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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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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7: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妻子的深意

  寒氣似乎一夜消散,春衫穿在身上不覺得寒意了,幾碗酒喝下去,還有些燥熱。

  火光就在院子裡燃著,一群男人席地而坐,面前擺著酒罈大盤堆積的肉。

  老胡將衣領鬆開,抓起濃油赤醬的肉咬下一塊:「這樣喝酒吃肉才叫享受,皇宮裡那種宴席上叫受罪,請我們我們也不願去,不請正好。」

  「是啊,去了我們還要拜見這個大人拜見那個大人,就連個太監也要稱呼大人。」一個男人說道,神情不屑,「還真當自己是大人了。」

  「還讓跳舞,簡直欺負人呢。」

  「就讓天平,武寧這些人跳去吧。」

  武鴉兒沒有阻止他們的抱怨,隨著京城兵馬越來越多,他們振武軍越來越不被重視,皇帝只要能看到穿著鎧甲的將官們在身邊,也不再嚷著要找武鴉兒,就好像從來沒記住武鴉兒這個人。

  既然如此,皇宮裡宴請來護駕的大將軍們,乾脆忘記了武鴉兒。

  雖然武鴉兒告訴大家這是無關緊要的事,但人有七情六欲,怨氣還是難免的,發洩出來就好。

  武鴉兒專注的將肉細細的割分成片,用蒸餅裹住,一口塞進嘴裡,再一口酒,火光跳躍下白皙的面容上幾分饜足。

  有人吃東西也能吃的很美,讓人看的吃飽了一般愉悅,一個男人看著武鴉兒,突然又有些感歎:「不知道出去的那些弟兄們可能吃的像咱們這麼好。」

  是啊天下哪裡能跟京城相比.....

  「那你們白擔心了。」老胡捏著一塊肉,神情些許追憶懷念,「跟著少夫人,吃喝真是不愁,大鐵鍋裡燉的骨頭真是香的很,我一次能吃十根!」

  武鴉兒轉頭對身後站著的親兵道:「把剔下的骨頭給胡旅帥端來。」

  老胡大叫一聲不要,四周的男人們哄笑,有按住他的,有奪下他手裡肉的,還有催著親兵快去拿骨頭,廳院裡歡聲如歌身影如舞。

  有人影從外疾奔而來。

  「都將,我們的兵馬沒有在光州府。」他喘氣急促道。

  院內頓時安靜,男人們轉頭看這信兵,臉上的歡笑凝固。

  武鴉兒手還在慢慢的用薄餅卷肉:「是沒有去光州府,還是去了又走了?現在在哪裡?」

  「現在在武寧地界。」信兵啞聲,「一開始就沒有向光州府去。」

  武寧,走的真夠快的,武鴉兒卷好一塊肉:「為什麼現在才傳來消息?」

  院子裡的男人們也回過神。

  老胡罵了一聲髒話站起來:「三千振武軍一出京城就變成別人的了嗎?」

  分兵時已經說清是去光州府,改了路線是行軍大忌,但走出這麼遠了才傳來消息,難道一出京城,這些振武軍就被控制,連消息都不能傳遞?

  怎麼做到的?

  「當時兵馬是交給了姜名。」

  「姜名他們一行只有十人。」

  他們十人帶著三千振武軍去光州府,與其說帶著不如說振武軍護送他們。

  「這一次跟隨姜名來的人,跟上一次是有些不一樣。」有男人想起來說道。

  這跟來的人沒太大關係,就算來的人都不一樣,也只是十個人,這十人控制了三千振武軍?掌控兵之術也太可怕了吧?

  廳內議論紛紛,武鴉兒抬手制止,示意信兵說話。

  「出了京城不久,他們十人就分別帶了兵馬,理由是去採買東西,去尋找大夫和藥,去打探宣武道上次侵襲光州府賊兵餘孽,去探查淮南道賊兵動向等等不同。」

  「他們各個路線不同目的不同,大家之間的聯繫也沒有起疑。」

  「他們行軍速度很快,紀律很嚴明。」

  振武軍本就紀律嚴明,對方也紀律嚴明,很容易不自覺的就被束縛控制了,十個人控制三千兵馬很難,一個人控制三百就不是不可能,尤其是當此人是個極其熟練的行軍老手。

  等到大家彙集到一起,才發現事情不對報回來消息,太遠了需要時間等武鴉兒的指令,而這指令能不能順利的傳達過去也是問題,而這期間不知道這些人還會有什麼詭計安排左右兵馬。

  「什麼借兵啊。」武鴉兒將最後一張餅吃了,輕輕的搓了搓修長的手,「分明是騙兵。」

  「就知道是與虎謀皮!敢挾持嬸子的能是什麼善類!」老胡將肉骨頭扔下狠狠:「把人叫回來!直接殺向竇縣!」

  旁邊的男人心疼的撿起肉骨頭:「老胡你真是驕奢淫逸了!」

  也有人糾正:「老胡你這成語用的不對。」

  老胡呸呸兩聲。

  「暫且等等。」武鴉兒打斷他們,雙手放在膝頭端坐,「看看她怎麼說。」

  老胡瞪眼:「你還要等她說?烏鴉,你是不是真把她當媳婦了。」

  武鴉兒瞪了他一眼:「這個女人既然想要跟我做交易,應該不是只為了騙三千兵馬,我再給她三天機會。」

  他的兵馬把消息都傳回來了,那個女人不會不知道,也不會真的以為就可以一騙了事。

  武鴉兒給的三天時間是多了,第二天天剛亮,又有新的信兵來了,還是武鴉兒的信兵,算著時間跟上一個信兵離開不過是一晚之隔。

  看來那個信兵潛行而出,隨後這些人就發現了。

  「武少夫人讓我來的。」信兵低頭說道,還拿出了一封少夫人的信。

  老胡在一旁煽動:「不看她的鬼話,我們自己有人有眼有嘴。」

  武鴉兒沒有將信撕掉拿起拆開。

  老胡對身邊的人撇嘴:「男人有了媳婦就完了。」又走到那信兵面前詢問他們吃的怎麼樣可有受刁難。

  信兵低下頭:「沒有,吃的住的跟他們一樣,馬兒餵的草料也一樣,日夜的巡查佈防刺探斥候,大家也同等輪派。」

  沒有被刁難,日子過得還不錯,信兵有些羞慚,他知道他們被吩咐去光州府,雖然是被人騙了,但也是違背了軍令,不說對方的壞話,總覺得像是背叛。

  老胡哼了聲:「又是這種把戲,當初在竇縣,他們就是這樣用些好吃的好喝的騙一群民壯賣命。」伸手點那信兵的頭,「我們可是見過世面的,不能上當。」

  身邊男人好奇問:「就是那些讓老胡你現在還惦記的肉骨頭嗎?」

  老胡轉頭呸他。

  「好了,別鬧了。」武鴉兒打斷他們,放下手裡的信,「她給出解釋了。」

  眾人收起嬉鬧視線凝聚在武鴉兒身上。

  武鴉兒的嘴抿了抿:「他們要去的是沂州。」

  「沂州是哪?」有人沒反應過來問。

  「皇帝的三子,昭王封地。」武鴉兒道。

  皇帝年輕的時候專寵皇后,生養了五個兒子,存活了三個,三子昭王,四子魯王不受寵早早就分封到外地,病弱常年的五子留在京城為太子。

  後來皇帝專寵羅貴妃,羅氏一家雞犬升天,堪比王侯,皇帝的兒子們更不起眼,京城的人都想不起來有他們的存在,老胡這些人更不想不起來。

  大家沒什麼感觸的哦了聲:「她要去投靠昭王嗎?」

  武鴉兒低頭看了眼手裡的信:「她要去救昭王。」

  信上寫的很簡單,說擔心昭王有危險,安康山賊軍會害他,因為距離太遠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只能潛藏隱瞞行跡,所以請原諒對他謊稱借兵光州府。

  「誰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假的。」

  「女人都是撒謊精,一句話也不能信。」

  「那可是沂州,路途遙遠,又是臨近安康山賊軍的地方。」

  「那麼危險的地方,讓我們的兵馬去替她廝殺?她坐享其成?」

  「她長得不怎麼樣,想得倒是挺美。」

  陷於羞愧中的信兵聽到這裡忍不住抬起頭:「武少夫人也在軍中,同去沂州。」

  嘈雜聲瞬時安靜,就連老胡也瞪眼停下了說話。

  武鴉兒將信扔進殘留餘星的篝火中,看著騰起的煙灰星星點點:「果然是個大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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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有需才有問

  要當大賊必然要有大膽子,守著一山吃到老的只是小賊。

  這女人吃了竇縣,拿下光州府,覬覦著淮南道,又一腳踩向沂州。

  真是好膽子。

  而且她自己親自去了,就是對他做出的解釋。

  解釋她不是騙兵,而是這件事很重要需要隱瞞行跡,她親自去就是證明。

  武鴉兒坐在廳內看著旁邊懸掛的輿圖,沂州。

  不過,她為什麼在意昭王?昭王的存在天下人都忘了,先前崔征倒是記著他,全海挾持皇帝時,崔征讓人去請昭王進京,以防皇帝不在了,好讓昭王繼位。

  至於本該是下一任皇帝的太子崔征並不喜歡,病弱的隨時能離世,也沒生養兒子,只有幾個女兒,還跟羅氏安康山都有牽連。

  但全海被殺皇帝脫困後,崔征就立刻把昭王扔開了。

  天下人在意的是朝廷,這裡端坐著皇帝和太子,安康山直奔的也是京城。

  昭王需要被害嗎?昭王需要救嗎?救了又有什麼意義?

  「好歹也是個王爺,皇親國戚呢,京城這裡輪不到她插腳,撈個王爺名聲也不小呢。」老胡打個哈欠,「就說我們怎麼做吧。」

  他一晚上都沒睡,準備待武鴉兒一聲令下,親自去把三千兵馬搶回來。

  武鴉兒道:「你說的對,王爺也是王,沂州再小也是州,我們振武軍能占住就占住吧。」

  老胡打了一半的哈欠停下,張著嘴:「什麼意思?」

  武鴉兒道:「我們在京城不便走開,既然她願意,就讓她替我們在外拼戰吧。」

  一個男人點頭:「出戰的是我們振武軍,得聲名的也是我們振武軍,這件事我們沒什麼損失,皆大歡喜。」

  其他人都紛紛點頭,老胡將嘴合上哎哎幾聲:「怎麼就皆大歡喜了?我沒覺得歡喜啊。」又想到什麼坐直身子,「要說皆大歡喜,那女人不在淮南道,我們豈不是可以去竇縣把嬸子搶回來!」

  站在他旁邊的男人伸手摸他毛渣渣的頭:「想的很好,但阿七,你忘了我們現在只剩下兩千兵馬了?」

  老胡,胡阿七愣了愣,想到那女人拿走了他們三千兵馬,他們如果要去突襲竇縣,為了萬全,必然要帶足全部的兵馬,那京城就沒人了,真在竇縣纏鬥起來,極有可能大嬸危險,京城也丟了.....

  這真是,由不得他們做主。

  「就說了這個女人是壞透了。」老胡喊道。

  廳內響起笑聲。

  「不管她是壞透了還是怎麼樣。」武鴉兒淡淡道,「她為振武軍做了這麼多事,將來我一定厚葬她。」

  這個女人挾持了他的母親,要挾他做東做西,把他當做一個大善人。

  他會讓她看到他的善意,等她死了,刻在她的墓碑上,給她過繼一個兒子,讓她香火不滅。

  城裡城外緊緊盯了三天,確認只有信兵來又去,振武軍其他人一如既往,中厚提著心稍微放下一些。

  「大小姐騙成了。」他說道,又呸了聲糾正,「大小姐說服武鴉兒了。」

  也有人保持質疑和不安:「振武軍在京城沒多少人了,他們不能也不敢動,誰知道他們給信兵交代了什麼,大小姐那邊可以說都是武鴉兒的人,我還是覺得應該把中齊他們帶去。」

  中厚蹲在門口咬牙:「就算沒有中齊他們,振武軍離開了京城,落到我們手裡,別想輕易翻天,有大小姐在呢。」

  就像以前不管做什麼事,心裡想的是有大都督在呢,雖然目前大小姐在心裡還不如大都督,不過....

  「這段日子大小姐要做的事,都沒有失手過。」中厚站起來說道。

  院子裡的男人們點點頭,雖然不太明白大小姐為什麼做這些事,尤其是用振武軍的名義,但大小姐至今安穩,劍南道安穩,大公子平安,這就足夠了。

  外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伴著鎧甲相撞,這聲音也不陌生,最近京城全是兵馬跑動。

  有人從外閃進來。

  「又來了一批兵馬,現在京城到處都是兵馬。」他說道,「朝廷想什麼呢,不快讓他們就地去還擊叛軍,都叫到京城來做什麼。」

  「當然守護皇帝了。」中厚道,「這麼多兵馬拱衛京城,也是對賊軍的震懾嘛。」

  就是不知道安康山會不會怕。

  看著階下肅立列陣鋪滿整個皇城前的兵將,崔征等朝官們覺得很震撼,他們有很久沒有見過衛軍了,常見都是禁軍。

  跟精緻的禁軍相比這些衛軍不管是兵袍還是面貌都粗糙很多,但這粗糙增添了兇悍。

  「跟油水十足養著如同家犬的京兵相比,這些傢伙就是放養的鬣狗。」崔征對身邊的官員低聲,「他們才能跟安康山這忘恩負義的狼子一戰。」

  官員們紛紛點頭。

  前方有幾個將官大步走來,鎧甲兵器嘩啦撞響俯身:「臣等護駕來遲。」

  崔征讓他們起身,免了大禮,誇讚了兵士們,然後一視同仁請這些將官參加皇帝的宴席。

  皇帝已經不上朝堂了,只有宴會歌舞能讓他在人前坐一坐,也只有這樣,這些從沒見過皇帝的將官們才能見到陛下,得到從未有過的榮光。

  但讓他意外的是,這一次來的將官們並沒有歡喜的謝隆恩。

  「相爺,覲見陛下宴席什麼的不急。」一個紅臉大鬍鬚的將官道,「如今賊軍攻城掠地肆虐殘害百姓,先擊退他們要緊,待我等得勝,再見陛下不遲。」

  崔征肅容:「說的好,你們所慮極是。」

  有官員在一旁解釋:「現在見陛下也是合適的,陛下看到你們在,會心安啊。」

  紅臉將官的視線轉向這官員:「說到心安,卑職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次來的將官看起來不太和善啊,崔征制止不悅的官員,如今這個時候,就不要計較武將的粗俗無禮了。

  「請講。」他和煦道。

  那將官看了眼其他人,在得到鼓勵的眼神後,挺直脊背:「前一段兵餉的事還沒解決呢。」

  兵餉?在場的官員們有些愕然,這時候說這個?

  那將官起了頭,其幾個將官也紛紛開口了。

  「因為兵餉,鬧了兵亂,朝廷說查,我們大家都等著呢。」

  「不知道宣武道到底是不是缺兵餉,我們是一直都缺的,站到相爺面前了,我也不怕了,我們那個觀察使把所有的錢都吞了。」

  「也不單單是兵餉的事,我們這些當兵的兢兢業業,那些上頭的大人們總是刁難。」

  「弟兄們吃不飽穿不暖,這兵服都五年沒換了。」

  「先前我們也問過兵餉,糧草輜重,還有軍功封賞,上官說朝廷沒錢。」

  「有些人過得多麼奢侈我們也聽說了。」

  「別的不說,范陽軍的大旗上寫著的名字,人人都看到了。」

  「不怕說句得罪相爺的話,外邊多少兵將都認為寫的沒問題呢。」

  安康山舉兵進京,立大旗列數全海羅氏崔征之罪,號令天下清君側。

  清君側和造反可不一樣,前邊說的可忍,這裡不可忍!一個官員勃然大怒:「大膽,你們這話什麼意思?」

  武將在文臣面前總是氣短,陡然被呵斥,幾個將官嚇的停下話,但旋即那紅臉將官深吸一口氣,現在不同往日了。

  「全海的罪孽已經認定,朝廷也將他誅殺昭告天下。」他看著這紅袍高官,質問,「那安康山說的也不是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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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1: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一擊而碎

  武鴉兒的門前來了不少兵馬,擁簇著四個將官,很是熱鬧,引得路人指指點點。

  這四個將官民眾已經熟悉,領著兵馬約有九萬在安康山叛亂後最先來到京城,守衛京城,出入朝堂,來去高官們之間。

  自從京城來了新人,來了更多的兵馬,武鴉兒就失了寵,朝堂上不再出現,門前也不再車馬湧湧。

  他們突然來武鴉兒門前讓民眾驚訝。

  門前的守衛並沒有驚怪,熱情的施禮,熟悉的喊出這幾個將官的稱謂,不通報就引著向內走去,這些將官的隨從也立刻被守衛們圍起來,拍打著說笑著招呼著。

  武鴉兒雖然沒有再去朝堂,但振武軍在軍營裡在一同巡查中跟這些新人們混的很熟。

  這四個將官是第一次來武鴉兒門前,雖然是通過武鴉兒被召喚到京城,或者說被威逼到京城,但來到京城後,武鴉兒卻並沒有見他們,更沒有將他們的到來歸功與自己身上,反而讓他們去見崔征見皇帝,被皇帝讚譽被民眾擁簇,榮耀加身。

  這可真是兄弟了,待站到武鴉兒門前,竟然不用通報就請了進去,這還能說什麼?什麼都不用說,親兄弟了。

  四個人激動變得激蕩,走到廳堂前,就聽到裡面傳來大聲的說笑。

  「.....那些憨貨,當時就在坐下來不走了.....」

  「.....城外還有呢,也跟著亂叫亂嚷.....」

  他們幾人進來,打斷了屋子裡的說話,坐著的男人們紛紛施禮,武鴉兒也站起來相迎。

  見的次數並不多,也沒有說過多少話,但親兄弟不分生熟!

  「武都將。」瘦高的天平大將軍握住武鴉兒雙手,凝眉肅重,「你也聽說了吧。」

  他們當然不會認為武鴉兒不出門就不知道外邊的事,武鴉兒也不因為他們特意來告訴自己而故作不知。

  「我知道了。」他點頭,請幾人入座。

  「不知道從哪些犄角旮旯招來的兵馬。」矮胖的武甯大將軍氣呼呼的坐下來,「在京城朝堂鬧起來,安康山的兵馬還沒打來,這京城要先被他們搞亂了。」

  「不能去把他們抓起來。」面相老成的魏博將軍叮囑,「那群憨貨真敢打起來,京城就真的亂了。」

  「我看他們就是已經投敵,故意來作亂的。」昭義大將軍身材瘦削聲音陰冷斷定。

  武鴉兒聽他們說完,才道:「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聽他們吵鬧的那些話,應該不是投敵故意作亂,是真的吃了苦了。」

  下面衛軍各種混亂以及不和規矩,這幾個當大將軍的再清楚不過,他們還好,會讓手下喝點湯,看來這群新來的是連鍋都摸不到的那些下層兵馬。

  朝廷也是的,怎麼招了這些人來,這不是添亂。

  「崔相爺不停的詔令兵馬來拱衛京城。」天平將軍低聲說道,「又有我等做表率,所以....」

  所謂的表率並不是他們勇武忠義,而是朝廷給了勇武忠義的他們多少榮耀,所以日常沒有機會的很多兵馬就被引誘湧來了,這些兵馬人數不多,卻滿懷怨氣,不分輕重,最能生亂。

  「京城的兵馬已經足夠了。」武鴉兒道,「這個時候應該詔令各地兵馬迎擊叛軍,不該再詔令進京。」

  他在輿圖上指了指。

  「安康山的叛軍已經佔據地方不少,又有其子在浙西,更有東南西北附眾異動,此時當四面向外而攻,不應當聚攏向京城為守,我這些日子一直在觀察動向,京城如今有你們,我要帶兵離去。」

  站在皇帝面前才能更顯出作用,武鴉兒竟然留他們在這裡,自己離開去外迎敵。

  嫡親兄弟!

  四人或者感歎或者紛紛表達武鴉兒說得對,我們當一起共進退,不能讓武鴉兒一個人去。

  「我們不能都離去。」武鴉兒道,對幾人拱手,「我在外,還要仰仗幾位哥哥們。」

  「這還用弟弟你說!」四個哥哥齊聲喊道。

  武鴉兒起身:「我會請命帶著這些鬧事的兵馬一同去。」

  這可真是太好了,四個將官歡喜又皺眉。

  「這些兵馬朝廷必須先安撫他們。」天平將軍道,「否則請進來容易,送走難。」

  「下層的衛兵們苦的不過是兵餉和軍功,大人們只要先把兵餉給足,再.....」武鴉兒說道。

  他的話沒說完,外邊腳步雜亂有兵將沖進來。

  「羅家被抄了!」他們喊道,「羅適清被殺了!」

  ......

  ......

  羅氏的家宅是京城最高大最奢華的,無數人遙望或者仰望這座宅邸,高不可攀。

  但再高大的院門再堅固的圍牆,也擋不住一聲令下的兵馬,就像先前被攻破的京城城牆那樣。

  羅氏的家宅裡哭喊一片,還有鮮血散落。

  「亂兵!」

  「叛軍!」

  「快去報告陛下!」

  以往兇神惡煞的家奴手裡還握著兵器,發出喊聲,但他們的步伐已經紛亂,神情驚慌。

  那是幾十個被殺死的家奴鮮血殘軀的震懾。

  他們的兇惡是因為以前從沒有死亡和鮮血的回應。

  衝進家門的兵丁就像一群乞丐,乞丐們神情也有些驚慌,但動作兇惡,他們不認得錦繡華服,聽不懂一串串名號的震懾,只知道當被刀槍棍棒打來時,毫不猶豫的用手裡的兵器回擊。

  雄壯的家奴們被圍攻,俏麗的婢女們哭喊著奔跑,嬌媚的婦人們躲藏在屋子裡,錦繡珠簾被扯斷,精美的瓷器擺設碎裂在地上,恍若一座華麗的水晶宮被一拳搗爛。

  水晶宮外,幾個華服男人面色慘白渾身發抖,發出嘶啞的喊叫,兵將圍攏著他們,其中兩個兵的長槍上穿透著一個男人。

  羅適清低著頭看胸口綻開的血花,臉上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震驚。

  「你。」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兩個一臉粗糙的兵,不可思議,「你們,敢殺我?」

  兩個兵用力的吞咽口水,握著長槍的手發抖,但沒有腿軟倒下,身後有將官按住他們的肩頭。

  「是你自己撞上來的。」那將官大聲咆哮,「陛下有令緝拿,不聽的就是抗旨,抗旨當斬!」

  抄家緝拿做主的從來不是兵將,在這兵將旁邊站著幾個官員,此時也都面色慘白,恍若地上蔓延的血是他們流的。

  他們手中握著卷軸,神情陰晴變幻,最終將卷軸刷拉打開。

  「羅適清!羅適河!羅其成!貪污納賄、挪用兵餉,賣官鬻爵、栓塞言路、謀害忠良、行謀逆事,陛下有旨令鎖拿歸案。」他們用最大的聲音喊出來,「敢有抗旨,視通謀逆,殺無赦!」

  這些罪名羅列羅適清沒有聽到,也沒什麼可聽的,他給別人羅列過比這個更多的罪名。

  他只聽到最後一句話,殺無赦。

  怎麼可能呢?他是羅適清,他背後靠著皇帝陛下,他的威武權利跟皇帝一樣萬萬歲......

  噗的一聲,胸前再次綻開血花,兩個兵士抬腳踹在羅適清身上,將刀拔出來。

  刀從身體裡拔出來,要命的刀也是他最後的依仗,他就這樣死了?他的華服他的富貴他數不盡的珍寶他極盡的奢華,在世間那般炫目卻原來如雲如霧,一擊而散。

  羅適清像無根的木頭栽倒地上,無聲無息。

  餘下的羅氏們發出更大的尖叫,被阻擋在街邊的民眾們也咬住了手堵住驚叫,奔來正看到這一幕的武鴉兒,收回視線調轉馬頭向皇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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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一躍而終

  白日的皇宮安靜依舊,層層宮殿層層兵馬肅立。

  最後一絲春寒也消失不見,濃春的宮城花紅柳綠,一道道回廊外種滿了花樹。

  風拂過花瓣紛飛,如蝶一般盤旋在行走的宮女們之間,這是宮中一道盛景。

  只是此時此刻美貌的宮女都消失不見,花瓣不安的飛旋在粗重的官靴寒光的鎧甲之間。

  「羅氏必須抓。」崔征行走其間,面容肅然。

  「這會不會讓那群無禮的兵馬更加囂張?提出得寸進尺的要求?」有官員擔憂。

  崔征看著紛飛的花瓣:「比安康山還無禮還囂張嗎?」

  當然沒有,這些粗俗的兵只不過抱怨一些吃喝待遇,就像窮親戚來富親戚家訴苦,目的是想要攀附想要得到更多的照顧。

  安康山可是直接要砸了富親戚家據為己有。

  官員們拋開這個話題不再談。

  「我們要做的不是處置這些無禮的兵將,而是要爭取更多的兵將,讓他們英勇敢戰。」崔征道,「現在不怕他們有得寸進尺的要求,而是怕他們沒有要求。」

  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後追來,一個太監越過兵將官員直奔崔征,附耳說了幾句話,崔征的臉色變了變,但旋即恢復如常,對太監低聲吩咐幾句什麼,太監面色也變了變,俯身退下。

  崔征率領百官繼續向前,身形更加挺拔端正。

  海棠宮海棠花盛開,整個宮殿如在雲海中,皇帝坐在高臺上,崔征率著一眾官員跪拜,講述京城現在有多少兵馬,外邊傳來戰勝叛軍的好消息,以及接下來朝廷的安排。

  皇帝斜坐膝頭擺著琴,一手拄著頭一手撥弄琴弦,琴聲有一聲沒一聲,沒有影響臣子們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臣子們的話。

  直到女子的尖叫打破了君臣之間的安寧。

  「陛下!陛下!他們造反了!」羅貴妃奔來,髮鬢半梳衣裙也尚未穿好,神情沒有慵懶嬌媚,而是驚怒悲痛,「陛下,他們殺了我哥哥,他們把羅家圍殺了。」

  撫琴的皇帝睜開眼,看著撲倒在腳下的美人,忙伸手:「香兒,地上涼。」

  羅貴妃抓住他的手埋在他的膝頭大哭,伸手指著台下諸官:「他們假冒聖旨,他們殺了我哥哥們啊。」

  皇帝的視線終於落在崔征等人身上:「你們,殺了適清了?」

  這似乎是疑問,又似乎是陳述的歎息。

  「陛下,不少將官舉告羅適清。」

  「前一段兵餉虧空的事也查出來了,與羅適清有關。」

  「所以要拿羅適清問罪。」

  官員們紛紛解釋。

  崔征站直身子:「羅適清已經畏罪自盡了。」

  正在跟皇帝解釋的其他官員們愣住了,這個消息他們還不知道,已經得知消息的羅貴妃大哭指著崔征:「不是自盡,是你假傳聖旨,讓人殺了他!」

  皇帝看著崔征,想了想:「聖旨嗎?全海好像也傳過。」

  皇帝說的話有些糊塗,但又讓在場的人莫名的通透明白,這是罵崔征跟全海一樣啊。

  「陛下明鑒,這不是崔相爺的過錯。」有官員忙解釋,「崔相爺只是命緝拿羅適清歸案,從未傳要殺羅適清。」

  「陛下,因為先前全海亂事,京城兵馬人手不足,不得不用外邊新調來的兵馬行事。」另一個官員也忙說道,「這必然是他們行事不妥.....」

  但這些解釋被崔征打斷,他撩起官袍跪在階下:「這件事就是我做的,與他人無關。」

  四周的官員們又是急又是歎氣:「相爺,這個時候就不要護著那些兵將了!」

  「我不護著他們!他們就不會護著陛下!護著京城!護著大夏!」崔征陡然喝道。

  官員們一怔,神情頓時悲傷:「相爺!」

  崔征再看向皇帝:「是臣殺了羅適清,是臣矯詔假傳聖旨。」他俯身重重叩頭,將官帽摘下,「臣願一死。」

  官員們呼啦啦跪倒一片,有激動的有憤怒的也有哽咽大哭的。

  「陛下,可知徹查出羅適清多少罪?」

  「陛下,我大夏兵馬荒廢都是因為他。」

  「外地衛軍們不知安康山有罪,只知羅適清全海為惡。」

  高臺上羅貴妃的哭聲被蓋過,大喊的你們胡說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皇帝的眼神渾濁,神情有些茫然:「這麼說,他該殺?」

  「陛下。」羅貴妃尖聲搖著他膝頭。

  有更高聲的官員也喊陛下:「殺了羅適清的兵將是忠於陛下的,只是羅適清罪孽深重。」

  「陛下,安康山就是舉著討伐羅適清的名義。」另一個官員顫巍巍,「天下的兵馬多有被他蒙蔽。」

  「現在殺了羅適清,能安撫了天下兵馬,能戳破安康山的謊言。」又一個官員說道,將一面旗幟扔在地上。

  這是收繳的安康山叛軍大旗,上面寫著羅適清全海的名字罪狀。

  官員伸手指著:「如今全海羅適清皆誅,安康山如果不退兵,狼子野心再難蒙蔽天下。」

  眾官們俯身高呼:「請陛下明鑒啊!」

  羅貴妃抓住皇帝的衣袖抬起頭梨花帶雨:「陛下!」

  皇帝用衣袖擦了擦貴妃嬌嫩的臉,看向跪地的官員們:「好,羅適清當殺,殺了吧。」

  羅貴妃尖聲大哭,但被官員們陛下聖明的聲音蓋過。

  「人殺了,那些兵馬別在京城了,都出去做他們該做的事吧。」皇帝接著說道,再看跪在地上的崔征,「崔征,起來吧,你們都起來吧。」

  這是不怪罪他了,官員們大喜再次叩謝皇恩起身,但崔征依舊跪在地上。

  喧聲落定,高臺上坐著的皇帝和跪著的臣子氣氛有些詭異。

  「崔相爺,起身吧。」皇帝又道。

  崔征脊背挺直:「陛下,羅適清罪孽深重,貴妃不可侍駕,請陛下正法以告天下。」

  皇帝身子一顫,羅貴妃停下哭泣不可置信的看向崔征。

  「崔征,你要殺我?」她喊道,聲音譏諷,「什麼以告天下,你是怕我以後報復你,你要斬草除根!」

  崔征視線半點不看羅貴妃:「臣是要斬草除根,為天下人斬草除根,貴妃不除,羅氏不淨,天下難安。」

  有更多官員跪下來。

  「陛下,羅氏就是仰仗貴妃才能犯下如此大罪,才有今日安康山之發難!」

  「貴妃不除,難慰民心軍心,難振士氣。」

  人一個個的跪下,聲音如浪一層層,再次席捲了高臺。

  皇帝神情茫然,似乎聽到了又似乎什麼都聽不到,羅貴妃看著這場面,忽的笑起來。

  「你們說什麼呢?」她倚著皇帝的膝頭,「怎麼聽起來安康山作亂都是我的錯?要平息安康山之亂,殺了我就行了?」

  台下無人應答,只有一頂頂的官帽取下來。

  崔征也只看著皇帝:「陛下,貴妃不除,士氣不振,兵馬難出京,衛軍無適從,我等無顏面對天下。」

  眾官們俯首將官帽舉起:「請陛下定奪。」

  羅貴妃笑聲尖銳:「你們不敢去迎擊安康山和亂軍,只敢來逼迫陛下!」

  皇帝坐在高臺上視線越過眾官看向遠處,盛春的宮廷真是美極了,跟以前一樣,但又不一樣了,是什麼不一樣了?

  人,少了很多人,看不到如蝶飛舞的宮女,還有太監,太監也幾乎看不到了,都死光了吧?

  皇帝渾濁的視線裡有人影靠近。

  「陛下。」這是四個太監,他們在皇帝面前跪下,為首的太監手裡捧著一隻玲瓏剔透的酒杯,酒杯裡有紅色如瑪瑙的汁液,日光下極美。

  「請陛下賜貴妃酒。」崔征說道。

  眾官俯首再次高呼:「請陛下賜貴妃酒。」

  羅貴妃抓住皇帝的衣袖,不知道是她在顫抖還是皇帝在顫抖,抖的要起身的她又跌坐下來。

  「你們敢!你們敢!」她重複的喊道,向皇帝的懷裡躲去,「陛下,陛下。」

  皇帝的手握住她。

  「陛下,請念天下之安啊。」

  「陛下,羅氏罪孽深重,不除難平天下啊。」

  一聲聲勸一聲聲問也在耳邊響起,隔絕了眼前美人的哭喊,三個太監不敢拉扯皇帝,只能用力的拉扯羅貴妃,尚未梳妝完畢的貴妃衣裙更加淩亂,露出更多的肌膚在春光下瑩亮。

  瑩亮白嫩的胳膊緊緊攀附著一隻枯老的手。

  枯老的藤蔓忽的散開了就像不堪重負。

  羅貴妃不可置信,看著越來越退後的皇帝的手,她抬起頭抓住皇帝垂下長長的衣袖:「陛下?」

  「陛下聖明!」崔征高喊一聲,「陛下賜貴妃酒。」

  請賜和賜一字之差,便是請求和結果之別,在一片高呼陛下聖明聲中,三個太監再無猶豫將羅貴妃拉扯。

  羅貴妃不哭不喊了,抓著皇帝的衣袖,似乎撒嬌輕搖:「陛下,那是毒酒,香兒,怕肚痛啊。」

  皇帝看著她,眼中有淚滾下:「香兒啊。」

  他柔聲喚著這個名字,但手沒有再伸出來。

  羅貴妃看著皇帝,笑了笑聲音婉轉:「哎。」

  一聲應答,她似乎力竭鬆開了衣袖,身子向後跌去,端著酒杯的太監趁機站過來擋在二人之間,隔絕了視線。

  眾官們則直起了身子,視線向高臺上凝聚。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大喝從後傳來,猝不及防撞的眾人的心顫了顫,四周的海棠花也紛紛跌落。

  這個聲音雖然有一段日子沒出現,但委實難忘。

  伴著喊聲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也隨之而來,眾人尚未回頭,有疾風帶著尖利的呼嘯劃過,不少人下意識的驚呼俯身低頭,高臺上有一聲尖叫伴著噗通一聲。

  「崔相爺,你在做什麼!」武鴉兒幾步跨上高臺,不待他再動作,餘下的三個太監尖叫著跪倒在地。

  崔征這才看清發生了什麼,武鴉兒手中握著弓弩,一腳踩在一個太監身上,那太監胳膊中了一箭,本要尖叫翻滾被這一踩瞬時暈死過去。

  「武鴉兒,你在幹什麼!」崔征也喝道,「竟然敢攜兵器闖宮!來人!」

  人已經來了,一群群兵士握著刀緊張的跟著,但始終沒有阻攔住武鴉兒,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敢阻攔。

  怎敢阻攔,上一次染紅宮廷的血還沒散盡呢。

  大家都想到了這個,神情驚恐複雜,但又存著一絲希望,這次新調來很多兵馬,京城不止有武鴉兒一人獨大。

  武鴉兒也並沒有大殺四方,弓弩收起先看皇帝,皇帝靠坐在榻上似乎陷入昏迷,再看著地上軟倒的羅貴妃,雲錦衣裙裹著的女子面色慘白,身邊跌碎一酒杯,嘴角染著鮮紅的汁液....

  「崔相爺。」武鴉兒看向崔征,「殺了羅適清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來驚嚇陛下?又何必殺她?」

  講道理就好,就怕人不講道理,崔征從來不怕講道理。

  「武都將,羅適清罪孽深重。」他說道,「羅氏不能侍奉陛下左右,否則天下難安。」

  武鴉兒看著他:「荒唐。」

  崔征面色微漲:「你!」

  武鴉兒不理會他,矮身半跪查看羅貴妃,他的箭射的及時毒酒幾乎都灑了....

  羅貴妃睜開眼,眼神清明,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武都將啊,又是你。」

  武鴉兒應聲是:「臣來遲了。」

  羅貴妃沒有說話,視線也不再看武鴉兒,也沒有掙扎起身,而是躺著看向天空,神情悠閒,失去兄長,自己被灌毒酒的驚恐憤怒悲痛似乎都忘了。

  崔征等人雖然憤怒,但沒有再喊著要殺羅貴妃。

  「臣喚太醫。」武鴉兒說道。

  羅貴妃喚住他,手撐著地起身:「武都將,我有一個問題。」

  武鴉兒道:「娘娘請講。」

  羅貴妃用手擦嘴角的汁液,嘴角扁了扁欲哭:「安康山造反,是我的錯嗎?」

  武鴉兒搖頭:「當然不是。」

  羅貴妃破涕為笑:「真的嗎?」

  武鴉兒道:「此事與娘娘無關。」

  崔征在台下嗤聲,武鴉兒投靠了羅氏,但又如何,現在京城有更多的兵馬,要替羅氏翻案,休想。

  羅貴妃沒有指著崔征等官員大罵,站起身輕輕整理衣衫,又問:「我死了,就能平息安康山叛亂嗎?」

  武鴉兒搖頭:「不能。」

  羅貴妃對他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衣袖一甩,身軟春柳搖擺,淺紅淺白的衣裙如花綻開,又如彩蝶飛舞,一起一落飛下了高臺。

  武鴉兒疾步伸手,但還是晚了一步,錦帛輕裂一聲,只餘下衣裙一角在手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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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1: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一語了事

  戰戰兢兢的宮女們將海棠花樹下的屍首蓋上,跪地俯身啜泣,並不敢大聲哭。

  站在遠處的官員們沒有過來查看,人是當著大家的面跳下高臺,不用懷疑真假。

  崔征的面色複雜,羅貴妃如所願死了,只是死的過程出乎意料。

  「陛下如何?」他說道轉身不再看這邊。

  先前羅貴妃被灌毒酒時皇帝在一旁昏迷了過去,武鴉兒一箭射碎毒酒,羅貴妃跳高台,皇帝都沒有醒來,雖然被吩咐抬回宮殿由太醫們守護。

  「陛下已經醒了。」武鴉兒的聲音答道。

  眾官轉身看到武鴉兒走來,適才他跟隨皇帝回到殿中且制止崔征等人同行。

  武鴉兒手握弓弩,而宮中這些兵將很明顯攔不住他發瘋,崔征等人便沒有強硬堅持,此時聽到命令有更多的兵將來到宮裡,密密麻麻將海棠宮圍住。

  看到武鴉兒出來身子兵器一起繃緊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武鴉兒神情沒有變化只是看著崔征。

  崔征神情有了變化,肅重無畏:「我去見陛下。」

  他邁步向前,武鴉兒伸手攔住,崔征立刻停下腳步,四周嘩啦聲亂響,一層兵將向前湧了湧。

  「崔相爺,你已經殺了羅適清,陛下也不再追究,又何必逼死了羅貴妃?」武鴉兒沒有用手裡的弓弩打人,只是說道。

  武鴉兒是用刀殺進京城的,他很少說話,大家的印象也只是入皇城以及求賞賜的寥寥數語,其他的時候要麼侍立在皇帝一旁,要麼藏在家裡。

  現在再一次持兵器闖入皇城,卻沒有殺人,而是要說話。

  在這皇城裡說話從來都不可怕。

  崔征豎眉:「羅氏是畏罪自盡,攘外必先安內。」旋即又幾分冷肅幾分倨傲,「我自會與陛下解釋,論罪也由陛下。」

  「逼死一個女子,算什麼安內?」武鴉兒嘴角一絲嘲笑,「太平盛世不見你們誇讚這女子,大災亂世怎麼又與她有關了?」

  「武都將,現在什麼時候,不要糾纏這一女子了。」有官員上前急道。

  武鴉兒還是沒有打人,看這官員:「這個時候,連一個女子都不放過,何談心懷天下?」

  這個莽夫還挺能說,在場的官員不由都上前。

  「武都將,羅適清能有今天,都是因為羅貴妃。」

  「羅氏惑主,羅氏跋扈。」

  「羅氏與全海媚主蒙蔽。」

  「那安康山也是托庇羅氏才有今日,多少彈劾都被羅氏擋回去。」

  殿前憤怒悲痛還有歎息紛亂圍住武鴉兒,武鴉兒一人瞬時無聲。

  崔征甩袖喝住紛亂:「不要與他說,我自會與陛下說。」說罷撞開武鴉兒向殿內走去。

  武鴉兒依舊沒有拔刀,也沒有阻止崔征。

  其他官員們便一湧而上,就像泉水撞過石塊,紛亂的向前。

  武鴉兒任憑他們越過自己沒有回頭也沒有追上阻攔,殿前很快只剩下兵將們,看到武鴉兒看過來,兵將們更加緊張。

  武鴉兒垂下視線邁步,四周嘩啦聲響,他沒有抬頭握著弓弩闊步穿過兵將們向宮外走去。

  皇城外比皇城裡更緊張,有一方兵馬被一層層兵馬圍住,但人多的兵馬反而比被圍住的少數兵馬更緊張。

  「烏鴉。」看到武鴉兒走出來,老胡跳下馬喊道。

  武鴉兒視線掃過宮城外,兵將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見他看過來,神情都緊張。

  「回去吧。」武鴉兒說道,抬手打個響指。

  在皇城根邊上專注的想要從青石磚縫裡找出嫩草的一匹大黑馬打個響鼻,得得穿過緊張對峙的兵馬過來了。

  武鴉兒上馬催行,看著他過來,不待將官吩咐,握著刀槍的兵丁不自覺的讓開路,馬蹄越來越多,老胡等人跟上,馬蹄雜亂又有節奏的離開了。

  圍在皇城的兵馬們鬆口氣,又有些不知所措。

  出什麼事了?

  「烏鴉出什麼事了?」

  邁進家門,老胡等人再次急急的詢問。

  武鴉兒道:「沒事,羅貴妃死了。」

  老胡等人對視一眼,覺得這的確不是什麼事。

  「羅適清被殺了,羅家被抄了。」老胡道,「羅貴妃必然也活不了了。」

  「羅貴妃是活不了,但不至於現在就要死。」武鴉兒道:「我以為這些大人們會看得明白些。」

  現在死和以後死有什麼分別?男人們不太明白,但也沒有問。

  「烏鴉你是要救貴妃嗎?」有男人只問這個。

  所以急匆匆的單槍匹馬向皇城去了,他們差點措手不及,到時候打起來怕有些吃虧,要是還是要打的話,大家現在商議一下就出去幹他娘。

  武鴉兒想了想:「我不救人,人最終都是自己救自己。」

  這更聽不懂了,男人對視一眼。

  武鴉兒沒有讓他們為難,很快就說了大家都聽得懂的話:「大家先下去吧,我想給我娘寫封信。」

  男人們立刻呼啦啦的轉身,老胡對大家扁嘴擠眼做出心情不好的示意,再回頭看武鴉兒已經提起筆。

  武鴉兒很快就叫人進來送信。

  「不多寫點?」老胡捏著輕輕的信封。

  武鴉兒道:「送去沂州路途遠,少寫點吧。」

  先要送到那個假武少夫人手裡,待她看過才能給武夫人,哪有心情寫那麼多,老胡深表理解和贊同,拿著信安排人快馬去送。

  快馬奔出京城無人阻攔。

  現在在京城裡奔馳的也只有兵馬了,接下來幾天更多了。

  京城的民眾有些忐忑不安,尤其在街上窺探到羅氏的家門,曾經絢麗不可直視的家門幾乎是一夜之間破敗,地上血跡似乎還沒乾,門前沒有豪僕也沒有日夜不停進出的車馬。

  羅適清都被殺了,這城裡的兵馬是不是也是亂兵?

  很快一隊隊兵馬鎧甲明亮的在城外集結,有太監舉著聖旨,崔征等官員擁簇,昭告京城昭告天下羅適清認罪已伏誅,羅貴妃畏罪自盡。

  奸賊已經被誅,天子聖明,無數兵馬在京城外宣誓,即刻迎擊逆賊安康山,誓守大夏。

  民眾們鬆口氣,天子聖明,天下就安定了。

  武鴉兒的兵馬沒有在其中,不知道是被兵部忘了還是他們不聽從,一群人只站在門前看著兵馬一隊隊激揚的跑過。

  「跟打狼似的。」老胡聳肩撇嘴,「就差鑼鼓敲起來了。」

  他的話音落街上就有戰鼓聲傳來,伴著沉穩悠長的號角,以及兵馬們整齊的踏步,整個京城奏響入陣曲。

  老胡捂住耳朵感受著腳下的震動。

  崔征沒有覺得吵鬧,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俯視無邊無際的軍陣兵馬,許久的積鬱隨著喧鬧散去。

  天子危難必解,大夏的危難必解。

  .....

  .....

  皇宮裡比以前更加安靜了,連宮女都看不到了,都被安排去陪同羅貴妃了。

  太監們走在其間,雖然四周繁花盛開,春光明媚,但總覺得寒意森森。

  四個太監作伴才小心翼翼的走進海棠宮,海棠宮裡幔帳隨風飛舞,恍若無數的女子們翩翩起舞,坐在殿內的白髮老人若隱若現。

  「陛下。」太監們穿過幔帳近前,將手裡的藥碗舉起,「奴婢們服侍您用藥。」

  皇帝沒有回應,一手拄著頭,一手搭在琴弦上。

  又睡著了吧,太監們上前,一個跪地捧著碗,兩個扶住皇帝,一個則彎身一手輕輕撫皇帝的下頜,一手拿起湯匙....

  「陛下,該吃藥了。」他說道,手扶起皇帝的下頜,皇帝的面孔也呈現在面前。

  蒼老的臉上雙眼口鼻有血緩緩流出,宛若爬動的蜈蚣蚰蜒。

  太監發出一聲尖叫向後跌去,撞在其他太監身上,龍榻前頓時翻滾成一團,藥碗跌落碎裂,撞在地上倒著的酒杯上,酒杯裡殘餘的鮮紅汁液搖晃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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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一聲驚城

   崔征站在龍榻前看著皇帝。

  皇帝已經不像先前那般撫琴倚坐,歪倒在龍榻上,蒼白的臉,鮮紅的血,沒有人會認為是在睡覺,是在思索新曲.....

  太監們跪了一地,太醫們也跪在地上,在崔征眾官們到來之前,他們沒有再進殿內。

  「你們還等什麼!」一個官員聲音顫抖喝道,「快去看陛下!快去救治陛下!」

  太醫們這才起身跌跌撞撞的湧上圍住皇帝.....

  崔征知道他們在等什麼,普通人一看就知道皇帝死了,太醫們更是清楚。

  皇帝,駕崩了啊。

  這麼天塌的事,沒有官員們在場,太醫們打死都不會涉足。

  整個大夏沒有人想過皇帝死了這一天,雖然皇帝已經很老了,崔征看著皇帝的臉,這張臉就像乾枯了花,陛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老了?崔征有些認不得皇帝了。

  「相爺。」幾個太醫一番胡亂的查看後俯身在地哽咽,「陛下,薨了。」

  雖然都已經猜到了,但真切聽到瞬時跪地的大哭的大喊的滿殿譁然。

  崔征高聲喝止譁然。

  「陛下是怎麼死的?」他喝道。

  皇帝雖然很老了,但他唱歌跳舞飲酒能在海棠宮的湖水裡游一天,宮裡有花的香氣女子的脂粉氣,美酒佳餚的香氣,從沒有藥的味道。

  逢年過節太子難得被抬出東宮參加宴席跟皇帝坐在一起,皇帝更像是兒子。

  皇帝不可能是病死的,但現在皇帝病死的反而更好。

  太醫們跪在地上抖如篩糠:「陛下,是,中毒。」

  殿內一片死靜。

  咚咚的以頭碰地聲旋即響起。

  「我們不知道啊。」太監們跪了一地,有哭有喊還有直接暈過去的,「陛下很少讓我們在身邊伺候。」

  「你們知不知道,不是你們說了算。」有官員怒目大喝,「會有刑司查問。」

  查問也問不出什麼,崔征看著龍榻下跌滾的藥碗酒杯,散落的褐色紅色汁液,他走過去俯身伸手沾起,手指上一片嫣紅。

  這個他很熟悉,原本是要喂給羅貴妃喝的宮裡特有的美人醉,宮廷裡難免私藏一些奪人命的毒藥。

  這些毒藥能私藏當然是皇帝的允許,太監們能拿到,皇帝當然也能。

  殿內的哭聲喊聲詢問聲混雜。

  「....陛下不讓我們在身邊啊。」

  「....我們只有送飯送藥才能過來。」

  「....這海棠宮沒有可疑的人接近....」

  「....來人來人,將他們都拿下,將海棠宮的人都拿下。」

  腳步雜亂向外向內.

  「行了!」崔征說道,殿內雜亂蓋過他的聲音,他拔高聲音,「行了!」

  殿內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看過來,崔征跪在了龍榻前背對他們看著皇帝。

  「陛下是自己追隨貴妃去了。」他說道。

  現在的皇宮已經不是全海的當道,而是在他的掌控下,他可以確信如今留在皇帝身邊的人,沒有想以及敢殺皇帝的。

  能殺死皇帝的,只有皇帝自己。

  再看這杯酒就更清楚明白。

  他拿著酒杯,看著其內殘留的豔紅,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陛下,為了這個女子,您捨下了我等臣民,捨下了大夏啊。」

  他將酒杯摔在地上,碎裂飛濺,尖銳的碎片在他的臉上留下血點。

  「羅氏,禍國!」

  殿內跪倒一片嗚咽四起。

  .....

  .....

  禁軍們圍住了海棠宮,太監和太醫們也被看守,殿內喧嘩已經散去,只餘下凝重。

  「相爺,快請太子入宮吧。」一個官員哽咽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

  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

  崔征站在龍榻前,看著已經被平放躺下的皇帝,臉上的血跡簡單擦了,但衣裳頭髮都沒有更換整理。

  「不能請太子入宮為君。」他說道,「太子與安康山與羅氏糾纏太深,難以服眾。」

  太子宮裡的妃嬪多是羅氏送進去的,而太子的女兒們又跟安康山聯姻。

  「那他也是陛下的太子,妃子女兒都是外人,捨了便捨了。」有官員說道。

  崔征轉過身看向眾人:「最關鍵的是,太子也快不行了。」

  此言一出眾人驚然,太子身體不好是整個大夏都知道的,幾乎被大家遺忘了,安康山造反以及抄家羅氏的時候,東宮也特意被兵將圍禁,所以東宮的消息大家都不知道,也沒想知道。

  太子竟然也要.....

  「那怎麼辦?這?」殿內響起一片嗡嗡。

  崔征道:「陛下駕崩的消息暫且瞞著,速請昭王入京,待昭王入京,再宣告天下。」

  昭王本也是他們選中的人,殿內嗡嗡議論。

  「只是,能瞞住這麼久嗎?」有官員問。

  昭王距離京城可是很遠的,來去要些時日。

  「陛下本來就不上朝。」崔征道,「他不出現世人也不會疑問,而且皇城現在由我們的兵馬把守,只要我們想就......」

  他的話被外邊的一陣騷亂打斷,腳步聲兵器聲呵斥聲敲擊刺痛耳膜。

  「站住!」

  「大膽!」

  「休要再前行,否則我們....」

  否則也並不會怎麼樣,緊閉的宮門被人撞開,寒光擁簇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

  「你們在做什麼?」武鴉兒問。

  殿內一陣死靜旋即哄亂,官員們向後退去,將前方的崔征展露出來。

  「你!你怎麼進來的!」崔征又氣又惱火面色鐵青喝道。

  武鴉兒沒有回答他,邁步走進來,掛在腰裡的長刀碰撞長腿,他連刀也不用拔就進來了。

  層層兵馬,高高宮牆又怎能擋住他,而且這宮裡的一半的人都死在他手裡,他又在宮裡陪伴皇帝些時日。

  他雖然不在宮裡,宮裡發生了什麼事又怎能瞞過他,而他要進來,誰又能阻攔?

  崔征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武鴉兒越過眾官站在龍榻前默默一刻。

  「你們,還是逼死了陛下。」他說道。

  這個罪名可是要遺臭萬年的,眾官頓時喊起來,反駁質問憤怒委屈激動,聲音充斥殿內。

  崔征再次喝止,他的臉上倒沒有憤怒也沒有質問,看著武鴉兒神情有些複雜,雖然逼死這個詞不好聽,但跟害死皇帝這種釘在史書上的千秋大罪還是不一樣的。

  武鴉兒並沒有誣陷是他們殺了皇帝,雖然他可以也能這樣做。

  「陛下是被羅氏害死的。」崔征冷聲道,不待武鴉兒說話,繼續開口,「請武都將守住皇城,陛下駕崩的消息不能傳開,待請昭王入京後宣告。」

  這是要與武鴉兒合作了,請他幫忙了,將皇城交給他,眾官們對視一眼,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武鴉兒沒有接受也沒有反對,神情有些思索:「昭王?」

  這個土包子連昭王是誰都不知道吧?崔征耐心簡單解釋昭王的身份:「先前陛下被全海挾持時,曾遞出手章,我讓人帶去給昭王,請他入京,後來陛下平安,昭王忠孝遵從封王規矩沒有來京城,但我的人一直在沂州守護昭王,此時當接.....」

  他的話沒說完,又有人從外邊沖進來,這是兩個衛兵架著一個身穿普通衣衫的男人。

  男人雙腿已經不能走路,身上血跡斑斑,頭隨著走動不停的晃動,不知死活。

  崔征一眼認出此人,大驚喊了聲崔成。

  眾官們回過神,崔成是崔征的侄子,被派去沂州。

  「叔父!」崔成被一聲喊驚起了頭,臉上也是血跡模糊,努力的看清前方的人,認出是崔征,頓時大喊,「快去,安康山賊軍,圍攻沂州!昭王危!」

  殿內瞬時譁然一片。

  「怎麼可能!」

  「這賊子!」

  「快啊,救昭王。」

  喊聲一片,崔征轉身抓住武鴉兒:「武都將,你速速帶人去救昭王!」

  武鴉兒越過他向殿外走去,崔征的手立刻落空。

  「武都將!武都將!」

  喊聲詢問聲安排聲在耳邊紛亂,然後落在身後,然後變得嘈雜不清晰,武鴉兒的腳步也越來越快,他沒有聽崔征的話,也沒有想救昭王,當聽到那一句安康山賊軍圍攻沂州的時候,他滿心滿耳只有一個名字,武少夫人。

  他的雙耳嗡嗡,心跳如擂鼓。

  她,她去了竇縣,竇縣鬧了兵亂。

  她,她借民壯屯兵,安康山叛亂。

  她,借三千兵馬去沂州,安康山圍攻了昭王。

  每一次,每一次,她做的事,都有應對,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鬼!

  「武都將!」

  喊聲如雷,武鴉兒停下腳,發現自己走到了宮門外,被兵馬圍著的振武軍氣勢洶洶,圍著振武軍的兵馬驚懼不定。

  而在這些兵馬外遠處的街上有無數的民眾戰戰兢兢窺探。

  他看著眼前以及遠處,抬起頭用手攏在嘴邊,發出亮而高亢的聲音:「皇帝駕崩了。」

  一聲鴉鳴,京城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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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諸君聽我令

  京城裡到處都是哭喊聲,街上除了兵馬奔馳,還有很多民眾。

  這一次民眾比兵馬還多,他們從東南西北的街巷中湧出來,不再畏懼的避讓兵馬,也不再忐忑的貼著牆東看西看,他們喊著叫著拉住路人攔住兵馬,馬蹄和兵器也沒能將亂跑的民眾趕回家中。

  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可以看到人潮如水向皇宮湧去,皇宮前一隊隊兵馬展開大陣豎起堤壩,但他們神情有些驚懼恍惚,身形也不如先前挺拔,這讓堤壩變的搖晃不穩,似乎馬上就要被浪衝垮。

  皇城的高牆緊閉的宮門沒能擋住喧囂。

  「武鴉兒!」崔征用最大的力氣吼著,手中笏板指著武鴉兒,「你是不是瘋了!」

  武鴉兒還站在宮門口,被官員兵將們圍住,恍若海中一座孤島。

  當然孤島身邊也圍著老胡等人,但數百人在這裡不佔優勢。

  武鴉兒有沒有瘋還不知道,崔征快要瘋了。

  「我以為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一向沉穩的神情變得激動,「此時此刻皇帝駕崩的消息要瞞著,才能安天下,否則百姓危矣,大夏危矣。」

  明明武鴉兒沒有反對!誰想到他竟然走到宮門外,喊了這麼一嗓子!早知道武鴉兒如此,他是不會讓他走出皇宮!

  「武鴉兒,你要造反嗎?」崔征憤怒的喝道。

  四周的兵將握緊了刀槍,身上的鎧甲發出碰撞聲,老胡等振武軍也毫不示弱的抬起了刀槍。

  「崔相爺,現在還瞞著天下陛下駕崩才是造反。」武鴉兒不驚不怒神情平穩,「安康山已經去圍攻昭王了。」

  崔征咬牙:「只要皇帝在,天下就能安穩,也才能調動兵馬去救昭王,去迎擊叛軍,守護京城,守護百姓。」

  武鴉兒視線掃過四周的兵將:「太遠了,他們來不及去了。」

  崔征推開擋著護著的兵將,站到武鴉兒身前,壓低聲一字一頓:「只要天子在,大夏就在。」

  所以哪怕昭王死了,皇帝在京城安坐,人心就不會亂,安康山就不得不顧忌。

  崔征看著武鴉兒,面色沉肅依舊,語氣帶上了商議和勸說:「武都將,你敢率兵殺入京城護駕,必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武鴉兒道:「崔相爺,天子都能被你們逼死,這天下的人心已經亂了,陛下也是看明白了這個,所以才自去了。」

  「你!」崔征面色鐵青,「武鴉兒,你休要胡說,陛下是被那毒婦害死的。」

  武鴉兒不與他爭辯這個:「更何況,陛下一出事我能立刻就知道,相爺,你怎麼認為安康山就不會知道?」

  他抬頭掃視這座宮城,外邊喧嘩,兵馬雲集,宮城依舊富麗堂皇,夕陽下恍若人間仙境。

  「這座宮城已經不是你們認為的那樣了。」他說道,「你們該清醒了。」

  說罷轉身向外大步走去,振武軍們立刻擁簇,圍攔的兵將們向前又向後如浪。

  「拿下他。」崔征喝道。

  進退的浪潮向這邊凝聚,宮門前的氣氛凝滯令人窒息,很多人想起了武鴉兒初來京城的場景。

  遇人殺人,遇佛殺佛,一頭狂猛野獸。

  不過,官員們又有些慶幸,那時候振武軍的兵馬多,又來的突然,所以在京城肆虐無人可擋,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的兵馬被調出去很多,而朝廷的兵馬也多了很多。

  武鴉兒再廝殺起來,必然不會像先前那般無人可擋。

  而且真廝殺起來,就能對軍民解釋武鴉兒是亂軍叛臣,跟羅貴妃羅氏一家蛇鼠一窩,意圖害皇帝亂京城,先前說的皇帝駕崩也能推說為謠言。

  但當兵將們握著刀槍逼近,武鴉兒卻沒有拔刀砍過去,他不動手振武軍也不動,而武鴉兒不動手,圍攻的兵將們也沒有人想動手。

  大家似乎都在等對方動手,等著對方劈開禁制,然後別無選擇唯有瘋狂廝殺。

  武鴉兒一步一步向前,圍著的軍陣兵將一步一步向後,沒有廝殺,也沒有讓開路,站在宮門內緊張看著的官員們忍不住想他們難道會這樣一直移動?

  這窒息的時刻其實沒有多久,武鴉兒穿過了宮門站到了門外,黑馬和其他守在宮門外的振武軍在一起。

  這一次黑馬沒能去吃城牆下的青草,因為四周的兵將太多了圍的密不透風,他們也不肯讓黑馬過去,黑馬只能不高興的站在原地。

  不用打呼哨,大黑馬立刻跑到他身前,武鴉兒翻身上馬,鎧甲兵器響。

  「我要離開京城了。」武鴉兒說道,這時候才將手中的長刀一揮。

  要動手了!

  崔征忙喝道:「攔住他!休要放走逆賊!」

  武鴉兒的馬蹄沒有衝向四周攔路的兵將,手中的長刀也沒有砍下,而是舉起來。

  「請諸位與我同行。」他高聲喊道。

  同行?四周的兵將有些意外,什麼意思?

  「陛下已經駕崩,太子病重不久於人世,安康山賊軍圍攻昭王。」武鴉兒高聲接著喊道,「大夏天子血脈只餘下魯王.....」

  聽到這裡崔征臉色大變,不好!

  「休要.....」他喊道。

  崔征的喊聲瞬時被武鴉兒的聲音蓋過:「.....請與我同去保魯王!保天子血脈!保我大夏!」

  四周的兵將聽呆了。

  「武都將,你說的可是真的?」軍陣中有一個將官揚聲,「陛下真的駕崩了?」

  雖然隔得遠,武鴉兒一眼認得他是誰:「天平將軍,我可有騙過你們?」

  他說讓他們來京城護駕,真的是來天子面前護駕,天平將軍摸著良心實話實說:「沒有。」

  「休要聽他胡言!」崔征喊道,不顧危險從宮門內疾步走過來。

  武鴉兒不理會他,只在馬上道:「陛下有沒有駕崩,你們進宮一看就知道了。」

  崔征在宮門的腳步頓時凝滯,臉色慘白,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兵將軍陣,隨著武鴉兒這句話這些兵將的視線看向皇城。

  崔征看著他們的視線,他們的視線裡有驚疑有驚懼,但是沒有半點的敬畏。

  武鴉兒說得對,這座皇城已經不是以前了,以前它高高在上人間仙境不可侵犯,而現在他們這些人可以隨意的進出,可以見到皇帝,可以在宮廷的宴席上當作上賓.....

  他們真敢衝進去穿梭在每一個宮殿,敢看到皇帝的屍首上前查看,這個座皇城已經千瘡百孔什麼都擋不住,什麼也瞞不住,崔征渾身冰涼。

  武鴉兒的聲音還在繼續。

  「.....至於安康山有沒有圍攻沂州,諸位放出人馬去外邊探聽就知道了。」

  「如今到了大夏最危急的時候。」

  「為了避免安康山賊眾傷害魯王,當立刻前去守護。」

  「保住魯王,才能保住大夏。」

  「諸君可能與我同去?諸君可願與我同去?」

  軍陣之中天平將軍與其部眾最先應聲:「我願與武都將同去。」

  隨後對武鴉兒熟悉,受過好處的武甯魏博等衛兵也紛紛應聲,喊聲一片一片響起,對武鴉兒不熟悉的其他兵將們也隨之喊了起來,他們之所以來京城就是為了護駕為了得功立業,皇帝不在了,還守在這裡做什麼,當然去守下一任皇帝!

  宮門前的軍陣躁動圍攏著武鴉兒等人,但兵器不再是相對,而是舉起來,身形也不再是戒備,而是向武鴉兒靠攏。

  武鴉兒催馬,密密麻麻的軍兵便跟隨向前滾滾。

  「那京城....」崔征喃喃,猛地拔高聲音,「京城怎麼辦?這可是京城啊!我大夏之國都!」

  武鴉兒在馬上回頭:「天子所在就是國都,只要天子在,天下處處都能是國都。」

  他不再理會崔征,看向湧湧的兵將將長刀一揮催馬。

  「諸君聽令。」

  「皇帝駕崩,太子病重,昭王危急,請百姓們投親靠友另尋寄身之地。」

  「願意隨我們去魯王封地的,大軍護送。」

  眾軍馬齊聲應喝,武鴉兒縱馬向前,不用開口,雲集的兵馬如海水分開一條路,隨著他的經過,分開海水又聚攏湧湧跟隨。

  京城馬蹄震動,站在宮門前的官員們失魂落魄呆呆,他們當如何?

  .....

  .....

  夜色亮如白晝,整個京城恍若火燒,到處都是火光,有舉著的火把有提著的燈籠,街上也擠滿了人,有富貴豪商,有窮人乞丐,馬拉車人推車肩挑手拎,長扶著老老背著幼,跌跌撞撞哭哭喊喊向城門外湧去。

  中厚不用躲在門後窺探了,和幾個人站在門口看著這場景。

  「我從沒想過京城會有這樣的場面。」他說道,視線看向遠處,天邊似乎都亮著,那是城外聚集的兵馬在準備啟程。

  當然想也想到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他的神情悵然又有些感歎:「怪不得大小姐說,真正的風光不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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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無可奈何棄城去

  京城已經被捨棄了。

  武鴉兒掌控了整個京城聚集的兵馬,帶著這些兵馬去魯王的封地麟州。

  皇帝駕崩了,朝廷也不存在了,現在滿城響著的只有一個聲音。

  「武都將有令,有燒殺搶掠入室者,殺。」

  「武都將有令,不出城者閉門守戶勿亂。」

  「武都將有令,每一戶隨行車馬不得超過五輛。」

  「武都將有令,天明即啟程,過時不候。」

  一隊隊的兵馬在街上奔馳,一聲聲號令不斷的傳達。

  北城門是隨軍民眾聚集的地方,不分富貴貧賤的京城人都擠在這裡,富家車馬壯僕從,窮者雙腳雙手扶老攜幼,皇親國戚高官也不例外。

  當然還有一部分官員聚集在武鴉兒的陣內,火把照耀下他們神情青白,對於阻止武鴉兒誘兵離開京城已經不抱希望了。

  形勢已經不可阻擋。

  「陛下的屍首不能扔在皇城不管。」一個官員喊道。

  武鴉兒看向他:「陛下已經送去皇陵暫時安葬,宮內的太監們隨行,另有兵馬守墓,安康山既然是打著清君側的名義,不會對陛下的屍首和皇陵不敬。」

  那官員默然,現在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皇帝大葬是不可能的。

  「太子我去看過,已經昏迷不能隨行。」武鴉兒接著道,「留了太醫照看,如果太子病故,會送去皇陵安放,太子妃自願留下,其餘妃嬪女子們皆隨大軍離開。」

  看來太子入皇陵也沒幾天了,死太子沒有威脅和用處,進了皇陵不會被叛軍折辱,太子妃躲在皇陵也比在京城安全,這樣的安排很周道。

  「武都將!」有幾個官員面色鐵青憤怒的喊著從外邊過來,「朝廷的車馬為什麼也只有五輛!文書典藏如何裝得下?」

  武鴉兒道:「典藏文書皆收入庫中,只要帶走印章就足夠了,你們如果不願意捨不得,可以留下來守著。」

  安康山對典藏文書不會感興趣,但對人可就沒有那麼客氣了,留下守著太危險,那幾個官員咬了咬牙:「典藏文書也罷了,國庫可不是幾輛車就能裝下的。」

  裡面的古書卷宗大件也罷,金銀珠寶安康山可不會放過,國庫必然要遭到劫掠。

  「國庫一件不帶。」武鴉兒道。

  官員們驚怒,那可是大夏的國庫,這個漠北來的土包子見都沒見過的天下珍寶都在裡面。

  「對於陛下來說,這些並不是什麼珍寶。」武鴉兒道,「所以他不要了。」

  什麼?官員們皺眉不解。

  武鴉兒視線越過他們看向這座城池:「陛下的意思是,京城是保不住了,為了避免百姓們遭到叛軍的荼毒,就把國庫留給他們。」

  京城太大了,民眾不可能都跟著大軍離開,留在京城危險,麟州路途遙遠,路上艱難險阻也未知,京城沒有了皇帝兵馬,也就是放棄了抵抗,將不會有守城和攻城,燒殺也會少很多,對於很多人來說,更願意冒險留在京城。

  而且天下的至寶都在國庫,幾天幾夜也拿不盡,叛軍們會直奔這些珍寶,城中民眾就能減少被劫掠了。

  官員們能明白這個意思,但,那可是大夏立國以來幾百年的珍寶啊.....

  「這怎麼是陛下的意思?」

  「武都將,分明是你....」

  他們忍不住憤怒的指責爭辯。

  「行了!」一直沉默不語的崔征喝住了官員們的吵鬧,「你們要是願意就替陛下守國庫,何必命令別人。」

  他們作為朝廷大員就是做決斷以及發佈命令,然後由其他人去做,如果不能命令別人,他們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是的,現在皇帝沒了,朝廷沒了,他們的確不存在了,尤其是在這個手握重兵的小都將面前。

  他們沒有資格和能力命令他,至於守國庫.....

  官員們不說話了。

  崔征看著他們,夜色火光映照下面容忽明忽暗:「收拾好有用的東西上車吧。」

  他轉身整理了官袍官帽,接過隨從捧來的一個明黃布包裹的匣子,裡面放的是大夏的玉璽,這就是他唯一要帶要守護的東西。

  他的家人沒有跟隨在他身邊,也沒有任何優待被兵馬保護,而是與京城的其他民眾一樣擁擠等候然後蹣跚跟上大軍的步伐。

  天光放亮,京城的火光在晨光中殘喘,伴著號角四門的兵馬疾馳,看起來有些淩亂,但彙集在一起密密麻麻鋪展,也有軍陣嚴明。

  相比這些疾馳的兵馬的肅整,跟隨在後奔出京城的民眾們就顯得狼狽混亂,有車馬有腿腳有快有慢,有跟著兵馬的方向,也有向四面八方散去,大路上散落一片的哭喊叫嚷,踏起滾滾煙塵,而漸漸安靜的京城也是一片喧囂混亂,地上狼藉,街邊的商鋪緊閉,風吹過街市上懸掛的絹花彩紙嘩啦啦的飄動,沒有賞心悅目只有淒涼。

  城中緊閉的家宅中不時的傳出哭聲喊聲吵鬧聲,變故來的太突然,舍家棄業的抉擇不是一晚上就能做出的,沒有人能確定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也不知道前路會是什麼樣。

  中厚站在空寂的街上,不用擔心被振武軍的人認出來,聽著身旁男人們詢問。

  「我們呢?還繼續留在京城嗎?」

  中厚抬頭擦了擦鼻頭悶聲道:「消息已經送去給大小姐了,在大小姐回復前,我們還是守在京城。」

  「我們還留在這裡幹嗎?」男人們皺眉,「安康山肯定會進來,京城沒有兵馬,我們幾個人也做不了什麼。」

  他們英勇但不是狂妄,率領京城留下的民眾守城這種事是不能做的,那樣是無用功,而且會給京城和留下的民眾帶來滅頂之災。

  這是大夏的京城啊,雖然皇帝不在了,它還是應該保留著該有的尊嚴。

  這也是那個振武軍武鴉兒的意圖吧,否則他要救護魯王,直接帶兵馬私自潛行離去就好,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將局勢告訴民眾,將能帶走的帶走,將能留下的留下。

  「我們幾個也不是做不了什麼,安康山以為他佔據了京城,肯定想不到我們劍南道也在這裡插了一腳。」中厚道,手從鼻頭轉到下巴,摸著鬍鬚,「這裡畢竟是京城,安康山想佔據,昭王魯王不管哪個稱帝,也都會想重回這裡。」

  不管誰來來去去,劍南道都有人在這裡,現在他們人少,將來可以多啊,現在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將來說不定能當主人。

  這世間的事很難測的,就像誰能想到他們大小姐會有兩個丈夫呢。

  隨著行路,天氣越來越暖和,穿著單衣罩上甲衣一路疾馳頭上滿是汗。

  夜色降臨,信兵疾馳在營地裡沒有受到半點阻攔,當然這裡的兵馬幾乎都是他熟悉的同袍,但當靠近主營時,那為數不多的面孔陌生的兵馬也沒有阻攔,熱情的跟他打招呼。

  「辛苦了。」

  「平安回來了。」

  「一路還好吧?」

  「先喝一口酒緩緩。」

  他們詢問著,接過他的馬,遞上來酒壺。

  信兵接過酒仰頭喝一大口,炙熱燒滿全身,背上冒出一層汗暢快淋漓,他腳步不停將酒壺塞給衛兵,前方衛兵已經對內報了聲,同時掀起了簾子,從下馬到飲酒到邁步進了營帳行雲流水。

  野外營帳裡燈光柔亮,信兵看著坐在桌安前看輿圖的蒙面女子,近前單膝下跪。

  「少夫人,京城和都將的信。」他拿出兩封信舉起。

  李明樓抬起頭嗯了聲,方二接過遞給她。

  「都將還好吧?」李明樓拿起信,問信兵,「路上可還太平?」

  信兵一一答了。

  「去歇息吧。」李明樓道,「用熱水泡一泡解乏。」

  信兵俯身應聲是,又加了一句:「多謝少夫人。」

  少夫人話不多,關切在細節裡,滲透到骨頭縫裡,信兵時刻謹記自己是振武軍,但真的生不出對這位少夫人的壞話。

  信兵退了出去,李明樓並不在意他複雜的心情,先拆開武鴉兒的家信。

  「這次的信不太一樣,輕薄一張紙。」她咿了聲,揮了揮對方二說,換了新鮮的方式嗎?抖開了信紙,視線落在信上,聲音停下來。

  信上沒有對妻子的愛稱,沒有對妻子的問候,沒有對天氣的瑣碎絮叨,只有一句話。

  我娘還好嗎?

  方二在一旁掃了眼,皺眉:「他什麼意思?質問?威脅?」

  李明樓笑了笑:「沒什麼意思,他想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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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聽我急行軍

  信兵是不亞於斥候的存在,他們的作用很珍貴,所以用一次就要很值得。

  前幾次武鴉兒的家信寫的滿滿當當充分的表達了紙短情長,這一次卻只有一句話,像是倉促寫成,又像是喝醉酒後的質問,沒有絲毫的溫情。

  但這也是最真實的最赤裸的情緒展露,武鴉兒真正牽掛的想念的只有他的母親。

  出什麼事了?讓一個人這樣失態?

  李明樓拿起另一封信,這是振武軍給送來的京城的情報,信上的字也不多,情報就是這樣,有多有少。

  尚未打開,營帳被掀開,又有衛兵通報。

  「竇縣信報。」

  伴著聲音落,又一個風塵僕僕的信兵走進來在案前舉起一封信,竇縣信報並不是從竇縣來的,竇縣的事會送到光州府,元吉統一處理,再以光州府的名義送來。

  所謂的竇縣信報其實是京城中厚送來的。

  李明樓看振武軍的信報,方二便接過來讓信兵去休息。

  「小姐,羅氏被崔征抄家了,羅適清和羅貴妃都死了。」他打開信,忍不住驚訝的說道。

  李明樓嗯了聲:「是啊,還是死了。」

  聲音有些悵然倒沒有驚訝。

  振武軍的信報也說的這件事吧,方二了然,看李明樓拿著信似乎出神,小姐跟羅氏沒什麼來往,為什麼會為他們失神?

  沒想到這一次兵馬們主動來京城護駕,崔征還是殺死了羅氏,那皇帝也要死了,或許現在已經死了,消息正在路上吧?

  命運不可改變嗎?李明樓站起來:「傳令拔營,分兵。」

  方二有些沒反應過來:「現在?」

  他們今日才安營略作休整,這就要拔營?還要分兵?中五很快也被叫過來,同來的還有振武軍的兩個將官徐悅與周獻,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驚訝。

  李明樓將京城的羅氏的死訊告訴他們:「我懷疑安康山已經對昭王不利,我們要加快速度趕去沂州。」

  「少夫人,羅氏已死,京城軍民士氣大振,安康山應該會集中兵力向京城吧。」徐悅說道。

  一旁的周獻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李明樓沒有反駁他,想了想解釋:「羅貴妃是皇帝陛下心愛之人,皇帝已經很老了,這世上沒有令他心動的,羅貴妃死了,陛下只怕也不好了,皇帝如果有事,京城軍民天下士氣都散了,對於安康山來說,京城不堪一擊無足輕重,剷除天子血脈才是關鍵。」

  這樣嗎?羅貴妃死了陛下也會死?徐悅要說什麼,周獻先應聲是打斷他:「少夫人所慮極是。」

  中五考慮的是另一件事:「如果安康山賊兵勢在必得,我們分兵是不是很危險?」

  「沒有不危險的時候了。」李明樓不需要給中五解釋,只需要下命令,「輜重營在後,我們與前鋒輕裝先行。」

  中五所說的危險是指李明樓的危險,但李明樓既然要向危險中去,他也不阻攔,自己先行便是,俯身應聲是。

  三人走出營帳很快分配了兵馬,整個營地便變得喧鬧,才紮下的營帳收起,輜重重新套上車馬,前鋒軍馬快速的列隊。

  「老徐,你反駁她的命令幹嗎啊。」周獻身在自己的兵馬中,才對徐悅說道。

  「怎麼,還怕她知道我們也收到了京城的消息嗎?京城軍民士氣大振的消息瞞不住的。」徐悅不在意道,「大家都心知肚明,表面上自己人就行了。」

  周獻說的不是這個:「表面上的自己人,你還反對她?到時候情況不對,我們抽兵就走,現在何必多說。」

  這個啊,徐悅摸了摸下巴:「她做事也不是不靠譜,而且都是對抗安康山又是替我們打名聲,多少說兩句吧。」

  其實就是覺得是自己人了,周獻撇撇嘴。

  來是被騙來的,相待也是真心實意,不管是坐臥行還是商議軍務,武少夫人待他們沒有半點疏離戒備,也不是討好的熱情,雖然從人數上來說,武少夫人的確應該討好他們。

  總之,讓人覺得吧,如沐春風?自由自在?

  周獻呸了聲:「你會的詞挺多啊。」

  徐悅道:「別的不說,人家一個女的,可是一路跟著,又事事在前,這膽氣這心意夠實在了。」

  「女人最會騙人了。」周獻瞪眼,「說幾句關切的話噓寒問暖你脊樑骨都軟了。」

  「你才軟了呢。」徐悅罵。

  二人爭執,有親兵閃過來低聲道:「少夫人剛給都將寫了信要送去。」

  現在嗎?周獻和徐悅對視一眼,這種時候還不忘給武鴉兒寫信?收到信就立刻回信?真是情真意切的令人心麻酥酥......

  周獻哼了聲:「女人真是太可怕了,我看都將早晚也要被騙。」

  燃燒的火把將夜色撕開,一隊隊兵馬疾馳,前方的速度越來越快,後方的輜重車馬漸漸被拋在身後,在大地上如一條長龍盤旋。

  幾次日升日落,長龍已經不見,行進的兵馬分散短小精悍,隊伍中騎馬的女子就有些顯眼。

  她依舊遮蓋頭臉裹著披風,披風隨風飄蕩露出其內穿著的輕甲,甲衣束紮讓身形顯得玲瓏又嬌小。

  一路上風餐露宿,但馬的速度還是要不時的放慢一下,周獻在後望著前邊隊伍中的武少夫人。

  「她不嫌熱嗎?」他嘀咕。

  「有傘呢。」親兵答道。

  周獻呸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武少夫人遮蓋著頭臉對外的解釋是受傷毀了容貌,調侃女子的容貌不合適,要待再尋個話題,身後有兵馬疾馳而來。

  幾個斥候擁簇著一個信兵。

  「少夫人在前方。」周獻主動指路。

  信兵疾馳不停越過,但有一個斥候停下來。

  「京城的消息。」斥候低聲道,黑瘦的臉上帶著幾分震驚,「皇帝駕崩了。」

  周獻打個寒戰再看向前方那黑披風黑傘下的女子:「真被她說中了!」

  .....

  .....

  濃春的大地上田野裡荒草叢生,看不出原本的作物,呈現詭異的茂盛。

  有鐮刀嘩啦割下來,草便倒下一片,更多的鐮刀飛快的收割,田地裡的村民恍如地鼠,不時的抬頭看一眼四周,看到遠處有白色的衣袍走動才稍微安心低下頭。

  很快草和作物裝了滿滿的三車,十幾個村民推著車快速的向村子跑去。

  「二小哥兒。」村長看到站在村口的一個瘦小的男子忙喊道。

  瘦小的男子轉過身,可以看到他的白袍外罩著輕甲,腰裡懸掛著長刀,看到臉更年紀小,但神情卻帶著不和年紀的肅重。

  「郭大爺,你們回來了。」他態度很好的點頭。

  村長道:「這些馬草夠用了,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瘦小的男子道:「你們先把馬草晾曬收好,待我去問項都尉。」

  村人們應聲是帶著幾分期盼推著車走開了,瘦小的男子也走進了村口的一間院落,院落裡外站著同樣白袍輕甲的兵士們,看到他紛紛打招呼。

  「二狗。」

  「狗子。」

  來自延縣的小兵二狗哼了聲:「叫我陳二。」

  大家嘻嘻哈哈一番,陳二進了院落,屋簷下坐著一個同樣白袍輕甲的年輕人,手裡拿著一封信,垂著頭。

  陳二原本以為他在認真看信,直到一陣風吹過,那封信飄落在地上。

  「項都尉。」他忙道。

  項南抬起頭,少年多憂慮的臉上幾分迷茫。

  「陛下駕崩了。」他說道,「我們不用去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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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遠路不知近前不識

  陳二今年才十八歲,從生下來皇帝就活著,他沒經歷過皇帝駕崩,也從來沒想過皇帝會死。

  皇帝應該是長生不老的吧。

  陳二看著飄落在地上的紙,紙上寫著字,他不認識字,但他有靈活的腦瓜:「會不會是假消息?去往京城那邊的路都被安康山叛軍把持,萬一他們為了擾亂民心,故意騙人。」

  項南看這個跟自己同齡的小夥子,短短時間內經歷了喪兄老母不知所蹤家破人亡,但還有小孩子般的期許。

  「這是留城送來的消息。」他說道。

  留城是他們先前救助過的地方,位置便利聯通南北,他們在那裡留守一批人馬。

  既然是自己人送來的消息,就是真的了,陳二神情茫然,他從延縣跟著項南離開,心裡只有一個方向去京城,現在皇帝死了,不需要去京城了,他的前路往哪裡走?

  項南已經收回神,看著在地上飄動的信眼裡還是一絲茫然,他從安康山的營地殺出來,從陡峭的峽谷裡爬出來,不管繞多遠,多少圍追堵截,他的方向始終向著京城,京城突然不再是方向,他該去哪裡?

  腳步雜亂有幾個白袍兵走進來,看到院子裡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沉默呆呆的兩人有些不解。

  「都將,村民都收拾好了。」他們說道,「我們可以出發了。」

  項南抬起頭:「去哪裡?」

  幾個人瞪眼:「望郡啊,不是已經說好了?那邊有兵馬,有結實的城牆,會接收這些村民。」

  項南揉了揉膝頭,是了,他看向院門外,有村民走來走去,聽到騾子車腳步聲,夾雜著雞鳴狗吠.....

  他們的目標是越過安康山叛軍的阻攔去往京城,很多時候都疾行尋找各種小路,很少經過城鎮,而且因為人少,經過城鎮看到肆虐的叛軍,也無可奈何,只能撿著叛軍落單的時候進行反擊救助,積少成多,漸漸的跟隨的人馬越來越多。

  現在已經有一千多人,能夠放心的行駛在大路上,也能護送求助的百姓到最近的庇護之地。

  路過這邊村落時,擊退了一群不知道山賊還是叛軍的遊兵散將,村民們請求送他們去望郡。

  望郡是這個地方最大的城池,郡守領兵戒備安康山叛軍收留難民,他們也可以借路經過。

  這邊也越來越危險了,早點離開進城能安全一些。

  遠方的前路不知道怎麼走,眼前的前路很清楚,項南站起來:「出發。」

  花紅柳綠的大地上,高大城池前奔馳的白袍兵馬格外的顯眼。

  人馬停在城門前盤旋叫門,城門卻緊閉不開。

  「某宣武道項南。」項南揚聲看城牆上,「有急報要進京,借路。」

  城牆上有將官探頭審視。

  「我們離宣武道太遠了,不知道誰是誰。」他不客氣的說道。

  「我們都將是太原府項氏。」陳二生氣的喊道,雖然他也不太清楚項氏是什麼,但太原府是個很大的地方,那個地方以姓氏相稱的必然是大人物。

  望郡還是太小了又偏僻,城牆上將官孤陋寡聞,撇嘴:「太原府更遠。」

  項南默然,調轉馬頭指了指身後跟隨蹣跚來的一群村民:「這些是附近的百姓,你們收留吧。」

  不再提進城的事,號令大家離開。

  城牆上將官依舊不為所動,安康山叛軍最慣用百姓威脅欺騙奪城,這群自稱兵馬的傢伙又穿的戴孝似的奇奇怪怪.....

  善心不是為善,很可能會害死一城的人,尤其是現在這麼危險的時候。

  「大人,這個項南的名字好像聽過。」一個副將忽道,想啊想,恍然,「劍南道!」

  聽到劍南道這三個字,將官也猛地想到了,抓住城牆探身望那位白袍小將:「項南是那個劍南道李奉安李大都督女婿的項南?」

  項南勒緊韁繩沒有回頭似乎沒聽到拍馬要走,城門卻打開了。

  「項都將,項都將。」那將官沒等回答帶著一眾官兵衝出來,「原來是你啊,久仰久仰。」

  陳二伸手撓了撓頭,他是個鄉下人,知道的地方不多,但.....

  「劍南道比宣武道和太原府更遠吧?」他不解,「怎麼這個就知道是誰了?」

  ......

  ......

  村民們進了城,項南等人也被邀請進城,項南雖然沒有拍馬離開,但還是拒絕進城。

  「我們有要務在身,不便停留,請大人給我們一些乾糧兵器就可以了。」項南說道。

  望郡將官認為他這是生氣,拉著他的胳膊歎氣:「項都將,不是我等小心,實在是危險的很,就在適才,駝嶺那邊來范陽兵,足足有兩千多人。」

  他伸手指著一個方向,明媚的日光下可見那邊有山嶺,隱隱如駝峰起伏。

  兩千多人,那這是一個正規軍了,不是先前的遊兵散將,項南將長槍一揮:「去迎戰。」

  將官嚇了一跳,他說的話不是迎戰的意思吧?

  「項都將,那可是范陽兵。」他再次說道。

  「范陽兵正是叛軍,打的就是他們。」項南道。

  這年輕人看起來鐘靈俊秀,怎麼說話驢唇不對馬嘴?將官按著他的胳膊:「他們有兩千多人。」又主動表明,「我們望郡需要兵馬守城,不能輕易動用。」

  項南笑了笑:「不需要,我們這些人就夠了。」

  將官掃過城門前的清一色白袍輕甲兵,只有一千人吧,怎麼就夠了?

  「你說他們剛出現在這裡,先前這裡並沒有這麼多范陽兵,必然是遠道而來。」項南給他解釋,也是給兵士們解釋,「他們隊伍還沒休整,疲憊不堪,我們這時候攻擊就是出其不意。」

  項南撫了撫背上的弓弩,掙開了將官的手。

  「等他們休整一晚,那才是真正的危險,就算你我的兵馬一起也不一定能勝過。」

  說罷不再多言,持長槍在身側,催馬向駝嶺。

  「殺敵!」

  他一馬當先,陳二緊隨其後,其他的白袍兵也毫不猶豫,紛紛持槍揮刀催馬。

  「殺敵!」

  伴著高喝,塵煙滾滾而去,待將官回過神,城門前的白袍兵馬已經不見了。

  如果不是回頭看到拖家帶口拉著雞籠牽著狗的新來的難民,將官還以為自己做夢呢。

  「劍南道李都督的女婿,果然非常人。」他再看向白袍兵馬遠去的方向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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