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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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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小將敢殺人

  「望郡不錯,山清水秀。」

  駝鈴的河水旁,一個將官在一眾親兵的擁簇下遙望說道,面容精神,但雙眼還是難掩倦意。

  身後河灘上柳樹林前嘈雜,馬匹打噴嚏,兵士們在地上踱步,甲衣和兵器相撞,互相說笑。

  「望郡有七千兵馬。」一個斥候對將官介紹,「郡守王高陽仁善,領帥黃江謹慎。」

  將官笑了:「仁善和謹慎都是好品質,我們這麼遠來了,可以吃一頓大餐。」

  身邊的親兵們也都捧腹大笑。

  「先攻城鬧一鬧,讓他們氣血活絡。」

  「再只圍城不攻,讓他們皮緊肉實。」

  「這叫小火慢燉,吃起來才美味。」

  「用不用先派些人去跑一圈給他們打個招呼?」

  「不用打招呼他們也知道我們來了。」

  他們輕鬆的議論,然後請示。

  「我們這就紮營先歇息,養足精神。」

  謹慎和謹慎是不一樣的,望郡領帥的謹慎是懦弱,他的謹慎就是機警,將官看了眼四周:「望郡的兵馬都查清楚了嗎?城外有駐守多少?」

  一個親兵笑道:「城外散兵不足為懼,他們守著在小陣堡,就算接到命令也不輕易出來援助,更不用說沒有命令的時候,縮起來樂得裝不知道我們來了。」

  斥候贊同了他的說法。

  這一路上走來遇到的多數都是這樣的,將官點點頭,抬手示意安營,身後嘈雜更甚,兵士們開始卸甲,疲憊的馬匹也被解下負重。

  將官抬起手臂活動下,身邊的親兵開始給他卸甲,斥候忽的想到什麼。

  「不過。」他說道,「前一段有不少探路的兄弟們被殺,有倖存者說是遇到一隊散兵,他們穿著打扮奇怪.....」

  「什麼奇怪的打扮?」將官問,轉過身來,話猛地停下。

  他帶著血絲的雙眼猛地眯起,視線裡出現一片白色的身影,其中有一身影高大似乎從地上陡然冒出來,白袍握著弓弩。

  噗的一聲。

  站在他身前說話的斥候瞪圓眼噴出一片血,餘下的話變成嗝嗝幾聲,砰的跪倒在地,然後一頭栽倒。

  「大人小心!」

  「有敵襲!」

  親兵們瞬時將將官圍攏向後退去,剛卸下甲衣的兵士們急忙的穿上,或者顧不得穿就拿起了兵器,吃著草料的馬匹嘶鳴著被拉拽......

  嗖嗖嗖的箭雨從前方撲過來,嘈雜的營地響起慘叫,措手不及的兵士翻到一片。

  鮮血和箭頭讓這邊的營地又響起了怒吼,暫時的措手不及後盾甲被舉起來,箭雨的攻擊在這時結束了,但廝殺剛剛開始。

  箭雨之後,身穿白袍輕甲的兵士們舉著盾甲兵器大叫著沖來。

  將官被掩護向林中退去,視線裡清晰的看到為首的一個年輕白袍小將一杆長槍向前又向後,眨眼兩個兵就被刺穿了喉嚨倒地。

  將官認出這就是最先一箭射穿斥候的那個,他也明白了斥候說的意思,大夏的兵服沒有白色的,這些人明顯是大夏官兵,但卻穿著白袍。

  這不是遊園赴宴,也不是賞花看景,在明媚的春日裡,在一刀一槍一撞之後,顯眼的白袍濺滿了血跡十分的刺目詭異。

  白袍隨著刀槍翻滾,躍入逐漸蘇醒沸騰的范陽軍中。

  從未遭遇過突襲的范陽軍發出憤怒的吼叫,一個連甲衣都沒有穿的范陽壯軍漢,將手裡的鐵錘砸向正面撲來的白袍兵,瘦小的兵頓時被砸爛了半個頭。

  兇悍的反擊變成了攻擊,沉重的鐵錘長刀在肉體上發出駭人的聲響,每一次落下都有慘叫相伴,血肉橫飛,安靜的河水被腳步跌倒的人體濺起水花,水花在日光下鮮紅。

  白色的衣袍兵們在兩千多人的兵馬中仿佛被絞碎的肉。

  退後旁觀的將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但下一刻又浮現驚疑。

  如此兇悍的廝殺,以往旁觀的大夏兵馬都會立刻逃開,但此時此刻身在其中的白袍兵卻似乎看不到。

  不僅看不到,還感受不到身體上的疼痛。

  一個長刀范陽兵嘶吼著砍斷白袍兵的長槍,刀緊接著落在白袍兵的脖子上鮮血泉湧,但那白袍兵卻伸手抓住了長刀,歪掉的脖子湧湧冒血,痛呼都發不出聲音,只一雙眼狠狠的瞪著范陽兵。

  范陽兵用力的要抽回長刀,那半死的白袍兵卻始終不鬆手,就這一個空隙,身旁三個白袍兵的長槍將這個范陽兵挑起。

  雄壯的范陽兵在長槍上恍若一條魚撲騰幾下,被甩下來砸到了兩個范陽兵,這兇殘讓圍在白袍兵身邊的人群退開。

  這種對戰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任何一個,將官肉眼可見陣容在被撕裂,他罵了一聲,握住了自己的長刀,就在這時身後的樹林中傳來了馬蹄聲,他驚然回頭,濃綠的林中白袍如雲.....

  「大人,他們還有援兵!」親兵們發出驚呼。

  那林中枝葉遮擋有被馬蹄蕩起塵煙,白袍不知幾許。

  「我們,退吧。」親兵喊道。

  退字一出口,就近的范陽兵們頓時一陣氣泄,瞬時又被撲殺一片。

  將官色變:「不能退!他們沒有那麼多人!這是假象!」

  他將手中長刀一揮要躍入陣中,但陣中被撕裂的口子有一道白色身影飛掠而來。

  嗆的一聲響,長槍與長刀撞在一起,將官後退一步,長槍一點支撐翻躍的白袍落地,年輕的俊美的面容闖入將官的視線。

  先前只是看到他俊拔的身形,現在看清臉了,這張臉和白袍相搭突然沒有什麼詭異,也不覺得奇怪,這樣的年輕公子就應該穿這樣的衣衫.....

  將官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旋即雙眼一眯吼道:「你是誰!」

  「某,項南。」項南道,腰身一轉,長槍如蛇而來。

  項南是誰沒聽過,將官不再詢問,揮刀迎戰,兵器相撞,火光四濺。

  鏘鏘鏘的兵器擊打,長槍長刀交戰四五,兩人的身影交匯分開,長槍被彈開,項南身形立刻隨槍向後退去,將官長刀緊隨其後,怒吼一聲一刀劈下,險險的擦過項南的髮頂。

  束紮頭髮的黑帶木簪斷裂,長髮飛舞。

  將官長刀半空收住只待一轉橫劈,就能將這個年輕人腰斬,但就在他嘴角勾起獰笑的時候,飛舞的長髮中寒光一閃,長槍到了眼前。

  怎麼?將官的雙眼瞬時瞪圓....噗嗤一聲,長槍穿透了他的咽喉。

  將官長刀瞬時無力落地,穿透咽喉的長槍支撐讓他身子前傾,視線也落下來,前方的白袍小將單膝跪地,身不回頭不轉,只雙手握搶向後。

  飛舞的長髮垂落,如瀑布披在年輕人的背上,將官的雙眼也垂落合上,頭一點不動了。

  跟上來的親兵發出驚怒的嚎叫,待要撲上,身後林中的兵馬已經逼近,揚起的馬蹄踏翻他們,居高臨下的長刀斬斷頭顱。

  項南收回長槍,站起來轉過身,看著眼前,現在換做白袍兵絞殺范陽兵。

  ......

  ......

  河水恢復了平靜,水越過其中的屍體,歡快的沖刷著血跡,只是沖不散蒼蠅嗡嗡一片,血腥氣令人作嘔,。

  郡守王高陽沒有吐出來,戰亂數月這種場景他也看到過了,但此時此刻還是滿臉震驚,因為以前看到的都是自己人被殺,從未見過死傷如此眾多的叛軍。

  他抬起頭,看著河水邊正在專注用河水洗長槍的白袍小將。

  「您,您是?」他問道。

  項南回過頭:「太原府,項南。」

  探看腳下被殺的范陽兵將官的領帥黃江,聽到這句話抬起頭要補充一句什麼,但看到那白袍小將滿身的血跡,以及這滿地的屍首.....

  問的是是誰做到了這些,是誰英勇殺敵,他是誰?

  黃江動了動嘴唇,點點頭:「對,大人,我給你說過,他叫項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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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3: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一方天地有白袍

  范陽軍的鎧甲兵器被卸下裝車,馬匹也都牽住趕進城中,屍首胡亂的堆在坑中,一群民夫粗魯的推土掩埋。

  這些民夫或者有親人死在叛軍手裡,或者無冤無仇但如果不是叛軍也不會來這裡當民夫,懷著恨意一邊推土一邊啐兩口。

  另一邊也有屍首在掩埋,與范陽兵屍首不同,這裡每個屍首都換了新衣裹了席子,整整齊齊的擺放,再鋪設一層席子,然後民夫們才仔細的將鏟土。

  坑外白袍兵列隊,他們身上白袍血跡斑斑,面前擺放死去的同袍們脫下的血跡斑斑白袍,有幾個兵正在將這些衣袍收拾疊放。

  項南站在馬匹旁也在看衣袍,每個人的馬匹上都裹著布包,解開布包其內都是白袍,上面的血跡已經乾枯,變成一片片黑褐汙,散發著怪異的腥臭。

  王郡守和黃江忍不住掩鼻,但很快就放下手,因為猜到這是什麼了。

  「這些....」王郡守說道,「都是英烈們的衣袍嗎?」

  項南點點頭,一路走不斷有新人加入,一路走也不斷有人死去,馬匹上的布包裡不斷的增加著死去的兄弟們的白袍.....

  「郡守,白袍送來了。」有官吏帶著幾人拉著車過來,車上堆著新的白袍。

  戰後項南還是拒絕了進城的邀請,只要了衣袍糧草等物資。

  「項都將,你們不歇息,急匆匆的要去哪裡?」黃江說道,「還有這麼多傷者,好歹養一養。」

  傷重不能行路的留在下就近休養,輕傷者繼續前行,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習慣,日夜不停,急急匆匆,不休不眠,一心只往京城去.....

  現在京城不用去了。

  其實京城也知道安康山叛亂的消息了,天下都知道了,因為這一段沿途的這些城鎮不需要他們報信提醒了。

  項南默然,將馬背上的包袱解下,向葬坑將包袱扔進去。

  四周的民夫兵士,以及跟過來的郡守黃江都嚇了一跳,不待詢問,項南將自己身上的白袍也解下來扔進去,又看著葬坑邊正在整理收拾的白袍。

  「一起葬了吧。」他說道。

  他一聲令下,白袍兵們立刻聽從,一件件染血的新舊白袍被扔入坑中,在席子上鋪了一層。

  項南看著民夫們揚起土將屍首和白袍漸漸的掩埋。

  最初這是他臨時起意,要把這些染血的衣袍做證據給皇帝和朝廷看,從此後穿白袍收白袍,一路走來大家都學著他,形成了慣例,現在不用看了,也不用再帶著留著了。

  京城不用去了,回宣武道嗎?

  「宣武道已經亂了。」黃江將那邊的消息仔細說給項南,「有一部分兵馬去了京城,有一部分早就是浙西安德忠叛軍收買,有些京城不想去,叛軍不想做,就地成了流寇。」

  在安康山叛亂前宣武道就已經亂了,此時再無顧忌分崩離析。

  項南再次默然,回哪裡?太原府嗎?

  「項都將,你想錯了。」王郡守忽的說道,他已經聽到有關白袍以及項南一心惦記的軍務。

  項南和黃江都看向他,黃江忍不住對郡守使眼色,郡守還端著文官的架子,現在這個時候,這些領兵善戰的小將可不要得罪。

  「你要去京城報信,你要讓天下知道安康山叛軍,是為了讓天下警戒,讓朝廷出兵鎮壓,救護百姓,穩我大夏。」王郡守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天地之下皆大夏,皆是子民百姓,項都將為什麼不能在任何一個地方行此軍務?」

  黃江立刻抬手對項南高聲道:「某等願與都將同穿白袍共殺賊!」

  這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只是當人鑽入一個執念後跳不出來,項南一瞬間掙脫了束縛,眼神清明,對郡守抬手一禮,再走過去從車上拿起新的白袍穿上,一手弓箭一手揮起長槍一聲號令:「吾等,就地殺賊!」

  千眾白袍兵亦是拿起新白袍穿上,舉起兵器高呼:「就地殺賊。」

  聽著呼喝震動看著兵馬集結,黃江走過去對王郡守低聲贊道:「大人高明,我望郡無憂矣。」

  ......

  ......

  綠蔥蔥的山坡上野杏一片,兩個穿著粗布衣衫恍若鄉間老農的黑瘦男人蹲在其上。

  咯吱一聲,一個男人摘下野杏咬了口,旋即呸了聲吐出來。

  「酸。」他說道。

  旁邊蹲著的男人哈哈笑:「你傻啊,沒人摘的杏當然是酸的。」

  先前的男人撇嘴掃了眼山坡又看向下邊的闊野,有村落散佈,再遠處還有城鎮,只是不見人煙:「現在這時候,哪裡還有人。」

  另一個男人忽的趴在地上貼耳聽:「有人來了。」

  荒野上一陣馬蹄急響,煙塵中有十幾騎疾馳,兵服和形容都有些狼狽,而在他們身後,還有塵煙滾滾夾雜著叫囂。

  雖然穿的都是大夏的兵服,但還是能分辨出不同,尤其是從氣勢從舉止以及兵器,范陽軍的身材高大,兵器優良,氣勢也很囂張。

  雖然也只有十幾人,他們卻如同貓兒,輕鬆的戲耍著奔逃的鼠,不時的拉弓射箭,前方便有人慘叫著跌下馬。

  「十幾人,不多。」依舊蹲著的男人低聲說道,「要不捉個活口回去?」

  趴著的男人搖頭:「這些人應該是前幾天探查的一萬兵馬中的前鋒,少夫人說了,我們要想辦法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去,不要打草驚蛇。」

  先前的男人不說話了,作為斥候,他們的任務是探查消息,不是殺敵,更不是救人,否則會害死更多人。

  他們隱在山坡上穿行野杏林中跟隨這兩方人馬,奔逃的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疲憊,追兵則越來囂張,說出一些投降不殺的笑話,手裡的弓弩飛槍不停。

  前方奔逃的忽的大叫起來,原來出現了一座堡鎮,有破敗的圍牆,高大的哨崗,後方的追兵並不畏懼,也跟著大叫,叫囂佔據一座哨崗,但就在此時,看起來空無一人的堡鎮中突然打開了門,一隊白色衣袍的人沖了出來。

  他們人數並不多,大概也只有十幾人,明媚的日光下白色很是刺目,奔逃的人們發出激動的大叫,而追殺的范陽兵卻猛地勒馬調轉馬頭就跑......

  跟來的兩個斥候對視一眼,神情驚訝,驚訝這十幾人的怪異打扮,更驚訝看到這些人不戰而逃的范陽兵。

  「這是什麼打扮?」

  「范陽軍喊什麼?這麼驚恐。」

  「白袍兵?白袍兵是哪一路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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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交匯的兵馬

  白袍兵與投奔來倖存的兵馬交匯在一起,沖著奔逃的范陽兵發出威脅的叫囂。

  僅僅是叫囂。

  他們沒有追上去,用弓箭用長刀殺死這些叛軍,而是一面吼叫一面張望,待看到范陽兵真的跑了,立刻也調轉馬頭衝進堡寨裡,投奔來的兵馬反而落在後邊。

  「你們跑什麼!做樣子也要追一段啊!」倖存的幾人慌張的跟著跑進去,不待喘口氣就喊道,「要是被發現了我們就都死定了。」

  穿白袍的十幾個兵跳下馬,面色緊張一臉都是汗,甩著僵硬的手:「追什麼追,要是被發現我們是做樣子,才是死定了。」

  躲在高塔上的一個守兵探頭:「他們真跑了,沒有再回來。」

  聽到這句話堡寨的人們都鬆口氣,又有兩三個兵走出來,圍著穿著白袍的兵們笑:「這白袍還真管用。」

  十幾個兵也高興的看著身上的白袍。

  「白袍軍一連奪回了我們滑州十三城,所向披靡,這些叛軍見了白袍就躲。」

  「那我們穿著白袍就安全了。」

  有年長的兵思慮周全:「白袍兵讓叛軍懼怕,但也讓叛軍痛恨,我們偶爾拿出來防身可以,別用的多了引來叛軍。」

  那倒也是,大家紛紛點頭,將白袍脫下來小心翼翼的疊好,緊張歡喜激動落定,才想起問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怎麼遇到范陽兵了?不是都被打跑了?」

  「對啊,這些日子沒看到他們了。」

  幾個倖存者心有餘悸:「是啊,正是因為最近沒有叛軍了,我們才奉命開始巡查,沒想到突然又遇到一群。」

  年長的堡長凝眉思索:「這種事,應當報給白袍軍,讓他們警惕防範,也免我滑州軍民再受劫難。」

  還要為死去的同伴們報仇,倖存的幾人想到死去的同伴,悲傷又憤怒:「我們這就去望郡找白袍軍。」

  堡長道:「我們陪同你們去。」

  堡寨的大門再次打開,十幾個穿著白袍的兵疾馳向東而去,闊野上沒有范陽軍,山坡上也沒有窺探。

  而此時窺探的兩人一直跟在逃走的范陽軍身後。

  他們走走停停,不時的回頭看,偶爾爭執幾句,似乎在去殺掉那些白袍軍以及快些離開這裡意見不一致,但最後還是越走越遠,沿著泗水來到一片大營。

  這是好大一片營地,不時的有兵馬巡查進出,兩個斥候沒有再靠近,小心謹慎的潛藏在遠處,看著那十幾個范陽兵進了大營。

  「白袍兵?」孫哲在帳中正卸下鎧甲,活動肩背回頭看站在帳中的幾個兵,「什麼白袍兵?」

  「他們穿著白袍,所以就稱呼為白袍兵。」一個范陽兵道。

  孫哲哈哈笑:「披麻戴孝嗎?義成軍倒是會對皇帝表孝心。」

  滑州這裡是義成軍的所在。

  將官說笑兵士應當陪笑,但這一次幾個范陽兵沒笑出來。

  「他們中有義成軍,很多義成軍加入了他們。」

  「他們是從別的地方來的,然後在望郡殺了牛崔大人。」

  「自此後留在望郡,帶領義成軍到處殺我們的人。」

  「前前後後算下來,幾千人馬都葬送在他們手裡。」

  「我們不得不退出滑州暫避鋒芒。」

  他們七嘴八舌的說道。

  孫哲的臉色漸漸肅重:「我還以為田呈說當全力拿下沂州是真的呢,這廝果然奸詐,原來是滑州這裡他是拿不動,你們適才見到白袍軍了?」

  幾個范陽軍連連點頭。

  孫哲看著他們:「所以你們是被他們嚇跑了?」視線掃過他們的鎧甲兵器,猛地站起來,抓過才卸下的鐵節鞭狠狠向幾人打去,「你們的鎧甲乾淨整潔,你們的兵器白淨如玉,大都督給你們金銀鐵甲,是為了讓你們不被對手的刀槍傷害,大都督給你們弓箭寶刀,是為了讓它們染血食肉!」

  幾個范陽兵猝不及防慘叫著倒地。

  「你們見到對手連戰鬥不敢竟然跑了?」

  「我范陽軍養你們這等廢物有什麼用?」

  孫哲力大,鐵鞭滾著釘子,只三下兩下范陽兵們的血在地上濺開花,四周的兵將抱臂或者鄙夷或者嘲笑旁觀。

  「孫大人,孫大人。」一個范陽兵拼命的掙扎,「先前他們沒到這邊,這次出現在這裡,我們唯恐他們會影響大人大事,特來趕著來報告啊,待報告了大人,我們就去與他們死戰。」

  旁觀的一個將官被提醒皺了皺眉:「他說的也對,我們現在有要事在身,不便被宵小耽擱。」

  孫哲鐵鞭發洩了火氣,啪的扔在地上:「滾出去!」

  幾個被打的血淋淋的范陽兵不敢耽擱,忍著傷痛在地上或者翻滾或者爬了出去。

  「白袍軍!」孫哲坐下來啐了口,「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不管他是什麼鬼,待我們完成大都督的要事,再讓他們自己為自己披麻戴孝。」一個將官笑道。

  「是啊,沂州那邊戰事緊要。」另一個將官點頭,「大都督正在去往京城,我們守住泗水,讓沂州後方安心,讓大都督前行無憂。」

  孫哲道:「我知道輕重的,只是看不得這幾個廢物,報信?殺了對方拎著他們的頭顱才叫報信。」

  將官們紛紛道「田呈手下的兵怎麼能跟大人的比。」讚歎恭維。

  孫哲哼了聲:「我知道他們都瞧不起我孫哲的出身,但我孫哲的本事低於他們哪個?」

  將官們點頭:「有大人守在此處,田呈他們才能順利拿下沂州。」

  營中的氣氛變得歡悅。

  暮色漸漸籠罩,營地裡升起了炊煙,似乎與大地融為一體的兩個斥候這才起身,無聲無息的繞過范陽軍的明哨暗崗,避開范陽軍不斷飛馳的巡查斥候,在夜色鋪照大地上的時候,縱馬疾馳,直到看到前方有火光點點。

  這也是一片營地,但比起范陽軍的要小很多,也簡陋很多,沒有安營紮帳,只有風餐露宿。

  篝火遠處坐著的李明樓掩藏在夜色裡,身影忽隱忽現,中五以及幾個將官都聚集在她身邊,聽斥候描述前方的情景,聽到范陽軍守住了泗水,約有萬數,幾人都有些沉默。

  「要麼殺過去,要麼繞路。」中五說道,「要麼就等我們後續的兵馬跟上來。」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

  他們人數只有兩千多,以兩千戰萬數,就算能殺過去,只怕也寥寥數人,面對沂州的大軍又有什麼用。

  繞路和等待,都需要時間,而現在沒有時間,等到了昭王死了沂州滅了再殺過去,也是無用功。

  李明樓想或許她做錯了,不應該來妄圖救昭王,事情哪有那麼好做。

  但又想就算不做錯,不做事,也是死的話,還是選擇前者吧。

  出神中聽斥候道:「滑州境內有白袍軍,范陽軍似乎很畏懼。」

  白袍軍?李明樓回神,聽斥候將當時看到的場景講了。

  中五幾人都有些驚訝:「這邊是義成軍,白袍軍是什麼?」

  李明樓遮面後的臉上也是疑惑。

  那一世范陽軍並不是真的所向披靡,後期也有很多兵馬能與范陽軍抗衡,比如佔據東南的齊山麾下清海軍,山南的天寶軍,武鴉兒的振武軍和劍南道就不用說了。

  但從未聽過白袍軍。

  而且是在滑州這個被安康山叛軍環繞的地方,竟然能有如此的兵馬存在?

  .....

  .....

  夜色漸漸褪去,晨霧就像美人的遮面被揭開,大路上十幾個白袍兵馬格外的顯眼,他們神情倒並不顯得疲憊,只是有些受驚,總是不自覺的看前後左右,似乎隨時都要跳起來。

  「前方有人!」奔馳在最前方的一個兵喊道。

  這話讓十幾人差點從馬上栽下來,他們心驚肉跳的詢問。

  「哪裡?」

  「多少?」

  「什麼人?」

  他們勒馬向前望去,前方日光下有一隊兵馬出現。

  跟這十幾人一樣,穿著白袍,但不知道是他們挺拔的身姿還是整齊的馬蹄,行進中的百人帶著千眾的威勢,讓整個地面都震動起來。

  勒住馬的十幾人頓時催馬,不再縮著身子恨不得在馬背上藏起來,高舉雙手大喊。

  「白袍軍!」

  「白袍軍!」

  ......

  ......

  日光下青草上的露水顫顫晶瑩,馬蹄的震動讓它們如雨而落,有人從馬背上跳下來,伸出手接露水,耐心的等待它們在手心裡凝聚,然後捧起灑在臉上。

  「項大人。」旁邊有親兵立刻遞來白色的絹帕。

  項南伸手接過蓋在臉上輕輕的擦了擦抬起頭,日光下年輕的面容如露水般閃亮。

  「我怎麼不認得你們?」他看著面前兩個穿著白袍的兵。

  兩個穿白袍的兵看著這張臉,脫口道:「我們仰慕白袍軍,想與大人同穿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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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來者是賊當殺

  項南低頭看身上的白袍。

  白袍其實原本是裡衣,他被壓在同伴們的屍體下,兵服也被火燒著,他脫下兵服狼狽的逃生。

  他不停的奔逃,不知道所過之處是不是叛軍不能停留,沒有想過換衣服,再然後不想換了。

  裡衣上濺滿了血,同伴的血,他自己的血,叛軍的血,時刻的提醒著他經歷了什麼。

  這是狼狽,是恥辱,是悲涼。

  現在他穿的當然不是裡衣了,而是質地優良的白袍,最初跟隨他的小兵們也跟他一樣,懷著親人和同伴們的血仇,所以也穿著白袍,漸漸的人越來越多。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白袍就一直穿下來了,大家形成了慣例。

  現在的白袍成了一面旗幟,民眾看到了歡喜,城池的官員們看到了安心,兵馬看到了羨慕,叛軍看到了畏懼....

  項南看這兩個白袍兵,不問也知道他們說的什麼意思,滑州境內很多兵馬都偷偷的穿白袍。

  「只要敢殺敵,無須在意穿什麼。」他說道。

  見他並不責怪他們假充白袍兵,幾人很高興。

  「你們說附近又有范陽兵?」項南問。

  兩人這才想起來意,爭先恐後的將事情的經過講述,項南也有些驚訝。

  「他們去的方向是泗水。」他跟身邊的兵將說道。

  兵將是當地出身,對這裡很熟悉點頭,又分析道:「這裡已經有些日子沒有看到范陽兵了,這十幾人出現,看到白袍就跑,很明顯是曾經在這裡的叛軍。」

  他們為什麼回來了?

  「逃亡都是回本營。」另一個將官道,「肯定不止他們這些人。」

  項南看向泗水的方向:「去查探。」

  站在一旁的陳二立刻應聲是,親自帶著斥候們疾馳而去,暮色降臨的時候帶回來令大家震驚的消息。

  泗水附近駐紮了近萬數的范陽兵馬。

  親自給坐在簡陋堡寨中的項南端上精心熬制的肉湯的堡長,臉都綠了,肉湯碗差點摔在地上。

  滑州或許不會完了,他這個堡寨肯定是保住不了,萬數兵馬一起襲來啊.....

  窄小屋子裡站著的都是白袍軍的將官,他們神情或者驚訝或者凝重,並沒有畏懼。

  「他們是剛安營嗎?」項南平靜的繼續問細節,自己接過堡長還攥在手裡的湯碗。

  陳二想了想,搖頭:「不是,我查看馬糞可以得知,至少已經五日。」

  「這可不像范陽兵的做派,安營紮寨歇息一兩日足矣,五天了大軍還不進入滑州境內,可見......」項南將肉湯喝了口,「他們的目的不是滑州。」

  不是滑州,這麼多兵馬聚集是為了什麼?將官們對視低聲議論。

  項南將肉湯幾口喝完放下:「我親自去看看。」

  .....

  .....

  夜色裡的營地並沒有沉寂,不時的有兵馬進出。

  「白天的時候,兵馬就一直這樣奔馳。」陳二低聲說道對匍匐在地上的項南指點,「他們出去後就有兵馬回來,看起來是在換崗。」

  但這附近有什麼防備的地方?

  「他們在守著泗水。」項南道,「他們的目標果然不是滑州。」

  但為什麼守著泗水,過了泗水是哪裡?沂州!昭王!項南醍醐灌頂。

  留下斥候盯著這邊大營,項南回到了堡寨中。

  「都將,你的意思是說,安康山要殺昭王。」聽了項南分析,將官們說道,「這些兵馬是要去沂州的?」

  「皇帝駕崩了,陛下還有三子,太子在京城,昭王在沂州,魯王在麟州。」項南道,「安康山肯定要斬草除根,這些兵馬要麼是要去沂州,要麼是攻打沂州兵馬的後援。」

  將官們神情凝重:「都將,我們要怎麼做?」

  項南輕輕撫了撫白袍:「我白袍兵就地殺賊,賊既然來了,當然就地殺掉。」

  .....

  .....

  敵襲的警示傳來時,孫哲並不在意。

  大營外三層兵馬戒嚴泗水,就是為了迎接敵襲。

  「半夜來偷襲的宵小。」他高臥閉目裹被不屑道。

  但很快信報說第一層兵馬被擊退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來者的描述。

  「大人,約有有七千多人,皆身穿白袍。」有將官疾步進來道,「應該就是他們說的白袍兵。」

  孫哲翻身坐起來:「人數不少啊,膽子也不小,竟然敢來偷襲我的大營,怪不得能把把那些傢伙嚇的望之而逃。」

  嘴上說的厲害,但並沒有什麼害怕,只有幾分興趣。

  「我瞧瞧這些披麻戴孝的都是什麼玩意。」

  孫哲在一眾兵將的擁簇下穿著睡袍直接走出了營地,站在高高的車駕上能看到前方廝殺的軍陣,跌落的火把,燃燒的軍旗枯草,在夜色裡撕開一片,一片中白袍反襯著火光,恍若剛燒出的白瓷一般耀眼。

  「是很古怪好笑的打扮。」孫哲捧腹哈哈笑,但看著看著他臉上的笑散去。

  沖過第一層兵馬,先鋒的騎兵們已經散去,刺目的白袍是一個內空外方的軍陣,腳步聲陣陣,地面震動,不斷的衝擊著自己這邊的軍陣。

  兵器的寒光血肉的飛濺。

  自從走出范陽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兇悍的大夏兵馬,孫哲面皮跳了跳,怪不得田呈讓兵馬撤出滑州,真要在這裡要折算元氣,就沒有辦法去搶沂州的大功了。

  不過.....

  「不用理會他們,他們再兇悍,人數少。」孫哲道,「待拼不過自己就會退。」

  他可不是只孔武有力,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防守,萬數兵馬不需要主動出擊,而是等這些飛蛾自投羅網。

  眾將官應聲是,孫哲打個哈欠準備轉身回去繼續睡覺,但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眼角閃過一道白光,那是一個白袍手握長槍躍馬入陣,四周五個范陽兵瞬時被長槍挑起,然後又重重的落地,地上燃燒的火把砸的四濺,如同煙花綻放在那白馬白袍四周。

  他是夜色天地間最明亮的所在。

  孫哲看到了他的臉,孫哲的眼如星星般亮了,他發出一聲嚎叫。

  「項南!是項南!項南!」他喊道,人就要從高架車上跳下去。

  還好四周的兵將及時的拉住,不解的喊大人。

  孫哲不與他們解釋,只看著那邊在軍陣中廝殺的白袍小將,大喊:「取我披掛兵器來,我要親手斬了他!」

  這太突然了,先前的穩重淡然呢?眾將紛紛勸「大人,不能以身涉險啊。」

  孫哲絲毫不聽,親兵們取來了披掛,孫哲跨上馬:「殺了他,我要殺了他。」舉著刀號令,「今晚不許放走他!絕不放他走!」

  他舉著刀縱馬沖去,親兵們紛紛跟上護衛。

  眾將們也只能跟隨,又因為孫哲那句不許放走這些白袍兵,而開始調兵。

  整個大營包括遠處的兵馬都開始湧動,大地上震動一片。

  .....

  .....

  「范陽兵的大營被人突襲?」

  裹著衣袍靠著樹歇息的李明樓立刻醒來,看著被帶到面前的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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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從遠處飛來的箭

  斥候點頭應聲:「打的非常激烈,整個大營包括在外佈防的兵馬都調動了。」

  能將整個兵馬都調動,襲擊的兵馬人數很多嗎?最少也要萬數人馬吧?

  「滑州有這麼多兵馬?」方二問。

  「不一定是兵馬多。」李明樓道,「應該是白袍兵。」

  能讓范陽兵望白袍而逃,這悍名不是喊出來的,而是血肉打出來的,這般兇悍的兵馬,得知范陽兵在附近駐營,定然要來殺敵。

  「那我們....」方二道。

  這真是意外之喜,老天,竟然也會助她了?

  「我們當然是助他殺賊,借他殺賊。」李明樓已經站起來,雙眼在暗夜裡閃閃亮,抬手號令:「殺過去。」

  暗夜的地面上一個個身影翻起,馬匹聚攏,火把點亮輕甲簡行,化作一條火龍向前方的暗夜撲去。

  「殺!」

  「殺!」

  一個面容猙獰的范陽兵撲過來,手裡的長刀刺穿了一個白袍兵,撕開這這邊的陣型,他狂吼著跳進去,但下一刻兩邊長槍左右刺穿了他的身子,他臉上帶著獰笑栽倒地上死去。

  這邊撕開的口子立刻被補上。

  這樣的撕裂補齊發生的越來越多,方陣已經明顯的縮小了。

  「都將。」兩個將官彙集在項南身邊,神情有些凝重,「他們的兵馬越來越多了,我們的後路要被堵上了,現在不走,就走不了。」

  項南握著長槍輕輕一點刺穿襲來的一個范陽兵:「不能走,現在走,我們才是死定了。」

  這種廝殺對於別的大夏兵來說,早已經被打的崩潰而散,白袍兵作戰不懼生死靠的就是一股銳氣,一退銳氣頓失,在這麼眾多的范陽兵面前必然一個都活不了。

  兩個將官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們一路殺到現在並非一直都所向披靡,但這一次遇到的比先前所有的都難啃。

  「那是,帥旗。」一個將官看到前方,失聲喊道,春末夏初晝長夜短,夜色已經漸漸變青,濛濛青光裡有一杆帥旗逼近,攜帶著更加兇猛滾滾的兵馬。

  項南橫槍握在身前,看著帥旗的方向,但沒有看帥旗,而是帥旗下的一個越來越近的身影,可以清晰看到他臉上的獰笑。

  「原來是你啊。」項南臉上也浮現笑,「真是太好了,待我殺你。」

  兩個將官以及身邊的陳二等兵大驚。

  「都將不要以身涉險。」他們喊道。

  項南看著前方:「我原本就要死在他的手裡,今日死也不過是再死一遍。」

  今日不死,他才是真正的逃生了。

  說罷握槍刺挑兩邊或者正面撲來的范陽兵,劈山斬海直向那帥旗下的主將。

  萬數兵馬的主將都親自殺過來了,對方真是勢在必得,那這一次應該是要全員戰死了,兩個將官心裡反而變的透徹,這一天早晚會來的,雖然不想死,既然要死就死吧。

  他們嘶吼一聲,亦是長刀長槍狂襲向兩邊的范陽兵。

  青光拉開夜幕,整個大地變的闊朗,但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兵馬卻反而越來越擁擠到一起。

  陣型已經看不出來了,正兵舉著刀槍棍棒廝殺,輔兵竭力的隨行支援,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都在憑著一口氣撐著。

  白袍皆已經染血,在一片片的圍攏中不斷的縮小。

  廝殺到此時兇悍武力雙方已經不用論高下了,兵馬人數就成了關鍵,范陽兵所有的兵馬都湧來,七千的白袍兵在萬數的范陽兵面前還是差了一線生機......

  「李家小女婿!」孫哲大叫,「你馬上就能到你丈人跟前哭鼻子了!」

  粗重的長刀砍下,纖細的長槍一挑,兩人身形交錯靠近。

  項南看著他嘴角彎彎:「你死了,不知道安康山會不會把你當兒哭。」

  安康山好女色,這孫哲的母親與安康山有染,孫哲以此被安康山重用優待。

  孫哲原本的紅臉變得更紅,哇哇大叫一聲,身形扭轉,長刀在長槍上滑出一道火光。

  項南長槍一卸,擋開孫哲的長刀,拖槍在地身形扭轉掉頭就走。

  孫哲揮刀躍起,就在要劈下的那一刻,身子一凝,硬生生的收刀向後仰倒,饒是如此,一道白槍還是刺中他的肩頭.....

  可惜只是刺中的肩頭,肩上有鎧甲,長槍被擋住沒能穿透。

  血從鎧甲下湧出。

  項南待要再翻身推槍,兩邊范陽兵已經向他砍來,長槍收回蕩起一片。

  孫哲蹬蹬後退兩步被親兵擁住,他喘氣雙眼發紅冒出一頭冷汗,幸好他機警,否則此時已經被刺穿脖子......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項南!」他吼道,長刀指著被圍攻的白袍小將,不再以李家小女婿戲稱,提名喚姓,「殺了項南!賞金千兩!」

  重賞之下湧來的范陽兵更多,白袍兵想要支援已經無力,眼看著飛蛾般的范陽兵將項南遮蓋,但就在這時,外圍兵馬一陣騷動發出更大的喧嘩。

  「有援兵!有援兵!」

  伴著喧嘩弩箭的聲響嗡嗡滾滾,兵馬慘叫著彈起跌倒一片。

  竟然還有援兵?滑州境內還有兵馬敢來?孫哲瞪目看去,見從西邊的方向湧來一群兵馬,他們輕甲快馬,此時前方的兵馬舉著弓弩。

  一眼估計有兩千人。

  廝殺到這種時候,人數已經變成了勝敗的關鍵。

  「他們沒有穿白袍。」孫哲喊道,「他們就是來做樣子的!」

  這些大夏兵馬他們見的多了,只要露出兇悍的樣子,就能把他們嚇跑!

  箭雨過後,范陽兵們紛紛反應過來,外圍的兇狠的吼叫著向奔來的兵馬沖去,而同時那群兵馬也如發狂一般沖過來。

  兩軍幾乎在一眨眼相撞,就好像豆腐砸在牆面上,范陽兵蕩起了一片血肉橫飛,孫哲的餘音還沒散去,眼瞪的更大.....

  裡外都開始了混戰,與此同時還不斷的有箭飛來,范陽兵穿著精良的鎧甲,還有白袍兵夾在其中,但這依舊擋不住飛來的箭準確的穿透他們的咽喉。

  什麼神箭手?孫哲的視線看向那邊,奔來的兵馬一瞬間都匯入陣中廝殺,陣外還留著十幾人,圍攏一杆帥旗,黑色的帥旗放佛夜色塌下一塊,投下陰影將下有一個高大的只穿著輕甲的男子手握重弓。

  嗖的一聲,三箭齊發飛入陣中,兩個范陽兵倒地,另一個捂住面門在地上翻滾。

  先前的三箭飛出去,那男子已經再次搭上三箭,嗖的一聲再次射出,三箭與三箭之間幾乎沒有間隔。

  陣外只有他一人持弓射箭,一人恍若三人,十人。

  這到底是什麼人?孫哲憤怒的大叫,揮刀就向這邊沖來,剛沖了沒幾步,砰砰幾聲,七八個范陽兵被掀起。

  孫哲回頭,看到是被圍攻的項南躍起,一槍刺穿一個范陽兵,借力躍起在空中翻轉,手中長槍橫握,指向孫哲......

  孫哲瞪大眼,遠處的李明樓也瞪大了眼。

  項南!

  她抬手按住方二的肩頭。

  方二身形沒有半點變動,只是搭在弓上的箭收住。

  「項南。」他也低聲脫口,神情驚訝。

  項南竟然是白袍兵?他不是宣武道兵嗎?而且上一世這個時候,他應該在京城附近,宣武道紛亂後他隨隊在京城附近殺敵.....

  他怎麼出現在這裡?穿著一身被血染紅的白袍,握著一杆長槍,在四面刀光中撲向一個范陽將官......

  孫哲抬刀向迎,鏘的一擊,項南從他頭頂翻過.....

  不待落穩孫哲的刀如雪片般飛來,伴著怒聲的嚎叫,孫哲是真的要瘋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去死,你們都去死,你們都要死!

  兩人混戰不分四周敵我無人能靠近,面對瘋狂的孫哲,項南防多攻少.....

  看著刀槍撞在一起糾纏不分的兩人,方二能感到按在肩頭的手輕輕的顫抖。

  這是一個機會。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李明樓收回了手:「殺了,那將官。」

  方二將繃緊的手微微一動,仿若撥動琴弦,三箭嗡的一聲飛出去,一箭刺穿一個跑動的擋住路的范陽兵,一箭緊隨其後刺穿一個舉著刀襲擊項南的范陽兵,兩箭劈開了一條路,餘下的一隻箭直向項南而去......

  項南掉頭轉身單膝跪地,似乎力竭....

  孫哲在後發出大叫:「又來這招!爺爺這次讓你再也回不了頭!」

  他連倒仰都沒有,粗壯的身子靈活一扭向一邊避去,同時刀向項南劈去,但下一刻就不動了,臉上的勝利的狂暴和興奮還在擴散,雙眼瞪圓不可置信,他的脖子帶著護具,但一隻箭還是穿透了他的咽喉,咽喉疼痛還沒傳開,腰腹一涼.....

  項南長槍回馬,人也回頭,眼中也浮現不可置信。

  他這一槍雖然沒有太大的把握,但真刺中也不至於讓他震驚,他的視線落在孫哲的咽喉。

  血突突的冒出來,孫哲柱子般的雙腿開始慢慢的彎去....

  兩邊湧過來的范陽兵驚呆了,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項南抽出長槍,一挑孫哲手中還握著的長刀:「孫哲已死!主將已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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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4: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驚鴻一瞥而過

  四周的兵馬驚駭,手中的兵器都一凝滯,趁著這一凝滯,困局中的白袍兵頓時尋得生機。

  陳二單手一刀砍翻面前的一個范陽兵,不管不顧的跟著大喊。

  「孫哲已死!主將已死!」

  喊聲如雷滾滾瞬時席捲,項南舉著孫哲的長刀,圍攏在身邊的白袍兵們擊退了想要搶孫哲屍首的親兵,范陽兵終於一口銳氣全散,開始向後退去,而後方有兵馬還在兇狠的撲來,一時間只能向四面避開。

  這一避,陣型全散,恍若潰逃,於是真的開始了潰逃.....

  項南沒有再去追殺,握著長槍,以孫哲的長刀撐地,看著腳下的孫哲的屍首,這一次真是極險,他活下來了,耳邊有喧嘩。

  「你們是哪一路的?」白袍兵們發出詢問。

  項南抬起頭,擁擠圍攏格擋的范陽兵潰逃,先前的援兵便出現在視線裡,他們輕甲簡器,氣勢兇悍,沒有人回答白袍兵們的問話,也沒有停下腳步,這腳步沒有去追殺奔逃的范陽兵,而是向他們沖來.....

  歡呼喜悅見到親人一般的白袍兵變得緊張,戰場上已經沒有多少范陽兵,但這些兵馬依舊如猛虎.....

  他們有握著刀槍奔跑的,也有翻身上馬疾馳,似乎下一刻刀槍就要砍過來,馬蹄就要踏過來。

  甚至比先前的范陽兵還兇氣騰騰......

  白袍兵們有些窒息,握住了刀槍,難道不是援兵?

  眾人的視線不由放在再遠處,那裡一杆帥旗飄動。

  李明樓垂下頭道:「走。」

  方二將弓甩在身後,一手將帥旗嘩啦扯下來,一抖一旋,帥旗如布展開,將他與李明樓圍擋,在十幾個兵馬的擁簇下穿過這邊的戰場.....

  呼哨聲馬蹄聲亂響,被驅散的馬匹從四面八方奔來,奔跑的兵士跳上馬,與其他的兵馬彙集。

  「振武軍執行緊急軍務!」他們也終於發出聲音,「振武軍執行軍務!一切人馬避讓!」

  振武軍!緊急軍務!

  不知道是因為聲音還是氣勢,白袍兵們紛紛避開,看著這群兵馬從眼前疾馳向西而去,竟然是真的沒有停留,就好像從遠處奔來一口氣不停的奔走了。

  至於殺范陽兵,只是因為擋住了路。

  煙塵滾滾馬蹄震震,視線裡的千數兵馬已經漸漸遠去。

  「振武軍!」

  「京城的振武軍!」

  「我知道了!他們是要去救昭王!」

  「對對他們肯定知道昭王有難!」

  「原來這就是振武軍,果然厲害啊!」

  白袍兵們也回過神紛紛的喊起來,再看視線裡遠去的兵馬滿是敬佩。

  振武軍嗎?京城來的振武軍?項南一直看著他們,視線追隨著遠去的塵煙,但是,為什麼他好像看到其中馬匹上有個女子的身形?

  在兵馬擁簇中,在帥旗飄動中,若隱若現。

  ......

  ......

  孫哲有兩處致命傷,鐵槍刺中腹部,以及鐵箭射中脖子。

  如果單單只是一種傷,可能不會當場要命。

  他伸手拔出鐵箭,鐵箭沒有穿透孫哲的脖子,因為護具的遮擋,也因為距離遠。

  但如果沒有鐵箭,鐵槍刺中腹部不會讓孫哲死,反而死的會是他,孫哲的長刀會先一步砍下他的頭。

  項南抬起頭看向前方,當時他並不知道箭射來的位置,他甚至不知道有援兵來,那時全身心的都在殺敵。

  剛才大家七嘴八舌講述,他才勾勒出一個大概的場景,那些兵馬突然出來,先弓弩,接著肉搏戰,還有幾人在外射箭。

  要想不被廝殺波及,那他們站的位置最少要在那邊,項南猜測一個距離。

  能在這麼遠的地方一箭殺人真是厲害,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一定做到。

  項南端詳這支箭,很普通,所以真正厲害的從來不是兵器,而是人。

  振武軍,果然名不虛傳。

  皇帝死了,太子病重,昭王和魯王是眼下最重要的人,安康山必然要殺昭王,神兵突降京城以護駕揚名天下的武鴉兒,定然要救昭王。

  看來孫哲守在泗水,是防守援兵入沂州。

  項南喉嚨發甜咳嗽幾聲,全身都散了架一般疼,他不由搖晃,身邊的親兵們立刻攙扶。

  「項都將,您快坐下。」

  「大夫,大夫快過來。」

  問詢趕來的各個堡寨以及望郡的官將一通亂喊。

  項南坐下來讓大夫們包紮傷口,這一戰他也是遍體鱗傷了。

  嘈雜的泗水河邊,日光已經正午,民夫們在打掃戰場收繳輜重,范陽兵被剝了鎧甲兵器推進土坑胡亂埋上,自己人則被仔細的收斂,這一次比以往有些難辨認。

  「振武軍的這些好漢們咱們不認得。」一個將官為難的說道,「總不好跟范陽兵一起埋了。」

  項南道:「那就先等等。」看向沂州的方向,「他們不會去太久。」

  這種戰事生死定勝負,時間不會太長。

  但遺骸的解決比項南預料的還要快,就在他和傷兵送回堡寨不久,追擊逃竄的范陽兵的人馬遇到了一隊振武軍。

  「人數不多,幾百人,攜帶著重甲盾繁多的兵器,還有馬匹。」陳二單手比劃描述,昨晚那一戰他也傷了不少,最重的是胳膊,「他們沒有停下來,說屍首跟范陽兵埋在一起無所謂,到陰間有個樂子,讓我們將衣袍取下就好,交給後邊的輜重營。」

  項南點頭:「他們分兵了,看來那邊的形勢很急。」

  說罷手一撐膝頭站起來。

  陳二瞪眼:「都將!你想幹什麼!」

  項南看他:「上茅廁啊。」

  陳二一噎,嘀咕一聲:「要拉褲子嗎,這麼急。」

  陳二扶著項南上了茅廁,大夫也送來了新熬好的藥,項南喝了藥,又解了衣衫,讓大夫們重新查看傷以及用藥包紮,這一番動作不亞于又重新打了一仗。

  待人都退了出去,項南面色發白的躺著閉目歇息,陳二也鬆口氣轉身要出去。

  「陳二。」項南的聲音又在背後傳來,「備馬。」

  陳二大急轉頭:「上茅廁不用騎馬!」

  項南這一次還躺在床上並沒有站起來,眼睛還閉著,聽到他的話失笑才睜開。

  他看著這個年輕人:「如此大戰,我項南怎能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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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4: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沂州城裡的昭王

  夜幕降臨,城鎮死靜陰森。

  細碎的腳步在其中穿行,暗夜裡一束火光猛地亮起,很快更多的火把亮起,雜亂的腳步如潮水般湧湧進城鎮,火光照出劫亂後的景象。

  「鎮子裡沒有活人了。」中五來到李明樓面前說道。

  李明樓默然一刻:「找些補給,簡單歇息一下吧。」

  一部分人就地歇息,一部分則繼續搜尋,很快城鎮裡響起一陣喧鬧,徐悅疾步而來火光下臉上浮現笑。

  「少夫人,找到一間屋子,存著滿滿的米麵酒肉還有金銀珠寶。」他說道。

  中五點頭:「我們先前殺了的叛軍是守這裡庫房的。」

  李明樓道:「吃今晚的,拿明天的,餘下的燒掉。」

  既然是叛軍的糧草,當然要燒掉,不會留著讓他們吃飽喝足,周獻應聲是又問:「那些金銀珠寶先轉藏?」

  李明樓看他,似乎有些不解:「藏它們幹嗎?」

  周獻也不解:「那把它們也燒掉?」

  李明樓點頭:「是啊。」

  「可是,那是金銀珠寶....」周獻瞪眼。

  李明樓道:「金銀珠寶有什麼用?不能吃不能喝。」

  周獻要說什麼,徐悅在一旁先道:「少夫人說的對,我們現在沒時間去轉藏這些,吃完就要繼續趕路,看屍體腐爛的時間,范陽軍已經過去三天了。」

  說罷接過旁邊親兵手裡的火把。

  「我與你同去。」

  李明樓點頭:「你們去吧,儘快換班休息吃飯。」

  徐悅與周獻應聲是並肩而去,離開這邊徐悅立刻踢了周獻一腳。

  「你幹嘛呢?犯糊塗。」他低聲說道,「這時候藏什麼金銀珠寶!」

  「就隨手嘛。」周獻爭辯,「也不耽擱什麼功夫。」

  徐悅再次抬腳瞪眼。

  周獻忙躲開:「行了行了我知道錯了!」

  徐悅這才作罷。

  「那畢竟是錢,我是想著,往京城給烏鴉帶點。」周獻又小聲嘀咕,「身上隨便塞點就行,也不占地方重量。」

  徐悅呸了聲:「你還說!」又問,「我們用的拿好了嗎?」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庫房前,兵士們也正圍著低聲議論,聽到詢問一個將官應聲是。

  徐悅將手裡的火把扔了進去,兵士們也都毫不猶豫的將火把扔進去,城鎮上騰起一片火光。

  李明樓背對火光,徐悅關於金銀珠寶的話,她說完了就完了,並沒有在意。

  「叛軍在這裡囤積了搜刮來的物資,沂州那邊,形勢一定很危急。」她說道。

  中五道:「昭王這邊應該也有兵馬,不知道怎麼樣。」

  這樣說有些沒底氣,別說不知道昭王這邊的兵馬怎麼樣,連昭王是什麼樣的人他們都不知道,很多時候,都忘了還有昭王。

  李明樓也不知道昭王是個什麼樣的人,更不知道他的兵馬怎麼樣。

  兵馬應該不怎麼樣,要不然昭王不會被殺死。

  昭王資質不怎麼樣,聰慧多才多藝的皇帝很不喜歡這個笨小孩,早早就分封到偏遠的沂州,父子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了。

  幾十年沒有人提及昭王,待昭王死了,關於他的事流傳的也不多,從姜亮和劉範的故事中可以勾勒出一個貪吃好色肥癡平庸的王爺。

  「這王爺敢為保護滿城民眾率領整個王府跟叛軍死戰,也不算平庸了。」當時她這樣評價。

  流傳的評價以及寫在史書上的,也是這樣的評價。

  劉範輕笑吹著香茶嫋嫋:「史書上的話也能信。」

  這一次姜亮沒有反駁,若有所思:「也有說當叛軍到來時,昭王是帶著王府的人出城投降相迎,想要繼續當個富貴王爺,但可惜被要立威揚名震懾的叛軍毫不客氣的殺了。」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昭王死了,沂州被屠城,天下亂戰也沒有人去查問真相,亂戰之後重回京城的新帝也不需要真相。

  李明樓望著東邊的方向,夜色濃黑連星光都看不到。

  這一世她能不能看到真相。

  往東再往東,越過無人死靜的大地,地上便出現了無數的星光,星光圍繞著一座城池,從夜色一直到天明。

  看著這間大殿裡一架架一箱箱一摞摞奇珍異寶呈現在光亮中,站在門口年近五十依舊一頭黑髮的昭王像個孩子一般哭起來。

  「我的寶貝啊我的寶貝啊。」他一邊哭一邊走過去伸手撫摸,「本王幾十年的積蓄啊。」

  他的身子很胖,嶄新的親王服緊繃繃,讓他哭一會兒便喘不上氣,不得不扯了扯衣裳喘氣。

  「早知道還有需要穿這個的一天,應該早點做一件合身的。」他歎氣,感歎了衣裳,靠著滿滿一箱子珠寶再次哭。

  身邊跟著的太監們也都在流淚。

  「王爺,把這些都燒了吧。」一個頭髮花白的太監說道。

  昭王忙將箱子蓋上:「不行不行,還是送給安康山的人吧,免得他們看到我們燒了,生氣發火殺人。」

  花白頭髮的太監點頭:「王爺說得對,沂州城和天家的臉面都能拱手送人,一屋子的珍寶又算什麼。」

  殿內的其他太監們都垂下頭,氣氛有些凝重又有些尷尬。

  昭王拉扯著衣服讓自己舒服些,哀聲歎氣:「大喜,說這個,沒必要,沒必要。」

  被喚作大喜的老太監歎口氣:「王爺,大喜十歲入宮,被陛下賜予王爺作伴,大喜是天家的奴婢,死了也是天家的奴婢,大喜是個不全之人,死了沒臉去見父母祖宗,現在要是跟著王爺走出去跪在叛軍面前,臉面都沒了,死了也不能去見天家的面。」

  昭王有些無奈嘀咕:「你要怎麼樣嘛,那你要怎麼樣嘛,都這樣了。」

  大喜對他叩頭,再抬起頭:「奴婢要先死一步。」

  「這樣啊。」昭王實在忍不住了,將親王禮服的腰帶解開,終於順暢的吐口氣,再看大喜,「那你就死吧。」

  大喜應聲是:「老奴就不伺候王爺了。」

  說罷從袖子裡拿出刀子狠狠的刺入胸口,彎身佝僂栽倒不動了,血在地上蔓延。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周圍的太監們嚇的發出驚叫。

  昭王也嚇了一跳,伸手指著:「天啊,怎麼藏著刀子呢,這要是出去了,會給我們招惹禍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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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貪生怕死孤身去

  血在地上蔓延,跪在地上的太監們衣角不由被染紅。

  他們不敢動,頭伏在地上。

  大概是因為大喜的突然自盡,昭王改變了注意。

  「你們都留在這裡吧。」他說道,「我們一家人出去就行了。」

  太監們頓時大哭:「王爺不要扔下奴婢們。」

  「別哭別哭。」昭王擺手,倒不是心疼他們,「讓外邊的人聽到了,不高興。」

  所謂外邊的人是安康山叛軍的使者,趾高氣揚的正等候在王府大門外,太監們捂住嘴,不讓聲音發出來,但眼淚流的更多,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哭自己還是哭王爺還是哭大夏,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大夏,怎麼會有這樣一天。

  「你們留在這裡看王府看庫房。」昭王跟他們解釋,「等他們進來了,你們給他們介紹一下咱們王府裡都是好東西,免得他們不懂糟蹋了。」

  太監們嗚嗚應聲是。

  昭王對這個安排也很滿意:「說不定安康山為了優撫本王,還會給本王留一半呢。」

  太監們不敢抬頭也不太想抬頭,聽著昭王嘀嘀咕咕的念叨,然後走了出去,他們這才抬起頭神情茫然,明媚的日光照進殿內,落在活人和死人的身上,死靜一片。

  昭王走到前院,他的姬妾子女孫子孫女在等候,不管大的小的都穿著華麗的衣衫,女人們似乎將所有的首飾都戴在身上,男人們也不例外打扮的極盡奢華,日光下明晃晃,只看到珠光寶氣看不到人。

  昭王府並不像昭王在外的名聲這樣落魄。

  昭王不能當皇帝滿意的皇子,便全身心的投入到發家致富以及吃喝玩樂上。

  昭王府年年修建,幾十年修建的富麗堂皇,裝滿了奇珍異寶以及美人。

  有人曾經建議他把這些奇珍異寶多給皇帝送去,魯王被趕到西北窮困之地,能拿出手的東西不多,太子雖然才藝奇佳,偏沒有一副好身體,病怏怏的活不久,還是要爭取一下皇帝的關注。

  昭王拒絕:「父皇什麼沒見過,這世間哪有能收買他的奇珍異寶。」

  有人說昭王看的透徹,也有人說昭王是吝嗇捨不得。

  看到昭王走出來,站在院子裡的披甲軍將倨傲的問:「王爺收拾好了嗎?」

  「好了好了。」昭王將腰帶要重新紮上,兩個姬妾幫忙,腰帶原本就勒的緊,又被兩個姬妾往裡面塞了兩塊金子,昭王白嫩的臉憋的發紫。

  「幹什麼呢。」他低聲抱怨,「這腰帶已經是金子做的了。」

  「金子哪有嫌多。」兩個姬妾不由分說繫緊了。

  這些小動作沒有逃過軍將的眼,昭王投降,就不可能再讓他們回王府,這些富貴人害怕受苦恨不得將所有的財物都裹在身上,或者當做自己藏著財物,或者給看守行賄讓自己過的舒服。

  不過,身為俘虜,連身子都是不是自己的,金銀財物哪來的底氣守住,軍漢滿眼鄙夷,也不去呵斥挑破。

  「王爺,可以走了吧?」軍漢道,禿鷲一般掃著院子裡站著的男女老少,珠光寶氣沒能影響他的視線,「王爺的家眷都在這裡吧?」

  那種藏了唯一個血脈的事還是說書唱戲中發生的好。

  昭王連聲道:「在呢,在呢。」

  軍漢不聽他說,只看身邊兩個瘦削的文士。

  「齊全了。」他們忙說道。

  作為先一步投降的王府官,對王府了若指掌,王爺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個孫子孫女重孫重孫女,他們記得清清楚楚。

  手裡還拿著冊子,上面寫了名字年齡相貌特徵,先前兩個范陽兵已經核對過了。

  軍漢便放心了,鎧甲嘩啦一響,不標準的行禮:「恭請王爺。」

  沂州城不像別的城池那般混亂驚恐,城池內也沒有戰火侵擾的痕跡。

  昭王一心賺錢不養兵,駐紮在沂州的兵馬和官府一樣空有個名號,安康山叛軍襲來的時候都跑掉了,崔征派來不多的人馬要麼被殺死了要麼跑了,沂州便一個兵馬也沒有了,叛軍沒有阻礙一路而來,剛接近沂州,聽到消息的昭王立刻送了降書。

  街上擠滿了人,神情茫然又悲憤,看到昭王一干人走出來,些許騷動。

  范陽軍沒有讓昭王坐車,說是因為人太多了,其實是故意讓其遊街,炫耀和威懾。

  「在別的城池,想要對咱們投降,知府知州觀察使都要脫了官袍捧著官帽走出來呢。」軍漢對身邊跟隨的兩個王府官說道,「這是我們田大將軍對王爺的敬重。」

  兩個王府官讚譽:「田大將軍真君子。」

  軍漢再看街邊站著的民眾,神情得意又不屑,這一次進城,田大將軍讓他一個人只帶著兩個親兵。

三人也能拿下一座城。

  昭王一眾人走的很吃力,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走路了。

  「沂州城怎麼這麼大。」昭王嘀咕抱怨,抬起袖子擦汗,緊繃繃的衣服因為塞了金子的腰帶,勒的他喘不過氣。

  「還不去攙扶王爺。」軍漢對兩個兵使眼色說道。

  兩個兵上前去攙扶,昭王被兩個兵架住,身子頓時輕鬆了很多,不由喘口氣,但一口氣還沒落下,兩個兵手一鬆,昭王不由踉蹌一步,哎呦一聲崩斷了腰帶,腰帶裡夾著的金子滾落在地上.....

  軍漢哈哈笑,又收了笑呵斥:「你們怎麼回事!」

  「是我太胖了。」昭王先擺手,看著崩斷的腰帶,活動了下身子,神情樂呵呵,「這樣倒是舒服多了。」

  圍觀的民眾中響起咯咯的笑聲。

  原來是一個抱在懷裡的小童被逗笑了。

  笑聲才起,抱著他的家人就伸手掩住他的嘴,小童不知道怎麼回事瞪著眼看,旁邊一個老者滿面通紅,伸手又掩住了這小童的眼。

  這老者什麼意思,軍漢清楚的很,他沒有呵斥也沒有發怒,而是笑了,兩個王府官也笑了。

  擠滿了人的街上,回蕩著六個人的笑聲,響亮又詭異。

  王府的人沒有笑,兩個姬妾忙著撿起金子,斷掉的腰帶也拿起來。

  「斷了也是腰帶。」她們嘀咕著收好,「帶著就齊全。」

  但斷掉就不用再束紮了,昭王腳步和神情都變得輕鬆,日光下臉上滿是迫不及待。

  「王爺。」街上有人喊,聲音悲憤,「王爺啊,何至於此!」

  此一聲讓人變的騷動。

  昭王被嚇了一跳,沾了水的貓一般跳起來,大聲喊:「你們想幹什麼!這關你們什麼事!這是本王的事!你們休要挾持本王!」

  共抗叛軍是要挾他嗎?悲憤的民眾將一口氣堵在咽喉,餘下的話便說不出來。

  「你們要幹什麼本王不管。」昭王嘀咕,「等本王走了,你們隨便。」

  說罷加快腳步,就像怕被什麼惡魔怪獸沾染纏上。

  街上的民眾雅雀無聲,看著昭王在三個官兵的押送下走去,沒有人再發出呼聲,神情失望悲涼。

  穿過高厚的城門,昭王擺手催促:「你們快將門關上,別讓那些人沖出來害我。」

  守城門的還有七八個兵,聞言神情木然的關門。

  「一會兒叫門記得開。」昭王叮囑。

  城門關上,昭王鬆口氣,如同逃出生天,其他人也仿佛卸下了重擔,女子們還互相整理儀容。

  這就是皇親貴族,軍漢看的失笑,沒興趣再挪揄戲弄。

  「走吧,田將軍在前方等著王爺你們呢。」他說道。

  ......

  ......

  武衛將軍田呈沒有升帳,就在漫天野地裡擺了一張虎皮椅,他坐在椅子上,身後三千兵將肅立。

  昭王一行大大小小一百多人,雖然沒有吵擾說笑,但控制不住的小動作,孩子的吭吭,大人的小聲嘀咕,打亂了這邊的肅靜。

  昭王擦著汗,對著審視的視線露出笑,就像一個討一張過關憑證的富商。

  「某職位卑微,只是大都督手下一府率,從未進過京城,也沒有見過王爺。」田呈聲音如同相貌一般陰寒,手撐著虎皮椅,「卑職見過.....」

  「將軍不用多禮。」昭王忙道,「都這個時候了,這些繁文縟節沒必要。」

  田呈將手放回膝頭:「王爺既然知道這個時候了,那接下來怎麼做,也知道吧?」

  他指了指身後,一個親兵展開安康山的大旗。

  先前范陽軍接收投降,都是要當地官員捧著官服官帽出城,跪拜安康山的大旗表示臣服。

  昭王道:「我知道,但我不想跪。」

  他伸手在親王禮服裡掏啊掏,掏出一把彎刀。

  這把彎刀刀柄精美,刀刃寒光閃閃,一眼能看出名貴。

  田呈眨眼,道:「王爺是要獻寶嗎?」

  昭王搖頭,將刀舉在身前:「我是要殺你。」

  四周兵馬安靜,田呈看著昭王。

  他有些不解,探身再次問,「你要殺我?」

  昭王雙手握住刀:「是的。」

  隨著他的話,王府的家眷們除了還不會走的孩子,包括剛會走的孩子們都紛紛動作,從衣服裡,從靴子裡,從頭髮裡,掏出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刀舉起來。

  荒野明媚的日光下,閃閃刺目的不再是他們身上的金銀珠寶,而是刀光。

  「殺!」

  男女少幼齊齊喊道。

  田呈似乎終於聽明白了,仰頭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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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5: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城外的廝殺

  皇族擁有生殺大權,權貴一句殺也能要人命。

  只不過當看到傳說中的場景,田呈只覺得好笑。

  眼前站著的這些男女少幼珠光寶氣華麗,但剝下這珠光寶氣,他們就是一群褪了毛的肉雞。

  肉雞握著刀,這場面怎麼不讓田呈笑出了眼淚。

  「王爺。」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我的身份不如你,但打架你可真不如我,你看。」

  他認真指點。

  「你應該早一點這樣說,你畢竟是親王,一聲號令會召來一些兵馬,民眾們也會跟著你一起,這樣人多一點。」

  他抬手指著遠處的城池。

  「最關鍵是有高厚的城牆,這樣你們能堅持一兩天,也算是有個抗敵打仗的樣子。」

  對於他的調侃羞辱,昭王沒有動怒也沒有尷尬。

  「城裡的人不願意與你們打。」昭王嘀咕道。

  田呈看四周,驚訝又欣慰:「我們竟然這麼受愛戴嗎?沂州的百姓不錯啊。」

  押送昭王出來的軍漢對昭王狠狠瞪了眼,恭維:「是的呢,大將軍,我們進去出來沂州城裡都沒有人說句話。」

  昭王搖頭:「沒必要嘛,這跟他們沒有關係,這是我父皇治理天下無能引來今日禍事,你們又是為了我而來,這是你我之間的事,你殺了我或者我殺了你,這事就解決了。」

  田呈再次哈哈大笑:「王爺真是會說笑話。」

  昭王道:「好了,閒話不要說,開始吧。」

  他說罷握著刀大叫一聲向田呈衝來。

  身後的家眷們也都跟著衝。

  女人拉長的尖叫,孩童清脆的喊叫,養尊處優從沒大喊大叫過的男人的怒吼,讓這邊變得喧鬧。

  軍陣紋絲不動,田呈倚著扶手含笑,待昭王衝到他面前時,一旁的親兵將長槍一揮,跑的肉顫的昭王啊的一聲便栽倒。

  親兵的長槍下一刻便落在他的頭上。

  「不要殺他。」田呈笑著制止,對在昭王身後衝來的人們抬了抬下巴,「先殺他們。」

  說完又停頓下,聲音和笑容猙獰。

  「慢慢殺,既然想跟我打,就給他們一個機會。」

  兩邊親兵們齊聲應是,迎向這群衝來的男女老少,大約是第一次跟這樣的人打,似乎有些生疏,長刀一揮,砍中的不是一個白淨貌美少年的脖子,而是他的胳膊。

  胳膊頓時砍掉下來。

  血如泉湧,少年嘶叫著倒在地上,他穿著織金的衣衫,帶著的金玉配飾頓時都染紅了。

  這喊叫嚇到了另一個親兵,手裡的兵器一哆嗦,沒有將撲來的美貌姬妾刺穿,而是刺破了她的精美羅裙,羅裙被撕掉一半,露出光潔白嫩的長腿,腳腕上還帶著三個金圈。

  姬妾發出尖叫。

  田呈不忍直視,收回視線看倒在地上的昭王:「王爺還沒見過殺人吧,看看,多嚇人。」

  昭王撐起肥胖的身子,沒有回頭,似乎也聽不到自己家人的慘叫,握著刀再次向田呈衝來。

  鏘的一聲,田呈握著長刀擋住了昭王的刀。

  昭王用力發狠向前推刀,刀紋絲不動,他的腳在地上踩出一個深印。

  田呈坐在椅子上,單手將刀輕輕一擺。

  鏘一聲,昭王的刀飛了出去,昭王也脫力再次跪倒地上。

  田呈的刀依舊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王爺,既然你喜歡對戰,卑職就陪你玩個夠。」他陰惻惻笑,「讓你看個夠。」

  喊殺聲已經被哭喊慘叫取代,刀槍入肉,錦衣撕裂的聲音不斷,摔倒在地上的昭王感覺有東西砸在背上,那是一隻斷掉的胳膊,手腕上帶著的四五個金銀玉寶石鐲子叮噹響。

  這不是對戰,這是虐殺。

  一刀能砍死的偏要用十刀二十刀,不直接要他們的命,要他們嘶吼慘叫翻滾。

  昭王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重新抓住被擊飛的刀。

  「殺!」他喊道,再次向田呈衝來。

  還是不看被虐殺的親人,淩亂的殘肢,臉上也沒有畏懼悲憤。

  田呈真有些意外,這些皇親貴族如他意料又出乎他意料。

  他抬手迎上昭王的一擊:「王爺竟然這麼無情?」

  昭王握著刀憋著氣用力向前:「這不是無情,這是意料之中,我們,都準備好了,最喜歡的衣裳首飾,足夠的金銀珠寶,都帶足了,到黃泉路上也無憂。」

  原來這些華麗的裝扮竭力穿戴的金銀珠寶,都是用來做陪葬的。

  田呈神情變得古怪:「你是不是有毛病?怪不得皇帝不喜歡你。」

  他一抬手,昭王的刀再次被擊飛。

  「真可憐,你自盡吧。」

  對於現在自盡真是仁慈,不用看親人被虐殺的場面,也不用等自己被虐殺的時候想自盡都自盡不了。

  昭王跌跌撞撞又一次抓住了刀,沒有如田呈想的那般割斷自己的脖子。

  「沒必要沒必要,活得好好的幹嗎自盡。」他氣喘說著自己的口頭禪,將刀握住在身前,「要麼我殺了你,要麼你殺了我。」

  他大喊著揮刀砍過來。

  田呈還在陰惻惻的笑,但眉間有些惱火,站起來將長刀一揮,這次不僅是刀昭王肥胖的身子也跌飛出去。

  幾次被震飛刀,昭王年老但依舊嬌嫩的手上滿是血,身上也沾染了血土,這一次被甩出去肥胖的身子撞在地上如同被亂拳捶打。

  他喘著粗氣,一點一點的撐起來,也不去拿自己的刀,就隨手摸起地上不知道自己哪個親人掉的刀,爬起來,越過地上翻滾的親人,向田呈衝來。

  「來啊。」田呈站在虎皮椅前執長刀,喝道,「老子成全你!」

  長刀和短刀再次碰到一起,昭王和短刀也再次飛出去摔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次摔的太重,地面都開始顫抖。

  田呈微微皺眉,身後肅立的兵馬變得騷動。

  「敵襲!」

  「有敵襲!」

  敵襲?田呈回頭看去,肅立的兵馬軍陣已經變了,散開擴展,遠處馬蹄如雷滾滾衝破天際。

  「孫哲這個廢物!」田呈罵道,臉色微變,他可不會因為三千兵馬在側輕鬆不在意,他是個思慮周全又靈敏的人。

  孫哲有萬數兵馬在外駐守。

  能破了孫哲萬數兵馬的,誰要是小瞧,誰才是傻子。

  「殺!」

  氣喘嘶啞微弱的喊聲傳來。

  田呈不耐煩的將手中的長刀翻手一甩:「去死吧!」

  才撲過來的昭王一聲大叫向後跌去,手中的刀飛起在。

  殺聲震天。

  蓋過了先前的慘叫哭喊。

  蹲在城牆上的兩個將頭埋在膝頭渾身發抖的兵,抬起頭,帶著淚水的慘白的臉上浮現驚訝,他們探身向外看去.....

  「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

  城牆上傳來喊聲,蹲在城門下握著刀槍守著門的三個兵抬起頭。

  「別看了。」其中一個年長的面色淒然,「就讓親王走的體面些,我們不看。」

  城牆上的兩個兵急的搖頭說話都結巴:「不是不是,援兵,有援兵,在外邊,打起來了!」

  蹲著的三個兵蹭的站起來,而與此同時,街上聚集的民眾也聞聲湧過來。

  「外邊是什麼聲音?」

  「出什麼事了?」

  他們紛紛詢問。

  三個兵忙緊張的將門守好:「別過來,等外邊叫門才可以開。」

  只是這殺聲震天的,門好像都要被震破了,城牆的上兩個兵已經不再蹲著,他們站起來看著,神情從緊張不安,到驚懼害怕,到激動振奮.....

  范陽軍成陣了。

  范陽軍和對方的軍陣廝殺在一起。

  范陽軍開始後退了。

  范陽軍開始潰散了。

  當看到荒野的大地上奔逃的范陽兵,看到那一群兵馬如猛虎撕碎了獵物,城牆的兩個守兵忍不住舉起手大喊大叫。

  下一刻他們又停下來,看到分開猛虎中躍出一個黑影,又一個黑影緊隨其後,黑影還舉著一把黑傘.....

  那是什麼,東西?

  ......

  ......

  滿地的四分五裂的屍體,珠寶金銀華麗的衣服鋪滿,恍若一張做工精美華麗的地毯,日光下詭異刺目。

  李明樓握緊了韁繩,遮面下的雙眼一點一寸的搜看,一塊血肉一塊殘肢。

  「那邊。」方二指著。

  血污中親王的禮服很清晰,同時禮服上插著的長刀也很清晰。

  李明樓身子一晃,從馬上跳下來,疾步向這邊飛奔,方二緊隨其後。

  肥胖的男人仰面躺在血污中,渾身是血,只有臉是白的。

  死了嗎?

  李明樓突然不敢向前走了:「殿下,殿下!」

  方二一步越過,伸手將男人身上的長刀拔出來大喊:「小姐,長刀紮在側腰了!」

  伴著他的動作,血污裡的昭王一聲長出氣,身子顫抖睜開了眼。

  「紮在腰上,也疼啊。」他嘶啞道,「你,你慢點啊。」

  李明樓依舊沒有上前,腳似乎陷在了血水裡,伸手捂住臉,身子微微彎下。

  「臣婦,見過,王爺。」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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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5 00:05: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開心的再見

  李明樓的聲音有些緊張,她見到了一個死人。

  當然,她見到的死人很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現在身邊圍繞的大多數都是死人,元吉,武鴉兒的娘,竇縣的民眾,光州府的民眾.....

  昭王聽出這聲音的緊張,自稱臣婦,臣見了君總是緊張的,但這臣婦緊張中還有些歡喜,見了君也是能歡喜,不過這個時候來見君可不是什麼歡喜的事。

  而且,哪個臣讓婦人來見他?

  他努力的向這邊看過來,這臣婦的打扮有些嚇人,黑漆漆的一身罩住,什麼也看不到。

  「你,你們是什麼人?」他問。

  李明樓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將腳從血水裡拔出來邁步:「臣婦是振武軍都尉武鴉兒的妻子,聽聞殿下有難,奉命來援。」

  一步一步走過來,也看到這邊的慘烈,她再次屈膝施禮,這一次是對這些死難的人。

  「臣婦來遲了。」

  「武鴉兒,本王聽過。」昭王神情有些驚訝。

  崔征先前派了兩次人來,第一次要接他進京說陛下有難,第二次阻止他進京說武鴉兒在京城,很危險。

  沒想到他能親自見到武鴉兒的兵馬,更沒想到武鴉兒的妻子也能領兵.....

  「你們是從京城來的。」他說道,好奇的看四周兵馬。

  有一部分聚攏守護,還有一部分在奔馳追擊逃散的范陽兵,他們身上都染滿了血,傷痕累累。

  「不是。」李明樓道,「我們是從竇縣來的。」

  不過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昭王還有傷。

  「殿下,我讓人扶您。」

  昭王啊的一聲打斷李明樓,放在身側的一隻手舉起來指著:「那個武少夫人!」

  他的聲音驚喜,神情興奮。

  「我聽說過你。」

  他聽說過武鴉兒,那武少夫人聽說過也不奇怪啊。

  「不是,不是。」昭王擺手,慘白的臉色泛紅,眼睛亮晶晶,哈哈哈的喘氣,「前些時候,有商人來向本王購買奇珍異寶,說要獻給你。」

  他的雙手拍在一起,似乎想到了天下很好笑的事。

  「竇縣的武少夫人,一個小城的武少夫人,要天下的奇珍。」

  李明樓遮面下微微一笑:「王爺見笑了。」

  昭王滿面的歡喜:「沒有沒有,敢要天下奇珍的必然有奇珍之處。」他上上下下的打量連聲的哎呀,「本王竟然見到你了,本王竟然見到你了。」

  這句話本來沒什麼意義,但莫名的李明樓眼睛一酸差點掉下眼淚,本來是見不到的。

  「殿下,你的傷怎麼樣?」她柔聲道,「我們先回城吧。」

  她看向城門,還有,沂州城是怎麼回事,城門緊閉,只有昭王這些人出來.....

  .....

  .....

  「怎麼回事?」

  城門前民眾們也正圍著五個守城兵發出質問。

  「為什麼要開城門。」

  方才兩個守城兵從城門牆上跑下來,喊著快開城門,但卻被聚集來的民眾阻止。

  民眾們倒不是驚懼,神情很漠然。

  「有援兵來了!范陽兵被打跑了!快去救王爺。」守城兵們解釋。

  站在前方的一個老者木然道:「誰知道是不是援兵,或許是其他的叛軍。」

  「是啊,我們這樣衝出去,驚擾了王爺殿下投降可不好。」旁邊有人不鹹不淡。

  也有人在講道理:「殿下可是說了,外邊兵馬叫門,才能開門,你們這可是違抗王爺命令。」

  街上響起笑聲,質問聲,議論聲,雜亂。

  五個守兵臉一陣青一陣白,身子發抖。

  「你們不要說了。」有兵試圖阻止。

  但民眾聲音喧鬧將他蓋住。

  「你們不要說了!」一個年長的兵猛地吼叫,將手裡的長槍狠狠的摔在地上。

  長槍撞地發出巨響,又斷裂彈起。

  人群發出嘩的一聲向後退,然後安靜。

  「王爺都是為了我們!」那年長的守兵顫聲喊道,「這些叛軍兇殘,動輒屠城,我們沂州城沒有兵馬了,如果要戰,大家都得死,王爺不想我們死,不讓你們惹怒叛軍,他知道自己不死,叛軍不會罷休,所以才帶著一家人出城,自己去迎戰叛軍。」

  他伸手指著城外。

  「他不是投降,他是去送死!」

  「你們沒有站在城牆上,你們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

  「他們在跟那些范陽兵廝殺,他們戰死了,他們都戰死了。」

  ......

  ......

  李明樓看著城門,城門突然打開了,一群人衝了出來,有哭有喊跌跌撞撞,她要說的話不由停下,對四周擺了擺手,圍護在四周的振武軍退開幾步。

  這些是沂州的民眾,除了跑在前邊的五個有兵器,其他人都是民眾。

  「王爺,王爺。」

  「王爺啊,天啊。」

  「王爺啊,這是您的沂州城啊,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們怎能扔下我們!」

  看到這邊的場景,民眾們發出驚呼,然後便是更大的哭喊,很多人跪在地上,哭聲一片。

  昭王也被這些人嚇了一跳,手收回放在身前,又開始拉扯禮服,發出碎碎的念念:「怎麼都出來了?怎麼都出來了,沒必要沒必要。」

  又喚了守兵和城裡的長者鄉老出來。

  「你們看,這是武少夫人。」他躺在一片血水中,再次興奮的指著李明樓,「那個竇縣的武少夫人,你們還記得那個來我們沂州採買奇珍的商人嗎?他口中的神仙,武少夫人。」

  守兵長者鄉老們都看向李明樓,他們也很激動,但跟昭王的關注點不一樣。

  「多謝夫人援我沂州。」他們紛紛施禮。

  李明樓還禮:「臣婦奉命,振武軍職責所在。」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覺得有些不安。

  「我們先送昭王回城吧。」她說道。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昭王還受了傷,大家也反應過來忙上前。

  昭王卻擺手阻止他們:「這個不急,不急,武少夫人你來了就好了,少夫人,你很喜歡奇珍異寶嗎?」

  李明樓道:「也沒有很喜歡,就是看著有趣。」

  昭王眼睛更亮,高興的拍手:「果然果然,有趣的才是奇珍,武少夫人真是值得奇珍的人!」

  拍著的手掌又合在一起。

  「本王有很多奇珍,本王把這些奇珍都送給你,託付你做一件事可不可以?」

  他的眼睛亮亮,似乎誘惑又似乎哀求。

  李明樓垂在身側的手攥起,又俯身伸手去攙扶:「王爺,先回城....」

  昭王在身前的手握住她伸過來的手,李明樓感覺有一個硬物落在手心,戒指?

  不待詢問以及去看,昭王再次開口。

  「武少夫人,本王,把沂州城託付給你了。」他說道,聲音又放低,「這個東西呢,也託付給你了。」

  李明樓的心往下沉,身子也往下沉,就好像被昭王這個胖子拉的站不住。

  「本王,要死了。」昭王說道,鬆開了手。

  四周眾人聽到這一句大驚撲過來大喊王爺,有女子的尖聲蓋過了他們的喊聲。

  「不對!你只是被紮傷了側腰!」李明樓喊道,指著握在方二手裡的長刀,「側腰死不了!」

  昭王臉皺在一起,想要伸手指背後,但有些艱難便放棄了。

  「本王,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不好。」他一臉愁苦念念,「這個要殺死本王的刀紮在本王的側腰,但有一把不想殺死本王的刀紮在了本王的後心。」

  守兵長者們面色慘白不可置信,湧上去將昭王從血水中扶起來。

  昭王的後背展示在視線裡,沾滿血的禮服上突突的冒血,一把刀沒入他的後背,只剩下刀柄。

  適才亂戰廝殺,地上不止有死屍殘肢還有散落的兵器.....

  昭王被田呈的刀擊中仰面倒地,正好倒在一把歪豎在地的刀上......

  「王爺!」

  無數的哭聲喊聲四起。

  李明樓待立在一旁,忽的看方二,方二垂下頭單膝衝她跪下。

  怪不得,怪不得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方二不是大夫,但是有著比一般大夫都厲害的戰傷救治,但方二拔出長刀後,卻沒有去查看昭王的傷,沒有治傷包紮,而是站在一旁發呆,因為他已經知道昭王沒救了.....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李明樓相救昭王的心,他不忍心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李明樓。

  李明樓又看向昭王。

  「不,你不應該死。」她跪倒抓住昭王的胳膊,在這個肥胖的老男人面前,跪倒的她更嬌小,「我回來就是救你的,這次你不應該死了啊。」

  昭王被扶起來因為傷口疼痛發出哎呦哎呦的聲音,聽到這話覺得有些糊塗又有些明白:「這次嗎?那上次我死了嗎?」

  李明樓沒有說話以沉默哽咽回答。

  昭王嘿嘿兩聲:「怪不得怪不得,我說怎麼覺得你不像個人呢,你是從地獄回來的鬼嗎?」

  這時候還開玩笑,四周的老者們流淚喊了聲王爺。

  李明樓沒覺得這是玩笑,點點頭:「是,我是鬼啊,我回來救你來了,這次不會跟上次一樣。」聲音悲戚沙啞,「否則我活過來有什麼意義!」

  昭王好奇另一件事:「上一次我見過你嗎?」

  李明樓搖搖頭。

  昭王便笑了:「那這次是不一樣了嘛,很有意義了。」

  說到這裡他像一條魚一樣急促的鼓著腮幫子喘氣念念:「我這次運氣好,死之前能見到武少夫人,開心開心。」

  喘了幾口又長長的出口氣,最後的力氣用完,卸下了一身重擔垂下頭.....

  哭喊聲四起,李明樓覺得耳膜炸裂,她想要站開兩步逃開,腳又陷在血水裡不能動,她抬起頭看天。

  天,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耳光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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