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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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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0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援兵危急可解

  這些日子,城外廝殺似乎日夜不停了。

  經略軍越來越少,叛軍越來越多,扮作小兵的魯王親自去古長城那邊探視奮勇的兵將時,看到外邊漫山遍野的叛軍,就像螞蟻一樣。

  螞蟻縱然小,只要數量足夠多,也能放倒龐然大物,尤其是千瘡百孔歷經了千年風雨的防護。

  魯王看著黃土長城,前朝皇帝發丁三萬修築綿延七百里,擋住了胡寇卻依舊丟了國朝,而大夏立國後很少對其修繕,靠著能將勇兵遏制胡寇,引四方夷狄來拜。

  魯王伸手拍了拍黃土長城,淚水和黃土一起刷刷而落:「列祖列宗啊。」

  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些能將勇兵會反過來欺辱你們的子孫呢?把長城好好修一修,現在或許就不用他擔驚受怕了。

  但他也知道,就算長城鐵鑄,也不是長久之計。

  懷遠左右後方聚集來的各路叛軍也越來越多,就好像靈州所有的兵馬都叛變了。

  令詢一個小將官竟然有如此號召力嗎?當年父皇不是還贊過朔方是他最放心的兵馬。

  魯王有些恍惚,那時候朔方的兵馬前有梁振,後有李奉安,現在這兩個人老的老死的死....

  「殿下,聽叛軍說,安康山進京了。」穿著普通兵服的將官低聲說道。

  所以天下的兵馬心思就變了,皇帝死了,昭王死了,他這個被困在小城裡的魯王也要死了,大夏要完了.....不如早投安康山,還能撈一些好處。

  聽著不詳的夜貓子叫,想到這裡的魯王再次在濛濛青光中流淚,他去城牆上是想看看有沒有偷偷離開的可能,但遍佈的兵馬斷絕了他的念頭,還有援兵怎麼還沒來?

  是親兵偷偷跑了?來到麟州城的振武軍以為自己死了?或者振武軍也叛變了?

  「殿下,殿下,不好了,後方好像叛軍攻打過來了!」

  有人沖進來喊道。

  坐在屋簷下的魯王立刻站起來,而與此同時喧嘩聲也如雷滾滾而來,整個地面都開始晃動,似乎有千軍萬馬奔騰。

  天也!魯王悲戚。

  兩邊的將官將魯王架起。

  「迎戰迎戰!」

  「護殿下退走!」

  「將前方的人調回來!」

  疲憊不堪的懷遠城再一次忙碌起來,到處都有兵馬跑動,但他們的腳步有些混亂,神情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該往哪裡跑,該怎麼戰鬥,而戰鬥結果又是什麼。

  「看!」

  天色漸漸發亮,站在懷遠城的城牆上可以看到遠處的煙塵,馬匹嘶鳴,喊殺聲震天。

  懷遠城的東方是有一股四五千人的叛軍,這些叛軍似乎是各方遊兵混雜集結而成,比不上令詢的叛軍,但也很讓懷遠城頭疼,而且這些叛軍的膽氣越來越壯,攻擊也越來越兇悍.....

  看看那如長龍出海的行軍氣勢,前所未有的兇猛,似乎下一刻就要蕩平懷遠城。

  聽聽這廝殺聲,如雷震破天際.....

  「不對,這是廝殺聲!」有兵士反應過來了,神情驚訝,「不是喊殺聲。」

  雙方兵馬還沒相遇廝殺,怎麼會有廝殺聲?除非是.....

  城牆上的守兵們握緊了兵器,想到了一個不敢想的猜測,不會是,援兵吧?

  真的,有援兵來了嗎?

  援兵,從哪裡來的?

  幾乎是轉念眨眼間,廝殺混戰的兵馬漸漸的撕開了一道口子,其中一群兵馬跳動像絕提的河水,而與之廝殺的兵馬則像稻穀一般瞬時被淹沒。

  河水沒有停,轟轟隆隆勢不可擋向懷遠城堅實的城牆奔來,城牆上的兵馬一瞬間僵硬身子屏住了呼吸。

  「振武軍馳援!」

  奔騰的河水發出咆哮,在懷遠城前拐了彎,向南而去。

  「經略軍隨我出戰!」

  「經略軍隨我出戰!」

  喊聲震醒了城牆上的守兵,他們也看清了近前的兵馬,這些兵有的騎馬有的跑著,跑著的有順手抓叛軍們驚跑的馬翻身上去,就有了馬匹.....

  他們的馬匹不會都是這樣來的吧?

  還有這些兵有的穿著鎧甲,有的穿著單衣,甚至還有一些人赤身裸體......

  振武軍?嗎?聽說漠北那邊是很窮,已經窮的衛軍衣服都沒有了嗎?

  一杆大旗在奔馳的兵馬中揚起,手握大旗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他身上倒是穿了兵服鎧甲,雖然有些不太合身。

  輕甲上有泥汙血跡,但他一抬頭唇紅齒白瞬時掩蓋了一切汙跡。

  「我是振武軍武鴉兒。」

  「奉皇命,十五萬大軍已到!」

  「請隨我出戰殺敵!」

  他高聲喝道,旋即掉頭,一手舉旗一手握刀,在滾滾兵馬奔向最前方。

  十五萬,大軍,已到!

  聽著這喊聲,看著滾滾而去的兵馬,懷遠城的兵將們有劫後餘生的熱淚盈眶,更有報仇雪恥的熱血沸騰。

  「殺敵!」一個穿著普通兵服的將官喊道,率先沖下城牆。

  殺敵聲頓時如黃豆落地一片,城上城下的兵將集結,緊閉多日的城門打開,有騎馬的有跑步的雜亂又一致的追隨那面振武軍大旗而去。

  魯王被兵將們擁簇著走上城牆,看著遠去的兵馬,亦是熱淚盈眶:「天佑我大夏,天佑大夏。」

  但也有將官除了激動還有些許擔憂,這些振武軍且不說打扮的稀奇古怪,看起來氣勢如萬馬奔騰,人數其實也就是三千左右吧,圍攻這邊的令詢叛兵可是有五六萬呢。

  「他說其他的兵馬也到了,十幾萬呢。」旁邊的將官提醒。

  「這武鴉人來的方向.....」這個將官依舊理智,皺眉看向南方,「他們是從無定河那邊過來的!」

  怪不得其中有人赤身裸體,是渡河過來的。

  得出這個結論,他的神情驚訝,作為靈州兵馬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無定河的可怕。

  不過。

  「竟然渡河過來。」他說道,「所以說那十幾萬大軍就算到了也在外奈何不了令詢。」

  所以才要兩面夾擊....其他的將官點點頭明白了,臉上也都浮現憂慮。

  那振武軍這三千多人馬行不行啊?就算加上經略軍,經略軍要是能打的過也不用困在這裡。

  魯王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看著已經遠去的已經模糊的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孤相信他能做到。」

  這一場對戰從清晨一直打到了第二天日落,消息不斷的送進懷遠城。

  圍攻的叛軍被擊退了。

  振武軍率著經略軍追擊叛軍了。

  雙方在外發生了幾次對戰。

  靈州外的大軍進攻了,果然有十幾萬。

  令詢開始退兵了。

  叛軍潰逃了。

  消息從緊張,不安,焦灼,越來越好,奔來的兵馬也越來越多,有很多陌生的將官來到懷遠城自報身份「末將天平軍大將軍。」「末將魏博大將軍。」等等在魯王面前大禮參拜。

  但武鴉兒一直未來。

  「武都將率兵追擊令詢。」天平將軍說道,「誓除此賊,安穩靈州。」

  一直到第三天的深夜,火光照亮了懷遠城,城門大開,一身血衣的武鴉兒手中拎著令詢的頭顱走進來。

  魯王親自到城門前相迎,伸手攙扶要施禮的武鴉兒,不在意他的身上的血污,一把抱住。

  「武都將。」他放聲大哭,「本王終於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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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08: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新帝接天下

  夜色漸漸退去,麟州城漸漸浮現在大地上,濛濛青光中有人影晃晃悠悠的走動,有老有少,動作緩慢面容呆滯,就像遊魂。

  遊魂茫然的飄動在城池裡外,直到有當當當的敲鑼聲,他們腳步變快從四面八方向鑼鼓聲而去。

  「王妃施粥了。」

  「大家排隊,不要擁擠。」

  王府前擺著兩個大鍋,擺開了一筐筐的碗筷,一群太監指揮湧來的民眾排隊同時發放碗筷,一個大鍋前,王妃穿著僕婦的衣衫,卸去了珠釵不施粉黛,包頭紮袖口握著長長的鍋鏟用力的攪拌著。

  領了碗筷的民眾上前,王妃便親手舀出倒到他的碗裡。

  「不夠了還可以再來領。」她和藹的說,看到老婦伸手攙扶,看到年輕人目光關切,看到小童伸手撫摸其頭頂。

  王妃親手給他們熬粥盛粥已經三天了,熱粥和如此尊貴人的親切讓民眾們茫然悲痛的神情稍緩。

  「不要怕,京城的援軍到了,叛軍不會來了。」旁邊維持秩序的太監們不停的說著,「我們就是從京城來的,我們這麼遠來到這裡就是被大軍護送著。」

  王府的太監已經上陣殺敵死光了,現在這些都是跟隨大軍到來的京城皇宮裡太監。

  一碗熱粥,王妃的關切,以及初秋的日光讓州城的遊魂們活了過來,街上奔走的兵丁也漸漸增多,不少官吏也在其中,他們撲滅各處的殘火,整理破敗的街道,收殮屍首,搜尋受傷的民眾。

  府衙大開,有官吏差役們穿著殘破但洗乾淨的官服差服進進出出,張貼告示,清查人口、

  城外兵馬不斷的奔馳,有令兵宣告著多少多少裡外擊退叛軍,俘獲斬首多少叛軍等等消息。

  這些嘈雜忙碌讓麟州城有了幾分生機。

  一直到午間兩個大鍋的粥分完,王妃才回到府內,一進府門便癱軟,兩邊的媳婦女兒宮女們急急的攙扶。

  崔征站在殿前看著王妃頭巾下露出的白髮,肅容道:「王妃辛苦了。」

  雖然魯王不受寵,又在這等偏遠貧瘠之地為王,王妃也是出身大家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這三天她每天天不亮就站在府外親自熬粥,沉重的鐵鏟勺,不停的攪拌,盛粥,說話,讓她的胳膊腰腿腫脹變形,嗓子乾澀火辣辣....

  王妃咬牙道:「與死難相比,本宮豈敢說辛苦。」

  崔征道:「午後請王妃去城中看望傷者。」

  那就是只有吃口飯的歇息時間了,一個妃嬪看著王妃更加蒼老的臉忍不住開口:「相爺,讓王妃歇一日吧,王妃已經三天不眠不休了。」

  崔征冷冷道:「安康山已經進京了,各地兵馬心思異動,你們是想三天不眠不休辛苦,還是想日日高臥看天下離心?」

  魯王府的妃嬪哪裡敢跟宰相爭辯,低頭喃喃,王妃扶著她們一咬牙撐起身子。

  「相爺不用多說,本宮這就去,有勞相爺周旋。」她施禮道謝,又看身邊擁簇的男女們,「你們也都去,都換下衣衫,去撫慰民眾,去修補州城,去守城門。」

  男女們亂亂高高低低的應聲是,崔征神情稍緩,有官吏疾馳跑進來,大喊:「王爺回來了!叛軍擊退了!」

  王府裡的諸人先是不可置信,繼而發出喊聲哭聲跌坐在地上。

  州城內消息也傳開了,外邊喧聲四起。

  崔征神情驚喜旋即又凝重:「快,傳消息給殿下,不能這樣回來,我們商議一下怎麼解釋....」

  一個在所有人都抗敵時偷偷跑了的王爺,怎麼才能讓民眾臣服,這是解決了生死問題後最大的問題。

  「相爺,王爺已經到州城了。」報信的官吏結結巴巴道。

  武鴉兒在外領兵從來不管他們,更不聽命他們,州城這些來回奔馳的信兵就是武鴉兒安排的,什麼消息都傳達,根本就不篩選,不知輕重,不知好歹,不知分寸.....

  現在可是關係魯王帝王氣勢的大事!

  崔征惱怒:「武夫莽撞!」

  ......

  ......

  起起伏伏的大地上有一群群兵馬奔馳,地面震動煙塵滾滾廝殺聲陣陣。

  前方有數百人在逃,後方有數千人在追。

  追擊的兵馬中飄揚著振武軍大旗,兩翼分兵,如雄鷹展翅追擊圍截前方的逃兵,從人數與隊形上看勝負已經很明顯,所以追擊更像是戲弄。

  隊形正中最前方是武鴉兒和魯王,大旗在他們頭頂身後飄揚,兩人披甲持械威風凜凜。

  「殿下,請與末將前去斬殺賊子。」武鴉兒說道。

  魯王尚未反應,身後的經略軍將官緊張皺眉,讓魯王披甲隨軍也就算了,現在兵馬眾多足矣保護肯定不會有危險,但讓魯王親自去追擊殺敵,窮寇兇猛,刀槍無眼!

  當然這種話不能等魯王說.....

  「武都將,讓我等替殿下....」一個將官說道。

  但才開口話沒說完就被魯王打斷。

  「本王所願!」魯王大聲道,將手中的長刀一揮。

  武鴉兒便不多言,催馬向前疾馳,魯王緊隨其後,眨眼就將諸人拋在身後。

  諸人神情驚訝,看著跟隨武鴉兒撲向逃兵的魯王忍不住揉眼,沒錯啊還穿著普通兵服,但跟前些時候那個要求他們也穿兵服避免被敵軍發現的魯王不一樣了。

  魯王原來也如此英勇!

  武鴉兒請魯王披甲上陣,魯王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現在武鴉兒讓他殺敵,他竟然也不拒絕。

  這不僅是魯王英勇,也是對武鴉兒的信任,無比的信任啊,經略軍的將官們有些微酸。

  不過,還是太危險了!他們大喊一聲殿下就要去追,但被身邊的振武軍阻止。

  「都將有令,讓魯王殺賊。」

  這些兵不聽他們的,就算有自己的兵在,經略軍的將官也覺得沒什麼用,總不能打起來吧。

  這個武鴉兒還真是飛揚跋扈.....也有資格飛揚跋扈,將官們只能無奈又不安的站在原地,看著漸漸拉開距離的魯王。

  兩翼的兵馬得到示意,速度更快,隊列拉長,就像快速煽動的翅膀,阻斷了奔逃的路,將前方的獵物驅趕到一起.....

  武鴉兒殺入了逃兵中,頓時一片慘叫。

  但既然沒有了生路,這些賊兵也爆發了最後的兇狠,一個身高馬壯的賊兵手握一把銅錘,硬是撞開了武鴉兒的長刀逃了出來,前方兩翼兵馬眾多,那賊兵機敏避開,轉頭看到了單獨跟隨武鴉兒而來的魯王。

  魯王一怔想要勒馬,但這匹馬似乎聽不懂號令,還在向前疾馳。

  「魯王殿下,小心。」武鴉兒大喊。

  這一聲魯王,讓原本有些猶豫的賊兵頓時發出嘶吼,紅著眼舉著銅錘向魯王撲去,就算要死,死前拉一個王爺墊背,這輩子值了!

  魯王也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下意識的將長刀舉在身前。

  這不是攻擊,是防備,而且毫無作用,那賊兵一錘能捶扁魯王的頭。

  經略軍的將官們大驚失色,顧不得振武軍的阻攔紛紛沖過去,距離太遠,還是來不及了,武鴉兒!你這是亡國啊!

  「殿下,殺啊!」武鴉兒一聲高亮,同時長刀飛舞拋起。

  飛舞的長刀旋動擊飛了身邊四五個叛軍。

  武鴉兒長刀離手,沒有催馬追那鐵錘賊軍,而是撐開身後背著的長弓。

  嗡的一聲,喊聲長刀飛舞的同時長箭也飛了出去,如流星眨眼間到了那賊兵身後,鏘啷一聲,長箭沒有射穿賊兵的咽喉,而是落在他的手腕上。

  已經與飛奔的魯王迎面相對的賊兵一聲叫,手一墜,鐵錘向一旁歪去。

  而這時聽到武鴉兒的喊聲,魯王眼一閉,也大叫一聲將舉在身前的長刀砍了出去。

  噗的一聲,長刀正中失去兵器的賊兵面門,那賊兵慘叫一聲翻到落地。

  「我王殺敵!」武鴉兒舉弓大喊,「我王威武!」

  向這邊的疾沖的經略軍將官們瞪圓了眼,魯王,原來真的勇武!

  「我王威武!」

  「我王威武!」

  他們跟隨武鴉兒紛紛喊道,兩翼前後的兵馬們也發出齊聲呼喝。

  呼喝聲撼天動地,魯王睜開眼,先看四周山呼再低頭看馬蹄下翻滾的賊兵,一臉的不可置信旋即狂喜,再旋即收住,換作了冷靜又威武的神情。

  「殺賊。」他沉聲喊道,將長刀向地上的賊兵砍去。

  翻滾的賊兵被斬斷了頭顱。

  經略軍的將官們也在此時沖過來,伸出長刀長槍將死屍挑起來,圍著魯王縱馬呼喝。

  「殺賊!」

  「殺賊!」

  從州城迎來的大批官兵民眾恰好看到了這一幕,所有人都震驚在原地。

  「魯王威武!」崔征最先回過神,大聲喊道。

  得到他的提醒,其他的官員們也反應過來了,紛紛跳下馬有的哭有的喊。

  「魯王殿下親率兵殺賊!」

  「魯王殿下率兵擊退賊軍!」

  「魯王殿下擊退賊軍!」

  看,魯王親自率兵,看,魯王親自斬殺了賊兵。

  是魯王英武率兵解了州城之困,是魯王擊退了叛軍。

  死去的人們已經死去,活著的人們只看到這真切的場面,至於魯王為什麼不在城內,因為魯王在城外殺敵啊,至於魯王怎麼出現在城外殺賊,何必深究這個細節呢?大家看到的結果就是魯王殺敵,魯王擊退了賊兵!

  魯王啊,威武的魯王!

  官員們最先跪下,然後湧來的民眾們也紛紛下跪。

  崔征沒有跪,他抱著玉璽穿過官民走向騎馬揮刀舉著賊兵頭顱的魯王。

  「王爺,先帝駕崩了。」他說道。

  魯王似乎這時才看到他,聽到這句話將長刀頭顱扔下,涕淚四流連滾帶爬下馬。

  「父皇啊父皇啊。」他大哭,捶胸頓足以頭撞地,再無英武,「兒臣無能,兒臣不孝。」

  崔征在他面前跪下,將玉璽舉起:「請陛下,接山河,安天下。」

  魯王依舊在大哭幾乎昏厥窒息,聽不到看不到一切,直到崔徵求了三次,直到跪在一旁的官員們齊聲哭喊,他才伸手接過,由兩個兵攙扶勉強站起來。

  崔征俯身叩拜:「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原先站著的兵將們全部下馬跪倒:「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萬歲,震天動地。

  震耳欲聾中崔征沒有再呼喊,微微抬頭看向一個方向,那裡距離新帝很遠,官員兵將重重擋住了視線,但擋不住那人的光芒。

  尤其是在新帝眼裡的光芒。

  崔征看著一身鎧甲單膝下跪脊背挺直,垂頭也掩不住面容英俊的武鴉兒。

  武夫....奸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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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0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登基有大典

  大夏成元四年九月初七,魯王在州城登基。

  雖然是在偏遠的麟州,又逢先帝新喪叛亂四起,登基大典並沒有草草了事。

  正因為是如此亂境,才更要鄭重肅穆,才可以安撫民心,崔征早有籌謀,離開京城的時候,捨棄了金銀珠寶典藏古籍,將登基用的皇袍儀仗盡可能多的帶了過來。

  原本有官員請移居靈州為都城,那邊城池更大且有長城大河為屏障,但魯王拒絕了。

  「麟州萬千軍民捨身在這裡,這裡就是朕的基業。」

  在登基前,魯王先到死難軍民安葬的墓地祭奠,並且下令修建一座廟宇,讓這些軍民世世代代有香火供奉。

  得到萬民香火供奉,死去的人就能升天當仙人,或者來世投個好命,民眾們奔走相告叩謝皇恩。

  經過官兵民奮戰,毀了一半的州城裝扮一新,麟州四方聚集來官民觀看魯王的登基大典,繁雜莊嚴的場面令無數民眾震撼。

  以前他們做夢也看不到的場面,一時間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宰相崔征捧玉璽宣讀登基詔書,魯王接過玉璽祭拜了天地宗廟,文武百官穿上了新做的衣袍,從皇宮裡跟來的太監宮女們脫下了磨爛的鞋子,皇親國戚權貴豪富也拿出藏著的財寶懸掛在身上,所有人都光鮮亮麗的參加典禮,只有作為儀仗的兵馬不足,武鴉兒讓眾兵們來充當。

  官員們對此不太滿意,因為官兵的新衣服做不出來。

  魯王大手一揮說就穿著殘破的帶血的兵袍,向上蒼表明國有難但浴血不棄。

  官員們猶豫要再勸,在魯王府舉辦典禮其實也不用那麼多儀仗,而且能參加皇帝登基大典的兵將應該是出身高貴的子弟們,這些兵馬.....

  崔征制止了官員們,對魯王的做法很贊許,如今亂世要靠這些兵打仗,而不是靠身份,將士們為帝王浴血,帝王就要賜予將士們榮耀。

  還有一點崔征沒有對百官們說,現在魯王很明顯是對武鴉兒言聽計從,如今這個時候,魯王是不會為了他們反駁武鴉兒的,短短相見幾日,崔征已經明白,魯王不像先帝那般堂堂,心思不可捉摸。

  事情順利的進行了,沐浴洗乾淨手腳的不分出身年齡的兵將穿著自己的舊兵袍佩戴自己染血的兵器,舉著旗幟捧著祭祀的禮器在王府擺出了十幾萬的大陣,山呼萬歲的聲音讓天地震撼,民眾們久久跪地不能起身。

  崔征跪在地上看到那些挺胸昂首激動的紅光滿面的將官們,其中沒有武鴉兒。

  魯王讓兵馬為儀仗是因為武鴉兒,但武鴉兒竟然沒有在其中,據說是因為傷重。

  崔征根本不信,這個鄉下來的年輕的武夫不可小覷,極其的奸詐,心機手段老道。

  「去打聽武鴉兒在做什麼?」他對身邊的小吏低聲吩咐。

  .......

  .......

  「都將不在。」

  「都將出去了。」

  軍營設在州城外十裡,因為很多人都去參加登基大典,軍營裡顯得有些安靜。

  姜名等人也沒有去州城觀禮,他們收拾了包袱來找武鴉兒辭行,卻被告之不在,詢問去哪裡,守兵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不說,只說不知道。

  還好沒多久遠處一匹黑馬疾馳,帶著穿著普通衣衫相貌依舊不普通的武鴉兒歸來。

  「都將去哪裡了?」姜名好奇詢問,看到武鴉兒手裡拎著的一個布包,不大不小鼓鼓囊囊。

  武鴉兒跳下馬,布包隨意的掛在黑馬脖子上拍了拍,大黑馬高高興興的接受了任務,將東西送去營帳,這樣它就能進帳子裡,能找到一些除了草料以外可以日常不讓嚼的東西。

  「找了點東西。」武鴉兒含糊道,看姜名等人的行裝,「你們要走了?」

  姜名應聲是:「出來太久了,如今魯王和都將都平安了,我們快些回去給夫人和少夫人道喜。」

  武鴉兒道:「再過兩日吧。」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拒絕,以往他們雙方都是你知情我知趣,你順水我推舟,從不干涉對方的意願,畢竟是陌生人。

  姜名有些不解。

  武鴉兒解釋道:「我給母親準備了一些東西,還沒齊全。」

  姜名恍然笑著應聲是,武鴉兒似乎不太想談論這件事,向另一個方向看去:「我要去傷兵營看看,你們有兩人也在養傷吧?」

  渡河之後的戰鬥中姜名等人也多少有傷,最重的有兩人,將留在這裡養傷。

  雖然已經告辭過了,姜名不介意再去看一遍,於是同去了傷兵營。

  養傷的地方跟肅穆的軍營不同,這裡充滿著痛苦的呻吟,腐爛的腥臭,濃烈的藥氣。

  看到武鴉兒來了,忙碌的軍中大夫和雜役們只是打招呼:「都將大人又來了。」

  營房裡的傷兵則有些不解:「都將今天怎麼還來?不是陛下登基大典嗎?」

  武鴉兒翻看大夫記錄的傷情情況,一面回答:「他們代表我們參加陛下的登基大典,我來陪伴你們。」

  傷兵都開心笑了。

  沒錢多說些好聽話也是很能養兵的,姜名笑了笑,眼中卻是敬重,話說得容易做到並不易。

  「都將,你來了,我的傷好了,快讓他們放我出去吧。」

  走進又一間營房,這裡多數都是輕傷,還有幾個蹭的跳起來,表現自己活動自如。

  武鴉兒看了眼就喊出這個精壯傷兵的名字:「陳魚,渡河受的傷?」

  振武軍選出渡河的兵一多半淹死在無定河中,餘下的也都有各種各樣的傷,有閉氣時間過長陷入昏迷至今沒有醒來的,有嗆水傷了五臟六腑的,有撞到河中河邊石頭傷筋斷骨的....

  「我就是嗆了幾口水,背上破了幾道口子。」陳魚解開衣衫拍胸脯又轉過身讓武鴉兒看,「這些都是小傷,已經好了,我可是會水的,我叫魚兒呢。」

  旁邊床鋪上坐著的一個傷兵嘎嘎笑:「但你姓陳。」

  陳魚沖他呸了聲。

  武鴉兒看陳魚背上的傷,的確不重,而且已經長出新肉很健康,他便問隨行的大夫。

  大夫皺著眉頭:「他這些外傷和嗆水的確都好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在半夜總是一陣陣的抽搐打擺子,特別厲害。」

  「我那是嗆了水被冷到了,多喝點熱湯就好了。」陳魚叉腰說道,轉過來,「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問題嗎?而且這幾天不是已經鬧的少了?」

  「別的的確什麼問題都沒有。」大夫點頭承認,「比起前幾天也的確是少了些。」

  姜名在一旁看著陳魚,皺眉思索,這種症狀好像.....

  「我真的沒事了。」陳魚趁著武鴉兒在,竭力的證明,「快讓我出去吧,我的身子都躺的沒力氣了。」

  陳魚一邊說一邊拍打赤裸結實的肌肉。

  「看,我,真的沒事.....」

  話說到這裡臉色忽地一變,人撲騰倒在地上,像魚兒一樣抽搐渾身擺動,雙目緊閉牙關咬緊發出咯咯的聲音。

  「就是這樣!」大夫大喊撲向陳魚。

  室內的其他傷兵也忙上前按住陳魚,動作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

  大夫熟練的灌藥行針,行針也才行了一半,藥也幾乎沒有灌進去,陳魚就停下來了。

  「能停下來並不是藥石的功效。」大夫繼續解說,「是他自己停了,所以真是奇怪。」

  陳魚躺在地上大汗淋漓,面色青白,但眼神已經恢復清明,再次喃喃爭辯:「看,就說不是病,我就是....」

  他的話沒說完,姜名大叫一聲:「我知道了!是死魚疽!」

  說完這句話他就撲上去。

  而其他幾個人也立刻擠開大夫抓住了陳魚,將剛坐起來的陳魚啪的反過來按在地上。

  姜名已經抽出靴筒裡的匕首,手起刀落,將陳魚背後被剛長好的傷口割開。

  劇痛讓陳魚大叫撲騰,但被幾人死死按住。

  屋子裡的其他人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傷兵們都從床上下來,更有人憤怒的圍過來。

  「為什麼割傷他!」有人喊道,姜名用刀極其狠,陳魚後背傷處的皮肉割去了一大片,「他的傷剛好.....啊!」

  喊聲戛然而止,圍過來的傷兵們都停下腳步,不可置信的看著地上的陳魚。

  被割破傷口的陳魚沒有鮮血湧湧,而是露出一片黑色的肉,同時腐臭氣瞬時充滿室內,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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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情意有送別

   室內只有陳魚的慘叫聲。

  所有人都看著姜名揮刀快速的割黑色的腐肉,沒有人再阻止也沒有人指責他的動作粗暴。

  姜名不講手法,幾個同伴也狠狠的壓住陳魚,直到將黑色腐肉割盡露出紅肉以及有血開始流出來才停,陳魚已經暈死過去了。

  「給他包紮傷口。」姜名說道。

  看傻眼的大夫們回過神,忙拿來傷藥白布,一番折騰將陳魚半個後背裹起來,任誰看到也不會相信,這是幾道淺淺的傷疤造成的。

  做完這個姜名將陳魚翻過來,在身上摸了摸,再皺眉看同伴們:「你們帶著驅瘴丸了嗎?」

  同伴們便都打開隨身的小布包,室內的人都好奇的看過來,見裡面有小巧的瓶子,有的是藥粉有的是藥丸。

  「我還有。」一個同伴說道,將一個小瓶子遞過來。

  姜名伸手接過,抬肘撞了下陳魚,陳魚一聲悶哼幽幽醒過來,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姜名將瓶子對準他的嘴倒進去:「吃下去。」

  陳魚下意識的張口,藥丸滾進去,咽了一半回過神,劇痛也傳遍全身便要掙扎,姜名抬著他的下巴,讓陳魚咽下了最後一顆藥。

  陳魚發出劇烈的咳嗽,咳嗽又讓他傷痛加劇發出哀嚎:「你們到底幹什麼!」

  這也是屋子裡所有人的疑問。

  「他這種傷我們稱作死魚疽。」姜名站起來解釋,「很少見,也很致命,因為基本不會發現,傷口看不出來,只會出現打擺子,隨著傷口的痊癒打擺子會越來越少然後消失,但毒疽會在身體裡蔓延,什麼時候發作說不準,有的是幾天以後有的是幾年,但外表根本看不出來,直到發病,而一旦發病就很難救回來。」

  大夫們紛紛驚訝:「從未聽過也從未見過,竟然還有這種。」

  「這個是怎麼回事我們也說不清,反正我們因為水戰.....站立在水中多,有傷口的時候會染上這種毒疽。」姜名道,看了眼武鴉兒,見武鴉兒沒有看他,只是盯著陳魚似乎在思索什麼,而且手按在腰裡慢慢的摩挲。

  「都將?」姜名提醒。

  武鴉兒收回視線,道:「水中真是藏著這麼多兇險啊,我在想如果我當時下水了,可能也染上這種毒疽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當聽到死魚疽三個字時,他的腰間莫名的發疼,就好像他也染了這個毒疽。

  「都將沒有下水。」姜名道,「是不會染上這個的。」

  武鴉兒笑了笑:「或許是上輩子染上了吧。」回歸話題,問這個死魚疽是怎麼回事。

  姜名解釋不上來:「我們也不懂這個,有人說是水中死魚留下的,也因為死狀像死魚,大家就叫它死魚疽,就一直傳下來這個名字。」

  適才已經親眼看到明明痊癒的傷口下的恐怖,儘管姜名解釋不清,大家也沒有質疑他的話。

  陳魚也沒有再說話,傷痛呻吟著被抬回床上。

  「那這算是好了嗎?」大夫問。

  姜名道:「應該沒事了,發現的早,再晚一兩天,就算發現也沒用了。」

  武鴉兒道:「把下過水的人都叫來,請姜管家一一查驗。」

  大夫們應聲是忙忙的出去了。

  屋子裡的傷兵們恢復先前,有的打開門窗散屋子裡的腐臭,有的跟陳魚打趣十天半個月不能下床了,更多的則是看姜名等人,好奇少了幾分,多了幾分敬重和感激。

  陳魚更是紅著臉對姜名說了聲謝謝,雖然沒有親眼看到自己傷口下的腐肉多可怕,但疼痛以及身上的傷布讓他知道自己撿回來一條命。

  姜名笑呵呵:「一家人客氣什麼。」

  陳魚的事讓大家嚇了一跳,不過經過姜名的檢查其他渡河的兵將沒有這個症狀又讓所有人鬆口氣,萬幸萬幸。

  .....

  .....

  「會水,水性還很好,而且在水裡受傷的症狀也都熟悉,還會治療。」

  「我可記得很清楚,竇縣附近可沒有什麼大江大河。」

  「所以他們根本就不是山賊。」

  營帳裡胡阿七走來走去分析,最後停下來手在輿圖上敲了敲。

  「他們是水賊。」

  屋子裡的幾個原本認真聽他說話的將官呸了聲,都笑起來。

  胡阿七瞪眼:「你們別笑啊,我說的很有道理,大家來看看,竇縣附近哪裡有合適的江河湖水,說不定就能找出他們的來歷。」

  屋子裡的人七嘴八舌嬉笑,胡阿七急的嚷嚷,營帳被掀開了武鴉兒走進來。

  胡阿七看到他大喜跳過去:「烏鴉你去哪裡?你這幾天幹什麼呢?不見人影。」又用力的嗅了嗅,「你身上什麼味道?」

  武鴉兒沒有回答他的話,只問:「你們幹什麼呢?」

  胡阿七被提醒立刻忘記了詢問味道,拉著武鴉兒來輿圖前,將自己的結論又說了一遍:「烏鴉,你來看看他們會是哪裡的水賊?」

  武鴉兒將他的大拳頭從輿圖上拉下來:「就這一副輿圖了,小心點,他們是山賊還是水賊又有什麼區別?知道他們是哪裡人又能如何?」

  好像也的確沒什麼區別,也不能如何,只要武鴉兒的母親在他們手裡。

  胡阿七聳聳肩:「知己知彼嘛,他們對我們什麼都知道,我們對他們可什麼都不知道。」

  「知道他們沒惡意就夠了。」武鴉兒道,「至少目前沒有。」

  只要沒有惡意,那就什麼都好談,也好相處,有話也好說,這的確是最關鍵的事。

  營帳裡的人們便繼續笑,胡阿七也不再堅持。

  武鴉兒坐到桌案前看了眼輿圖,視線沒有搜尋竇縣附近的大江大河大湖,而是掃過整個輿圖,山賊也好,水賊也好,賊是劫掠,什麼賊會把劫掠說成作戰?

  那個姜名適才說過一句話,雖然及時改了口,但他不會聽錯,那不是說打魚站立在水中,而是水戰。

  他們當然不是賊,能掌控他的三千兵馬,敢千里奔襲沂州城,可渡水殺敵,山賊水賊能做到這樣,大夏朝就不需要衛軍了。

  但既然他們不想說,他就不去猜查他們的來歷了,因為他們原本可以一走了之或者旁觀卻主動幫忙渡水一戰,為此不惜暴露自己的來歷。

  他們有義,他武鴉兒便有情。

  ......

  ......

  姜名再一次被請過來,武鴉兒指著擺在桌案上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這是給我娘準備一些東西。」

  先前姜名要告辭時武鴉兒讓他等一等,說要準備些東西給武夫人送去,現在是準備好了,姜名笑著應聲是,拿起包袱,並不重,軟綿綿應該是一些皮毛什麼的,再過些時候就要冬天了。

  「夫人和少夫人給都將的冬衣應該也在路上了。」姜名說道,將包袱背在身上就要走,武鴉兒又喚住他。

  「這是給少夫人的。」他說道。

  信嗎?姜名伸手,武鴉兒遞來一個小木頭匣子,新的裝信的方式?他沒有再問也沒有多看收了起來。

  「新帝登基必然會封賞官員,我到時候會為少夫人請封。」武鴉兒說道。

  書信禮物什麼的都是表面虛禮,昭告天下的封賞才是實打實的交易,姜名站直身子露出激動歡喜的笑:「我要趕快回去告訴少夫人這個好消息。」

  ......

  ......

  徐悅在武鴉兒門外探頭喊都將。

  旁邊有兵走過指點:「都將去送姜管家了。」

  徐悅啊了聲:「姜老哥要走了啊,我得送送去。」他轉身走,又皺眉用力嗅了嗅,回頭看武鴉兒的營帳,嘀咕一聲,「都將這裡怎麼這麼香?」

  這香氣勾起了他的回憶,徐悅帶著幾分悵然。

  「就像少夫人的營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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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安康山入京

  姜名一行人帶著都將的禮物離開了麟州。

  而與此同時魯王登基的消息也昭告天下,新帝一切遵循舊制,連年號也沒有改,新帝在遙對先帝祭拜中發誓不除安賊不改元,誓記此恥辱。

  崔征依舊任宰相,跟來麟州的諸官也各司其職,但因為沿途有不少官員因病或者體弱或者迷路遺失等等原因沒有跟來,便類推承繼,上官不在的由下一級進階替代。

  同時新帝請那些沒來的官員儘快趕來,按期到來的官爵依舊,沒有按期到來寫了書信說明理由,官爵保留一年。

  文官理順朝廷穩定,將官們也逐一封任,由武鴉兒任朔方節度使,梁振為振武軍節度使,其他諸如原來朔方經略軍各官將,京城馳援而來的天平魏博等等大將軍也都各有任命,最後發詔未反叛的各地衛軍討伐叛軍。

  隨著詔書四面傳去,四方也各有回應,近處的將官們親自率兵來拜新帝,比如河東境內,隴右道,山南道,遠處的則派人帶禮物趕來恭賀,比如劍南道,江南道等等,但也有很多將官們在觀望,既不反叛,也沒有對朝廷做出回應。

  朝廷當然也沒有對他們做出懲戒,現在麟州眼下要做的是清除四周的叛軍餘孽,再然後才是凝聚力量,擊潰叛軍,重回京城。

  武鴉兒率十幾萬大軍在麟州境內追擊叛軍,奪回被佔據的城池,燃起洶洶之勢。

  連綿的山脈將這洶洶之火隔絕在京畿之外。

  安康山叛亂,皇帝駕崩帶來的驚慌混亂,也似乎隨著初冬的到來被凍住了。

  京城瑟瑟秋意還在,但京城的老老少少富貴貧民傾巢而出,不管華麗還是簡樸,有新衣的穿新衣裳,沒有的穿舊衣裳也都是乾乾淨淨,女子簪朱釵,男兒們戴花,小孩子們舉著喜慶的玩具,他們一行行一排排一群群的走在大路上。

  大路上被清掃過,坑窪的路面填平,兩邊逃亂時損毀的樹木都被清理,落葉枯枝也消失不見,整個京城大地煥然一新,就好像要過年了。

  只不過並沒有過年的喜悅輕鬆,民眾們的神情或者麻木或者驚恐,沒有人笑,偶爾低聲說話,小孩子被嚴格的控制不許哭鬧。

  大路上有兵馬來回奔馳,兵將鎧甲鮮明形容彪悍,但他們沒有用刀槍打罵也沒有縱馬踐踏這些民眾,只是一雙眼盯著他們,就像牧羊的獵犬。

  羊兒們乖乖的柔順的走動著,直到聽到哭聲傳來。

  哭聲撕心裂肺,聲音婉轉高亮,從天上到地下盤旋,似乎不休不止。

  噗通一聲,似乎山倒坍了,地面震動。

  民眾們面色驚駭的向前看去,見一座肉山從車駕上下來,撲倒在地上。

  「大都督!」

  「大都督!」

  車駕邊的壯僕從們湧上攙扶,身穿麻服孝衣的安康山推開他們,跪著向後爬去大哭:「陛下啊陛下,太子啊。」

  龐大的身子在地上爬著,厚重的麻服孝衣已經被磨破,安康山的腳上也沒有穿鞋子,這是先前在皇陵時哭掉爬掉的。

  「奴兒來遲了啊!」安康山捶打胸口涕淚滿臉,「乾娘啊,陛下啊,你們被那奸賊害了啊。」

  安康山的聲音婉轉像唱歌,哭陛下貴妃罹難,罵全海崔征奸佞,武鴉兒狼子野心,歎生民多艱難,悲太子病弱被欺,哀昭王被害。

  隨著他哭唱,民眾們聽到了一齣戲,內容就是他們前一段的經歷,崔征全海挾持陛下相爭,振武軍奪城,羅適清被殺,羅貴妃被逼自盡,皇帝被害,振武軍攜十萬大軍和朝廷棄京城,在安康山的描述裡他從來沒有造反,昭王也不是他殺的,這一切都是崔征和魯王的陰謀,目的就是篡位。

  現在崔征和魯王已經達成了目的,篡位登基了,可憐陛下太子昭王死不瞑目,亂了倫常,亂了天下,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安康山哭的喘不過氣來,臉上沾滿了淚水和泥土,最後拿出了寶劍,這天下已經變了,他不想活在這混沌的世間了,乾脆跟隨先帝去,好可以給陛下唱歌,與貴妃娘娘共舞。

  看到安康山要自盡,一群將官和文官都撲上前攔住,大喊雖然奸臣惡子弒殺君父兄,世人被蒙蔽,但上天是看得到的,上天會懲罰他們的。

  「大都督既然是陛下的臣子,就應當為陛下清除這等惡臣賊子。」一個穿著嶄新官袍的中年官員悲憤喊道,「否則與亂臣賊子有什麼區別!」

  於是將官們憤怒的跟著握住刀槍:「陛下委大都督領兵,不就是為了護國衛民,大都督怎麼能棄國與不顧?那我們不如也跟著死了吧。」

  他們紛紛拿著刀槍往肚子上脖子上戳,戳的鮮血淋淋,圍觀的民眾嚇的面色慘白,安康山也顧不得哭了,起身急急忙忙的勸阻他們。

  「我錯了,我錯了。」他喊道,「我失了為臣的本分。」

  如此才勸住了將官們,還好鎧甲厚,一個個流血但沒有傷到要害。

  「大都督。」不動刀槍的文官們上前大禮,聲音悲戚,更有幾個老官員淚流滿面,「請大都督入城,代上天為大夏除禍啊,為先帝為太子報仇,護佑萬民免遭塗炭啊。」

  安康山掩面向後退:「我怎敢,我怎能,我還是去皇陵守著陛下和太子。」

  文官武將都跪下來,有的以頭撞地有的挺直脊背滿面悲戚,有的喊天要亡我大夏,有的哭先帝死不瞑目,有的則怒聲質問安康山是否對得起先帝,場面亂成一團,安康山似乎要攙扶這個又要安撫那個一人雙手不知所措,民眾看的呆呆,忽的人群裡也有人噗通跪下來。

  「請大都督入城啊。」

  接二連三的人跪下來高喊,就像一拳砸在沙灘上一個坑,坑在沙灘上點綴,不知道是凹陷帶著吸引力,還是四周兵將虎視眈眈,若隱若現半出鞘的刀寒光,呆立的民眾們呆呆的慢慢的都跪下來。

  有木然呆呆,有的畏懼俯身喃喃,有的則眼神閃爍跟著喊。

  「請大都督入城。」

  看著跪了一地的官兵民,聽著撼天動地的喊聲,安康山悲戚仰面長歎:「安康山不惜此身!」

  遵從民意代替天意撥亂反正的安康山終於同意進城,但拒絕坐車,披麻戴孝赤足走進了京城。

  「路上留下了血色的腳印。」講述的人比劃,「這麼大呢。」

  聽的津津有味的中厚噗嗤笑了:「安康山的腳的確不小啊。」

  他從床上坐起來,摸著下巴嘖嘖兩聲。

  「這半個月沒白準備。」

  早在半個月前安康山的先鋒軍就到了京城了,他們暢通無阻,在京城肆意穿行,進了皇宮,佔據了六部衙門,將躲在家裡的沒有走的官員揪出來讓他們去衙門辦公,用刀槍敲開京城的商鋪讓他們營業,逼著有錢人去買東西去街上喝酒喝茶作樂,又抓了一些青壯當役夫。

  忙忙碌碌半個月,今天天不亮就開始敲門查戶,命令家家戶戶都要上街要出城,要換上新衣戴上喜慶的珠寶。

  中厚這邊自然也不例外,他裝病一臉晦氣逃過,一家人不可能都病了,其他人只得埋怨中厚奸詐搶了先,自己去城外充當棋子為安康山造勢。

  「這一齣戲唱的還挺自欺欺人。」一個男人道,「不過魯王那邊唱的也不錯。」

  「是啊,前些日子老名他們從這裡經過送的消息,如今街上也傳開了。」另一個男人笑著說,「好些在說魯王勇武,一人退了萬數叛軍。」

  中厚瞪眼:「這才幾天就從披甲親自上陣殺敵,變成了一人擊退所有叛軍了?再過幾天是不是就變成戰神再世無人能敵了?」

  「那也說不定,畢竟新帝那邊有咱們的姑爺。」一個男人摸著鼻頭說。

  中厚一時沒反應過來姑爺是哪個姑爺,待回過神呸了聲。

  屋子裡的人正在說笑,外邊傳來隆隆的聲音,馬蹄震震地面震動,似乎千軍萬馬奔騰。

  「安康山的大軍也進京了。」門外有人進來說道。

  跟先前進京的前鋒不同,這些兵馬一個個如狼似虎,一路殺過來滿臉的血腥,他們的馬背上懸掛著大大小小的包袱,裡面不知道藏著多少戰利品。

  安康山除了對作戰要求嚴厲,其他的極其寬容大方,所有的戰利品都有兵將自己瓜分,誰搶到就是誰的,而且到了一地最先做的就是讓兵將們肆意劫掠。

  要想馬兒跑就要讓馬兒吃飽,這是安康山說的話。

  現在馬兒放入京城了,不知道要吃掉多少草,也不知道多少人家遭殃,多少女子被糟踐,中厚面色微微變,咬了咬牙:「不要....輕易出手。」

  那句不要出手到底說不出口,怎能真的眼睜睜看著人受難而不管不顧,見機行事吧。

  京城的民眾們面色慘白戰戰兢兢又絕望的躲在家宅裡,不管是小門小戶還是高門深院,對於兵馬來說要闖入都輕而易舉,沒有朝廷律法,沒有巡城的差兵,沒有束縛的倫常道德,人們沒有任何期盼,唯有聽天由命。

  但讓大家意外的是馬蹄在京城震震持續不斷,但並沒有破門闖戶,有不少民眾大著膽子開門向外探看,看到兵馬就像一群群飛蛾直撲向同一個方向。

  國庫。

  .....

  .....

  高大肅靜的國庫嘈雜不堪,如果站在高高的角樓上可以看到無數的兵馬湧進來,一扇扇的門被撞開,無數的箱子被打開,無數的木架被撞到,金銀珠寶散落在地上像海水,無數的人在海水中暢遊,爭先恐後的將金銀珠寶塞進包袱裡披掛在身上,然後沖向下一間房門,唯恐慢一步。

  京城有皇宮,皇城有國庫,國庫是大夏天下至寶所在,誰會放著至寶不顧去民間劫掠。

  「還有酒呢!」

  「哈哈哈,這一缸酒啊我喝了!」

  「快來看,這裡有金子做的衣衫!」

  「我穿上它,我就成仙了,我成仙了!」

  無數的兵將披金戴銀,抱著金磚銀錠,頭頂華麗冠帽,一頭紮進酒水裡,喝著唱著手舞足蹈。

  嘈雜聲讓半個皇城都燃燒起來。

  「都督,要不要去喝止他們?」一個文官皺眉低聲詢問。

  國庫裡的好東西太多了,天下至寶,這可真是糟蹋了。

  安康山抬手將披散的頭髮攏向身後:「那算什麼天下至寶。」

  他抬起頭看向長長高高似乎通到天上的白玉臺階,臺階的盡頭是一座威武金碧輝煌的宮殿。

  那才是天下至寶。

  安康山將麻衣孝布扯下,哈哈大笑展開雙手,如同鳥兒一般輕盈的登上臺階,向宮殿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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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坐聽喧鬧

  繼新帝對天下發詔書後,京城的安康山也對天下發了詔書,內容都是指責對方為賊。

  新帝那邊理直氣壯得多,畢竟他是先帝唯一的血脈,有玉璽,有崔征搬了半個朝廷過去。

  但安康山這邊也不示弱,就因為現在魯王是先帝唯一的血脈,崔征攜玉璽搬朝,一口咬定是他們害了陛下昭王奪位,號召天下討伐不義君臣。

  雙方詔書的內容是這樣,在傳送過程中人口相傳又增加了不少內容。

  光州府衙後宅,秋末冬初葉紅竹翠,書房小軒窗看到正是最美的景致,但此時室內沒有人關心美景。

  「說當時新帝在千軍萬馬中揮刀,嘩啦啦一聲驚雷,對面的賊軍就被劈死一大片。」

  一個穿著青袍的盲眼老者一手執扇,隨著這一句摺扇嘩啦打開,口中發出轟隆一聲。

  坐在盲眼婦人腳邊的金桔嚇了一跳,忍不住去看外邊是不是真的變了天。

  這說書人的口技委實了得,一邊講述一邊口技表現馬嘶鳴刀光劍影,百姓的流離,官將的威武,讓室內聽的人如同親眼看到。

  盲眼婦人拍了拍金桔抓住自己膝頭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耳朵,金桔嘻嘻笑著更貼近婦人,繼續聽說書人講新帝天神下凡一般所向披靡,登基那天天空中出現五彩祥雲,應該是先帝顯靈了。

  而安康山這邊入京也很熱鬧,什麼驚雷啊彩虹的祥雲啊也輪番出現,安康山到皇陵的時候還山搖地動,安康山磨破腳的血印留在京城外大路上久久不散。

  因為是在淮南道,說書人對新帝那邊的描述是正面的,對安康山這裡就帶著幾分嬉笑。

  一通書講完,室內的人意猶未盡心滿意足。

  「現在傳開了都是這些嗎?」李明樓問說書人。

  說書人點頭:「差不多,內容多多少少不同,但大體都是這類。」

  李明樓沒有說話,遮面的李明樓看不到神情對盲眼的說書人也沒有影響,他側耳聽聲,主動道:「少夫人,需要我去其他地方走走嗎?」

  李明樓回過神,明白他的意思,麟州那邊搞出這麼大動靜,就是給這位在亂世中倉皇登基的新帝造聲勢,好穩定民心召集更多官將,扶助新帝的大將武鴉兒是她的丈夫,作為妻子自然要夫唱婦隨。

  現在她掌控光州府境內以及附近大約一半的淮南道,另有宣武道潁陳以及其附近,再遠處還有沂州。

  她應該在這些地方為新帝造勢,這個口技了得的投到她這裡當門客的說書人最合適不過。

  但是,為魯王造勢.....然後等他將來將李氏滅族嗎?上天命定他當皇帝,她無力改變,但至少可以不去吹捧吧。

  「陛下天命所歸,不用傳說,人人都能看到的,這等糊弄鄉民愚夫的事,只有做賊心虛的人才需要。」李明樓道,「不過你想出去隨便走走是可以的。」

  這個道理好像也對。

  「少夫人說得對,還是少夫人考慮的周道,陛下是陛下,天命正道,怎能像安賊那般。」說書人忙應聲是,笑呵呵施禮:「那老朽就到處走走,也好常有新鮮事讓夫人開心。」

  李明樓任他自己理解點點頭。

  說書人退了出去,金桔帶著婦人去院子裡玩,書房裡恢復了安靜。

  「這戰神之威是都將給陛下營造的。」風塵僕僕剛回來的姜名笑道,說了這一句,就停下包袱拿出來,又單獨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都將給夫人,這是給少夫人的。」

  離開麟州後,姜名讓一個隨從快馬加鞭回光州報了一聲平安,他則帶著其他人順路分別探了太原府的姜會,河南道的中齊以及路過京城與中厚等人打個招呼,這些地方一直有信兵消息來往,但親自看一看更好。

  所以直到今天他才回到光州,麟州京城的消息已經人人皆知了,還演化的這麼熱鬧。

  姜名原本想把武鴉兒解救魯王的詳細過程,尤其是怎麼輕輕鬆松替魯王造勢以及獲得魯王的信任講一下,但敏銳的察覺李明樓對這個不感興趣,甚至說還有些冷淡,他便機敏的停下這個話題。

  也對,武鴉兒現在也只能算是合作者,合作者強大是好事也是壞事。

  他不能真當是自己家姑爺,退一步說,就算真是姑爺,他們也要防著項南染指劍南道呢。

  大小姐需要知道的是麟州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這裡面是一些皮毛衣衫。」姜名說瑣碎事,「我看過了,品質算不上良好,但也不錯。」

  意思是他已經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李明樓嗯了聲喚人來讓給婦人送去:「讓繡娘改一改添補一下做成貼身常穿的。」

  這添補的東西價值極可能是這送來的數倍。

  「心意嘛,不能論品質價值。」李明樓說道。

  姜名點頭說聲是:「有錢有有錢的心意,沒錢也有沒錢的心意。」

  他們大小姐可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她就是富本人。

  李明樓拿起小盒子:「這是給我的?」

  「是啊。」姜名道,「當時給了夫人禮物,然後又單獨說這是給....」

  他說到這裡,李明樓已經打開了盒子,沒有信紙飄落,出現在姜名視線裡的是黃色的小土塊,同時有淡淡的香氣散開。

  熏香。

  姜名餘下的話便變成了驚訝:「.....少夫人的禮物啊。」

  還真是禮物,單獨送的禮物。

  武鴉兒作為兒子和丈夫經常給這邊送禮物,但每次夫人和少夫人的都在一起,這還是第一次單獨分開說,所以姜名還以為是信,只有信會單獨給少夫人,因為夫人眼盲。

  沒想到是熏香。

  李明樓拿出一塊托到遮面的鼻子前,嗅了嗅:「很特別的味道。」

  姜名也湊過看,這熏香算不上精緻,甚至可以說很粗糙,該不會.....

  「是都將自己做的吧。」他說道,想到那幾日去找武鴉兒,新帝登基最忙亂的時候,武鴉兒卻並沒有在新帝面前,也沒有操持登基大典,不是去傷兵營就是出去了。

  那一日好容易見到武鴉兒,他從外邊回來,馬背上還有一包鼓鼓囊囊不知道什麼東西,忙完傷兵的事後又進了屋子不讓人打擾。

  這熏香的樣子不是名貴奇珍,不是皇帝或者其他權貴送的,武鴉兒不收禮物,就算收一個大男人也不會要熏香。

  不過一個大男人竟然會做熏香?還有,為什麼給他家小姐做熏香!

  姜名看到托著香塊嗅的李明樓,神情肅重上前一步:「小姐,小心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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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團坐聞新香

  白瓷蓮花香爐裡有嫋嫋青煙而起,清冽的香氣在書房裡散開。

  姜名坐在香爐前,神情肅穆嚴陣以待,似乎下一刻就要將香爐端起扔出去。

  李明樓將盒子裡的香塊都倒出來,沒有找到信紙,確定了這真的只是裝熏香的盒子,不是信封,她便再次捏起香塊端詳。

  熏香是日常之物,坐臥行止都用,對她來說就像茶水一樣,沒有什麼特別嗜好,有什麼就用什麼。

  「熏香做起來這麼快嗎?」她好奇的問,「不是說收集材料就要好多年,甚至十幾年不得。」

  姜名說是武鴉兒做的,親眼所見,那就是前一段時間沒多久。

  被姜名喚來的元吉聽到這一句笑了,委婉道:「大小姐用的是不同的。」

  人和人不同,熏香和熏香自然也不同,李明樓用的熏香是選自名料出自名家之手,當然極其難得。

  李明樓笑了笑不再問。

  「名叔你不要看了。」她看著緊張盯著香爐的姜名,「不會有問題的。」

  外邊傳來腳步聲和金桔唧唧咯咯的聲音。

  「夫人和我住一起呢。」李明樓道,對著門口笑了笑,門簾掀開,盲眼婦人被金桔攙扶著走進來。

  她一進屋子就輕輕嗅了嗅:「換了香了啊。」

  是啊,夫人和少夫人在一起,熏香是都要聞到的,武鴉兒總不會害自己的母親,所以這只是禮物,姜名摸著下巴神情依舊凝重,那這個禮物是什麼意思?

  「你真是糊塗。」元吉搖頭,「這當然是道謝。」

  道謝嗎?姜名看他。

  「如果不是你們幫忙,他們哪有那麼順利渡河解困靈州。」元吉道,「你們十人就讓他們少傷亡了數百人,甚至數千人,這可是我們真心實意的相助,當然要對少夫人道謝。」

  姜名恍然,失笑,神情也終於鬆懈:「是啊,這麼簡單的事,我想多了。」又搖頭,「也怪不得我想多,都將這個人,現在應該叫都督了,真的很厲害,能養兵善用兵,頭腦機敏應變周全。」

  他在振武軍中忍不住想如果此人是對手的話,還真不敢保證勝算,所以不自覺的警惕戒備。

  他們兩人說話,那邊女子們也在說話。

  「夫人喜歡這個香嗎?」金桔問。

  婦人坐在香爐前微微的擺了擺頭,讓香氣在面前散開:「這個香,很簡單。」

  她沒有說喜歡還是不喜歡,而是很簡單,李明樓好奇問:「夫人會做嗎?」

  婦人臉上浮現淺笑:「會啊,天氣不好的時候,要熏一熏,小孩子嬌氣呢,有香氣睡的安穩,隔壁曬的鹹魚太多了,不要跟他們吵。」

  她的聲音平和,說出來的話卻是顛三倒四,應該是回憶裡生活場景的碎片,李明樓順著著她的話點頭,雖然顛三倒四,但還是回答了問題,她會做熏香。

  李明樓一笑,對姜名和元吉指了指桌上的熏香,又指了指婦人:「母傳子的手藝。」

  姜名和元吉也笑了。

  「製香不容易呢。」元吉道,「他有心了。」

  李明樓金銀不缺,珍寶不奇,貴重是心意,親手做也是心意,武鴉兒送不了貴重的,便送出心意。

  李明樓歪頭凝思:「所以這個人真不錯,心思透徹做事清楚明白,我該送些什麼呢?」

  她能表達的心意的方式太多了,親自動手是最不需要的一種,所以她不會親自動手做些什麼。

  元吉一笑:「小姐的在意就是最大的心意了。」

  李明樓笑了站起來喊金桔:「我們的東西都放在哪裡?」

  李明樓從來沒有主動要過什麼,吃的穿的戴的都不挑選,金桔選好什麼就是什麼,金銀華麗不拒,破爛簡樸也不會嫌棄,小姐是極好的性子,但這般年紀的女孩子過的清心寡欲也是令人憂傷。

  聽到李明樓的話,金桔驚訝又開心:「小姐要什麼?」

  李明樓道:「不知道啊。」

  以前都是別人要什麼,她就給什麼,主動想給別人什麼,還是第一次。

  「那我們去選啊。」金桔高興拍手,將盲眼婦人也攙扶起來,「夫人一起去。」

  婦人對金桔和李明樓讓她做什麼從沒有反駁,說聲好啊。

  「庫房好多東西呢。」金桔扳著手指,「金銀布匹擺件補品,有家裡帶來的,也有後來買的。」又喊元吉,「元爺,竇縣那邊也還留著一個庫房呢吧?」

  元吉點頭:「我備車送你們去。」

  金桔高高興興的帶著李明樓和婦人向外走去。

  「....小姐我們先看首飾吧?」

  「....男人不需要首飾吧?」

  「....隨便看看嘛,反正看都看了,姑爺不用,少夫人可以用啊,夫人也可以用。」

  「冬衣也正好挑出來做。」

  「少夫人,床用了幾個月了,也換一換吧。」

  三個女人走出去了,金桔唧唧咯咯的聲音綿綿不絕。

  元吉站在廊下目送:「看來大小姐要精挑細選幾天了。」

  姜名很有經驗:「女子們要是開始挑選東西了,那就沒完沒了。」

  「小姐可從不這樣。」元吉木然的臉上浮現笑意,眼中又幾分哀傷,以前倒也罷,從出嫁重回李家後,小姐就更無欲無求了,活的像個枯木老朽,「都要忘記她還是小姑娘。」

  元吉看了眼室內,桌子上的熏香被擺放回小盒子裡,小盒子端端正正的壓在案頭常看的輿圖上。

  所以,小姐有個玩伴真不錯,這個玩伴也真不錯。

  姜名看著元吉木頭臉上的笑,再聽一向安靜的後宅裡傳來女子們的說笑,神情再次凝重,伸手捏住了下巴:「一盒子土香.....就這樣了?」

  這個武鴉兒,怎麼知道小姐喜歡熏香?還竟然自己去做熏香送來。

  「所以,他果然厲害。」姜名點頭做出論斷,「不得不防。」

  ......

  ......

  夜燈點亮,一隻手從寬大的外袍裡伸出來,以往素白的小圓指甲豔紅,手腕上也帶著一隻玉鐲,散發著柔光,讓這只手柔美又嬌媚。

  手拿起小木盒子放到一邊,將輿圖展開,收回去的手被袖子蓋住。

  元吉的視線也回到桌案,落在輿圖上,他伸手點了點:「目前來說,回應靈武新帝的地方並不算太多,比如這裡,這裡,但他們也沒有歸順安康山。」

  李明樓不以為怪:「各存心思而已,沒有了先帝,人心還是散了。」

  雖然今日的禍亂就起於先帝,但先帝這棵爛了根的大樹倒下,還是讓天下震動惶惶四散。

  「韓大人已經被大公子接到了。」元吉說道,「大公子問是一起回劍南道還是繼續留在山南?」

  李明樓道:「當然是留在山南,韓大人想必很願意幫山南穩定兵馬局勢。」

  元吉領會應聲是,又想到什麼:「小姐,正如你先前所說,齊山向我們劍南道借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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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事斷不可少項大人

   劍南道的府衙裡有些忙碌,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但大堂這邊很安靜。

  兩個將官坐在廳內安靜的有些不耐煩。

  「李三老爺今日還回不來嗎?」他們問道。

  門外站著的小吏忙進來施禮:「三老爺在礦上親自盯著給陛下的賀禮,事關重大,不敢催他回來。」

  新帝登基的確事關重大,兩個將官只能將要說的東南形勢緊要重大咽回去,再重大也不能說重過皇帝,不合適。

  來之前齊大都督叮囑過,劍南道奸詐,小心不要被抓到把柄,畢竟他們是來抓劍南道把柄的。

  另一個將官端起茶喝了口:「給新帝登基的賀禮至關重要,尤其是在目前這種形勢下,大都督沒在,還好有三老爺坐鎮,待三老爺選好了,我們也好看一看,我們大人也正為賀禮發愁。」

  意思就是他們會繼續等,直到見到李三老爺,小吏感激又歉意:「我再派人去看看。」

  他轉身出去,來到後院,看到在廊下坐著和三個婢女搗胭脂的李敏。

  「敏爺,他們是打定主意要麼借到兵,要麼就等著三老爺親口說不借,總之不會自己主動走。」小吏說道。

  「借到,他們得了好處,不借,我們不顧全大局,以後但凡東南江南出了問題,就都是我們的錯。」李敏撇嘴,「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沒?」

  小吏說聲去看看,不多時就把人帶回來。

  「黔中那邊是有了大麻煩,好幾個州府的都叛亂了。」斥候說道,「齊山現在被叛軍腹背夾擊,如果黔中也落到叛軍手裡,就到了我們劍南道邊界了。」

  現在叛軍真是隔一段就增多一些,新帝登基對天下安穩好像沒什麼用,小吏心裡歎口氣,神情肅重:「齊山沒有說謊啊,看這兩人能有耐心這麼等下去,還以為沒有那麼嚴重緊急呢。」

  「齊山可不傻,不周全不會出手。」李敏站起來:「請大家來吧,一起去見齊山的人。」

  小吏伸手拉住:「敏爺,那就真的只能借兵了。」

  讓大家都知道事關劍南道安危,唇亡齒寒,劍南道的兵將可是英勇不避難不避險,合議後一定會同意借兵的。

  「就是要讓大家知道現在形勢危急只能借兵。」李敏嘀咕一聲,又肅重神情,拍拍小吏催他,「都這個時候了,事關緊要,無可選擇,快去,我也去。」

  小吏再不遲疑應聲是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回頭,不見李敏跟在身後,而是還站在廊下,正擠在婢女們中間指指點點。

  「別搗過了,手法事關緊要,差之毫釐出來的顏色就繆以千里。」

  小吏有些無奈,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事關緊要啊!

  ......

  ......

  「這件事最要緊!快些派兵,快些派兵,不能讓叛軍接近我們劍南道。」從礦上被叫回來還有些恍惚的李三老爺被這個消息驚醒。

  前幾天府衙說道給皇帝登基賀禮,李敏一反常態要他親自擇選,他當時還不樂意,又不是給他自己選,費心費事選不好還要擔責任,直到親自來到礦上才明白李敏的用心。

  劍南道要送的賀禮是自己打造,材料大多數都來自自己的礦上,官造官屬。

  算一算來劍南道快兩年了,他第一次見到劍南道的聚寶盆,金銀鹽鐵銅礦。

  「三老爺,你也該看一看了。」李敏對他貼著耳朵嬉笑。

  這是劍南道的,這是李奉安的,是李明玉的,現在是他.....的!

  叛軍要打過來劍南道有危險意味著什麼,李奉景很清楚,意味著聚寶盆就變成別人的了。

  「三老爺說的對。」李敏拉他坐下來,「三老爺不用急,已經告訴齊山我們會出兵的。」

  廳內的文官武將們皆點頭:「三老爺放心,平叛本就是我等衛軍之職。」

  李奉景不在意什麼職,聽到派兵便鬆口氣,文官武將們便看著輿圖沙盤繼續商議。

  李敏給李奉景使個眼色,李奉景踱步去高案前,李敏端著茶跟過來。

  「三老爺,有個大問題。」李敏低聲道,「我們的兵不多了。」

  李奉景像踩了水的貓跳起來:「怎麼會!」

  李敏按住他順毛扳著手指解釋:「公子帶去了一部分,尋找的大小姐的出去了一部分,太原府又送去了一部分,還有江陵府.....兵馬再多架不住這樣分呢。」

  李奉景按著心口,不知不覺已經分出去這麼兵了嗎?現在這世道,兵就是錢啊,花出去肉疼。

  但哪裡都不能節省。

  「現在要去黔中那邊是平叛,跟找人,送個東西,守家護院行路可不一樣。」李敏低聲道,伸手在李奉景眼前正反晃了晃,「打仗,起碼要動用一萬兵馬。」

  李奉景跌坐在椅子上,不用李敏提醒,他自己在思考了,少了一萬兵馬守護,劍南道怎麼辦?劍南道的聚寶盆怎麼辦?

  「三老爺,不知道隴右的項大人.....」李敏低聲道。

  掌管劍南道半年多事務的李三老爺,游走官商富豪權貴應酬中已經練就了機敏,不待李敏說完人就坐直了身子,眼睛閃亮:「還有項大人呢!」

  項李一家,此時不用更待何時,他一拍桌子站起來:「諸位,關於此事,請聽我一言。」

  說罷向輿圖前的官將們走去。

  李敏扶住差點被碰到的茶杯,繼續說完剛才沒說完的話:「.....的傷好了沒有。」

  不過這個無所謂了,待寫信向項雲請兵的時候一起問候吧。

  廳堂裡響起了李奉景高高低低與文官武將們爭論的聲音,這些大人老爺們的事,做下人的李敏就不參與了,他或者輕手輕腳適時端茶倒水,或者站在一旁安靜侍立,侍立的時候想他這算是壞人吧。

  壞人就是這樣,誰都算計,不止是李奉景,項雲,還有自己的同伴們。

  李敏對著茶水照了照,那他應該是世上最漂亮的壞人。

  .......

  .......

  李三老爺的意見很快就被大家接受,誰能不接受呢,他說的的確合情合理。

  「明玉還小啊,他要在山南協助平叛,又要去麟州覲見,兵馬不能不跟著多一些吧?皇帝哪裡更需要兵馬!」

  「明玉不在,劍南道不能沒有人啊,讓項大人來,不僅能增援兵馬,還能穩定人心。」

  「我能怎麼辦?我無能啊,我大哥死的早,哥哥啊你死的早,留下這一雙兒女一家老小,又偏逢亂世!」

  「我不管,你們也不用跟我說這些大道理,這次黔中平叛事關緊要,項雲必須在場我才安心。」

  李奉景捶胸頓足忽喜忽悲傷讓在場的文官武將也跟著心神紛亂,最終也歎息一聲,這件事讓項雲來做也的確安心。

  就算不用兵馬,讓項雲來領兵也可以,於是各退一步。

  隴右按級別來說與劍南道相同,所以不能命令,由李奉景以自己的身份向他請兵援助。

  李奉景的身份當然不用親自做這件事,待文武官員散去,他也自去休息,道衙的廳堂裡一如既往點亮燈火。

  李敏坐在桌案前認真端詳一盒胭脂,另一邊坐著的文吏握著筆有些苦惱。

  「你知道試胭脂可不能用手背,臉上和手上效果是不一樣的。」李敏說道,用手沾著胭脂一點在眼角輕輕一抹,暈染淺紅。

  文吏哪裡知道這個,也不知道這個信怎麼寫。

  「敏爺這信該怎麼寫啊?難道真像三老爺那樣哭?」他說道,有失體面啊。

  「齊山給我們的信,你按著抄一下就行了。」李敏視線都沒動,對著桌案抬了抬下巴,「前因後果利弊他寫的清清楚楚,文采飛揚感天動地,我都看哭了,讓項大人也感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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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1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義不容辭

  項雲看到這封信之後沒有哭,立刻將信傳給隴右道衙的文官武將們看。

  文官武將中倒是有幾個紅了眼。

  「大都督不在了,四周宵小可惡。」他們恨恨說道。

  四周臨近的州府以往都從劍南道受益,與李奉安稱兄道弟,更有不少表明願受其驅使,現在這些州府反叛後竟然想要對劍南道動手。

  「皇恩尚且能負,圖謀劍南道又算什麼。」項雲說道,「更何況多數都是利益之交,能有今日也不奇怪。」

  「大都督剛不在的時候就已經有不少人心思詭異了,有些貨物的欠款不想給呢。」

  「後來看到小公子承繼了節度使,這才老實了。」

  有些官將們點頭議論,但也有些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項雲讓大家停下議論。

  「這些人狼心狗肺大都督不會在意,泉下有知也不會傷心,大家不用為這種事悲憤。」他說道。

  李奉安是什麼人,自然知道人走茶涼,知道利益淺薄人心難測,知道他死了很多事很多人都會變。

  悲春傷秋從來不是李奉安的作為,所以他在僅剩一口氣之際利索的安排了子女以及劍南道諸事託付。

  接下來也一切都很順利,劍南道安穩,李家也沒有生事,李明玉更是承繼了節度使,只是沒想到安康山叛亂,皇帝突然駕崩,朝廷倉皇離京,魯王在外登基.....

  世道都亂了,劍南道也難免風浪顛簸,這就不是人算能算到,只能是天算。

  項雲擺手結束對這件事的商議,道:「除了留守的,其他兵馬全部調集,形勢緊急,我們立刻出發。」

  一聲令下,隴右兵馬齊動。

  作為隴右節度使,又是戰亂期間,項雲除了安排兵馬還有很多事要處置,一直忙到夜色深深才回到住所。

  項雲的住所很簡單,妻子女都在太原府,只有幾個老僕粗婦日常伺候,這些老僕都是跟著他幾十年在外求學任職,雖然夜深,室內燈火暖暖,乾淨整潔的家常衣衫擺放在衣架上,銅盆裡的水不燙不涼溫溫恰好。

  項雲洗了手臉,換了衣衫,接過老僕端來的一碗熱湯茶,喝一口驅散了眉間的疲憊。

  但一天的忙碌還沒有結束,一個文官走進來:「大人。」

  這是道衙的行軍司馬蔣友,是項雲剛從幕僚中提拔委任的。

  蔣友是隴右置道的時候應聘來的文士,李奉安過世項雲在劍南道的期間,他將隴右管理的安穩,從一眾幕僚中脫穎而出,項雲受傷離開劍南道回到隴右之後,便提拔他為行軍司馬。

  這個職位可以在節度使不在時代行其職權,足見項雲的看重,蔣友更是盡心竭力。

  「都督,關於出兵黔中的事,我還有一些想法。」蔣友說道。

  項雲便喊老僕:「去準備一些夜宵和暖酒來。」

  這是要徹夜長談了,老僕應聲是退了出去,屋子裡沒有其他人伺候,項雲的貼身僕從死在刺客手下之後,新的貼身僕從這些日子又常常來回奔走太原府和隴右,一個月沒幾天在這裡。

  屋門拉上,四下無人侵擾。

  「大人,我不太贊同您出兵。」蔣友說道。

  項雲看他一眼:「我方才沒看出來你不贊同。」

  先前在大堂上商議時,蔣友可沒有說話。

  「在那種場合說,不合適。」蔣友道。

  隴右一直在劍南道掌控下,這裡的官府兵馬先前都是李奉安任命的,請置節度使後才交給項雲,項雲也並沒有增添多少新人,所以這裡的官員大部分可以看做是跟劍南道一體的。

  就算劍南道情況不危急,一聲令來他們也不會推辭,在那種場合下反對,蔣友會成為眾矢之的。

  項雲笑了:「那你是覺得現在我再說就合適?」

  不管是現在還是先前,其他人或者能說不去,身為節度使的項雲不能說。

  這麼簡單的道理,蔣友並不是不知道,也沒有因為項雲的嘲諷而羞愧惶恐,聽到這句話舒口氣。

  「這可是連劍南道都不敢說不的事,都督說當然不合適。」他道,「

  我只是想確定下都督是怎麼想的,如果你我的看法一致,我便有千萬種場合來說它不合適。」

  項雲沒有問他確定了沒有,乾脆利索的道:「現在天下到了以兵馬論大小的時候了。」

  「正因為如此,隴右兵馬太少了,不能做無謂的損耗。」蔣友接過話,「劍南道不就是因為這個才讓大人出兵的嗎?」

  「如果怕損耗縮地不出,永遠不能成大器,只能是別人的附庸。」項雲道,「劍南道可以怕損耗不出,我不能,我只有這一次損耗,才能有下一次的召攏聚眾多兵馬。」

  蔣友走過去看輿圖:「黔中其實也不足為懼,齊山這個人.....。」他眼睛一亮轉頭看項雲,「其實不是黔中的叛軍對劍南道虎視眈眈,而是齊山。」

  項雲看了眼輿圖:「齊山太猖狂了吧?李大都督才死了兩年,不是十年。」

  他的話是疑問,但語氣輕淡沒有絲毫驚訝。

  「如今世道不同了,不能以常理推測。」蔣友搖頭,「都督,此次齊山借兵可不是那麼簡單。」

  項雲道:「你放心,我會見機行事,如果齊山真有異心,我會守好黔中,不會讓他侵擾劍南道。」

  蔣友鬆口氣:「都督什麼都考慮到了,那我就放心了。」

  門外老僕端了宵夜,二人在桌子前對坐,開始商議怎麼行軍又怎麼安排隴右諸多事務,夜色將燈光搖曳,不知不覺慢慢到天明。

  天光大亮的時候,項雲在一眾親兵擁簇下駛出隴右,在他身後萬眾兵馬排兵佈陣跟隨。

  「都督,李三老爺的意思是讓您先到劍南道。」親兵疾馳跟上說道。

  雖然說讓隴右出兵,但作為都督的項雲也可以坐鎮劍南道,並不用真在前方衝鋒陷陣。

  項雲搖頭:「不用了,我直接去黔中,待黔中平穩之後,再去劍南道。」

  親兵應聲是將命令傳達,作為先鋒軍他們人少馬匹多速度會快一些,這附近多數是劍南道和隴右所轄,一路暢通無阻。

  一天一夜急行軍。披著晨光的項雲並沒有半點疲憊,看著前方起伏的山脈精神奕奕。

  他知道是劍南道不想同意齊山借兵,但大義面前不能拒絕,所以讓他出兵,讓他替劍南道征戰,這無所謂,他可不怕替劍南道出戰,怕的是劍南道不讓他出戰,把他困死在這隴右。

  隴右太小了,小到不被人看重。

  他替劍南道征戰,聲名是他自己的,最關鍵的是,他親自征戰,勝敗與否就由他說了算,很多事情就由他來掌控了。

  黔中平穩與否關係劍南道,還有那個齊山,他會讓劍南道知道齊山的野心,面臨齊山這等勁敵,只讓隴右阻擋是不可能的,劍南道的兵馬必須由他來調控了。

  項雲吐出一口濁氣,深吸初冬的淩冽清新。

  天下平穩的時候李三老爺可以坐鎮劍南道,李敏林芢這些僕奴可以借皮掌權,天下大亂的時候,可不是什麼都由他們說了算。

  「都督。」有親兵疾馳而來,「前方有賊兵作亂。」

  項雲皺眉:「我們這裡都有賊兵了?」

  親兵道:「是朔方那邊一些逃兵占山為王,見到我們還想劫掠,已經被我們殺光了。」

  這種散兵遊將宵小在大軍面前不足為懼,項雲也不在意,繼續前行,很快就看到前方戰鬥的場景,散落的屍首兵器,看到項雲過來,兵馬們加快了情理,將屍首搬到路邊。

  項雲略掃了眼見這些人都不穿兵服,顯然已經是落草為寇,他收回視線催馬,就在催馬的一瞬間眼角閃過一道亮光,亮光來自路邊堆積的屍體中.....

  不好!

  項雲猛地翻身,不管剛加速的馬匹,人就從上跌下。

  短箭已經擦著馬背而過,刺入馬頭。

  馬兒一聲嘶鳴揚蹄,落地的項雲抱住頭蜷縮,險險的馬蹄踏過。

  「有刺客!」

  「保護都督!」

  路邊喊聲四起,腳步湧湧,刀光劍影撞擊一片。

  是的,刺客,項雲天旋地轉耳鳴嗡嗡想,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忘了想李奉安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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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陰魂不散的刺客

  刀光劍影廝殺聲在大路上響起。

  從飛箭和馬蹄下險險逃生的項雲已經被親兵們一層層護住,透過人群看著廝殺。

  層層圍裹人影碰撞混亂,忽的又響起轟隆一聲,人群中冒起黑煙滾滾,兵馬向外退亂。

  在黑眼中一個人影向起伏的山間跑去,飄散的黑煙中只看到他的長手長腿。

  「刺客跑了!」

  「追!」

  兵士們喊著追上去,前方的刺客連人影都幾乎看不清了。

  雖然看不清人影,但這樣一擊不中掉頭就跑的做派很熟悉,項雲站起來看著消失的人影。

  在劍南道一擊不中逃走的刺客,竟然又出現了。

  劍南道沒有抓到此人,項雲並沒有放鬆警惕,回到隴右也警惕的嚴查防備的了很久,直到確認沒有任何形跡可疑的人。

  沒想到在他快要忘了的時候,刺客又出現了。

  刺殺一直沒有放棄,項雲神情凝重,而且這個刺客對他的行蹤太清楚了,分明就是一直在他身邊窺視等候.....

  「大人,沒有活口了。」

  兵將們將四周的屍首重新檢查一遍,過來低頭請罪。

  「你們怎麼回事!」親兵副將厲聲呵斥,「大都督當年就是因此被害,竟然還如此不謹慎!」

  兵將們呼啦啦跪了一地。

  項雲在一旁沒有憤怒,反而覺得有些好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李奉安是這樣被他殺的,所以他也要這樣被殺死嗎?

  這是李奉安做鬼不放過他,還是劍南道的人刻意的安排?

  項雲從來不怕鬼,世上唯有人最可怕。

  「大人,你怎麼樣?」副將見項雲久久無聲,不安的詢問。

  項雲向前邁了一步身形搖晃,副將忙扶住。

  「腳傷了。」項雲低頭看腿腳。

  ......

  ......

  夜色降臨路邊安營的軍帳火把明亮,點燃了整個山谷,遠處的夜色裡也不斷的有火光亮起,恍若星河墜地。

  「都督。」

  一群官員疾馳而來,不待馬匹停穩就跳下來沖進來,蔣友並不在最前邊,而是走在不前不後的,與其他人官員一起圍攏項雲。

  「你怎麼樣?」

  項雲卸下鎧甲穿著普通衣袍,身上並沒有血跡傷痕,只是右腳被包裹夾板。

  「無妨,下馬的時候傷了腳。」他說道。

  眾官鬆口氣,指責兵將們的粗心大意,又問刺客可有抓到。

  副將面色羞慚搖頭:「還在追捕,只是始終沒有消息。」

  官員們七嘴八舌議論「這是朔方那邊的賊兵。」「我們要嚴查境內。」

  一直沒說話的蔣友站出來高聲道:「不,我懷疑這是安康山的陰謀!」

  營帳中安靜下來都看向他。

  蔣友上前施禮:「都督,此事當從長計議,請先回隴右吧。」

  營帳裡其他人面面相覷,項雲笑了笑:「不至於。」

  「都督記掛劍南道危急,但請不要大意。」蔣友拿出輿圖鋪展在桌面上,示意其他官員們也來看,「朔方這邊由陛下英勇親率兵追擊,境內的叛軍已經清除了,安賊搶佔京城,對朔方麟州虎視眈眈,我們隴右雖然小且偏僻,但位置至關重要。」

  圍過來的官員們看著蔣友在輿圖上向隴右西邊劃出一道線。

  「這裡可以直通番外。」蔣友看眾人,「如果隴右出事,安康山得以聯合匈奴吐蕃,那麼朔方就完了。」

  官員們看著輿圖,隴右的位置的確險峻,以前不用擔心匈奴吐蕃這些番人,有朔方鎮守又有大夏威武數百年安穩。

  誰想到一夜之間大夏就亂了。

  「當初李大都督請朝廷在這裡安置節度使,必然也是因為這種考慮。」蔣友歎息一聲,「大都督英明啊。」

  在場的諸人皆跟著歎息一聲。

  「所以,安康山要對我們隴右下手。」蔣友聲音拔高,拉回諸人的注意,「他用這種法子害死了李大都督,也可以故技重施來害都督,如果都督這次被暗殺,結果會怎麼樣?」

  李奉安出事的時候,朝廷還安穩呢,又有眾多的人馬將官,很快就穩定了局面,現在局勢可不一樣了,項雲如果死了,隴右立刻就亂了。

  諸人面色變幻。

  「不止是隴右亂了,我們隴右也是劍南道的門戶。」蔣友沉聲道,伸手點了點隴右與劍南道相鄰的位置,「隴右失守,黔中叛亂,南夷蠢蠢欲動,這才是劍南道真正的危險。」

  營帳裡頓時響起了議論聲。

  「哪裡沒有危險?如今天下都是安康山的陰謀。」

  「我不認為都督躲著就是良策。」

  「對啊大家做好防範。」

  「你這話我不同意,都督不去黔中,不是躲著,而是要安穩隴右。」

  「是的,黔中叛亂,但左邊有齊山率東南大軍,劍南道這邊壓力並不算很大,而且黔中區區兵馬敢來侵擾劍南道,這本身就詭異,說不定就是為了引誘都督出兵。」

  有反對的也有贊同的,雖然數量很少,但還是破開了一道口子,蔣友看著這場面很滿意,他再次拔高聲音對項雲道:「所以請都督暫且回隴右,此事當慎重。」

  事情還是要身為都督的項雲來決定,大家停下議論也都看向項雲。

  項雲道:「這些都是猜測,待抓住刺客查明他的身份才可推論。」

  是的,刺客的身份是關鍵,諸人醒悟齊齊應聲。

  更多的兵馬奔出營地向四面而去,恍若一張大網鋪天蓋地。

  ......

  ......

  初冬夜深的山林有細碎的聲音,似乎是人走動又似乎是蛇蟲爬行,不遠處的路上傳來馬蹄聲,震動讓山林的聲音消失了。

  而與此同時夜空中的雲彩散去,被遮住的月光傾灑,透過枯枝幹葉,斑斑駁駁落在山林中站立的一人身上。

  他的身材高大,冬日裡只裹著一塊毛皮,露出大部分肌膚,月光下熒瑩發亮。

  他側耳聽外邊的馬蹄聲,然後再次邁步,長腿大腳落地,一步一步很快穿過山林來到一條河水邊。

  月光讓河水如鏡子,男人蹲下看著水中倒影,一圈濃密的鬍子遮住了他的臉,濃眉皺了皺,伸手拿出一把匕首對著河水開始刮鬍子。

  鬍子像草一樣被割下來扔下,打碎了平靜的河面,一圈圈的波紋散去待再恢復平靜,河水裡便映照出一張英俊的臉。

  「我果然還是好看。」向虯髯滿意的點頭,對著河水端詳自己,直到肚子裡傳來咕嚕一聲。

  河水裡英俊的面容皺了皺眉站起身來。

  因為穿山越嶺他華麗的衣袍早已經扔掉,因為如山石一般潛藏靜候臉被風吹日曬粗糙,但身上始終安然無恙。

  混在山賊中裝死沒有讓他受傷,用盡全力的一擊不中也沒有讓他受傷,因為他是來刺殺的,不是來捨身的,一擊不中立刻就走,不戀戰不拼命。

  項雲的命還沒拿到,他不能捨命。

  只是肚子太餓了,他有些記不清多久沒吃東西了,向虯髯揉著肚子轉身向後,雙眼在月光下搜尋地面,猛地俯身一撲,再起身就拎住一隻肥碩的野鼠。

  野鼠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動靜就被擰斷了脖子。

  向虯髯將野鼠滿意的晃了晃,蹲在地上拿出火撚子蹲下要點燃枯草,但耳朵動了動停下動作。

  馬蹄聲忽遠忽近始終不絕,夜色裡點火最容易暴露身份。

  那麼.....

  向虯髯將火撚收起,張口露出白牙咬在野鼠的脖子上,毛皮中有血滴落,越來越多,從嘴角流下滑落在赤裸的身上。

  向虯髯頭一甩,咬下一塊皮肉,輕呸一口吐在地上,又一口要咬住露出的血肉。

  河水安靜如鏡,倒影著背對的英俊男人,無聲的大嚼著生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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