茶又不在這一時。」
  
  有一輩子呢。
  
  「項公子與小姐說了什麼?」念兒好奇問。
  
  李明琪嘻嘻一笑:「他在可憐我呢。」
  
  當女人真好,柔弱可憐又無助,離開了男人可怎麼活。
  
  太原府的年禮先到了劍南道,再然後送去南夷,項雲駐守在這裡。
  
  太原府項家的年禮家信都擺在屋子裡,項雲只撿了妻子做的鞋子穿上,並沒有看家裡的來信,只問:「李明樓可有下落?李明玉到了哪裡?」
  
  隨從心裡歎口氣,大都督去京城,竟然沒有讓項雲陪同,甚至也沒有召回到劍南道,真是讓人意外。
  
  「明樓小姐依舊沒有下落,明玉小公子現在還在全州釀酒,為了尋找大小姐,嚴將軍打算要再派出一團兵馬。」他將消息一一說來。
  
  項雲撫著桌角:「這派出的兵馬依舊與我們隴右無關是吧?」
  
  隨從低頭應聲是。
  
  他們隴右兵馬好像已經被遺忘了。
  
  「死人才會被遺忘。」項雲說,他站起身來,「我還沒死。」
  
  那麼只能別人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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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3 00:50: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鎮守府衙的嚴茂

  臨近年關的劍南道熱鬧氣氛中有些緊張。

  這是沒有大都督的第一年。

  先任大都督李奉安過世不在了,次任大都督李明玉進京面聖去了,這是劍南道能不能平穩過度的關鍵一年。

  劍南道都督府衙的大廳裡燈火通明,嚴茂坐在案前翻看著文書,從白天到黑夜他都坐在這裡,就好像不吃不喝的木頭人一般。

  自從李奉安過世後,他手裡握著的不再是刀劍,身下也不再是駿馬,坐在木頭椅子上,握著輕飄飄的筆,指揮的不再僅僅是劍南道的兵馬,還有整個劍南道的運轉。

  一個木頭人,手中握著千絲萬線,精巧靈敏沒有半分纏亂。

  李敏坐在對面,用纖細的手指靈巧從盤子裡捏著瓜子,盯著嚴茂的粗手指︰「當初大都督考驗我們幾個,給你的評語竟然是細巧,我當時氣的跳腳,你哪有我細巧?」

  他將手伸到嚴茂鼻子下。

  嚴茂的視線穿過他的手,穩穩的運筆如飛。

  李敏只能收回自己端詳這雙美麗的手︰「不過現在我是明白了,大都督真的沒有說錯,現在掌管劍南道這麼細巧的事,只有你能做的來,換做我,我是會瘋的。」

  嚴茂抬頭看他一眼︰「真換做你,你不會瘋的,你沒有瘋的時間和機會。」

  千金重擔壓在身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不被壓垮不能放下擔子,哪有力氣和時間去發瘋,他嚴茂是如此,換做李敏,哪怕是內宅的女人桂花也會是如此。

  李敏想了想,還可能真是這樣,但又旋即搖頭,呸呸幾聲,他才要這樣想!

  「元吉跟著大小姐呢,桂花跟著小公子,劍南道有你,我還是繼續陪著李三老爺。」他說道,「你有事也別找我,去找林,他天天躲在屋子裡享清閒。」

  嚴茂並不在意李敏的插科打諢,笑了笑︰「其實不難,大都督定下了這麼多規矩,大家只要按照規矩做事就可以,就算沒有我,只要規矩在劍南道就能穩穩的運轉,我們最大的擔憂是沒有規矩。」

  李奉安一死,他們都是附眾,劍南道是朝廷的,新來的大都督有權利毀掉一切,他們無力阻止。

  現在好了。

  李明玉已經拿到了旌節,還有大小姐

  「大小姐說天下要大亂可靠嗎?聽起來很嚇人呢。」李敏說道,說嚇人,但他沒有害怕的樣子,聲音也沒有放低,對著燈看指甲,好像磕掉一塊,眉頭都皺起來,這才是嚇人的事呢。

  嚴茂雖然是兵家出身,作戰無數,但天下大亂對他來說也是很陌生的事,大夏朝繁盛太久了,久的大家都忘記了什麼叫亂世。

  亂世就是到處是征戰,世道崩壞,朝不保夕,人們的念頭不再是吃飽穿暖娶妻生子,讀書科舉立業,而是活著。

  活著不是希望,不是人活著的意義,只是動物的本能,人就變的跟牛馬豬羊狗一樣。

  亂世就是沒有希望。

  繁盛的大夏要變成這樣了嗎?

  這的確是可怕的事。

  「我不知道這件事可靠不可靠。」嚴茂道,「但大小姐做事很可靠,她的一舉一動雖然大膽荒唐,但其實都有規有矩,隱秘又穩妥,進可攻退可守,如果沒有安康山造反,不管是大小姐留在竇縣,還是尋找嫁妝派軍,大都督率兵過境留駐,都是有合理理由的,如果真有造反。」

  他看了眼李敏沒有再說。

  如果真有造反,那他們劍南道可就撒了大網能撈大魚了。

  李敏滿意的吹了吹指甲︰「大小姐果然仙人之姿不凡。」

  提到大小姐,嚴茂嚴肅的臉上也浮現笑︰「大小姐比我們預料的厲害。」

  他們對這兩個姐弟並沒有太多交集,沒有人會想到李奉安會死的這樣突然,李明樓身為女兒,被李奉贍養的像仙人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仙人當然有不凡之處,她只是不食人間煙火,如果她要踏入人間,自然會顯出厲害。」李敏聲音拉長如吟詩唱詞,來了興致坐直身子,「我應該找人來為大小姐作詩。」

  這是閒人的樂趣,嚴茂不反對也不理會,運筆如飛,將劍南道裡外遠近的兵馬人一一調配。

  燭火搖曳,有腳步聲急來,一個兵衛進來俯首︰「項都督來了。」

  嚴茂和李敏有些驚訝,按照李明樓來信的吩咐,項雲和隴右兵馬被安排去鎮守南夷,雖然嚴茂覺得這時候項雲可以有更重要的事安排,但還是聽從命令。

  項雲對於安排更沒有任何意見,調動了全部隴右兵馬去往南夷,項雲剛柔並濟將南夷安撫的很成功,信報說經歷過叛亂的南夷已經恢復先前了。

  雖然對於劍南道的很多人來說,南夷繼續混亂沒有什麼干係,甚至趁機將其徹底清除也無不可,李奉安可是因為夷人作亂才死的,雖然已經捉拿了兇手,誅殺了叛亂主謀的夷人大族,但這恨意始終未消。

  李敏行前給項雲建議把南夷搞亂,被項雲拒絕了︰「不要胡鬧,現在南夷亂,對大都督沒有好處,南夷安穩更能彰顯大都督威儀。」

  大都督當然是說李明玉,李明玉是個娃娃節度使,現在天下為此喧嘩,在天下人熟悉以及接受娃娃節度使這個事實之前,劍南道當然平穩最好。

  李敏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撇嘴︰「項雲太老實了。」

  老實的項雲將南夷安撫的很好,雖然這並不是多大的事,他還是認真的去做,做的很好,好到大家都忘了南夷。

  沒有請示和任何消息項雲怎麼突然來了?

  項雲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應該是有極其重要的事。

  嚴茂站起身來相迎,項雲披著一身風霜疾步進來︰「抓到了平家遺孤,是平成周的長孫。」

  平氏是夷人大族,先前的叛亂就是他們主導的,平叛之後平氏被合族抄斬,但還是有一個平家子孫逃了出去。

  這個漏網之魚已經掀不起風浪,嚴茂神情冷冷︰「平氏合族伏誅,沒有遺孤了。」

  這種事他們也早就達成了共識,項雲完全不用為此跑一趟。

  李敏笑道︰「項大人還疾奔潛行而來,這平氏遺孤死了也極有面子了。」

  他的臉上在笑,柳眉微微蹙起。

  一個人直到離開了某地,劍南道才知道,這跟來人是敵是友無關,這件事本身很危險。

  有環節有問題了?他應該去查一查。

  項雲回答了他的疑問︰「我從那平氏長孫口中得到一個消息。」

  所以不是平氏遺孤讓他這樣漏夜潛行而來。

  嚴茂和李敏都看著項雲︰「什麼消息?」

  項雲道︰「平氏叛亂與安康山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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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奈何身後有刀

  李奉耀似乎聽到了馬蹄聲,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外邊天色濛濛亮。

  這也沒有必要再睡了,李奉耀喊隨從,隨從進來伺候他穿衣,又悄悄的報告半夜府衙有兵馬進出。

  雖然他不能隨意進出府衙,但並不能阻止他派人盯著府衙,尤其是現在李明玉沒在劍南道。

  李奉耀很是憤憤,李明玉去京城面聖就該他陪著去,結果讓那個內宅的婦人去了,說劍南道離不開人,作為長輩他應該留下。

  他留下來了,結果府衙還是不讓他進,還被那個嚴茂把持著。

  「就是需要三老爺盯著他。」李敏對他解釋。

  好,他就狠狠盯著這個嚴茂。

  所以不是他做夢是真的有兵馬動,李奉耀立刻要去府衙問嚴茂,剛走出院子裡李敏就跑過來了。

  「你來的正好。」他喊道。

  李敏也同時開口︰「三老爺我正找你,剛接到家裡的消息。」

  李奉耀道︰「昨夜有兵馬出入府衙,是不是嚴茂在調兵?明玉沒有在,他怎能隨意調兵?」

  李敏道︰「二老爺讓人來請三老爺過年回去,老夫人說讓明海少爺來這裡幫忙。」

  李奉耀大怒︰「貪吃的臉面都不要了,明海一個孩子能幫什麼忙!我去給母親寫信。」

  李敏點頭︰「我去衙門查看嚴茂在做什麼。」

  二人一踫面三言兩語又各自調頭就走乾脆利索痛快沒有半句廢話� 攏 塹吶 顯嚼叢餃誶 耍 罘巨 源撕藶狻br />
  這就是他的目標,將劍南道的下人們都調教成這樣。

  李奉耀退回屋子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給李老夫人寫信,讓她不要被身邊的兒子裹挾,劍南道可不是容易的地方,他好容易才在這裡打開局面,如果此時離開就前功盡棄了,更何況現在她的女兒明琪在太原府,太原府與劍南道都要瞞著,他必須在這裡盯著保證不出事。

  明海當然可以來,只是要再等等,等李明玉從京城回來,節度使的位置徹底穩了,到時候再來正好可以在李明玉身邊做事,兄弟相伴其利斷金嘛。

  李奉耀奮筆疾書顧不得其他事。

  李敏坐在衙門裡並沒有輕鬆,盤子裡的瓜子安靜的擺放,他手拄著下頜一臉憂色,夷人叛亂竟然跟安康山有關啊,安康山什麼時候把手伸到了西南?那那個刺客會不會是安康山安排的?大小姐真說對了,安康山要造反啊。

  涉及這樣的大事,因為不知道南夷是不是還有安康山的人潛伏,項雲也不敢帶這個平氏長孫來劍南道,只能趁著夜色疾馳潛行來,嚴茂也趁著夜色帶著兵馬向南夷去。

  還好還好,在安康山沒有造反之前發現了這個隱患,如不然大小姐在外搶佔地盤,他們在內反而丟了家門。

  李敏重新歡悅起來,伸手捏起瓜子, 吱一聲在安靜的廳內響起,但為什麼他還是眉心憂愁?

  李敏伸手按住眉頭,總覺得不安,因為大小姐說的亂世會成真吧。

  李敏捏住一顆瓜子再次 吱一聲咬開。

  夜色濛濛降下來時,換了兩匹馬疾行的嚴茂項雲進入了南夷境內。

  「只怕連大都督都沒想到,安康山竟然染指了南夷。」嚴茂與項雲並騎低聲說道,「而且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

  安康山在東北貪權吞兵被告可以定罪是飛揚跋扈,但操縱南夷叛亂那就真的是其心有異的鐵證了。

  也許大都督臨終前察覺了安康山的異心,提醒了大小姐,所以大小姐才會有如此動作?

  「南夷平叛後我來此探查多時,沒想到平氏的長孫竟然還藏在這裡。」他又自責,「如果不是雲兄你在這裡明察秋毫.....」

  「也不是我明察秋毫,是平氏賊心不死膽大包天潛回這裡,否則我也發現不了。」項雲不以為功,反而更加肅重,「審問平氏遺賊,他只說是聽到李明玉成了節度使,想著娃娃節度使劍南道不敢再生亂,所以才想潛回來,這裡或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我懷疑平氏敢如此做,必然是有萬全之策。」

  嚴茂點頭贊同︰「待我審來。」

  馬蹄得得,進入一片濃林,劍南道西南多密林,南夷尤其多,前方的官兵點燃了驅散蛇蟲解瘴氣的藥火把。

  火把如長龍,但在密林中卻如同螢蟲點點。

  「這件事我最擔心的是明玉。」項雲輕歎,「如果安康山對我劍南道已經動了心,明玉去京城會很危險。」

  京城是皇帝的天下,安康山是皇帝的寵臣,如果他要做什麼,劍南道鞭長莫及。

  這一次嚴茂沒有贊同,遲疑一下︰「不用擔心,明玉不去京城。」

  項雲手攥緊了韁繩,聲音微微驚訝︰「公子不去京城?」

  人人都知道李明玉要進京謝恩,且已經出發,還在路途中為皇帝釀酒。

  嚴茂有些後悔,大小姐叮囑這件事不能告訴其他人,只是項雲查出南夷與安康山有牽連,一時脫口說出來,怎麼解釋?

  「出了這種事我安排人把他叫回來。」他說道,「或者路途上停下,公子年幼生病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他先前話的意思是李明玉不是不去京城,而是他打算讓李明玉不去京城。

  項雲心裡笑了笑,又有些悵然,他多久沒有被人當孩子哄騙了,面上並無顯露,沒有再追問,也沒有立刻就贊同,眉頭皺起反對︰「這樣不妥,朝廷有心人會以此攻擊明玉,奪他節度使。」

  反對才是真正的相信,嚴茂心裡鬆口氣︰「只要明玉人不在京城控制中,就有機會反駁。」抬手拍了拍項雲的肩頭,「我們過後再商議,先看平氏這邊還藏有什麼秘密。」

  他的話音落,前方傳來尖利的呼嘯,有箭雨破空。

  瑩蟲火光暫態閃亮變幻,將嚴茂前後左右大陣籠罩。

  埋伏?火光映照下嚴茂的神情沒有絲毫的驚訝,當然也沒有不屑,每一個敵人都值得尊重,對他們的尊重就是毫不留情的殺了他們。

  箭雨沒有撲過來,在半空中如同撞上鐵壁跌落,前方傳來喊聲︰「是項大人嗎?」

  同時火光亮起,有隴右的旗幟搖晃。

  原來是自己人,兩處火光交匯在一起。

  「大人,有人來救平氏。」不待項雲詢問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密林且出手攻擊,為首的將官就下馬急急解釋,「他們沒有得手,我們追殺到此處,以為是敵人同黨來接應。」

  果然有同黨,項雲面色微變,當然不是怕同黨洶洶︰「可有活口逃走?」

  將官俯身︰「沒有,全部斬殺。」他伸手向後指,「沒有人邁出這片密林。」

  馬蹄鎧甲嘩啦火光烈烈,嚴茂越過兵馬走到前方,看著這片經過激戰的空地,兵器散落,鮮血滲透到黑土中,有殘破的肢體散落在死屍中。

  死屍不太多,但死狀很慘烈。

  能逃到這裡的都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也是戰鬥最兇殘的。

  「大人。」將官跑到中間,指著其中一具面向下,半個脖頸被砍下來的屍首,「此人是首犯。」

  項雲邁步向前,嚴茂沒有動,看著項雲疾步走向那屍首,忽的將手中的刀甩了過去,長刀破空撕開了夜風,發出一聲嘶啞的呼嘯,項雲回頭,刀光映照他的臉上有些驚訝,但人沒有絲毫的動作,看著長刀飛來,劃過頭頂......

  慘叫從後邊響起,一個斷了一條腿的屍首在血水中彈起,原本閉目的雙眼睜開,伸手握住插在胸口的長刀,發出 兩聲旋即跌回去,這一次是真死屍了,雙眼瞪圓。

  嚴茂大步越過項雲,走到屍首前。

  將官在一旁嘩啦抽出刀︰「重查屍首。」

  官兵們齊聲應是,向場中散佈將手中的兵器刺入已經死去的死屍上。

  嚴茂握住刀,俯視面前的屍首,神情悵然又冷笑︰「又是這種把戲.....」

  死士甘願被殺,留著一口氣,待人來查看便趁機殺人,李奉安就是死在這種把戲下,一輩子跨過大風大浪大戰,最終倒在陰溝小人手裡,讓人扼腕。

  身後項雲走近,伴著一聲歎息︰「是啊,竟然又是這種把戲,但這種把戲也最有用。」

  大都督的死!原來如此!嚴茂遍體生寒,寒意凝聚在他的脖頸。

  一把短劍從後方而來。

  嚴茂一把長刀馬上殺敵,一面帥旗定四方,刀和旗面對千軍萬馬向前,從未有過敵手,可是,世上有誰能敵過身後來的劍呢?

  噗嗤一聲,並不尖利的閃著綠光的短劍刺穿了他的咽喉,鮮血噴了出來,如雨而落,淹沒了腳下爆瞪雙眼死屍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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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0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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