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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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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5: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沂州之托

  沂州城的城門上垂下一條條白絹,同時有白旗升起飄搖。

  街道上無數的民眾在奔跑,大多數人都已經換上了白色的孝衣,還有正在給小孩子穿戴。

  一眨眼間滿城縞素。

  沂州城沒有受到侵擾,一切都如舊,所有的東西很快準備好了,包括上好的棺木。

  一口口棺木擺放在城門,由城中推舉的長者賢人們將王府的眾人的屍首收斂。

  振武軍原本要來做這些的,畢竟王府這些人都死的很慘,屍首都殘缺了,民眾們哪裡見過這種場面,更別提還要將屍首拼湊起來,但沂州城的民眾拒絕了:「王爺等人為我們而死,我們當然要為他盡孝。」

  一塊塊血肉被捧起,一塊塊殘肢被整齊的拼湊,加了香料的水仔細的擦去血污,沂州城最靈巧的繡娘將屍首縫起來。

  他們的臉色慘白,手由顫抖到穩健,沒有人嘔吐昏厥,只有大哭,到最後哭聲也停下來,紅著眼全神貫注收斂這些男女老幼。

  王爺的棺木是他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奇珍華麗。

  伴著長者賢人們一聲哀喪號,數百個年輕人將王爺的棺木抬起向城中而去,餘下王府眾人的棺木各有幾十人抬著,兩邊排出長隊的民眾跪地大哭,初夏的沂州紙錢如雪紛飛。

  夜幕降臨,白燈一片,哭聲還沒散去。

  幾個面帶悲傷疲憊的老者拄著拐走出城門,看到了城外肅立的兵馬。

  「飯菜都送了嗎?」他們有些無措微微慌亂的詢問。

  沉浸在昭王一府全部喪生的悲痛中以及忙碌收斂,這些兵馬反而都忘了。

  「還送什麼飯菜,請他們進城啊。」有人跺腳。

  這些兵馬可是打跑了叛軍,來解沂州之難的。

  「而且你看他們。」跺腳的人看向城外,「我們不理會不邀請,他們也不進城,就在外警戒。」

  可見是嚴兵。

  待上前聽到邀請這些嚴兵還是謝絕了。

  「我們在外警戒。」中五道,「聽從命令。」

  老者們對視一眼,最後一句話是關鍵,命令。

  他們這些兵是有將領的,那個武少夫人。

  當時那個奇怪的女人,昭王介紹是竇縣的武少夫人,大家腦子慌亂也沒有反應過來,武少夫人跟這些兵馬援兵有什麼關係,再加上王爺又說了奇奇怪怪的話,就更糊塗了。

  現在當然理順了,武少夫人的丈夫是振武軍的將領,丈夫在京城守護,讓妻子來救護昭王,雖然還是好像聽起來那裡有些不對.....

  但這位武少夫人是援兵的首領毋庸置疑,首領應該第一時間請到城裡,更何況還是位夫人,只不過....

  他們看向昭王去世的地方,那個女子還坐在那裡,從昭王死去,到收斂,到運走,她始終一動不動。

  身邊站著一個護衛,縱然夜色降臨還是舉著傘。

  「少夫人還是不見人?」他們問。

  中五道:「是,少夫人太悲傷了。」

  這麼遠一個女子率兵來救援,結果親眼看著昭王死去,這甚至比來晚一步見到屍首還悲傷,老人們也都能理解,悲傷是一座橋樑,這個陌生的女子跟他們親密了很多。

  「也不能總是這樣坐著。」老人們道,「勸勸她吧。」

  中五望著那邊也是擔心,小姐似乎在對昭王的死悲傷,但又好像不太像,這種感覺說不清,總之大小姐是真的很悲傷。

  他走過去,對方二噓噓的示意,方二回頭瞪眼,中五對天上指了指,方二明白他的意思,天已經黑了不用撐傘了,他看了眼李明樓,罩在衣衫遮面中的女子似乎化作了泥土石頭。

  「什麼?」方而收起傘走到中五這邊問。

  「大小姐怎麼樣了?」中五問。

  「我沒問。」方二說道。

  中五看著他:「你說點什麼,大小姐這麼難過。」

  方二道:「說什麼?」

  說什麼?別難過?明明很難過的事怎麼不難過?吃點什麼喝點什麼要不要進去歇息?難過的時候誰還想這些.....

  中五和方二大眼瞪小眼。

  「要是元爺或者金桔在就好了。」中五嘀咕,「武夫人在也好。」

  沂州城的幾人聽到這裡明白了,這些兵將是下屬也是男人,根本就不會勸慰悲傷的女人。

  一個老者乾脆上前俯身哽咽高喊一聲武少夫人:「已經這樣,少夫人節哀吧。」

  已經這樣了。

  本來就是這樣的,不節哀又能怎麼樣。

  李明樓垂下的頭抬起來,她伸手擦了擦臉發現沒有眼淚,昭王死去的那一刻,她就陷入了呆滯,不知道做什麼也不知道身在哪裡,也什麼都不想。

  看到李明樓身形動了,中五和方二忙過來,李明樓手撐著地站起來,道:「我們走吧。」

  方二和中五立刻應聲是,沂州城的人一怔,怎麼就走了?忙上前攔住:「少夫人,您要哪裡去?」

  李明樓道:「昭王亡故了,我自然是回去。」

  一個老者俯身大禮哽咽道:「少夫人,昭王臨終前將我們託付與您,還望垂憐。」

  其他人也紛紛施禮。

  託付了嗎?昭王臨死前是說了很多話,不過她沒聽進去也忘記了。

  「你們放心,我會留下一些兵馬守護沂州城。」李明樓道,「范陽軍已經退走,而且昭王一家全部亡故,沂州對於叛軍不重要了,不會再有大軍來侵犯。」

  老者道:「少夫人,我知道如今形勢緊急,您有軍務在身,我等不是怕死,只是昭王才亡故,滿城百姓心神慌亂,還請少夫人留步稍待。」

  他這一次就要跪下。

  李明樓忙攙扶,一直攥著的一隻手鬆開,有一物滾落,不知是金是銀撞在碎石上發出叮的一聲。

  李明樓和老者下意識的去看,昏昏中地上一物瑩亮。

  李明樓想起來了,昭王臨死前說著將沂州託付給她,還說了一句這個也託付給你了,往她手裡塞了一個東西。

  「少夫人,您的,是戒指嗎...」老者道,俯身撿起來,下意識的在手裡要擦擦,但當看清手裡是什麼的時候,頓時啊一聲舉起,人也噗通跪下來,發出一聲低呼,「陛下....」

  陛下?

  李明樓看著他手心托到眼前的東西,並不是一個戒指,而是一小四方金玉印璽,因為老者慌張印璽翻倒,皇帝之璽四個小字在四周火把照耀下忽明忽暗。

  竟然是皇帝之璽嗎?

  上古始皇帝傳下皇帝七璽,除了傳國玉璽重器,天子還持有自己的六璽,皇帝之璽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世安康山叛亂,魯王倉促登基,以河中為陪都,待後來回到京,經過劫亂的朝廷丟了很多東西,項老太爺跟她閒談時提到其中就有皇帝之璽。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安康山差點連國都要竊,偷走一個皇帝之璽也不算什麼。

  李明樓伸手拿起印璽在眼前端詳,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皇帝之璽,但既然是昭王塞給她的,應該不會是假的。

  原來皇帝之璽不是被安康山從京城偷走,而是在昭王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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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5: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速來速去

  「武少夫人來了。」

  沂州城明亮的大街上有僕從奔跑報告消息。

  很快聚集在王府守孝的民眾就看到老者賢人們擁簇著一個女子走來。

  沂州城家家戶戶所有的街上都點燃了白燈籠,夜色無所遁形,但隨著這女子走來,夜色似乎又重新佔據了街道。

  「把燈撤下去一些。」奔跑的僕從們還傳達著要求。

  這個要求讓民眾們不解又有些不悅,雖然是這位女子救了沂州城,但昭王殿下死了,這是他的葬禮,怎麼能為了她撤燈。

  「這位夫人有傷,不便見亮光。」僕從們耐心的解釋,「你看她的隨從手裡拿著傘。」

  民眾們打量走在武少夫人身邊的年輕護衛,果然手裡握著一把傘,雖然沒有撐開。

  「武少夫人很傷心,在王爺去世的地方坐到現在。」

  「武少夫人不讓兵馬進城,怕驚擾民眾,只自己帶著一個護衛來拜別王爺。」

  隨著僕從的解釋,民眾們看向這個女子沒有了驚訝和不悅,只有同情感激和悲傷,不知哪個帶頭施禮:「謝武少夫人援救大恩。」

  昭王一眾人死的多慘叛軍多兇殘他們親眼看到了,如果不是這些兵馬趕來,下一個被撕碎虐殺的就是他們,武少夫人的兵馬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昭王府前哭聲道謝感激聲如浪。

  李明樓停下腳步,這並不尖銳高亮反而帶著嘶啞嗚咽的聲音將她木然的臉和身子喚醒。

  城裡所有人都聚集在王府前,王府內進不去就守在外邊,此時白燈撤去,光線暗了很多,更顯得影影重重密密麻麻......

  都有影子,都是活人。

  那一世此時他們已經死了或者正在被屠殺,而現在男女老幼富貴平民甚至乞丐流民,或者施禮或者拱手或者跪下在大聲的道謝,鮮活表達悲傷。

  她沒有救下昭王,但並不是什麼都沒有改變,這些該死的人們都活下來了。

  也許這就是昭王說的這次不一樣了,很有意義。

  李明樓俯身還禮。

  得到回應,民眾們的道謝更加洶湧。

  沂州城的老者賢人們護著武少夫人進了王府。

  府外民眾還在悲傷,但對武少夫人的議論多了起來。

  「從來不知道女子還能帶兵。」

  「她看起來也不像那些有功夫的女豪傑。」

  「不會功夫還敢帶兵這麼遠來援救啊。」

  「她是不是因為帶兵救人才受的傷?這是毀容了吧,真是可惜可敬啊。」

  此時普通民眾們知道的消息有限,但不少富貴和鄉賢們已經聽到關鍵的消息。

  這位武少夫人之所以被如此禮遇,除了她對沂州城的救恩大恩,還因為她是天子的使者,她手握六璽之首,皇帝之璽。

  可見皇帝對她的倚重,也可見皇帝對昭王的態度,這是讓她來給昭王送印信,是要讓昭王承繼大統了。

  只可惜昭王他.....

  其實昭王本可以不死,如果號召大家守城,叛軍再兇猛,抵擋不了三天四天,一兩天總可以吧,哪怕半天,武少夫人帶著援兵就能到了,危機就解了。

  可是昭王太仁善,寧願捨身也要護住沂州的百姓。

  想到這裡,悲傷再次席捲王府外哭聲震天,天不佑大夏,天不佑明君啊。

  聽著府外再次滔滔的哭聲,李明樓回頭看了眼,輕歎一口氣。

  「王爺對沂州民眾幾十年愛護仁善。」一個老者歎氣說道,抬手擦了擦淚。

  適才已經介紹,這位是沂州大族黃氏的族長,戰事初起,沂州官府的人或者戰死或者跑了,現在州城裡由這些大族們主持。

  李明樓已經走進府內,看著擺在殿前的一百多棺材,燈火下很是震撼,她已經聽黃族長等人講了昭王出城死戰的過程,昭王原來是如此的勇武仁善。

  聽著黃族長等人講述昭王,昭王怎麼愛護民眾,帶著沂州的民眾人出海經商,更鮮明的勾勒昭王其人,比起魯王,昭王更是一個仁善明君。

  想到魯王,李明樓放在膝頭的手握了握,項雲是殺了李氏的罪魁禍首,魯王也不可能無辜,項雲敢對李氏滅族,必然是得到了魯王的授意。

  雖然從未見過魯王,劉範姜亮也很少把魯王當故事講,但偶爾提到並沒有什麼讚譽,三言兩語中有過無情畏怯多疑的點評。

  要是昭王能活下來就好了,李氏的命運也就能改變了,李明樓看著昭王擺在正中的高大棺槨,只是可惜.......

  她跪坐下來俯身將頭埋在手掌裡,天命不可違嗎?不可違啊。

  這女子又陷入了城外那種悲傷,黃族長等人停下說話,看著王府殿前的棺槨,亦是悲傷還有茫然,眨眼間大夏就亂了,接下來可怎麼辦?

  再多的悲傷也不能讓時間停止,黑夜一如既往過去,青光籠罩了沂州城。

  沂州城推舉的族長賢人們帶著疲憊憔悴聚集商議。

  「王爺不在了,叛軍或者對沂州不再那麼勢在必得,但是沒有了王爺,我們沂州任何一人都能來搶佔。」

  「官府官兵跑的跑死的死,皇帝死了,昭王也死了,不會有官府官兵再被分派給沂州了。」

  「我們沂州富饒,世道亂了,王爺不在了,勢必很多人都要搶佔我們。」

  黃族長敲了敲桌角打斷了室內的議論,眾人看向他。

  「王爺臨終前已經安頓好我們了。」他說道,「將沂州託付給武少夫人。」

  屋內多數人當時也在昭王面前,聽到了這句話,但多少還是有些疑慮,不知道這位武少夫人怎麼樣,更不知道武少夫人的丈夫武鴉兒怎麼樣,聽說很凶的一個人.....

  「族長爺爺。」一個年輕人跳進來,「不好了,武少夫人要走了。」

  走?屋內的人們頓時驚慌,他們還在擔心武少夫人搶佔沂州城,沒想到人竟然要走了。

  諸人急忙湧來,李明樓面前已經有幾個太監圍著。

  「少夫人,這是昭王府的庫房。」一個老太監聲音哽咽,托起一圈嘩啦響的鑰匙,「王爺讓我們看守庫房,等候新主人。」

  昭王隻身赴死,留下庫房給叛軍,希望他們能不去劫掠沂州城的民眾,現在進來的不是叛軍,那就用這些奇珍請她守護沂州民眾吧,昭王泉下有知也必然是這種心意。

  李明樓搖頭:「我不是新主人。」

  「武少夫人,您是啊。」黃族長忙道,「昭王臨終前將沂州託付您,您忘了嗎?」

  「少夫人,您不能走啊。」

  「少夫人,您不能捨棄我們。」

  其他人也紛紛哽咽施禮挽留。

  李明樓道:「我不是捨棄你們,我現在有緊急事,要先行一步,我會留下兵馬守護沂州城。」

  這樣嗎?黃族長等人猶豫。

  「少夫人,昭王殿下的庫房你先查點一下。」黃族長帶著小心思道,「這是沂州城最重要的。」

  也是最貴重的,裡面有天下奇珍異寶,沒有人不心動,沒有人會捨棄它。

  李明樓沒有看他也沒有看太監捧著鑰匙一眼,只喚人來。

  兵馬還在城外,中五徐悅周獻已經過來了,李明樓的視線停在周獻身上:「周旅帥,沂州城交給你,一千兵馬夠不夠?」

  周獻有些驚訝,不由看了中五一眼,再看李明樓:「我?」

  李明樓點頭:「我們現在要趕去宣武道,你守沂州,一千兵馬夠不夠?」

  周獻道:「夠當然夠了,只是.....」

  他的話沒說完,李明樓聽到夠了就抬腳向前:「啟程。」

  中五應聲是,方二擁簇李明樓疾步向外。

  周獻還想說什麼,被黃族長等人湧過來擠開,這武少夫人是真的要走啊!不是欲迎還拒!

  「少夫人,少夫人。」

  隨著這女子黑夜般的女子走出去,白色的沂州城湧動。

  不管黃老族長的挽留還是周獻的猶豫都沒有能阻止李明樓,兵馬整隊疾馳而去,一眾人只能在城門外遙望目送,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有人聽到昭王的奇珍寶庫都不心動,也不去看一眼。」黃族長低聲喃喃。

  「她就把沂州城給我了?不是應該給中五嗎?那才是她的自己人,怎麼.....」另一邊的周獻也在喃喃,抓了抓頭,「怎麼好像把我當成自己人了?」

  沒有任何猶豫疑慮,這可是一座城,還有適才那幾個老兒嘀咕的什麼王爺寶庫,王爺的寶庫比范陽軍藏在小鎮子上的庫房要大吧....

  「她就不怕我拿給都將?」周獻喃喃,旋即呸了聲,叉腰糾正自己,「我當然要給都將,我可是都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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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6: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不期而遇

  日光下兵馬飛奔,忽而在大路上,忽而穿過樹林,忽而踏過小溪,似乎是抄近路又似乎是慌不擇路。

  三四十個兵馬越過一片荒地就看到一座村落,他們放慢了速度低聲的交談,猶豫要不要進去。

  村口有一個村民拖著籮筐躲躲閃閃的走出來,一眼看到不遠處的兵馬頓時像兔子一樣一跳,扔下籮筐就跑回去了。

  不遠處猶豫的兵馬也頓時毫不猶豫像獵狗一般沖過來。

  但當他們沖進村口的那一刻,兔子窩裡射出了十幾隻箭,跑的最快的獵狗大叫著從馬上翻下來。

  頓時便有十幾人喪生。

  「有埋伏有埋伏。」

  喊聲四起,同時村子裡奔出來十幾人。

  看到對方人數不多,這些兵馬又添了勇氣,拔出刀槍嚎叫著上前,雙方戰在了一起,人多的兇狠,人少的也兇狠,很快就將雙方人數拉平,緊接著一方變成弱勢,而此時外邊又傳來馬蹄聲。

  這是一群白色的衣袍的人馬,恍若夏日出遊的閒人,但狠戰的一方看到這一抹白色,氣勢潰散。

  「是白袍兵!」

  「白袍兵竟然也來了!」

  「快走!」

  潰散兵馬並沒有跑出太遠,就被前後合圍追擊或者殺死或者用弓弩射死,一場廝殺結束,兩方兵馬相對。

  「振武軍?」為首的白袍兵問。

  這邊的兵馬點頭,抬手道聲多謝,雖然分兵而行,但都經過泗水,那邊白袍軍留有堡寨駐守,為他們準備了糧草指點方向,也講述了當時發生的事,這些已經在軍中傳開,所以互相知道對方。

  兩邊兵馬合攏,再看村落裡躲躲閃閃向外窺探的村民。

  「你們可以去沂州城。」一個振武軍喊道,「叛軍已經被擊退了,那邊安全了。」

  村民們先前被他們逼迫出來當誘餌,原本是懼怕不信的,但看到他們是真的在打叛軍,便將信將疑,更何況這些看起來很凶的兵馬並沒有劫掠他們。

  說完這些振武軍們沒有再多餘安撫,更沒有護送村民,直接縱馬離開,白袍軍跟上詢問:「昭王可安否?」

  他們今日才趕到,半路上遇到不少逃散的范陽軍,猜到振武軍得手了,具體情形尚且不知。

  「我們也尚未得知。」振武軍們說道。

  他們也是半路看到范陽軍便立刻擊殺,還沒有接近沂州城。

  「你們怎麼也來了?」振武軍們詢問。

  白袍軍們伸手指著前方:「我們都將來援助,剛與范陽軍一戰。」

  兩方兵馬一起向前疾馳,很快就看到千人的兵馬正在包紮傷布,收整亡故的同袍,慘戰過後的戰場上,一個年輕的染了一身血的白袍小將格外顯眼。

  這便是被滑州人人稱讚,范陽軍望白袍而逃的,被民眾們稱為白袍將軍的人。

  他其實不是將軍,只是個都將,不過這亂世中誰還在意這個。

  振武軍們上前施禮。

  一個自己裹著傷布吊著胳膊的小兵,在給這赤裸著上半身的白袍將軍裹傷布,一邊裹一邊還能騰出手來擦一下眼淚。

  「就說不要來,非不聽,這下傷是好不了了,這裡要留這麼多疤。」

  看到上前來的十幾個振武軍施禮,項南不理會陳二的嘮叨,抬手還禮。

  「昭王已經不幸了。」他將剛聽到的消息告訴他們,然後看著他們,「你們的,少夫人進了沂州城。」

  聽到昭王死了,幾個振武軍無心在停留告辭先一步而去,項南目送他們若有所思。

  陳二繼續抱怨。

  項南看他道:「你不要跟個女人似的婆婆媽媽。」

  陳二瞪眼。

  「女人也沒像你這樣婆婆媽媽。」項南又糾正,「田呈這些人都是一個女人率兵打跑的。」

  聽到這個陳二不說話了,想到適才那范陽兵說的消息,神情也很驚訝,振武軍真有意思,丈夫有事,還能讓媳婦來帶兵。

  「這個武少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媳婦。」項南告訴他。

  丈夫和妻子,誰馭使誰還不一定呢。

  此時再回想那日泗水河邊濛濛青光中若隱若現的女子背影,就十分的清晰了。

  項南一撐膝頭站起來:「去沂州城。」

  陳二看著剛裹好的傷布滲出血來,惱火不已:「打完了,人也死了,我們去還有什麼用!」

  項南看他,嘴角彎彎一笑:「項南久仰武少夫人威名,這次有幸遇到,當然要去結識。」

  這種慕名而去相見的雅事,鄉下人陳二從未經歷過,也沒有想像過,然後這才想到這位項都將其實是個翩翩貴公子呢。

  貴公子們做的事,就不能算是荒唐事了吧。

  白袍兵們走近沂州城受到了歡迎,將官周獻還親自來迎接,泗水激戰孫哲破困局是天大的幫助,更有此時追殺逃兵,清楚沂州境內叛軍威脅。

  「只是現在籌備昭王葬禮,不能與都將痛飲。」周獻說道。

  項南含笑道謝,沒有再寒暄:「不知能否見武少夫人?」

  周獻也沒有陌生男人見別人家女眷的不自在,爽快的道:「都將來的不巧,少夫人已經走了。」

  ......

  ......

  回程的馬與來時的速度一樣快,甚至更快。

  李明樓疾馳的速度太快方二的傘不能遮擋夏日的烈陽,風不斷的吹起她的衣袍面罩,似乎要將她揭開展露與青天白日下。

  不知道是日光還是顛簸太久,她的身子火辣辣的疼痛,不過這些她都不在意,收到元吉的那封急信在她心口火辣辣的燃燒著。

  韓旭在宣武道,危急。

  安康山反叛後東邊北邊都陷入了混亂,跟著韓旭的人也失去了消息,李明樓也無暇去尋找,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後韓旭還是出現在了宣武道,也還是出現了危急。

  李明樓狠狠的揚鞭,馬兒嘶鳴速度變的更快,風將面罩吹的貼在了李明樓的臉上,勾勒寬寬的額頭高高的鼻子小巧的下巴。

  昭王的事,老天已經狠狠給了她一耳光,但是她不管,她還是要去做。

  就算韓旭還是會死,這一世她也要親眼看著他死!

  ......

  ......

  夜色降臨,穎陳城被黑暗籠罩,相比於曾經的繁華,如今的城池好似無人之境。

  府衙裡的一間房內亮著燈火,兩人坐著,一人來回走動,燭火讓他的影子拉長變短搖晃。

  「我們要早做決定。」他壓低聲音道,「否則等安大都督到來,我們無功就是有過了。」

  坐著的兩人神情猶豫。

  「要慎重。」一人低聲道,「畢竟城裡的兵馬也不全在我們掌控中。」

  「是啊,更何況現在有個外人在。」另一個補充道,「那個韓旭,可是個麻煩,現在民眾們又信服他。」

  走動的男人停下來,站在桌前擋住了燭火,面容也變得忽明忽暗。

  「那用麻煩解決掉這個麻煩。」他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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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安民治城名韓旭

  天邊有了亮光,但天地之間仍是黑沉一片。

  韓旭推開門走出來,有一個青年人立刻從牆邊站過來。

  「大人要出去嗎?」他問。

  這個青年人並不是他的僕從,韓旭從京城出來時只帶了四個僕從,前些日子帶著一群民眾去最近的城池,路上遇到叛軍,為了保護難民,四個僕從都被殺了,他原本也要被殺的,難民裡跳出這個青年人,殺了最近的一個叛軍,搶了叛軍的馬,然後將他拉上來一起跑了。

  這個青年人騎術高超,帶著一人依舊逃出了叛軍的追殺。

  他自稱叫中裡,是個遊俠兒,在南邊被家人村人厭棄,想要來北地做出一番功績,沒想到陷入了叛亂。

  「以往常自負一身武藝,如今才知道這一番武藝,打不了叛軍,救不了民眾。」中裡自嘲。

  韓旭留他在身邊,多虧了他才能一路平安穿過了層層叛軍來到這裡。

  這裡的形勢依舊不算太好,中裡日夜都守著屋門,睡覺也只是站著。

  韓旭知道勸不動他,便沒有多言讓他去休息,而是點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家門,昏暗的街道上拉出兩條高瘦的影子,單看影子韓旭與中裡差不多,他雖然已經四十不惑的年紀,但身高瘦長儀態端正,是個美男子。

  當初在京城赴宴宮廷,得知他妻子早亡,一直未續弦,很多女眷都偷窺他,世風奢靡婦人們也變得大膽,一場宮宴下來總能被偷偷塞來絲絹香囊。

  最危險的是一個豪富的寡婦趁他多飲酒陷害非他不嫁鬧到了皇帝面前,羅氏厭惡他的清正推波助瀾,皇帝被羅氏姐弟蠱惑要賜婚,幸虧崔征出面勸阻,在皇帝面前三言兩語逼問那寡婦說出了實情,此事才作罷。

  事後崔征又替他隱瞞,讓他安心在朝堂為官,也因此他被視為崔征黨人。

  韓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想到這種事,或許是聽到皇帝死了,京城空了,傳來消息說京城日夜大亂,無數的人拖家帶口逃出去,皇親權貴妃嬪宮女太監們跟普通人擠在一起,有車的坐車沒車走路,路上掉滿了鞋子.....

  曾經令他厭惡的奢靡荒唐一夜之間消失了。

  隨著韓旭的走動,街道上響起了很多腳步聲,昏暗裡有人影從兩邊冒出來,城池恍若大蟲甦醒翻動起來,夜色一瞬間褪去,晨光照亮了城池。

  這座城池並不是死靜無人,街上到處都是走動的人。

  他們或者背著木料或者石塊,或者拎著瓶瓶罐罐,還有人握著木棍農具站在街角說笑交談,這座城池是活的。

  「韓大夫。」看到韓旭他們恭敬的施禮。

  宣武道在安康山叛亂之前就已經混亂了,安康山叛亂後,官府不理事務,兵馬到處亂跑,有的跑去京城,有的跑沒了,有的則就地成賊戕害民眾。

  但這亂還有束縛,還有期盼,直到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束縛和期盼一起化為無有。

  官府更加荒廢,民眾到處逃竄,兵馬也開始劫掠,更有兵馬豎起了安康山的大旗搶佔城池,打出要給安大都督清路進京的旗號。

  潁陳當時就遇到了一群作亂來劫掠的兵馬,嚷著要進京拱衛天子讓大家把金銀財寶都獻出來當輜重。

  官府龜縮不出,州府為數不多的兵馬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看兵馬就要進城劫掠,韓旭出現,只帶著一個隨從攔住這些亂兵,拿出紅絲帶系著的官印。

  「本官是朝廷的諫議大夫,拱衛天子不一定要進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們安穩這裡也是安穩天下,守護這裡的民眾就是守護天子。」

   「爾等連這些都做不到,何談拱衛天子?」

  「今日你們要踏入潁陳城,就先從本官身上踏過去。」

  高瘦的男人舉著官印,身邊只立著一個同樣高瘦手無寸鐵的隨從,面對數百的兵馬,單薄又雄壯。

  數百兵馬躊躇不安最終調轉馬頭退去。

  韓旭被迎進潁陳城,走進官府,督促官府恢復流轉,安撫民心,指揮兵馬守城,收攏難民,聯絡四周城府。

  潁陳城恢復了兵亂前的氣勢,當真正的范陽兵踏入宣武道時,潁陳城便有底氣一戰。

  底氣是有的,但還是不足,韓旭站在城牆上向遠處看,天光明亮,遠處似乎有炊煙嫋嫋。

  那並不是炊煙,而是被范陽軍劫掠過的地方在燃燒。

  「民心雖然凝聚,但兵馬不足要擊退范陽兵並不容易,長期守城更是下策。」他低聲說道。

  諫議大夫並不是只有一腔熱血。

  中裡道:「我願為大人去刺殺叛軍的首領。」

  遊俠兒倒是一腔熱血,韓旭看他一笑:「雖然說擒賊先擒王,但一個叛軍首領無關緊要,最大的首領是安康山。」

  安康山在,叛軍就永遠有首,也不會亂。

  韓旭說完這句話,看這位遊俠兒神情有些猶豫,雖然有一腔熱血,但也沒有失去理智,知道再說出刺殺安康山就是笑話了。

  韓旭也並不指望這個遊俠兒能為他解憂,要是真能解憂,倒要重新考慮此人的來歷了。

  韓旭安慰以及鼓勵這年輕人:「如今亂世,能救一人就是功勞。」

  腳步聲從城牆下傳來,伴著歡喜的喊聲:「韓大夫,韓大夫。」

  韓旭回頭,看到府衙裡的幾個官員疾步而來。

  「好消息。」其中一個不待近前就道,「有兵馬來了。」

  .....

  .....

  「豐威軍?」韓旭問。

  回到府衙,看著身上帶著傷的幾個斥候,韓旭問詳細。

  「大約有五千多人。」斥候道,在輿圖上指,「就在泥水穀。」

  「只是豐威軍也不一定就是可靠。」潁州知府一臉擔憂,「自從節度使不在了,豐威軍也亂了,有不少已經投敵了。」

  還有很多人在準備投敵,每個人的心思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領著這支豐威軍的是於非。」斥候補充說道。

  有幾個官吏便啊呀連聲。

  「是於非!」

  「於非沒有投敵!」

  「是於非就太好了。」

  韓旭不太明白,詢問於非是誰,官吏們七嘴八舌講述,于非是宣武道兵馬一將軍,勇武善戰,宣武道兵亂後,他領著兵馬要去京城拱衛天子。

  「那他怎麼回來了?」知府皺眉問,他怯弱又謹慎,「陛下不在了,于非是要守宣武道還是投敵,我看他是沒想好呢。」

  斥候道:「聽到陛下駕崩,于將軍便回來了,要去奪回梁城,前幾日剛與佔據梁城的范陽軍大戰,于將軍射瞎了何乾的一隻眼,大勝。」

  梁城是宣武道府所在,已經被范陽軍佔據,首領何乾很是兇悍,聽到他竟然被于非射瞎了眼,在場的官員們都不由精神大振。

  「大人我們速去請他援助。」府衙司馬道。

  知府沒有什麼信心:「於非這人一向高傲,現在更不會把我放在眼裡。」

  知府都沒信心,其他官員也不好自薦說自己能被于非放在眼裡,一時間低聲無措。

  韓旭聽的差不多了,點頭道:「本官去見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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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6: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明暗中有幾番交匯

  韓旭走在街上,除了那個青年隨從,還多了兩個兵。

  韓旭如今是城裡的明燈,他出現的地方立刻會吸引民眾,看著多出的兩個兵,再看韓旭一身行裝還身後的馬匹,民眾頓時不安。

  「韓大夫要走嗎?」眾人紛紛詢問。

  韓旭當初的自我介紹除了是諫議大夫,還要以刺史的身份去協理劍南道,所以只是路過潁陳。

  「我不是要走。」韓旭對民眾們解釋,「我要去請兵馬來一起守護潁陳。」

  這解釋讓民眾們更加不安,現在的兵馬可不好請。

  看到民眾們驚懼不安,送行的知府很無奈,先前他在府衙建議過,讓韓旭悄悄地出城,不要讓民眾知道他離開,更不要告訴大家去做什麼,免得民心不安。

  但韓旭卻不聽。

  「此時堵住民眾的耳朵蒙上他們的眼睛,才會讓他們不安。」他說道,「他們知道本官的動向才能安心,更何況這是去請兵。」

  請兵是好事,的確能安撫人心,知府愁眉苦臉:「要是請不來呢?」

  民眾們反而會受到驚嚇,原本凝聚起來的氣勢也會潰散。

  韓旭身姿挺拔擲地有聲:「大夏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本官相信有無數名將願平叛亂,定江山,立不世之功,讓我大夏重回盛世。」

  這個身不披甲腰不懸劍的中年文士說出這番話來,府衙的很多官吏不由眼睛亮起來,大夏的盛世他們一直在其中,但盛世怎麼來的與他們無關,現在陡然亂世,如果再創盛世,他們的功績就要在史書上提一提了。

  知府被說服沒有再反對:「那多帶些兵馬去吧。」

  韓旭哈哈一笑:「我是去請兵,怎能帶兵馬。」

  好吧,文人有一腔熱血鐵骨錚錚不懼生死千軍萬馬,更何況他說的也對,隻身去請兵才顯得有誠意,知府不再多言,只嘀咕著希望一切順利。

  一定會順利的,站在知府身後的府衙別駕和司馬兩個官員神情很歡喜。

  他們對視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笑意,再創盛世當然可以,但皇帝死了,大夏的兵馬在安康山叛軍面前不堪一擊,指望皇帝的兩個兒子再創盛世,還不如期待安康山更現實。

  知府怯怯弱弱原本不足為懼,勸一勸就能帶著整個潁陳府投降,結果來個了韓旭,三言兩語就把知府和民眾迷惑,府城頓時變的新打的水桶一般緊密。

  皇帝死了,京城的人都逃了,梁城那邊叛軍不斷增多,其他地方投降的也增多,有消息說安康山馬上要到宣武道了,然後從這裡直抵京城,等安康山大軍到了,他們再投降就是懾於威風,可不如現在主動為安大都督開路有功勞。

  于非也是個麻煩,說是要奪回梁城,卻紮營在泥水谷,這裡是入京的要塞,分明是要擋住安康山的路。

  兩個麻煩,那就讓這兩個麻煩互相廝殺吧。

  別駕和司馬收回視線,再次目送走出府城跨上馬的韓旭等人,他們的視線沒有看韓旭,而是韓旭身邊那個黑瘦的小兵。

  察覺到視線,黑瘦的小兵回頭,將刀在身前握緊,露出決然的笑。

  ......

  ......

  「潁陳城的那兩個傢伙的確是這樣說的?」

  何乾躺在梁城道府的大堂上,宣武道節度使原本坐的寬大椅子被他劈爛燒了,在地上鋪了席子,穿著鎧甲坐著方便也不熱。

  此時他手扶頭閉著眼聽幾個下屬將官說話。

  「是的,那兩人說有辦法殺了于非。」一個將官說道,「讓我們帶兵馬前去,一舉可以擊潰。」

  何乾坐起來手放下露出一隻被包紮的眼,聽到于非的名字,他的眼就開始疼。

  自從進了宣武道他一直很輕鬆,兵馬官府逃的逃,投降的投降,他順順利利的佔據了道府,坐在道府以後,連出去打仗都不用了,那些州府的兵馬會自己跑過來投降,或者自己跑走,或者為賊互相打殺,或者跑出了宣武道不知道去哪裡了。

  這樣下去等大都督兵馬過來,宣武道已經如無人之境了。

  但事情又突然變的不順利,先是跟梁城一般大小的重鎮潁陳來了一個韓旭,緊接著泥水谷又被于非佔據。

  何乾親自帶兵去圍殺于非,沒想到這支豐威軍竟然真的很威風,更有那個于非在他的兵馬中劈開了一條路,一箭射中了他的眼。

  「于非這個匹夫。」他伸手按住發疼的眼,咬牙狠罵,「又陰險又兇惡又多疑又有幾分功夫,誰能輕易殺了他?那兩個狗官少來哄我。」

  「韓旭。」一個文吏說出這個名字,他在一眾披甲雄壯的官將中有些單薄,對何乾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何乾的一隻眼亮了起來,拍手哈哈大笑:「好,好,真是妙極了。」又指著著文吏,似乎讚歎又似乎畏懼,「你們這些沒有刀的傢伙也是狠啊。」

  文吏俯身施禮笑納:「願為都督和大人驅使。」

  何乾從席子上站起來,鎧甲刀劍嘩啦響:「你現在可以暫時休息了,待本將去割下于非的頭。」

  廳內將官們齊聲應喝。

  .....

  .....

  泥水谷並不太近,韓旭騎馬近前時,天色已經黑了,一路上雖然觸目荒涼,但並沒有遇到亂兵。

  打量前方這座起伏如河水的山谷,夜色籠罩兵馬掩藏其中半點也看不出來,中裡面色有些隱憂:「此地易守難攻。」

  韓旭握著韁繩道:「遊俠兒也有膽怯畏懼?」

  這話讓遊俠兒羞愧,中裡挺直了脊背:「不過一死而已。」

  韓旭笑了:「我們不是來求死的,不用這樣麼緊張。」說罷當先向穀中奔去。

  夜色掩蓋下中裡的眉頭皺了皺,沒有人求死,但就怕別人要他死,隨著皇帝駕崩,世道人心變得詭異。

  看著向前方奔去的韓旭,中裡再次想要不要割下他的頭。

  他的任務是跟蹤韓旭,他一直認為大小姐是要除掉韓旭,這樣就不會影響大公子掌管劍南道。

  先前皇帝還在,朝廷平穩,殺了韓旭會引來麻煩,而且殺了韓旭還會有別人派去劍南道,所以不能輕易動手。

  但現在不一樣,皇帝死了,朝廷亂了,韓旭死在路上也沒有人理會,朝廷也顧不上給劍南道再派官員。

  因為安康山突然的叛亂,他跟劍南道的消息斷了,到了潁陳才聯繫上元吉,送出消息時也提示現在可以動手了,但元吉還沒有回話,在沒有接到大小姐準確的指示前,他不能動手。

  中裡一拍馬頭,馬兒立刻飛奔,追上韓旭跟在身側不遠不近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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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6: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他們的出師未捷

  泥水谷不適合行軍,到處都是彎彎曲曲,但這是對范陽軍來說,對于非來說,這是他的家,閉著眼也能走的地方。

  彎彎曲曲的山谷裡還有幾座石頭房子,石頭屋子裡點著燈,光亮被完好的遮擋在室內。

  于非穿著普通的衣袍,正對著鏡子打量自己,跳躍的燈下鏡中男子闊面上有一道新傷猙獰,于非沒有看傷,而是從墨色的頭髮裡揪出一根白髮。

  「李奉安什麼時候死的?」他問道。

  旁邊的親兵想了想:「前年,四十二歲。」

  于非拔下白髮從鏡子前轉開,神情感歎:「比我還小兩歲,你說,要是李奉安現在活著會怎麼做?」

  親兵十七八歲,在軍中聽過劍南道大都督李奉安的聲名和事蹟,跟宣武道節度使這種朝廷考核選中官員任命不一樣,李奉安這個節度使是皇帝親自封的,甚至可以說節度使的官職就是李奉安對皇帝提出的,這一切都源自當年那個年輕的縣城小令闖開宮門走到皇帝面前論軍政。

  在皇帝面前指點江山,是每個男兒都夢想的場面,親兵挺了挺胸脯:「定然已經率兵到了京城守護天子,不,甚至已經將安康山斬殺在半路上。」

  于非沒有笑年輕人的熱血簡單,點頭贊同:「李奉安真有可能這樣做,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勇武,還因為他有這個能力,能力是什麼?錢,人,而這些李奉安用了十年才累積而來。」

  親兵聽懂又聽不懂,點點頭:「劍南道兵馬比我們多。」

  以前大家沒什麼感覺,現在亂世一來,兵馬多就看出不同了,很不同。

  「現在是李奉安最好的時候,但他卻死了。」于非站起身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什麼用都沒有了,他的女兒要嫁人,他的兒子要托庇太監,他的兵馬奔波征戰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這句親兵聽得懂,于非說過,李奉安的女兒嫁到了太原府,李奉安的兒子靠著走全海太監的關係才得到節度使大印,而最近有不少地方都在向劍南道借兵.....為了大夏,劍南道總不能不借吧?

  李奉安積威十年能說不借,他的兒子敢跟這些節度使說不借嗎?

  這就跟鄉里失了爹娘的孤兒守家業沒有底氣,親兵幾分同情。

  「所以,最重要的是什麼?是活著。」于非道,將話題回到先前,「我們不能去攻打梁城。」

  安康山反叛的消息傳來,宣武道亂了,因為沒有了節度使,兵馬各有自己的將官控制了,有多有少,他年長積蓄的兵馬算是比較多,聽到京城在徵召拱衛,他便帶著兵馬去,結果還沒走到就聽到皇帝死了,武鴉兒帶著十萬大軍護著朝廷官員皇親國戚去尋魯王了。

  皇帝沒了京城就沒必要去了,而魯王那裡.....兵馬已經太多了,他去了不過是錦上添花,而且人生地不熟,到時候兵馬不一定是自己的了。

  於是他帶著兵馬回來了,放出話要去奪回梁城,佔據梁城的范陽軍就來打他了,結果被他擊退,還一箭射瞎了范陽軍將官的眼,在宣武道名聲大振,所有人都認為于非要一鼓作氣奪回梁城。

  他自己的兵馬也等著一聲令下,結果于非根本沒有這個打算,而是要守在這泥水谷中。

  于非整理著衣袍。

  「我們沒有足夠的兵馬,我只要守住泥水谷就夠了。」

  「何乾被我擊敗,氣勢上低我一等,他來泥水谷挑戰我,我不懼,只要我不去梁城,他就奈何不了我。」

  「至於將到來的安康山大軍,我這泥水谷他也不能輕易攻破,更何況他心在京城,不會與我太糾纏,到時候會繞路而去。」

  親兵聽明白了,也就是說,于非不會與范陽軍硬拼,更不會去主動殺范陽軍,但也不去投靠范陽軍,那他想幹什麼?

  「我守著泥水谷積蓄力量,待將來能為新帝助力一戰。」于非道。

  親兵心想那要多久?十年嗎?會不會被人瞧不起?在正需要兵馬的時候不戰,將來新帝還會需要他們嗎?

  于非笑了:「小兒,要是能在這亂世中活下來十年,天下人人都不敢小瞧你。」

  或許十年後,他就是另外一個李奉安。

  親兵也懶得懂了,現在人的想法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也沒什麼奇怪的,安康山都能反叛,皇帝都能駕崩,這世道已經變了。

  「那那個自稱什麼大夫的潁陳來的韓旭直接趕走吧。」親兵道。

  于非瞪他一眼:「蠢兒,你這是置我於不義。」

  親兵有些無奈:「大人,他是來請你一起抗擊范陽軍的,你見他不答應,豈不是坐實了不義?不如孩兒說你傷重快死了,他也無話可說。」

  于非呸了聲:「我傷重快死了,誰還來投奔我?我一日不投降,一日就是大夏的臣子,就不能做的太過分。」他擺手催促,「不要嘮叨,快請韓大夫來,我隨便說幾句打發他走就是。」

  搞不懂這些大人們,親兵嘀嘀咕咕依言去了,不多時于非聽的門外腳步雜亂,到了門前卻沒有立刻進來。

  「他們是我的隨從,不好不跟在身邊,如此,你們把兵器卸了。」

  聽到門外醇厚的聲音如此知趣得體,于非點點頭,對著屋門推開走進來的中年美男子,起身施禮:「卑將見過韓大夫。」

  韓旭點頭算是還禮。

  于非請他坐下,中裡與兩個兵站在韓旭身後,親兵端來了茶。

  「茶水簡陋,大夫見諒。」于非說道,紅了鼻頭聲音哽咽,「卑職原本去京城,結果聽聞噩耗......」

  韓旭點頭打斷:「如今陛下罹難,人心惶惶,賊軍勢大,我今日來是為了給于將軍召集宣武道可用之兵。」

  于非要掉下來的眼淚頓時縮回去,有些愕然,這為大夫的來意出乎他意料啊,聽他的意思不是來請他出戰的?

  「我在潁陳,聽到于將軍大戰梁城叛軍,就知道宣武道的良機能人終於出現了。」韓旭道,「宣武道兵馬散亂不堪,是因為先前節度使有罪,人心離散,現在有了于將軍,英勇善戰,兵馬必然能凝聚一心。」

  可能是因為朝廷大員,諫議大夫誇人也帶著幾分訓誡,但總歸是誇讚,于非有些結結巴巴的道謝:「多謝大夫讚譽,卑職,職責所在,不敢,當....」

  「于將軍,孤掌難鳴,你再英勇,兵馬也不夠多。」韓旭道,「我打算游走宣武道境內,號召各地兵馬官府聚集到于將軍帳下,聽從號令,共抗叛軍。」

  于非不由咽了口口水,這算不算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他現在最想要的是得到更多的兵馬,這位諫議大夫就要替他做說客。

  有這位諫議大夫出面,必會有很多兵馬聽從。

  「卑職只怕難當此任。」他站起身來神情不安,眼圈發紅,「卑職唯恐有負聖恩。」

  韓旭也站起身來:「于將軍,如今國中大難,請不要推卸,就算你難當此任,為了先帝,為了大夏,也要把這個擔子擔起來!否則宣武道必然無存!」

  于非一步上前單膝下跪抬手抱拳:「卑職領命!請大夫差遣!」

  一旁的親兵看的目瞪口呆,怎麼回事?怎麼適才絮叨解釋一堆寧願被罵不忠不義也不出戰的將軍,人家三言兩語他就跪地聽候差遣了?

  韓旭看著面前施禮的于非,神情沒有半點波瀾,這種武將的心思他豈能不明白?

  從京城半路折回一頭鑽進泥水谷,很明顯就是要避戰韜光養晦,這時候國家安穩君臣大義都不可能說服他們,唯有給他們想要的,兵馬。

  那麼他就替他當說客遊走四處,這人要兵馬壯大自己的勢力,他要他們壯大了勢力來抗敵,只要能抗敵,他韓旭豈會怕辛苦怕危難?更不怕這些武將藏著小心思。

  「將軍請起。」他伸手攙扶,肅重的神情緩和幾分,「于將軍一戰重創叛軍,名震宣武,韓某也是要借將軍的威名才能行事了。」

  于非搖頭自謙:「卑職有愧,未能驅逐叛軍,奪回道府。」

  這件事算是說成了,看著兩人把手言歡,中裡鬆口氣,更多的是警惕,這個韓旭果然不一般,如果讓他到了劍南道,只怕很快就被他掌控。

  心思轉念,有人影一閃到了韓旭和于非面前。

  是那個小兵,他似乎為了表功搶著去攙扶于非大聲道:「將軍快請起。」

  不好,中裡脊背一涼,抬手就要撲過去,但還是晚了,只見那小兵一伸手,袖子裡甩出一柄匕首,雙手與韓旭相握自謙的于非還沒搖完頭,一刀弧光便刺入了他的脖頸。

  噗嗤一聲,匕首沒入脖頸,先是一滴血,旋即血如泉湧。

  與于非俯身相對的韓旭被濺了一臉一身。

  于非看著韓旭身上的血,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血,怔怔想這是算是暗害吧,好像李奉安也是死於不提防的暗殺。

  砰的一聲,中裡將小兵一腳踢開,于非向前倒去,韓旭下意識的扶住,于非咽喉插著匕首倒在他懷裡一動不動死去了。

  血在身前地上蔓延。

  暗夜的室內一瞬間恍若寒冬臘月,韓旭遍體生寒。

  出師未捷身先死,今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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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7: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山谷裡混戰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室內的親兵呆立沒反應過來。

  而在這突然之間,中裡影隨身動到了于非親兵面前,一探手抓住他的脖子,同時雙腳飛起,還站在原地韓旭的另一個隨行兵士便被夾住脖子,咯吱兩聲輕響,三人倒地,因為中裡的支撐,並沒有發出重響。

  倒地的中裡沒有半點凝滯,魚一般滑倒了韓旭身邊,抓住剛拔出刀的小兵,一手掩住嘴,一手握著小兵的手將刀劃過他的脖子,血再次噴出,小兵在中裡手裡抽搐幾下不動了,臉上的兇狠驚喜凝固。

  這一切也是發生在突然間。

  「問他....」韓旭只來得及低聲說兩個字,下一刻便收住,發出哈哈的笑聲,「于將軍快請起。」

  笑聲讓死靜的室內變得鮮活。

  韓旭低頭看著懷裡已經毫無生機的于非,再看跪在身邊將行兇小兵放倒的中裡,一眨眼間這室內只有他們兩個活人。

  韓旭明白中裡做法,于非的親兵肯定是要喊人的,而他帶來的這個兵行兇目的就是挑起兩方的對戰,肯定也要喊出來,另一個兵,不管是同黨還是無辜,此時由不得猜測,寧可錯殺。

  至於跟于非的兵馬解釋,為官二十年的韓旭沒有那麼幼稚。

  「大人。」中裡在地上半跪看著韓旭,「穎陳有叛軍同黨。」

  韓旭點頭,他知道如今人心浮動各異,但想著到底是少數,大勢之下也並不敢顯露,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人心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他慢慢的將于非放在地上,神情複雜,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這山谷的路你可記住了?」他低聲問。

  中裡點頭。

  「我來引開他們,你逃出去。」韓旭便道。

  中裡抓住他的手制止他起身。

  「非常時候,不要做無謂的作態。」韓旭告誡這個遊俠兒不要說出什麼你不棄我我不棄你之類的迂腐話,他從來都把生死看淡。

  中裡對他擺手,起身輕輕走到門邊,忽的揚聲:「來人。」

  韓旭心一跳,下一刻就發現中裡模仿了于非的聲音,如果不是看到于非還躺在腳下,他差點以為真是于非說話。

  門外應聲,屋門被推開,兩個兵走進來,還沒看清室內,中裡一步關上門,雙手擊中兩個兵的脖頸。

  韓旭看著中裡開始解兩人的衣裳,便明白了,不用中裡示意就自己將血污的衣袍脫下來,生死雖然看淡,但死裡還是要求生,那就等會兒再看淡吧。

  「出去吧。」

  在石屋外站立的其他兵聽到裡面傳來于非的聲音,緊接著門打開,有燈光傾瀉而出下一刻就被兩個兵的身影擋住,他們一人托著茶杯,一人托著一個用布包裹的什麼東西,低著頭向前走去。

  兩邊的兵們心裡閃過疑問,拿的什麼,要去哪裡?念頭只是本能閃過,旋即便收回落在石屋四周,這才是他們要警戒守衛的。

  韓旭緊跟著中裡,三拐兩拐沒入黑暗中,但就算在黑暗中也並不敢掉以輕心,黑暗裡的某一個角落總會突然傳出呼吸,他們屏住了呼吸,克制住加快腳步,彎彎曲曲的山谷裡看不到光亮,但只要走出去,走出去就能.....

  前方的天邊陡然似乎被燒透了,廝殺呼喝馬蹄聲也如雷滾滾。

  「叛軍來襲!」

  遠處近處喊聲旋即此起彼伏。

  韓旭停下腳步,最壞的事還是發生了。

  小兵為什麼死士一般行兇,必然是為更大的後手做準備,外邊叛軍已到,只待裡面主將一死,威軍大亂。

  于非謹慎,除了朝廷有威望的韓大夫,沒有人能近他身邊。

  可恨啊,韓旭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山谷,可恨于非勇武尚無用,可恨他一身抱負未展,就死於這般陰私算計,死在著無人知曉的山谷亂兵中。

  他死後或者默默無聞,或者還可能被扣上反叛的惡名。

  可恨啊!

「大人,快走。」中裡回頭喚。

  走不了了。

  「于非死了!于非死了!」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天邊的雷聲滾滾而來,混亂嘈雜的喊聲變的清晰。

  砰的一聲石屋的屋門被推開,室內散佈的屍體驚紅了兵士們的眼。

  「將軍被害了!」

  「抓住那兩人!」

  彎彎曲曲的谷內如同螢火蟲飛出,星星點點的亮起來。

  .......

  .......

  火把在地上燃燒,山谷裡的草木被火舌吞沒,黑煙籠罩著其中奔跑的兩人,但不管他們向那邊跑,總有火舌探出來。

  「大人小心。」

  伴著這一聲喊,韓旭被甩在身後,看著中裡躍動,手中的大刀揮出一片寒光,擋開了撲來的數個兵士。

  韓旭向後退去,但沒有退幾步,身後就有疾風襲來,鏘啷一聲,襲來的刀槍被旋轉回身的中裡擊飛。

  韓旭看著這個年輕人一個人化作十幾人不分南北西東將他牢牢的護住,年輕人的身上血跡斑斑,兵袍撕爛割裂,如果年輕人一心向前必然勢不可擋.....

  是到了生死看淡的時候了。

  「你快走。」韓旭喊道,「不要為我一人,棄穎陳十幾萬民眾不顧,去,告訴他們,賊人就在城中。」

  中裡似乎聽不到,擊退一方兵將,將韓旭一抓背在身上就跑。

  這些遊俠兒信奉認主,迂腐啊,韓旭大喊:「我命你去殺了那賊人!只要殺了害我的賊人,你便對我盡了忠義!」

  中裡將他一甩到地上,沒有絕塵而去,而是橫跨一步,擊退了前方沖來的兵將,喧嘩聲四面八方,火把亮如白晝。

  「有援軍!有援軍!」

  外邊傳來喊聲,驚喜又驚恐。

  「誰的援軍?」

  是已經殺進山谷的范陽軍,還是其他人?還有誰人可信?站在光亮處的一個將官滿面悲憤,掉轉馬頭。

  「殺了那兩個賊人!為于將軍報仇!」

  這大概是他們唯一能有勝算的。

  滿山遍谷的火把腳步聲向一個方向聚攏,中裡背著韓旭狂奔,彎彎曲曲似乎都是路,但路路是絕路。

  中裡終於撐不住撲倒。

  「為了護我性命,你這又是何必。」韓旭坐在地上歎息,看向彎曲的山谷,「你去尋個地方藏起來,待這些兵馬被叛軍擊潰,你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中裡忽地跳起來,嘶聲大喊:「韓旭在這裡!韓旭在這裡!」

  韓旭愣了下,現在將他交出來送給敵人投降,是不是晚了?

  「有援軍!」中裡握著刀指著一個方向大喊,「有援軍。」

  有什麼援軍?韓旭看去,越過密密麻麻的兵馬,還是兵馬,但除了兵馬還多了一些旗幟,在夜色和火光中飄動,太遠了看不清什麼字.....

  他是要引這些援軍過來嗎?且不說這些援軍是不是援軍,那些要殺他的于非的兵馬會先一步被引來啊.....

  中裡抓一把刀,半跪在韓旭身前,只看著那些飄動的旗幟待命,要護著韓旭的命,他的刀向前,要取這韓旭的命,他的刀向後。

  但沒有命令之前,他絕不退。

  鏘啷舞動,無數刀光飛濺。

  飛濺的刀光落在韓旭身上,在意識和視線消失的那一刻,他看到那些旗幟向這邊飄來,一聲聲喊也沖過來。

  「振武軍殺賊!」

  「振武軍殺賊!」

  「非賊退後!」

  「非賊退後!」

  ......

  ......

  旗幟向一把刀,所向之處劈山,山谷恍若被削平,路被鋪展,有兩騎卷著夜色火光疾馳而來,黑色的衣袍在夜風中飄動。

  「韓旭,死了嗎?」李明樓看著前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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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7: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此時未死便是生

  又一隊兵馬疾馳而來,蹲在地上被繳了兵器的豐威軍悄悄抬頭看,有好幾個男人跳下馬,他們不是兵,拎著藥箱,是大夫......

  所有人都圍攏在那邊。

  「小心點。」

  「抬到這邊,我來拔箭。」

  「先不要拔,先裹住傷口。」

  嘈雜的聲音不斷的傳來,似乎救治千軍萬馬,其實那邊只有兩個人,想到那兩個人,蹲在地上的豐威軍神情恨恨又悲痛,這兩個人殺了將軍,殺了將軍啊,欺騙將軍不設防,這些賊軍....

  但是賊軍似乎又有些怪,他的視線悄悄打量這批兵馬,說是振武軍,不知道真假,但把范陽軍都殺了,不管投降不投降,而對於他們,只要投降的就繳械驅趕圍攏,沒有再打殺。

  今晚奇怪的事太多了,奇怪的朝廷大員,奇怪的叛軍,奇怪的援軍,還有援軍裡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始終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被圍住的一圈。

  「韓旭死了嗎?」她再次問。

  因為拔箭劇痛醒來的中裡聽到這句話,掙扎著:「還沒有....」

  他伸手要抓刀要起身,但立刻被人按住:「不要動,藥酒拿來,讓他睡過去。」

  這邊忙碌,那邊忙碌的也給了回話:「還不知道,現在還沒死,要給韓大人拔箭了。」

  居高臨下火光照耀看到有血噴濺,李明樓騎在馬上一動不動,方二守在她身邊,覺得奇怪,昭王時小姐第一時間就沖過去,催著救傷,而對這個韓旭,小姐卻不肯過去,還只問死了沒有,似乎在等著他死....

  大概是韓旭和昭王身份不一樣,更何況韓旭還是要去劍南道,且要掌控劍南道的人。

  箭拔了,傷藥裹上,藥酒灌進去,躺在地上的韓旭一動不動,沒有起來詢問是誰救他,沒有好奇的打量這個混在兵將中的女子,更沒有歡喜的表示久聞大名.....

  「好了,血止住了。」

  忙碌的大夫們神情嚴肅又帶著幾分輕鬆,圍著這個一動不動的男人用敷藥行針灌藥。

  「韓旭死了嗎?」李明樓再一次詢問,似乎有些不耐煩。

  大夫們互相對視一眼,便有一個站起來:「少夫人,韓大人胸口肩頭各中兩箭,失血過多昏迷。」

  李明樓似乎聽不懂傷情描述看著他們只問結果:「死了嗎?」

  大夫鄭重道:「性命暫且無憂。」

  李明樓斷然搖頭:「怎麼可能,他是要死了吧。」

  她似乎要親自看清楚,從馬上跳下來,向這邊一步一步走過來,圍著的大夫們忙讓開。

  「少夫人,你看,傷在這裡,在這裡,還有這裡。」他們指點,「都已經止住血了。」

  明亮的火把照耀著躺在地上的男人,中年男人面色雪白,雙目緊閉安詳,胸前肩頭裹了一道道傷布,傷布已經染紅了。

  李明樓跪下來,伸手撫在韓旭身上,白嫩的手上頓時染血。

  手撫過傷布。

  「怎麼會沒有死?」她喃喃,「看,這麼多血。

  手按在傷口處。

  「怎麼會沒有死?」她喃喃,「看,心口中了箭。」

  手落在韓旭的臉上。

  「怎麼會沒有死?」她喃喃,「看,臉這麼白。」

  韓旭睜開眼,眉頭皺了皺:「這位女子,我的臉本來就這麼白。」

  聲音雖然虛弱,但說話很清楚。

  一個大夫高興的指著佐證:「少夫人,你看,他還能說話呢。」

  李明樓不為所動搖頭,昭王那時候說的話也不少。

  韓旭皺眉,他才迷迷糊糊醒來,視線裡這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的女子有些模糊,這是什麼人?再聽四周的大夫們七嘴八舌從望聞問切種種上論斷他雖然傷的很重但性命無憂。

  這些大夫們脾氣太好了,這時候說這些話其實沒有用,要拿出氣勢震懾,韓旭雖然虛弱但氣勢猶在,他道:「這位夫人,你要是再這樣按我的傷口,我就要死了。」

  李明樓的手停下來,似乎被嚇到,而一旁的大夫們則也反應過來什麼了,停下了亂七八糟的醫方論證。

  「少夫人,你是想讓他活還是讓他死?」一個大夫說道,手裡拿著適才救命的金針,金針可以救命,也能要命。

  這些到底是什麼人!韓旭窒息,這些人不是來救他的嗎?怎麼古古怪怪的。

  李明樓不覺得這大夫的問題奇怪,只覺得哀傷:「我想讓他活他就能活嗎?我想讓昭王活著,他不是還是死了?」

  在後站著的中五終於確定了,上前對著大夫們擺手:「務必竭盡所能將韓大人救活。」

  大夫們齊聲應諾,兵士們將韓旭抬起來擁簇著急行。

  李明樓坐在原地沒有阻攔,中五伸手攙扶低聲:「小姐,這一次韓大人,你及時趕到了,他不會死。」

  真的嗎?李明樓看著被抬走的韓旭,隔著面紗夜色火把人影交匯忽明忽暗忽遠忽近。

  ......

  ......

  韓旭再醒來的是兩天後,其實也不算再醒來,其間他斷斷續續迷迷糊糊意識醒了好幾次,所以當看到青色的帳子,簡樸的桌椅,知道自己不在泥水谷的石屋中,也知道自己為什麼以及怎麼樣回到穎陳府的住處。

  這一次醒來是他最清醒的,身體上的疼痛還在,但不像先前那麼虛弱,只睜眼就疲憊的撐不住。

  他的動作也大了一些,立刻引起屋子裡人的注意,腳步輕響,有個黑色的身影站過來,光亮被擋住投下一片陰影。

  又是她.....韓旭有些無奈,在迷迷糊糊斷斷續續的醒來中,這個女子一直在,她是一直住在他這裡了吧。

  「韓大人醒了?」

  「拿藥來。」

  「韓大人今日覺得如何?」

  幾個大夫也走過來,站在那女子投下的陰影裡關切詢問,一面開始望聞問切。

  「他要死了嗎?」

  那女子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韓旭心裡歎口氣,沒有再覺得這女子古怪,他已經知道這女子為什麼會這麼問,斷斷續續醒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對大夫們說的話,說了沂州說了怎麼長途跋涉,結果昭王死在眼前,是怎麼樣的悲傷絕望,聽到韓大人在穎陳,形勢危急,又怎麼日夜不休奔馳救援,韓大人傷的這麼重,她要嚇死了......

  「少夫人是不敢相信韓大人能活著。」那人最後一聲輕歎,「不敢相信自己能救韓大人。」

  大夫們習慣要對這女子安撫,韓旭先一步開口了。

  「武少夫人。」他看著罩在黑暗裡的女子,「雖然我不能保證我將來不會死,但這一次在泥水谷,在宣武道,在亂兵中,我韓旭活下來了。」

  他抬起手在身前施禮。

  「武少夫人,多謝相救。」

  不知道聽懂沒聽懂,李明樓站在床前一動不動沒有反應。

  韓旭看著她,這女子從躺著的角度看依舊嬌小單薄,他的聲音柔和幾分。

  「你別難過,也不要害怕,你救了我,你做到了。」

  難過嗎?她一直很難過,害怕嗎?也一直很害怕,現在,命運沒有從她手裡奪走這個人,這個人在她眼前活下來了,李明樓的眼淚落下來,跪倒在床邊,俯在韓旭身上放聲大哭。

  面對昭王死半點沒掉的眼淚,在看到韓旭生的此時洶湧。

  韓旭再一次被撞的傷口疼,有些無奈有有些不解。

  他對這個武少夫人沒有印象,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傾慕他的,是一見驚鴻還是慕名遙望,跋山涉水日夜奔波為他殺入泥水谷兩軍亂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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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7: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通賊當殺

  烈日炎炎,府衙前擠滿了人,有兵將有民眾熙熙攘攘熱氣蒸蒸。

  「冤枉啊!」

  府衙前擺著兩具屍首,正是當日隨同韓旭去見于非的兩人,另有十幾個人被押過來,有穿著官袍有兵士有皂吏,被推倒跪下後有哭有喊有憤怒。

  「我冤枉啊!」

  「我沒有通賊!你們這是誣陷!」

  府衙司馬掙扎站起來,伸手捧下官帽,倨傲又憤怒看著府衙前站著的知府以及兩個陌生的將官:「于非與何乾本就有仇待戰,他們打起來有什麼奇怪?于非被殺掉又有什麼奇怪!」

  知府唉聲歎氣沒有答話。

  「于非是被你們派去的隨從兵殺了的。」中五將當時的場景說給在場的民眾兵將們,「本來于將軍和韓大夫已經說好把手言歡,此賊跳出來趁大家不防殺死了于將軍,而與此同時,何乾叛軍襲來大喊于將軍已死,亂了軍心,攻破了泥水谷。」

  他說罷伸手指司馬。

  「那兩個隨從兵是你挑選的。」

  圍觀的民眾大多數已經知道了泥水谷發生了混戰,但不清楚內情,此時聽到竟然是這樣,震驚的議論紛紛,而那些兵將們則神情複雜,他們是于非的部將,被請來穎陳府親看查案清賊。

  只是對於這場查捕通敵叛賊的事,他們將信將疑。

  司馬冷笑:「空口無憑,誣陷本官!」

  圍觀的民眾分開有一個老婦一個女子抱著孩子跌跌撞撞而來,身後跟著被四個兵抬著在擔架上的中裡。

  「阿四啊。」老婦女子跪倒在一具兵士的屍首前大哭,「你好糊塗啊。」

  司馬臉色微變,他原本是要滅口的,但因為覺得此事萬無一失,一心都放在泥水谷和何乾那裡,沒有急著動手,只讓把人控制住,誰想到會有一群振武軍冒出來。

  于非死了,雙方也打起來了,但結果卻不是他預料的,他也只來及下命令滅口,能不能得手就不能掌控了。

  果然沒得手。

  這邊老婦已經哭著講述兒子怎麼突然拿回家一大筆錢,說是府衙司馬大人給的,妻子抱著孩子哭丈夫說不用害怕叛軍進城,府衙司馬大人許諾她們會受到優待,還以為兒子丈夫是英勇殺敵,沒想到是通敵了。

  「就是一家子一起死了,也好過這樣羞辱存活啊。」婦人們捶胸頓足,更要尋死,被旁邊的兵們制止。

  中裡受傷極重,尚不能起身,躺在擔架上講述陷入昏迷之前安排立刻去找這兩個兵的家人,振武軍受委託趕過去,受司馬指使的幾個兵正要燒死這一家人。

  跪在一旁的幾個兵俯身叩頭大喊指是司馬大人逼迫我們的。

  圍在四周的民眾已經憤怒的大罵,有人抓著鞋子砸向跪地的官兵。

  「可恨,我穎陳沒有被叛軍攻破,反而是要毀在自己的官兵手裡。」有不少民眾悲憤感歎。

  知府再次唉聲歎氣:「人心變了,人心變了啊。」

  司馬避開了砸過來的一隻鞋子,冷眼看站在知府身邊的將官:「人心的確變了,你們這些振武軍為什麼會來我們穎陳?你們怎麼知道于非有難?」

  怒駡的民眾們瞬時安靜下來,原本恍然的豐威軍餘眾神情再次狐疑,比起民眾還多了意味不明的了然。

  宣武道與淮南道相鄰,先是竇縣兵亂又有京城武鴉兒為妻母求賞賜,比起其他地方,這裡的軍民都知道振武軍。

  淮南道振武軍是因為山賊兵亂以及官府的請求才停留,宣武道可沒有請求振武軍來境內。

  振武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無聲無息,還這麼巧?

  「于非將軍的死的確是有人通賊,但誰通賊可不一定。」府衙司馬察覺到四周官兵民的變化,脊背更加挺直,看衙門前站著的振武軍將官眼神更加犀利,再次發出質問,「你們怎麼會來到這裡?你們怎麼知道韓大夫去見于非?你們怎麼知道于非會遇害?又怎知何乾叛軍會襲擊泥水谷?」

  這一聲聲問的民眾凝滯,將官兵士戒備,知府看著身邊兩個血腥氣的將官也後退一步。

  中五垂在身側的手攥住,事實是他們並不知道韓旭去見于非,也不知道于非會遇害更不知道何乾會襲擊,他們知道的只是元吉遞來穎州被叛軍圍困,安康山大軍即將到來,韓旭被亂軍圍困又號召官民守城抗擊,這肯定會危險。

  他們為解救韓旭危險而來,而韓旭恰好陷入危險,他們解除了這個危險,但偏巧這個危險是一個陰謀。

  這質問是司馬的詭辯,而他們回答與不回答都將成為罪證。

  中裡準備開口說出自己的身份,雖然還是難免讓人生疑,但至少能解釋一些眼下迫切的誤會。

  韓旭的聲音從內傳來:「振武軍是本官請來的!」

  有四個兵抬著躺椅疾步而出,到了門前韓旭走下躺椅,拒絕兵士的攙扶,自己堅持站著。

  看到他民眾們激動湧湧,一聲聲喊韓大夫。

  韓旭示意大家安靜,再次道:「振武軍是本官請來的,至於為什麼請他們。」他伸手向後一指,「因為振武軍的武少夫人,奉旨平叛。」

  眾人隨著他所指看過去,在韓旭身後有兩人走來,年輕的男子舉著傘,傘下女子黑色的衣袍飄飄。

  這就是那位武少夫人啊,傳說中是神仙,真切看到更像鬼魅,四周一片嗡嗡聲。

  司馬大人生死存亡之際,思維極其靈敏,看著那走出來的女子:「韓大夫說的可笑,天下有誰不是奉旨平叛?平叛還需要奉旨嗎?」

  也對,平叛可不需要奉旨,人人得而誅之,非要這樣說的話,大家都是在奉旨平叛。

  「韓大夫不要混淆了問題,大家現在問的可不是平叛,問的是為什麼振武軍無聲無息出現在我們這裡。」司馬冷冷說道。

  韓旭亦是冷冷:「因為武少夫人由陛下欽賜皇帝之璽,代陛下親征,不需要任何一個地方的同意,可隨意來去。」

  皇帝之璽,代陛下親征,四周一片安靜。

  李明樓站在韓旭身邊,黑傘沒有抬起,一隻手從傘下伸出舉起,夏天明媚的日光下一塊小玉璽呈現,遠處的民眾看不清,但站在近處的知府官吏以及兵將都看到了皇帝之璽四個字,頓時嘩啦啦的跪倒。

  他們跪倒民眾們也紛紛跟著跪下,眨眼間除了為玉璽撐傘的方二,府衙前只有司馬一人站著。

  司馬面色慘白,震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韓旭的聲音響亮一聲聲。

  「這是陛下的天下,陛下哪裡去不得?去哪裡難道還需要通告當地官兵?」

  「武少夫人奉旨前往沂州救護昭王,回程途經宣武道,本官向其救援,她來相助有什麼不對?」

  「更何況。」

  韓旭一步一步走到司馬面前。

  「更何況你有什麼質疑的?振武軍殺的是何乾叛軍,沒殺的是豐威軍,滿地的屍首擺著,一看便知。」

  「問?你這聲聲問能殺死幾個叛軍?」

  「這時候只要睜眼看,看到什麼就是什麼,殺叛軍,就是我大夏衛軍,殺衛軍民眾,就是賊軍!」

  「你這等一個賊軍都沒殺的,你問什麼問!」

  「給我拿下!」

  諫議大夫一聲令下,四周兵馬齊聲應和,一擁而上,將司馬一把揪住官帽打落在地。

  「這些要亂我衛城害我百姓之徒。」韓旭喝道,「該不該殺!」

  「該殺!」

  民眾中不知誰高喊一聲,旋即喊殺聲席捲,恍若千軍萬馬。

  知府不由嚇的後退一步,看著府衙前站立不穩身上還有血滲出的青衫韓旭,書生並非是百無一用啊,在這亂世中,話語如刀,人也如刀啊。

  ......

  ......

  「大人,大人,豐威軍又來圍城了。」

  梁城內,躺在床上的何乾聽到這句話掙扎著起身,一隻眼恨恨的瞪著親兵,眼神如果能殺人,城外那些兵馬都被他殺光了幾遍,但.....

  想到那日從泥水谷中死裡逃生,何乾只恨恨的捶床。

  「快報大都督,梁城附近被振武軍占了,又有韓旭四處威逼利誘,那些要歸順的城池兵馬又反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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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繞路而過

  成元四年六月初七,邢陽城外軍帳遍佈密密麻麻,其間肅立著無數的兵將,更有騎兵不斷奔馳,隨著他們的奔馳望去,遠處還有兵馬湧來,遮天蔽日。

  邢陽城在前方,安康山的大旗懸掛在城門上,旁邊是邢陽城知府的屍體,城門大開,城中恍若死城空無一人,但安康山並沒有進城,端坐在主帳中放聲大哭。

  他當然不是為懸掛的知府屍體以及這座死城悲傷。

  「我罪該萬死啊。」安康山眼淚不斷的湧出,濕了鬍鬚和身上的錦袍,手重重的捶打胸前,「我還是晚了一步,讓陛下遭了毒手。」

  營帳兩邊跪著十幾個將官,陪同放聲大哭,捶胸頓足:「是我等無能。」

  主從雙方互相自責一番,在兩個隨軍文官的勸說下,安康山停下了痛哭,壯僕們捧上金淺盆絲柔巾給安康山淨面。

  帳內沒有了哭聲,氣氛安靜的凝滯,尤其是當安康山的視線看向正中,寬大的營帳顯得有些擁擠,除了站著的將官,地上還躺著一溜屍首。

  這些屍首是最近戰死的將官,職位有高有低,有熟悉有陌生,安康山的視線停在孫哲身上。

  「白袍軍?」安康山道,站起身走過來。

  「是由滑州境內的散兵遊將組成了,他們在大夏兵服外罩上白袍,以白袍軍自居。」一個將官俯身低頭:「首領是太原府項氏,項南。」

  天下那麼大,太原府那麼小,唯恐安康山不知道項氏是誰,另一個將官忙補充:「李奉安的女婿,李奉安八部將中項雲的侄子。」

  安康山哦了聲,想起來了:「當日斬殺崔征來人時逃出去的那小子。」

  是啊,當時覺得這小子一個人不足為慮,沒想到短短時日竟然拉起了一隻軍馬。

  「李奉安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安康山贊道,低頭看孫哲的屍首。

  孫哲的屍首被項南掛在城池示眾幾日,范陽軍搶奪回來,再運送到這裡,夏日裡屍首腐爛恐怖氣味令人作嘔。

  安康山沒有掩鼻,端詳腐爛的屍首:「致命傷有兩處?」

  「項南用槍。」一個將官忙答道,「孫哲腹部中槍,咽喉中箭,箭是振武軍射來的,當時孫哲是腹背受敵。」

  「振武軍。」安康山在嘴裡嚼了嚼這三個字。

  另一個將官俯身半跪:「大都督,闖沂州的就是振武軍,所以才與駐守泗水的孫哲打起來,而田呈,也是死在了振武軍手裡,領兵的是武鴉兒的妻子。」

  又是他們這兩口子!安康山將手裡的絲柔巾按在臉上,止住的眼淚滾滾而下,再次放聲大哭:「我罪該萬死,也晚了一步,讓昭王殿下也遭了他們毒手。」

  帳內將官們再次陪同大哭,有的捶地有的以頭撞地,爭相攬責,哭也是真哭,哭的是自己以及不安,安康山對待部將大方,吃喝玩樂賞賜皆隨意,行軍路上隨意搶掠都歸各人所有,但同時也很殘酷,一旦被問軍法,死的可不是自己一個人,往往牽連家人親族。

  安康山現在哭的這麼厲害,不知道待會兒他們還能不能哭出來,趁著現在能哭趕快哭吧。

  「大都督,陛下和昭王接連遭毒手,我們要趕快進京啊。」站在一旁的文官再次相勸,輕言細語撫慰了安康山的悲痛,「崔奸帶著武鴉兒這些賊兵去麟州了。」

  安康山滿臉眼淚:「陛下已經遭了毒手,我還進京做什麼,我要去追那些奸賊!」

  另一個文官忙道:「大都督,京城還有太子啊,大都督不能棄太子不顧。」

  先前的文官也道:「大都督,只有進了京城,才能昭告天下這些賊子的罪行,為陛下為昭王報仇。」

  京城是大夏天子所在,站在那裡,才是大夏正統,安康山將絲巾從臉上拿下來:「拔營進京。」

  趴在地上哭的死去活來的將官們立刻起身響亮應聲是。

  「不過。」有個將官遲疑一下道,「梁城附近有些問題。」

  進京最快也最合適的路要經過梁城。

  「梁城有什麼問題。」

  「何乾不是在梁城嗎?」

  其他將官們紛紛道,不想再營帳裡再多停留,安康山的悲傷可快壓制不住了。

  「何乾在梁城,但振武軍也到了,又有一個叫韓旭的諫議大夫,煽動四周的兵馬州府服從振武軍。」那將官將接到的信硬著頭皮講來,現在不講,等到了那裡安康山自己看到了,他就死定了,「他們還揚言等候大都督到來。」

  又是振武軍。

  「我原本想如果李奉安不死,他會是我最大的麻煩。」安康山道,「沒想到他死了,又冒出一個振武軍。」

  他伸手對壯僕示意,兩個壯僕合力抬來一旁的方天戟。

  「那就....」安康山接過重戟,「繞過去,待我進京奉正統,奸臣賊兵天下共誅之。」

  現在沒必要與他們撕纏,且待大勢已定,振武軍也好白袍軍也好,螻蟻難抗四時命。

  不過,安康山將重戟落在身側,整個營帳地面抖了抖。

  「陛下昭王慘死難安。」他聲音哽咽,再次要流淚,「讓邢陽這些賊官子民都去陪葬吧。」

  .....

  .....

  遠處的濃煙似乎衝破了天際,地面的震動也持續許久不停。

  高高的城池上,起伏的山谷中,破損村落的廢墟中,肅立的潛伏的兵馬都握緊了刀槍身子緊繃。

  但一直到第二日,也沒有十萬的大軍出現。

  「韓大人!」站在山丘上,韓旭看著有兩個信兵疾奔過來,「安康山繞過梁城,從南邊向京城去了。」

  旁邊的一些官將不知道該悲還是喜,更猶豫該不該立刻調兵去追擊。

  韓旭哈哈一笑:「他是怕了我們了,安康山也並非是無所畏懼,今日怕我們繞過去,來日戰場相遇我們就能讓他們怕的逃走!」

  來日?也就是說現在不打?

  「韓大夫。」一個將官猶豫道,「不能放安賊進京,我們去追擊阻攔。」

  韓旭看他道:「追上後,你們能阻攔他們嗎?」

  安康山大軍十幾萬,現在這裡包括豐威軍振武軍以其他散兵義士加起來也只有不到萬人,幾個將官對視一眼,當然不能。

  「我等不懼,原捐此身除賊。」一個將官肅容道。

  韓旭淡然一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嗎?不要犯蠢,這種捐軀毫無意義。」

  將官們對視一眼,不知道也不敢說什麼了。

  韓旭看向遠方:「陛下已經不在了,天下大亂已成定局,此時此事,不是爭朝夕,而是看長遠,真正的膽氣也不是敢迎戰,而是敢不退,以卵擊石沒有必要,我們要做的是壯大自己,凝聚天下之力,撥亂反正。」

  將官們齊聲應是,看韓旭的神情也跟先前不同,先前是敬畏,現在更多了信服。

  這位朝廷的大人跟他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他勇武又明智通透,就好像一盞明燈。

  「韓大人。」有女聲傳來。

  勇武明智通透的韓旭微微皺眉,這女子真是時時刻刻不離,他轉頭看山丘下,那女子沒有帶隨從,自己撐著傘走過來。

  她察覺到韓旭的視線,將傘抬起,縱然黑布遮面,韓旭也似乎能看到燦爛的一笑。

  韓旭歎息,京城的奢靡已經消失了,他還是難免被癡纏。

  看到這女子走來,兩邊的將官恭敬的向後退了幾步。

  與其他地方的將官不同,宣武道與淮南道臨近,振武軍他們很熟悉。

  所以當那晚混戰中振武軍突然殺來,喊著竇縣振武軍號令非賊不殺非賊退後,他們沒有太多遲疑就退後停下攻擊。

  而且比起京城的振武軍,他們更熟悉竇縣的振武軍,更熟悉武少夫人。

  竇縣的振武軍並不是來自漠北,而是武少夫人在竇縣征民壯成軍,這些民壯組成的振武軍擊退了亂兵,援救的光州府,讓浙西安德忠的叛軍望而避走。

  這是振武軍厲害呢,還是武少夫人厲害?他們退開悄悄的打量這個女子。

  李明樓站到了韓旭身邊。

  「韓大人,安康山繞過梁城向京城去了。」她說道,「這都是韓大人的功勞。」

  韓旭搖頭:「少夫人謬讚了。」

  「沒有謬讚啊。」李明樓道,「因為有韓大人在,梁城附近才能聚集兵馬,萬眾一心,讓安康山畏懼。」又幾分黯然,「也讓這裡的民眾免遭荼毒。」

  隨著安康山大軍繞路而去消息送來的,還有邢陽附近官兵民的傷亡,邢陽知府城池失守後被殺,安康山將其暴屍城門,又對已經投降的兵和民騙稱勝者可以活命,讓兵民互相殘殺旁觀為樂,最後萬箭齊發,一把火燒了俘虜的兵民。

  大約有六七千人被害。

  曾經繁盛的邢陽恍若人間地獄。

  韓旭悲戚憤怒:「安康山賊子真禽獸。」

  韓旭重傷還未痊癒,勉強站立片刻,情緒激動身子搖晃,李明樓忙伸手攙扶:「韓大人節哀。」

  韓旭輕拂袖後退,避開了李明樓的手,坐回架椅上,手掩著口咳嗽。

  李明樓被拂開不以為意,跟過去站在架椅前:「安康山大軍繞路而走,我們不能阻止,但梁城還是要奪回的。」

  梁城是宣武道治所在,朝廷佔據,還是很能安穩人心,也更能凝聚宣武道散亂的兵馬。

  「安康山大軍繞路過去,但給梁城何乾留下不少兵馬。」一個將官在旁邊說道,說完又訕訕,武少夫人如何不知道。

  在這位女子面前,他為自己的怯戰羞愧。

  李明樓沒有不屑他的提醒,點頭:「安康山是因為要進京,無心與我們一戰,但宣武道叛軍還是勢在必得。」

  韓旭躺在椅子上,微微皺眉問:「梁城有多少兵馬了?」

  「約有一萬四。」另一個將官道。

  韓旭點點頭,是比他們的兵馬多的多:「雖然何乾兵馬多,搶回梁城不易,但他想要奈何我們也沒那麼容易,慢慢來,來日方長。」

  話音落就聽身邊的女子也道是啊是啊,然後看他,或者說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他。

  「有韓大人在,兵馬不愁。」她贊道。

  韓旭在椅子上坐的不太安穩,這個女子貼靠椅子,手扶著把手,跟一個外男如此靠近,就沒有人阻止一下嗎?

  韓旭看了看兩邊,將官們恭敬,兵士們肅穆。

  「少夫人謬讚了....」他客氣疏離。

  李明樓搖頭:「不是謬讚。」

  她打量著眼前坐在椅子上中年男子,前世沒有見過,也沒有接觸過,還以為是個普通的朝廷命官。

  沒想到韓旭竟然是這樣一個有勇有謀的人,氣勢可如雷霆之氣勢又能如春風細雨潤物無聲。

  先看潁陳兵民對他的信服,再看這些日子韓旭坐著架椅遊走城池兵馬,可以說一呼百應。

  這樣的人前世卻死在幾個小官小兵的陰謀中,真是可惜,就像父親那樣。

  還好他這一世活下來了。

  一定要讓他好好的活著,這樣的人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有韓大人在,宣武道必將重振。」李明樓道。

  黑布遮面密密遮住了面容,但遮不住炙熱的視線,韓旭向椅背另一邊挪去,他不想再討論兵馬宣武道的話題,輕咳一聲:「武少夫人,你什麼時候回武都將那邊?皇命在身,不能耽擱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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