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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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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臨險境可進可退

  夜色褪去,日光一寸寸照亮嶙峋山石,倚著山石睡著的向虯髯被日光撫醒。

  他抖落身上裹著的枯草樹葉毛皮伸個懶腰,高大的身子舒展開,就像剛從溫暖的錦被中醒來,事實上裸露在外的肌膚有些青紫,割去鬍鬚英俊的臉在日光下難掩憔悴,整個人也瘦了一圈。

  從劍南道到隴右,刺殺,奔逃,潛藏,他避居躲藏過山林,潛藏混跡過鬧市,曾經華麗的錦袍玉帶,懸掛滿身的金銀朱玉,華麗炫目綴滿珍寶的寶刀都蕩然無存。

  此時那幾個最熟悉的同鄉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認出他來。

  向虯髯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父子兩代浪蕩,被人嫌棄又到處奔逃,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慘。

  向虯髯並沒有不覺得有什麼苦,有錢的時候錦衣玉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沒錢的時候他也能茹毛飲血地為床天為被。

  將皮毛裹住半個身子,從嶙峋的山石上跳躍,待到落地身上已經微微出汗,向虯髯看向遠處,這裡已經離開隴右,追捕的馬蹄聲也聽不到了,不過,不能掉以輕心。

  向虯髯是膽大但不是自大,他不允許自己出意外,他一定要留著這條命,完成武少夫人的委託,已經兩次刺殺都沒有成功,境地會更加險惡。

  沿著山谷走不遠就到了一片平地,大路上漸漸出現了行人,有窮困有富貴皆是倉皇狼狽奔走,向虯髯這個樣子雖然讓人嚇一跳,但並沒有嚇得路人亂跑大叫。

  亂世中怪異的狼狽的人太多了,他們自己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向虯髯在路邊坐下,看到有車馬的人數多的隊伍過來時便招手喊:「可需要雇傭護衛?」

  有錢人行路才會有車馬和護衛,而在這亂世裡,有錢人需要更多的護衛。

  看到坐在路邊的向虯髯,被招呼的人馬一開始都嚇了一跳,待看他只有一個人,而且長的很好看,便沒有喊打喊殺,有的戒備不理會縱馬過去了,有的會多打量幾眼再過去,也有的會好奇的問一些話。

  「某是遊俠兒,出身鄉里,四海為家。」

  「怎麼這般模樣?先前遇到了山賊,某與他們大戰一場。」

  「勝負?某還活著自然沒有敗。」

  看著盤踞在石頭上,如同乞丐流民的向虯髯侃侃而談,車裡的富家老翁撇嘴。

  「這傢伙分明是被山賊劫掠了,連衣服都沒剩下。」他低聲說道,「遊俠兒就是會吹牛。」

  旁邊的老婦看著外邊眼中有笑意:「啊呀,他只有一個人呢,能活著就是很厲害啊。」

  老翁哼了聲:「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厲害,除了臉皮厲害。」

  老婦不理會他,掀起簾子問:「請你做護衛要多少錢?」

  向虯髯道:「不用錢,管酒肉就可以。」

  要酒肉!老翁心疼的道:「現在酒肉比錢還要難尋呢。」

  「我們不是帶的足夠嘛。」老婦道,「要是路上被山賊亂兵搶了,那才真是完了。」

  她不理會老翁,招手同意雇傭向虯髯做護衛,還讓人找了一套衣裳給他,看著向虯髯穿上衣袍,哪怕手中只握著一把破劍也威風凜凜。

  「賊人看到就害怕呢。」老婦高興的說道。

  老翁黑著一張臉:「除了看,還有別的本事嗎?」

  向虯髯抬手向前一揮:「隴右四周的路我都很熟,哪裡城鎮安穩,哪裡有乾淨的水源,哪裡有偏僻近路,野外露宿紮營,驅狼避蛇蠍,我能讓你們平安快速的去你們要去的地方。」

  ......

  ......

  萬數兵馬的軍營駐紮,恍若一座城鎮盤踞。

  營帳裡項雲正由兩個大夫查看腿腳,然後被攙扶著起來走了幾步。

  走的雖然緩慢但腿腳能落地,在場的文官武將們都鬆口氣,還好沒有像胳膊那樣嚴重。

  項雲的胳膊雖然看起來完好無恙,但除了簡單的抬舉,並不能抓握重物,已經算是廢掉了。

  要是再廢一條腿腳,項雲只怕要回太原府頤養天年了。

  「不可掉以輕心!」蔣友道。

  項雲坐下來:「也不要大驚小怪,這是我自己跌傷,沒有刀劍以及毒。」

  他說完手掩重重的咳嗽幾聲,聲音變得刺啦如同拉風箱。

  「天冷了,大人在這裡養傷,傷養不好,反而更添病。」一個大夫不安道,「這咳嗽越發重了。」

  「都督,快些回隴右。」蔣友喊道。

  被刺殺受傷又病了的確應該回舒適的地方好好養一養,在場的官員們也便紛紛開口請求。

  項雲擺手:「我們在這裡是等候捉拿查問刺客,以查明安賊的陰謀,可有消息?」

  最後一句問的是刺客情況。

  營帳裡文官們看武將,武將們面帶羞慚,那刺客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裡我們已經查遍了。」一個將官道,「沒有任何蹤跡。」

  「說不定他已經逃走了。」一個將官道。

  蔣友在一旁冷冷道:「他或許已經逃走,但他還會出現,別忘這已經第二次了,一定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他會一直跟著都督伺機行兇。」

  那要怎麼辦?

  「安賊盯上都督,要亂我隴右,勢在必得!」蔣友沉聲道,「都督不能離開隴右,否則隴右危矣!劍南道危矣!朔方危矣!」

  意思是就不能出兵黔中了?營帳裡的文武官員們面面相覷,神情複雜,似乎要反駁,但又有些張不開口,置都督危不顧?置隴右危不顧?置朔方危不顧?

  「都督!」營帳外有信兵跑進來喊,打破了詭異的凝滯,「朝廷有令。」

  朝廷嗎?新帝在麟州登基後,朝廷的詔令逐漸的多了起來。

  「朝廷有令,各地衛軍駐守本地,驅逐叛軍,守城池護百姓安穩轄內。」信兵跪下將朝廷的命令說出來。

  這跟當初不一樣,先帝在京城的時候,朝廷接連發令調各地衛軍進京護駕,現在則變成了不允許各地衛軍奔走。

  畢竟現在天下都亂了,到處都有叛軍,麟州那邊有武鴉兒率領的十幾萬大軍,以及靈武經略軍,另有漠北振武軍為屏障,已經足夠抵禦叛軍侵襲,現在最要緊的是平息各地。

  聽到這條信令,其他人尚在思索,蔣友已經先對項雲跪下:「都督,請都督遵皇命守隴右啊!卑職願意替都督出兵黔中!」

  他這一跪,有不少人也跟著跪下。

  「請都督不要抗命!」

  「請都督守隴右!」

  「吾等願替都督領兵援黔中。」

  營帳裡越來越多的請願聲將項雲圍攏,項雲站起來似乎要衝出去,立刻帶兵去黔中,但無奈寸步難行,最終長歎一聲坐下來。

  「我負都督。」他道,將自己的長劍取下來遞給最前列的一個將官,「請率隴右一萬兵馬馳援黔中,不勝不歸!」

  那將官雙手接過高舉頭頂聲音嘶啞洪亮:「末將遵命!不勝不歸!不死不歸!」

  營帳裡的將官們也紛紛站起來跟著高喝。

  聲音從營帳傳出來,如風一般拂過營地,駐紮的兵馬起伏悅動,披甲上馬。

  「不勝不歸!」

  「不死不歸!」

  聲如雷滾滾沿著隴右向黔中而去。

  ......

  ......

  「那是什麼聲音?」

  「是隴右過兵呢。」

  遠處的震動讓路上的行人們紛紛詢問,神情驚懼不安,但也沒有恐慌亂跑,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但從繁華盛世進入亂世惶惶中,大家好像也習慣的很快。

  又能怎樣,無可奈何,只能這樣活下去。

  衛兵們到處亂跑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唯一要分辨的就是是衛兵還是叛軍,衛軍的話不會燒殺民眾,只要及時讓開路就好,要是叛軍的話,那就看運氣了,好運氣能逃一命,壞運氣要麼被殺要麼被抓走當民夫。

  既然是隴右大家也就放心了。

  「是去劍南道了吧。」

  「是去殺叛軍的。」

  行人們議論著。

  「過了前面這道山坳,就是渭水城,從渭水城一路直行就能到麟州了。」

  前方有響亮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大家的議論,行人們抬頭看去,見最前方帶路的那位叫做向虯髯的年輕遊俠兒擺手。

  「走走,繼續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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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1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安貧樂道自有趣

  新帝在麟州登基了,雖然命令各地衛軍不用來護駕,但無數的民眾還是向麟州湧湧而去。

  那邊有皇帝,有朝廷,有十幾萬大軍,曾經偏僻的小地方現在是大家心中的安樂鄉。

  因為這樣念頭,渭水城在這亂世中反而別樣的繁華,裡裡外外都是人,街市上也滿是店鋪叫賣聲。

  「向虯髯!」

  頭頂上飄落喊聲。

  到了城門口便坐在路邊的向虯髯頭也不抬,伸手一探,接住扔過來一個小包袱。

  小包袱鼓鼓囊囊像是裝著石頭。

  向虯髯打開拿出一塊黑乎乎拳頭大小的石頭咬上去,這種石頭樣子的風乾肉雖然不好看,但確確實實是肉。

  向虯髯咬下一塊肉大嚼,這才抬起頭:「還有酒呢?」

  路邊站著的是一個年長的男人,腰裡掛著刀,聞言又扔過來一個酒壺:「少不了你的。」

  向虯髯接住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水流了一身,再咬一口肉大嚼,哈哈笑:「痛快。」

  旁邊坐著的乞丐流民一臉羨慕,口水直流,向虯髯雖然長的好看但魁梧有刀,大家不敢來搶。

  向虯髯揚手將小包袱扔過來:「吃吧。」

  流民乞丐頓時爭搶,引得城門外一陣騷亂。

  「你這傢伙。」中年護衛喊道,「這可是我們家特有的熏肉。」

  向虯髯舉著酒壺咕咚喝酒:「有什麼特別,都是果腹而已。」

  這個遊俠兒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無肉就餓著,不講口欲,中年護衛搖頭,停下閒談說正事:「我家老爺請你過去。」

  向虯髯將剩下的酒也扔給了那些流民乞丐,在大家的歡呼道謝聲中跟著中年護衛來到不遠處的車隊前。

  車隊的人在整裝歇息,女眷們也都下了車,被一群護衛拉著幔帳護著,看到向虯髯過來她們在幔帳後嘻嘻哈哈的指指點點,向虯髯對她們打個呼哨,引得女子們一陣笑,在地上支著小桌子喝茶的老者也笑了,沒有責怪向虯髯的狂浪。

  「向小哥,坐下來喝茶。」他說道,然後看著這個穿著簡單身上還滴落酒肉汙跡的年輕人在對面坐下來,不用他動手,流暢又熟練的分茶,煮茶,倒茶。

  這遊俠兒粗俗中有優雅,優雅中有不羈,老者微微一笑。

  「你們怎麼不進城?」向虯髯主動打開話題,「是不是親戚不收留?」

  他說著伸出手掌,壓低聲音。

  「尋釁報復,不傷人命的話,只要三塊肉。」

  老者哈哈笑,將他的手掌按下:「先前瞞了小哥,來這裡不是投親,這裡是我置下的產業。」

  自己家當然是想留就留了,向虯髯哦了聲端起茶一飲而盡,沒有驚歎羨慕也沒有因為對方欺瞞的不屑憤怒。

  「我改主意了,我打算去麟州。」老者主動說道,「動亂不是一天兩天能結束的,我又沒有早做準備,靠著這些家業根本就謀不得平安,就只能去尋找能保平安的地方。」

  他說道這裡,歎口氣。

  「誰能想到為亂世做準備呢。」

  他說完這句話,見對面斜坐的遊俠兒露出一個好看的笑,似乎愉悅又似乎得意,還有一絲溫柔,就像在蒼冬裡想到了春花開。

  老者看透年輕人的心,好奇詢問:「小哥見過或者認識這樣的人?是哪裡人士?此時怎樣?」

  向虯髯沒有否認,乾脆利索道:「不告訴你。」

  老者愕然又失笑。

  向虯髯主動撿起先前的話題:「你們要去麟州就不用找我護送了,我不打算去那邊,我只做這邊的生意。」

  老者收起笑鄭重:「向小哥,我是邀你同去麟州,當然護送的錢我也會給,我覺得小哥非常之人,應該去麟州闖一闖。」

  向虯髯似乎思索:「麟州嗎?」

  「麟州現在百廢待興,新帝渴慕人才。」老者道,「向小哥一身功夫,性情高潔灑然,到那裡必然有一番作為,那邊的天地可比這邊大的多。」

  向虯髯沒有說話。

  老者端詳向虯髯:「我不認為你是一條願居淺灘的小魚。」

  向虯髯大笑:「大丈夫在世當然要謀求魚躍龍門,天下聞名。」

  老者點頭:「所以你應當去麟州,我知道麟州路遠,向小哥你沒有錢,我願意雇傭你做護衛。」

  感動吧,萍水相逢如此相助,什麼都不圖,也就是圖他是個人才,這種知遇之恩,下一步就該感激的道謝了,旁邊站著的中年護衛看向虯髯,但並沒有從這個年輕的遊俠兒臉上看到激動和光彩。

  向虯髯從牙縫裡剔出一根乾肉絲,搖頭:「我說過了,我就做這片路途的護衛,再往前我就不去了。」

  「向小哥,現在麟州有這麼一種情況。」老者盤腿向前挪了挪,給向虯髯斟茶,「出京的時候,有很多官員沒有跟上,陛下下了新命令,長官不在,官職順延。」

  向虯髯哦了聲:「不錯啊,千里迢迢跟過去的人也當得起重用。」

  老者道:「我家長子便在其中,原本以為晉升無望,沒想到有了這個機會。」

  向虯髯對老者拱手:「恭喜老丈,果然自古都是福禍相依。」

  老者看著他乾脆將意思挑明:「我會讓我的兒子舉薦你,如今來投軍的武將義士很多,跟隨新帝擊潰安賊平定天下,這可以說是從龍之功。」他拍了拍向虯髯的手,「向小哥,你難道不想做一番功業?就像你的名字這般。」

  向虯髯神情帶著幾分嚮往:「我當然想做一番功業。」又一笑倨傲,「錯了,我當然會做一番功業!」

  老者哈哈一笑,才要與向虯髯握手共賀,向虯髯收回手放下茶杯站起來。

  「但我現在有一件事還沒有做完,所以不能去麟州。」他說道,「多謝老丈好意了。」

  老者愕然,他看得出這年輕人不是欲迎還拒,一雙眼透徹明亮,這是真心話。

  「你,有什麼事不能放一放?先建功立業,什麼事都好做。」老者又道。

  向虯髯搖頭:「這件事不能,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原來如此,遊俠兒信奉一諾千金,但那不是古時候嗎?遊俠兒都快絕跡了,而且現在好容易有了遊俠兒可以建功立業的機會.....

  「這件事很難做嗎?」老者問。

  向虯髯想了想,刺殺項雲已經第二次了,項雲一次刺殺就戒備的很緊密,第二次之後可想而知。

  要殺一個時時刻刻防備,而且有足夠的能力防備的人,很難。

  「那要是一輩子都做不成呢?」老者再問。

  向虯髯哈哈一笑:「那就做一輩子啊。」對老者拱手施禮,又對一直看著這邊的女眷們挑眉打個呼哨,便轉身大步而去,將老者的驚疑女子們的嬉笑拋在身後。

  看到向虯髯走回來,佔據了城門的乞丐流民熱情的招呼,把日光曬的最暖和的地方讓給他,地上還有一堆乾草。

  「小爺,又有人叫你做護衛嗎?」有乞丐好奇問,打量向虯髯空空的雙手又有些遺憾,沒有帶些酒肉回來啊。

  剛跟著老者樹下飲古茶的向虯髯,沒有絲毫儀態的歪坐在乞丐中,摸了摸英俊的下巴:「我太優秀了,總是有人哭著喊著要提攜我啊,真是讓人煩惱。」

  乞丐流民嘻嘻哈哈的笑起來起哄恭維,城門前人來人往車來馬鳴越發的嘈雜喧鬧。

  .....

  .....

  劍南道的城門一直人來人往,兵馬不斷,所以當有一隊官兵擁簇的人馬奔來,民眾們只是習慣的避讓,並沒有多關注,但這隊兵馬後響起悠揚婉轉的喊聲。

  喊聲來處得得馬蹄,一個身穿白袍頭上玉帶飄飄的男子奔來。

  他狹長的眼角暈染一片緋紅,恍若春日裡飄落的桃花,桃花上恍若雨水跌落閃閃:「三老爺啊,你不能去啊!」

  這一聲哭喊讓前方的李奉耀身下的馬兒打個寒戰,發出嘶鳴猛地沖出了城門。

  李奉耀嚇了一跳,慌忙勒馬。

  這馬怎麼回事?跑這快幹什麼!他是做做樣子!可不是真要率兵親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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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1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兩人一哭滿城慌

   白色的身影吸引了街上民眾的注意,民眾們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大家瞬時都認出這個人是誰,陌生的是好久沒有見過這個人。

  李奉安曾經身邊帶著個漂亮的僕從叫敏敏兒,但凡見過的人都忘不了他的樣子,後來敏敏兒不跟著李奉安進出了,據說是因為太漂亮蓋過了李大都督的風頭,被打發去做粗使。

  後來還真很少再見到他,偶爾有人見,也是他風塵僕僕一身行裝進出來去大都督府。

  所以當有人發現是敏敏兒的時候,民眾們都驚訝不已,爭先恐後的圍過來。

  他為什麼這樣哭?出什麼大事了?

  隨著敏敏兒大家的視線也投向前方,這才看到跑出城門被官兵擁簇的是李奉耀。

  府城的民眾對李奉耀也是熟悉又陌生。

  大都督去世,小都督在外,是這位大都督之弟小都督之叔坐鎮道府,民眾見過他帶著官員們在巡查,見過他領著兵馬巡邏,見過他坐在府道衙門大堂上處理政務,見過他和權貴富商在酒樓裡談笑風生,見過他出入青樓左擁右抱......

  李三老爺靠譜又不靠譜,劍南道似乎有他又似乎不存在。

  民眾們忐忑不安,還好劍南道的文官武將都很靠譜,一直沒出什麼亂子。

  今天這是怎麼了?

  李三老爺要跑了嗎?敏敏兒傷心成這樣!

  「三老爺,你不能去!」李敏終於追上,撲過來抓住馬脖子上的韁繩。

  狀若癲狂四蹄狂奔的馬兒一瞬間便安靜下來,李奉耀鬆口氣,因為受了驚嚇接下來的話說的結結巴巴:「不,不要攔我,我不去,誰,誰還能去,劍南道,不能毀在我的手裡。」

  一口氣緩過說話也順暢了,他抬手拍打胸口仰天流淚。

  「哥哥啊,我的哥哥你死的早。」

  李敏抱著馬頭大哭:「大都督啊大都督。」

  街邊的民眾看的膽戰心驚,雖然不知道什麼事,但聽到這兩句話分明是說劍南道要完了!

  一隊文官武將此時從裡面也追了出來,看到這場面有些尷尬。

  「三老爺,不用擔心,我們的兵馬已經過去了。」一個將官道,「你不要親自去。」

  李奉耀在馬上轉頭拔高聲音:「我們的兵馬怎麼夠!我不去怎麼行!如此危急的時候!」想到這危急時刻,又湧出淚來,「是我沒用,我只有我這條命了。」

  「這不是三老爺的錯啊。」李敏拍著馬頭附和嗚嗚哭,「天下大亂,人人自危,人人自危啊。」

  「李敏,你不勸住三老爺,跟著哭什麼。」一個文官皺眉喊道,「擾亂民心。」

  民心已經亂了,街上的民眾神情驚恐,無數的人如潮水般湧湧而來。

  「大家不要驚慌,是黔中叛亂,江南道請我們劍南道協助平叛。」文官武將們忙大聲的對民眾們解釋,「李三老爺忠肝義膽,要親自領兵。」

  黔中啊,那還好,不是劍南道,更何況還有江南道一起幫忙,民眾們稍微鬆口氣,這個李三老爺為什麼這麼不靠譜,哭的跟府城馬上就要被攻破了一般,嚇死人了。

  這個李三老爺這輩子都沒有拿過刀槍吧,聽到打仗就嚇破了膽子了吧,怎麼跟李大都督是親兄弟,差別這麼大呢?

  人群裡便有低低的笑聲議論聲。

  「你們懂什麼!你們懂什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們不知道劍南道如今多麼危急!」李奉耀悲憤喊道,「我是害怕我是沒有拿過刀槍,但我不怕死!我也願意為劍南道而死!說到底我才是親兄弟,也只有親兄弟,其他人,靠不住....」

  「靠不住啊,靠不住,都是假兄弟。」李敏跟著拍馬悲歎,「只有三老爺了。」

  這又是什麼意思?李三老爺說的話也就算了,敏敏兒為什麼也這樣悲戚?

  看到街上議論紛紛,文官武將又急又惱火又無奈,這個李三老爺真是太不靠譜,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突然發瘋,大家接到隴右的消息正商議呢,他就自己跑出來了。

  沒事也要被他鬧出事了!

  「三老爺不用擔心,區區黔中叛軍不算什麼,不用我劍南道主將主帥親自出馬,大都督在的時候也不會為此親自掛帥。」他們肅穆喝道,「三老爺你也不用,請你坐鎮府道看我等殺敵。」

  說罷再不遲疑將李奉耀連勸帶哄又威脅的架了回去,李敏一切以李奉耀為馬首,不用架牽著馬嗚嗚哽咽跟著回去了。

  這一場鬧劇讓府城沸騰,黔中叛亂,劍南道出兵是當眾說明的事,但還有另外的事私下傳開。

  「李三老爺為什麼要親自領兵?是因為原本要請項大人領兵的,結果項大人不肯。」

  「怎麼可能?項大人可是咱們劍南道的。」

  「你糊塗啊,項大人是隴右的。」

  「說的也對,誰肯捨下自己的家,去幫別人領兵打仗。」

  「要是大都督在,項大人肯定去,那時候他可是天天把劍南道當家。」

  「大都督不是不在了嘛,人心吶,是會變的。」

  伴隨這樣的傳言,還有對戰事和叛軍的傳言隨之而起,黔中叛亂可沒有那麼簡單,有說整個黔中都亂了,有說齊山都抵擋不住了,有說安康山的長子安德忠已經到了黔中,親自領兵要殺入劍南道,劍南道的兵馬不多了,都被小都督帶出去,小都督趕不回來,被叛軍擋住了....

  所以劍南道真的要完了!

  府城陷入了驚慌,還有不少人家收拾東西準備外逃。

  「真是可笑!大都督過世,安康山叛亂都沒有讓我們劍南道陷入混亂,李三老爺哭一場就做到了。」

  劍南道的文官武將紛紛歸來,憤怒的斥責李三老爺,又悔恨明知道李三老爺靠不住,不該如此放任,憤怒自責中最先要做的是闢謠安撫民心。

  「黔中叛軍真的不多,只有三個州府不到三萬兵馬。」

  「項雲項大人是因為被刺殺受了重傷才不能領兵的。」

  「而且朝廷有令,各地衛軍不得擅離,留守本地平叛護民。」

  「儘管如此,項大人還是派出了一萬兵馬馳援,如今馬上就要進入黔中境。」

  「劍南道也已經派出三萬兵馬與之匯合。」

  但這些正規的合情合理的消息傳達出去,對於民眾們卻沒有多少影響,所有人想起這件事就想起了敏敏兒和李奉耀在城門外抱頭大哭的場面,那場面委實令人記憶深刻,蓋過了一切。

  府道衙門裡燈火通明徹夜不眠,堂內坐滿了人,文官武將面色沉沉議論紛紛焦慮不安。

  「這都是李三老爺的錯!」

  「讓他離開劍南道。」

  「把小都督接回來才能安民心。」

  聽著說了幾天的話,站在正中案後代替李奉耀的李敏終於停下了神遊天外,敲了敲桌子:「多大點事啊!不用請小都督回來!」

  他終於開口了,室內的官員們更加憤怒:「多大點事兒?沒事李三老爺怎麼不過來了?」

  他們看著空空的桌案椅子,李敏只是站在一旁,他沒有資格落座,而有資格坐下的那個人,從城門被架回來後就藉口病了躲在內宅不出來了。

  「三老爺病了嘛。」李敏說道。

  這個李敏現在唯李奉耀是從,狗腿的很,什麼都聽李奉耀的,在場的人們惱怒的哼了聲。

  「現在把小都督請回來,大家就更緊張更害怕了,沒事也印證有事了,民心更亂。」李敏道,「你們是不是也被嚇糊塗了?這件事要解決很簡單啊。」

  什麼?諸人看著這個在男人中很亮眼的男人。

  李敏將兩手一攤:「一場勝利啊,打敗黔中的叛軍,平亂大勝就可以了啊,所有的謠言不攻自破啊。」

  堂內安靜一刻,旋即桌椅亂響,一個兩個的武將站起來更多的文官武將站起來,大家轉身氣勢洶洶的走了出去,似乎一眨眼,闊朗的大堂裡只剩下李敏一個人。

  李敏將攤開的手收回來按在心口:「人吶,就是喜歡把簡單的事想複雜,這可不怪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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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背後說人

   「他們真不用我去親征?」

  李三老爺從床上翻坐起來,帶著幾分戒備問。

  李敏將一碗羹湯遞過來:「是的是的,三老爺放心吧,只需要你去對出征的將士們鼓勵一下。」

  李三老爺扯下頭上裹著的帶子,接過羹湯一口喝光,力氣和精神都恢復了很多,但還是猶疑:「只是在城門,再遠我可不去,太危險了。」

  李敏再三保證:「三老爺,我辦事你放心,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你要是被他們騙走了,我怎麼辦!就是為了我自己,我也要保護好三老爺留在劍南道。」

  那倒也是,李奉安死了,沒了自己李敏這個奴僕喪家之犬嘛,李奉耀點點頭徹底放心了。

  「三老爺,你到那裡就說些振奮的話。」李敏叮囑,又歎氣,「我們現在只能靠自己了。」

  李奉耀的眼也頓時紅了,將喝進去的湯羹咬的咯吱響:「項雲,太過分了!我原本以為他靠得住,受傷,受傷這種藉口他用過一次了!」

  「不是受傷,是他自己下馬扭了腳。」李敏糾正,又湊過來咬耳朵,「說是被刺客嚇的呢,項大人原來膽子這麼小。」

  李奉耀呸了聲:「誰知道刺客是不是他自己編出來的!」

  「而且朝廷的命令算什麼,以前朝廷也說了不允許衛軍擅離,但劍南道和隴右算是擅離嗎?隴右就是劍南道。」李敏添油加醋,所謂的知心人就是一起罵對方討厭的人,「他一天天的長在劍南道怎麼就不說皇命難違了?不想來就是不想來嘛。」

  李奉耀冷笑,看透世事:「還是欺負我兄長不在了,不把我和明玉放在眼裡。」

  「大小姐會不會在他們家也被欺負?」李敏建議,「把大小姐接回來?」

  那還是算了,要給明琪再找個項雲這般人家的也不好找,李奉耀冷哼一聲:「等他來求我們的時候,再給他好看。」

  從今以後他們就不講情義了,講交易。

  李敏點頭:「三老爺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取過衣袍給李奉耀穿,「三老爺,這次我們劍南道能否度過難關,就靠你了!」

  濃黑的裘袍壓在身上千斤重,千斤重的人才能擔得起千斤,李奉耀挺直了脊背,覺得自己威重如山。

  李奉耀去城外送行出征的將士,講了一通感人肺腑和激勵的話,只是有些話誇張。

  比如劍南道形勢到了最危急的時刻,什麼沒有援兵沒有退路,一切就只靠我們自己了之類的,還非常不體面的明嘲暗諷了隴右道項雲有難不救忘恩負義,聽的將官兵馬們又是驚訝又是驚嚇。

  但所幸沒有多說,也沒有像先前那般哭哭鬧鬧讓人恐慌,看守著他的文武官們一時也不好打斷,軍心民心出戰前不能再亂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形影不離的李敏這次沒有跟來。

  密不透風的賬房內響起劈裡啪啦的爆豆子聲,伴著濃烈的酒香。

  李敏躺在地上,一手摸過烤好倒在盤子上的豆子扔進嘴裡,一手拎著酒壺往嘴裡倒。

  清冽的酒水如線穩穩滑落口中,沒有灑出半點。

  「灑出半點你這輩子就別想進我的門。」林芢在一旁警告。

  李敏將酒壺放下,翻個身側臥,對林芢翻個白眼:「我這樣的美人來你這裡,你是蓬蓽生輝。」

  林芢一手烤豆子,一手翻看賬冊,視線都沒有離開半分:「我說你這麼鬧,把人都嚇到了。」

  李敏手拄著頭撇嘴:「劍南道的這些人好日子過太久了,也該受受驚嚇了。」

  「你就不怕劍南道真亂了?」林芢問。

  「亂了再穩唄,算什麼大事。」李敏道,「有大小姐小公子在呢。」

  除了大小姐小公子,其他人其他事在他眼裡都可以算計,林芢手在賬冊上敲動幾下,算出一個數字,然後翻到下一頁,繼續問:「大小姐的說這次借兵讓項雲去,現在項雲不去了,你怎麼跟小姐交代?」

  李敏手指擦著鼻頭,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大小姐讓項雲去是因為討厭他,不是因為我們真需要用他,現在他不去了,可就不止大小姐一個人討厭他,整個劍南道都要討厭他了。」

  他說著開心的笑起來,又想到什麼指著自己的眼。

  「你看,我新做的胭脂怎麼樣?染在眼角真是好極了。」

  林芢看他一眼搖搖頭:「不知道你整天想的什麼。」

  李敏手擦著眼角摩挲,眼神若有所思:「我現在想的是,那個刺客。」

  跟李奉耀胡說亂談是一回事,項雲那邊發生事他打聽的清清楚楚,那個刺客就是上次在劍南道的那個,他也要忘記了這個人,沒想到又出現了,或者說刺客一直都在。

  項雲這個人一直營造著忠誠老實和善的形象,沒有跟人結仇紅過臉,是什麼人要刺殺他?又為了什麼?

  這個刺客,有意思,要想瞭解一個人,通過他的仇人更有收穫。

  「我要抓住這個刺客。」李敏坐起來興致勃勃道。

  林芢撇嘴:「現在又不想項雲了?」

  李敏擺手:「項雲現在劍南道想他的人多了,我就不用想了。」

  劍南道這邊的人怎麼想他,項雲是過了一段才知道的,伴隨著劍南道兵馬大勝黔中叛軍的消息一起送了過來。

  聽到項雲在劍南道被說成自私畏怯忘恩負義,隴右的官員們都很驚訝。

  「怎麼不早報告這個消息!」蔣友喝道。

  信兵忙道:「這是謠言,劍南道一開始就解釋了,我們也奮勇而戰,終於擊退了叛軍,讓民眾看到這一切都是謠言。」

  所以才一直憋著等到這時候來說,謠言一場勝利就足以安撫了,就像府道那邊民眾的恐慌,現在已經平息無事了。

  項雲嘴角浮現一絲笑,謠言和恐慌可不一樣呢,上當了啊。

  他猜的沒有錯,劍南道的確有人在針對他。

  就像那個刺客一樣,時時刻刻盯著機會,一旦抓住就狠狠的咬上一口。

  那麼這個刺客,也是那人的安排吧。

  堂內文武官員們神情複雜低聲議論,響起一片嗡嗡聲。

  「真是荒唐,大人被刺殺,皇帝下命令,大人只是人沒親自領兵,我們隴右一萬兵馬可是不摻假的。」蔣友憤怒的指責,「不行,我們要去劍南道說個明白!」

  項雲開口道:「清者自清,為這個興師動眾去質問解釋,反而此地無銀了。」

  蔣友皺眉道:「都督大度,但那些小人.....」

  「不用再說了。」項雲打斷他,「如今天下大亂,人心惶惶,難免流言四起,我們要警惕,不要被流言擾亂了心智。」

  堂內諸人應聲是,蔣友也只能咽下要說話的俯身應聲是。

  .....

  .....

  夜色降臨的時候,蔣友再次來到項雲的書房,但裡面有個僕從在說話。

  胖胖乎乎的僕從風塵僕僕講著家裡的人家裡的人以及家裡的交代,鼻頭冒出一層汗。

  看到蔣友進來,項雲體貼的打斷他:「我先看家信,有什麼不明白的再問你,你先去歇息。」

  胖僕從高興的應聲是退了出去。

  「大人,這真不是個好消息。」蔣友繼續先前的話題。

  項雲沒有像在眾人面前那般反駁,而是點點頭:「是,最近真沒有好消息。」說到這裡又一笑,視線落在家信上,「不過,我家裡倒是有個好消息,我的侄兒平安無事。」

  蔣友想起來了:「是去安康山那邊被害失蹤的南公子?」

  項雲道:「他不僅是平安無事,而且已經拉起了一支兵馬。」

  蔣友大喜:「那真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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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晚生後輩亮光彩

  接到家裡消息說項南死了的時候,項雲兩天兩夜沒有睡,他這才知道項南竟然護送朝廷的使者去范陽詔喚安康山。

  安康山殺了使者與其兵馬反叛了。

  亂勢席捲了大夏,斷了所有的消息來路,尤其是范陽軍經過的地方,項家已經不抱希望了,甚至準備給項南建個衣冠塚,他阻止了。

  項南這個孩子雖然沉默寡言,但心思很多,人又機敏,項雲覺得他也許能逃出生天。

  果然沒有看錯。

  蔣友給項雲端來一杯酒,項雲一飲而盡。

  「南公子不愧是都督一手栽培。」蔣友贊道。

  項雲坐下來再次斟酒:「當初我問誰想從軍,家中子侄只有項南站出來,其他人都選了讀書科舉或者經商。」

  「大人和南公子的選擇是最明智的。」蔣友感歎,「先前朝廷被崔征羅氏全海把持烏煙瘴氣,讀書科舉混亂不堪,很難出頭,如今世道亂了,全靠武將兵馬平定天下,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

  提到兵馬,項雲眼中閃過一絲痛:「兵馬,還是不夠。」

  本來劍南道應該是他的囊中之物,但現在.....項雲端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只是比先前那一杯感覺要澀辣。

  「原來劍南道往太原府還分了將近一萬兵馬。」蔣友看著項雲展開的家信有些驚訝,又冷笑,「以至於劍南道空虛兵馬不足,簡直兒戲啊,太原府那邊難道沒有兵馬嗎?」

  項雲放下酒杯若有所思,是啊,太原府還有李大小姐,雖然是假的,但如果讓劍南道的兵馬知道這個小姐是假的,劍南道也難免要亂一亂,這種亂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這一點他可以跟劍南道的人,尤其是李三老爺好好談一談。

  目前那些兵馬不能浪費,念頭閃過項雲做了決定:「太原府的兵馬當然越多越好。」他打開輿圖審視,「太原府不止是有大小姐,也是麟州的屏障,至關緊要。」

  蔣友反應過來了,現在的東邊反而無關緊要,昭王已死,安康山入京,這時候最能建功立業的地方就是皇帝的四周,西北重地。

  「都督,讓南公子回太原府。」他說道。

  項南在東邊打出了名聲有了兵馬,回到太原府又有李奉安女婿的名頭,劍南道的一萬兵馬聽其號令,太原府的兵馬也必將變成其麾下,皇帝也必將看重。

  項雲拂袖提筆,蔣友站起來親自點亮兩盞燈,為項雲研墨。

  夜色籠罩大地,天下無一區別,但各地的夜色還是有所不同。

  隴右晴朗月明,而太原府則烏雲密佈,一陣陣風盤旋在院落裡,似乎有手掌拍打在窗戶上。

  咯吱一聲,念兒打開了窗,立刻被灑了一臉雪粒子。

  「小姐,下雪了。」她回頭喊道。

  窗戶打開風沖進來,穿著小襖散著頭髮坐在桌前寫字的李明琪視線一陣恍惚。

  「快關上。」她嬌聲喊道,「我正寫信呢。」

  念兒忙將窗戶關上,又取了炭盆來,室內頓時更暖了幾分,散發著淡淡的橘皮香氣。

  「小姐你在給白袍將軍寫信嗎?」她倚在桌邊問。

  「是呀。」李明琪道,眼裡含著笑意,「我在給白袍將軍寫信呢。」

  念兒又捧著臉:「東邊來的流民和商人在傳唱一句話,千軍萬馬避白袍,白袍將軍真威武啊。」

  「是呀。」李明琪道,「白袍將軍真威風呢。」

  念兒湊到她面前:「白袍將軍是小姐的姑爺嗎?」

  「是呀。」李明琪抬頭,將手中的筆點在念兒的額頭,「是小姐的姑爺呢。」

  主僕咯咯的笑起來。

  「真是謝天謝地,姑爺還活著。」念兒握住手感歎,「我終於能睡個好覺了,小姐你也可以鬆口氣了。」

  李明琪扭了扭肩頭:「我本來就沒事啊,姑爺或者還是死了,都是姑爺。」說罷又一笑,「當然活著的更好,而且還這麼威風的活著。」

  小姐說的半聽得懂半聽不懂,不過無所謂了,念兒拍拍心口:「快些把姑爺請回來,咱們也能過安穩日子了。」

  李明琪點點頭:「是呢,我有一萬多兵馬,我也不會領兵,姑爺回來了正好給他用,要不然只守著我怪浪費的。」

  念兒歡喜的臉拉下來:「小姐,兵馬沒有守著咱們的莊子,被四老爺帶走了。」

  李明琪俏臉頓時寒霜,將手中的筆摔在桌子上:「我是大小姐還是他是大小姐!」

  ......

  ......

  日光大亮,一輛馬車駛出了半山上的莊園,馬車上綴這珍珠寶石隨著行駛閃閃發亮,前後左右三十多個身高馬壯的兵甲擁簇,一出現就吸引了無數的視線。

  「大小姐!」

  「李大小姐要去哪裡?」

  原本安靜的街道上一瞬間冒出了很多人,男女老少穿著打扮也都精美,五顏六色的斗篷,不少人手中還拿著長長短短的梅枝,有的盛開有的含苞,在雪後的街道上點綴很是美麗,也與簡樸鄉村城鎮增添了前所未有的風味。

  這個叫做魯亭的鎮子,位於太原府外四十裡,原本沒有這麼多人,而且都是務農為生,冬天忙著燒炭賣,沒有一身乾淨的衣衫穿,更沒有踏雪賞梅的興致。

  燒炭的民眾都還忙著燒炭,街上游走玩樂的是半個太原府來的人,現在他們是魯亭鎮上的主人。

  安康山叛亂後,太原府也變得不太平,來了很多流民,也來了很多亂兵,再加上朔方數萬兵馬叛亂,太原府頓時變得岌岌可危,而在這個危機時候,劍南道來了一萬兵馬保護他們的大小姐。

  太原府住不下這麼多兵馬,項府的李大小姐便帶著項氏搬到她的莊子上來,這個莊子有山,一萬兵馬駐紮在這裡恍若一座城牆。

  太原府有高厚的城牆,但一萬多的兵馬更讓人安心,於是城中很多人家都隨著李大小姐搬到這裡來,有一些跟項家交好的得以住進李大小姐的莊園,大多數則只能住在鎮子上,或者租了房子,或者乾脆買了民戶們的房子,至於民戶們去哪裡就不管了,他們已經給過錢了。

  有軍營駐紮,有富貴人家聚集,魯亭鎮變得比太原府還繁華熱鬧,在這裡大家忘記了外邊的紛亂,冬日飲酒,山上還可以打獵賞雪,恍若世外桃源,人人感激李大小姐。

  這天下給女兒陪嫁闊氣的不少,但在大亂的時候一出手就送來一萬兵馬的可從未有。

  看到李大小姐的馬車,大家紛紛打招呼圍過來。

  「大小姐要去哪裡?」

  「大小姐是去軍營嗎?」

  「大小姐,軍營裡的兵馬好像少了很多。」

  聽到這句話,大小姐的馬車掀起,丫頭說道:「太原府多地有亂,大小姐的兵馬去平亂了,我們這就是去太原府。」

  原來如此,不安的人們恢復了平靜。

  「大小姐辛苦了。」

  「天這麼冷。」

  「大小姐早些回來。」

  無數的聲音喊著,無數的視線追隨著,還有年輕的男女將手裡的梅花拋向大小姐的馬車、前後左右的路上,那一輛華麗的馬車行駛在白雪紅梅上,恍若神仙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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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威風都是大小姐

   華麗的馬車駛入太原府,亦是引來無數視線,街上很多人湧過來揮著手喊著大小姐。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大小姐的莊園鎮子上,但這個鎮子屬￿太原府,有它在大家都能平安。

  直到今日大家才意識到劍南道大小姐是什麼意思,意思就是李大小姐在太原府,太原府就能平白多出一萬的兵馬,真正的兵馬,他們訓練有素,鎧甲兵器精良,馬匹肥壯。

  先前李大小姐出手闊綽,吃喝用度奇珍,這些都是在她的宴席上被人看到然後流傳,真切看到的只有那些內宅婦人,對外只是傳說,現在一萬兵馬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展示在任何一人眼前。

  李大小姐威名遠揚無數人攜家帶口奔太原府而來。

  「看把她得意的。」李奉景站在門口看著駛來的車馬,以及四周擁簇熱情的民眾,冷哼一聲。

  李明琪裹著斗篷,金絲銀線白狐毛茸茸,襯托小臉粉嫩嫩。

  「四叔,能給大小姐揚名,讓我得意一輩子。」她衣裙輕擺邁進門。

  這個丫頭嘴皮子利索,李奉景已經領略到了,不鹹不淡道:「你知道就好。」

  李明琪慢步向前打量四周:「四叔,太原府這邊是叛軍必攻之地,你真不搬到我那裡去?」

  動亂起的時候李明琪攜帶項南的父母和願意跟隨的親族搬去莊子上,李奉景沒有去。

  此時再一次被問,他淡淡道:「李家的產業在城裡,我不能捨下它不管。」

  「也方便拿著李家的產業做事吧?」李明琪轉頭似笑非笑,「比如調動使用我的兵馬。」

  開門見山說正事多好,早知道她是為這個來的,李奉景亦是似笑非笑糾正:「大小姐的兵馬。」

  院門已經關上,裡外皆是李家人。

  「既然四叔知道是大小姐的兵馬,你竟然還敢拿去用?」李明琪柳眉倒豎,「你把劍南道的兵馬當成什麼?你請客用的酒還是你炫耀的筆墨書畫?」

  經歷過上一次搶奪劍南道送來的年禮後,這個晚輩小侄女在他面前越來越不像話,還真把自己當成大小姐了,她靠的什麼?她那個在劍南道耀武揚威的爹嗎?

  李奉景淡淡道:「劍南道的兵馬送來是保護大小姐的,不是來給你當炫耀擺設的,什麼叫保護?保護你一個人不叫保護,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太原府轄內多處有亂,黎民受難,官府百姓求救,怎麼?不理不問就當看不到?留著這些兵馬給你看家護院?我告訴你,待太原府四周都淪為叛軍之地,百姓們被奴役,別說一萬兵馬,就是兩萬三萬,也守不住你一個莊園!」

  李四老爺身穿青袍頭戴文士巾說話不溫不火,但一番話落地有聲,讓在場的人心神搖曳,大丫頭念兒也恍若被兜頭潑了一臉熱水,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不敢上前一步。

  小姐裹著斗篷俏立,微微一笑:「四叔,你不用用這些大道理來嚇唬我,我說的可不是擺著這些兵馬不讓用,而是你哪來的資格調動這些兵馬。」

  李奉景冷笑:「資格?李奉安是我兄長,我是現今劍南道都督的叔叔,李家四老爺,你說我的資格如何?」

  「這是你的身份跟資格無關。」李明琪道,「這是劍南道給大小姐的兵馬,你不是大小姐,你就不能用。」

  李奉景失笑:「我是護送陪同大小姐的長輩男人,這兵馬我不動用,難道你自己來領兵調動嗎?」

  李明琪點頭:「我雖然不能親自領兵,但....」她揚聲喊,「姜會。」

  一旁護衛中安靜侍立如同不存在的男人立刻站出來,溫順又帶著幾分討好的施禮:「大小姐。」

  李明琪道:「你來替我領兵。」

  姜會抬起頭:「小的雖然只是個管家,但必不負大小姐重托。」

  「你雖然是個管家也是劍南道的管家,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李明琪道,看了李奉景一眼,「領兵這種事是讓懂的人來做更好,叔叔,你還是安心的寫你的字賞你的花吧。」

  說罷甩袖轉身。

  「你!」李奉景面色鐵青。

  剛開口李明琪又回過頭:「還有,南公子的事四叔已經知道了吧?我已經給他寫信讓他回來,所以四叔不用擔心,論起領兵南公子是本職。」

  說罷將兜帽拉起蓋在頭上,碎步如風而去。

  「四老爺放心吧。」丫頭念兒恢復氣勢對李奉景施禮,一甩袖子快步跟上李明琪。

  護衛們湧湧遮擋著李奉景的視線,門打開又關上,院子裡不見了這一行人,門外有喧鬧聲傳來。

  「大小姐,大小姐。」

  「大小姐請來嘗嘗我家的美酒吧。」

  「大小姐,我家有祖傳的奇珍異寶,請收下吧。」

  李奉景伸手指著外邊:「你們聽到沒?」

  身邊的僕從忐忑的點頭:「琪小姐借著劍南道真是風光啊。」

  李奉景呸了聲:「我不是說這個,這風光都是大小姐的,跟她無關!」他伸手點著外邊,「她剛才竟然要把一萬兵馬送給項南,她還是不是姓李!」

  僕從對視一眼:「四老爺,項公子是大小姐的姑爺,這應該是一家人吧。」

  李奉景冷笑:「他們可不是普通夫妻,大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妻,在有些事上,比如兵馬,劍南道權柄,項李兩家絕不是一家人。」

  僕從們似懂非懂:「那怎麼辦?琪小姐真要這麼做,告訴劍南道?」

  李奉景眼圈微微紅了:「劍南道被老三把持一手遮天,可憐我的侄兒明玉什麼都不知道。」說罷又深吸一口氣,「二哥在江陵府被困,現在只有我了,我一定會替大小姐明玉守住他們的東西。」

  他將袖子一甩。

  「來人,從今日起我們搬進軍營裡住。」

  現在去軍營裡住可不是受苦,而是享福呢,僕從們高興的齊聲應是,熱熱鬧鬧的收拾起來。

  駛離了太原府城,喧嘩熱鬧也漸漸的散去了,坐在車裡的丫頭念兒臉上的得意歡喜還沒散去。

  「小姐,所有人都喜歡你呢。」她握著手一臉陶醉,「這感覺好像騰雲駕霧。」

  「他們不是喜歡我,是喜歡我的錢,還有我的兵馬。」李明琪眼神清明,旋即又眼睛彎彎一笑,「不過無所謂啊,這些都是喜歡本來就是交換,我會讓大家喜歡我的。」

  念兒雞啄米一般點頭:「小姐你真厲害,當時說南公子死了,四老爺讓這些兵馬護著咱們回劍南道,你不肯去,我還擔心呢,現在看來小姐你的決定太對了。」

  李明琪沖她翻個白眼,她又不是傻,去劍南道算什麼,什麼都不是,在太原府,就算項南公子死了,她也是他的妻子。

  想到項南她心裡感慨,當初真以為他死了,沒想到那般兇險中也殺出了一條生路。

  李明琪幾分感歎:「南公子果然厲害,大伯父匆忙之中也沒有看錯人,給大小姐挑選了一個好丈夫。」

  念兒道:「但現在陪著南公子的是小姐。」

  李明琪瞥了她一眼:「傻不傻,不要總想著陪著男人吃苦受難不離不棄就委屈感動,要想真打動一個男人,就要陪他建功立業,助他上青雲。」

  念兒開心的笑:「小姐給南公子寫的信,已經送到項老爺那裡了,老爺說會快馬加鞭送到南公子手裡,他一定會明白小姐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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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吩咐的背後各有吩咐

  一陣寒風吹過,項家宅院裡幾乎看不到人,很多婦孺都搬到了李明琪的莊子裡,一向擁擠窄小的院落顯得有些空曠。

  項五老爺一個人慢悠悠的走著,重新收到項南的信後,從要連喪兩子悲痛中走出來的他肉眼可見的將瘦下去的肉又漲回來。

  他邁進項老太爺的書房,項老太爺的書房裡暖意濃濃,散發著酒香,帶著舒適,但面色潮紅的項老太爺卻皺著眉頭。

  「父親,什麼事?」項五老爺忙收起愉悅,緊張的問,「是小南又有什麼消息?」

  項老太爺擺手:「是項雲。」

  項南是他的命根子,項雲則是他頭頂的天,是項家風光榮耀的最大靠山,項五老爺更加緊張:「六弟怎麼樣?又受傷了嗎?」

  受傷倒是不重,重的是引發受傷這件事,項老太爺將劍南道借兵項雲出戰卻遇刺的事說了。

  項五老爺聽完面色凝重不安:「這個刺客真的跟劍南道脫不開關係?」

  「雖然劍南道和雲兒對外都說是安康山派出的刺客,但是。」項老太爺搖搖頭,「我們自己沒必要自欺欺人,雲兒還不值得安康山單獨派出刺客。」

  雖然在老太爺的書房裡,項五老爺還是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是不是李奉安的事被發現了?」

  「物證已消,人證已死,這件事絕對沒有留下任何證據。」項老太爺肯定的說道,但也搖頭,「不過這世上事情但凡做過就必然會留下痕跡,沒有事情是絕對不會萬無一失的,所以劍南道那邊肯定有人猜到了什麼。」

  項五老爺思索沉吟:「是那個元吉嗎?所以他帶著大小姐消失了,其實是不想跟我們聯姻,更不會把大小姐送到我們手裡。」

  項老太爺點頭:「我和雲兒也是這樣猜測的。」

  項五老爺不安的在椅子上挪了挪:「元吉可是李奉安托孤的人,劍南道也都是他的人,這可如何是好?」

  項老太爺反而笑了,將手攤開搭在扶手上:「那又如何?他沒有直接打殺雲兒,而是躲起來,可見是沒有證據,也沒有能力承擔揭穿這件事的後果。」

  項五老爺點頭:「六弟在劍南道的地位和人品也是不容置疑的,李奉安不在了,劍南道經不起動盪。」又皺眉,「但他一日不除,始終麻煩,現在已經困住六弟了,六弟連劍南道也不能去,那如何掌控劍南道的兵馬?」

  項老太爺摩挲著扶手眯著眼:「我們現在有小南。」

  項五老爺坐直了身子。

  「元吉躲著,將李三老爺擺出來,那麼我們就靠李三老爺,畢竟現在嫁到我們家的是他的女兒。」項老太爺道,「看那個不能見人的元吉怎麼辦。」

  項五老爺臉上展開笑意:「李三老爺這個女兒真不錯,不用我們提醒,她已經寫好了信請小南回來帶兵。」

  項老太爺哦了聲,更在意另一件事:「她把信送來給你?」

  項五老爺點頭,將信拿出來:「我是來拿給父親看的。」

  信是拆開的,他顯然已經看過了。

  項老太爺擺手:「不用看了,給小南的信她都不用李家的人去送,而是交給我們,這就是她表達的誠意。」

  項五老爺一想也反應過來了:「她還挺聰明的。」

  項老太爺笑了:「因為她是假的,真的大小姐不需要聰明。」

  真的大小姐無欲無求,不需要思慮做事是不是周全。

  「這麼看娶進來個假的更合適。」項五老爺笑道,有些迫不及待起身,「我這就去給小南寫信。」

  項老太爺示意他坐下:「你就算了,小南不喜歡聽你說話,他六叔已經寫了,你就不要添亂了。」

  項五老爺訕訕:「這個逆子也不知道想什麼呢,從小到大都讓六叔費心了。」

  項老太爺看向窗外,寒風中有雪粒子悉悉索索落下,醉意似乎重新凝聚在眼中:「年輕人想太多,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隨心所欲才能證明自己厲害,沒有了家族,哪來的隨心所欲。」

  雪粒子刷刷漸漸變成雪花,滿天雪花飛舞中四個僕從穿戴厚實的行裝,攜帶精良的兵器,騎著駿馬奔馳出了太原府城。

  站在荒野裡枯草中的一行兵馬目送他們。

  「會爺,我們跟嗎?」一個兵問。

  管家姜會撚鬚:「不用了,大小姐那邊的消息說項南在沂州附近,沂州和宣武道都有我們的人馬,他們到了那邊翻不出風浪。」

  說罷他打個呼哨,飛雪裡便有一群馬奔來,草叢裡的兵丁們紛紛上馬。

  「都督按照大小姐的吩咐把兵馬給我們送過來,我們那麼接下來就好好做事。」姜會說道,「附近的叛軍我們來平,百姓我們來護,四面的通路我們查控。」

  這顯然不是那位讓他守護好鎮子莊園以及富貴有錢人的大小姐吩咐的,兵馬們笑著應聲。

  「總不能連中齊那小子都不如。」

  「你看看到中五寫的信了嗎?竟然自詡小八部將。」

  他們笑著催馬,馬兒揚蹄嘶鳴,遠行的人們被喧囂的聲音引得回頭,看到在一片雪霧中若隱若現的身影,但依舊能認出。

  「是劍南道的兵馬。」一個項家的隨從說道,「現在大小姐領兵呢。」

  另一個隨從臉上浮現笑容:「很快就將是南公子領的兵了。」

  他說罷揚鞭催馬。

  「我們速去!」

  馬蹄在雪中疾馳向東,走大路穿小路,冒風雪披夜色,過小城冒險境,越往東走路越難走,所過的城池鄉鎮越凋敝,路上逃難的流民越來越多,觸目的場景也越來越慘。

  城池有叛軍遍佈,荒郊野嶺有山賊橫行,所有人都在惶惶的奔逃,想要逃到一個能安身立命之處。

  今日項家僕從四人落腳的是一個有高城牆兵馬的城池,但儘管如此半夜入睡大家依舊警醒,當外邊傳來第一聲動靜的時候,四人就翻身起來了。

  「地面有震動。」

  「是馬匹。」

  「城門有跑動,守兵們在上城了。」

  所以是有叛軍襲來了嗎?四人急忙奔出客棧,看著大街上跑動的兵馬,整個城鎮都被驚動了,而城門外也傳來廝殺聲。

  「大家不要怕!不是攻城!是叛軍在追殺民眾。」

  「只有十幾個叛軍!」

  更確切的消息傳來,驚恐的眾人鬆口氣,但旋即又悲哀,叛軍追殺民眾也並不是什麼值得歡喜的消息,只是這種事太多了,悲哀也麻木了。

  城門是萬萬不敢打開的,縱然城中有比十幾個叛軍多的多的數千守兵,誰知道那十幾個叛軍後是不是有數百甚至更多的人。

  有高城牆的還不一定擋得住,打開了城門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他們能做的只是等叛軍殺完走了,出去把這些可憐人的屍首收殮一下,亂世中能有一條席子裹身安葬也很難得了。

  城牆上的守兵咬牙堵住耳朵,但片刻之後有人喊起來。

  「咿,不是叛軍屠殺流民,是叛軍在圍攻一個人。」

  「叛軍好像還有點打不過那人!」

  這麼厲害嗎?守兵們驚訝的站起來向城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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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人投木有人報瓊

  將明未明的時候,夜色最深,城外遠處濃黑中散落著火把,照出撞動的人影馬匹,有人影在奔逃,有人影在廝殺。

  廝殺聚集在火光中,十幾個鎧甲閃耀,長槍刀劍發出刺耳的聲響,混雜著罵聲喊聲慘叫聲,可以看到其內矯捷的人影躍動,火光照耀下那人身高瘦長,手中兩把刀飛旋。

  隨著刀光飛旋,圍攏的兵不斷的倒下。

  「真的是一個人。」

  「他沒有穿鎧甲。」

  站在城牆上的守兵們看著發出驚訝的議論,而與此同時城門下也傳來了哭喊聲,那些從廝殺中奔逃的人們來到了這裡。

  「救命啊,開城門。」

  「求求你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哭聲混亂,但混亂中也有冷靜的聲音。

  「不要哭,不要忘了義士的叮囑。」

  「對對,城裡的人啊,請聽我們說。」

  「沒有大批叛軍,叛軍只有十幾人。」

  「請讓我們進城躲一躲吧。」

  聽到這些話,城牆上的守兵們神情微動,一直站在最高處的將官看向更遠處,遠處夜色濃濃天地融為一體,的確看不到異動。

  與此同時廝殺聲越來越小,散落地上的火光被踐踏越來越黯淡,鎧甲的寒光也漸漸消失。

  城牆上的將官抬手一揮:「開城門。」

  火光照亮了城門,兵馬奔馳而出,一隊向廝殺處奔去,一隊則圍住城門前哀哭的民眾。

  濃黑散去,天光漸亮,城外的廝殺聲已經平息,被驚醒忐忑不安的城中民眾也漸漸的向這邊湧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城門前的街道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嗡嗡熱鬧,將已經打聽清楚的消息傳達給新來的民眾。

  「是一群流民,路上遇到了叛軍。」

  這種事很常見,有不少城池鄉村被叛軍劫掠,民眾失去了家鄉不得不尋找新的求生之地,而在路上遇到危險更是難免。

  叛軍會抓青壯當民夫,奸淫女子,驅趕老幼如牲畜當人盾填護城壕溝,或者虐殺威脅恐嚇城池的守兵民眾。

  總之遇上叛軍九死一生。

  但現在這群流民數量還不少,圍觀的民眾踮腳向內看,各個年齡的男女都有,形容狼狽不過並沒有受太大的傷。

  尤其是他們從很遠的地方來,大家不由感歎:「運氣不錯了,這麼多人能活著跑到我們這裡。」

  如今這個世道,也只能苦中作樂,感恩不幸中有萬幸。

  那些幸運的流民忽地發出哭聲,比先前在城門前求救還要悲痛。

  出什麼事了?圍觀的民眾再一次湧湧探看,見散坐的流民向一個方向圍攏,那裡有兵將聚集,兵將們讓開,一個拎著藥箱的大夫走出來,對著大家搖頭。

  「不行了傷太重,沒救了。」他說道。

  大夫走出來那邊的人分開一條路,圍觀的民眾於是看到地上躺著一人,渾身浴血很是嚇人。

  「義士啊!」

  流民們哭喊著將這邊又圍了起來,擋住了眾人的視線,隨著大夫走出來,消息也散開,原來這就是昨晚一人擊殺十幾個叛軍的義士,也是他護送著流民一路逃到這裡,只是到底一人戰十幾人受傷太重,就要不行了。

  可惜了,民眾們感歎,爭相踮腳要看清這位義士,站在近前的兵將們不僅能看清這個義士的樣子,還親眼看了先前廝殺的慘烈,此時看著英雄將死,神情更加悲痛。

  躺在地上的義士臉上神情卻很平靜,還露出一絲笑容。

  「義士啊,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跪在他身前的一個老者流民哭道,「至少讓我們知道您的姓名,家在何處。」

  「我是一個遊俠兒,四海為家,無牽無掛也沒有什麼交代。」義士道,說到這裡又停頓下,放在身側的手艱難的抬起,似乎要在腰間找什麼,「如果可以的話,只有一件事....」

  老者忙握住他的手助力,這個遊俠兒的手落在了腰間,拿出了一塊精美的玉佩。

  「我曾得竇縣武少夫人賞識,她贊我有一技之長,相贈美玉,只是武少夫人兵馬良將眾多,我技藝不精不曾為其出力。」遊俠兒將手舉在眼前,他的雙眼已經渙散看不清這塊美玉,但臉上還是浮現笑容。

  「如果有幸能見到武少夫人,請告訴她,我到底只是有一技之長平不了亂世,建不得功業,但我齊謝陽一戰而死,死的其所,不負此生和美玉。」

  他將美玉塞到老者手裡,又一笑。

  「當然,見不到也無所謂,你們把這個賣掉換一口糧活下去。」

  老者捧住美玉顫聲:「豈敢豈能.....」話沒說完,這個遊俠兒的手送來垂下,重重落地濺起塵土,已然死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呢,這遊俠兒臨死也沒有聽到承諾啊,老者大悲放聲大哭。

  四周的流民不分男女老少齊齊俯身大哭,圍觀的民眾們停下議論變得安靜,神情與之同悲。

  站在人群裡的項家僕從看到這裡歎口氣,悲傷是悲傷,悲傷之後還要繼續活下去,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們收回視線擠出人群重新回到客棧,一夜沒睡好再繼續休息,一天一夜後養足了繼續長途跋涉的精神,天剛亮他們來到城門等候開門離開,城門前已經有一群人在等待。

  現在出外行路是很危險的,不到萬不得已大家都躲在城池裡,這麼多人出城很少見,待看清這些人之後,大家更加驚訝。

  這是先前那群被遊俠兒護著逃進來的一部分流民。

  這個城池已經收留他們了,經歷過危險更知道城池護佑的可貴,他們怎麼這麼早就急著往外走?

  「你們要去光州府?」城門的守兵也很驚訝,「瘋了吧,那麼遠!」

  流民為首的老者神情平靜又堅定,眼底還殘留著悲傷但並沒有瘋狂:「那位義士說要護著我們去光州府,他說那裡有武少夫人,那裡就有好日子過。」

  光州府武少夫人的事蹟城門守兵也知道,光州府率兵抵抗叛軍護住半個淮南道他們也有所耳聞,安德忠都退避放棄淮南道,轉而進攻東南去了,光州府應該是很安穩,到那裡不會再擔驚受怕,只是.....

  「從這裡到光州府還有很遠呢。」守兵苦笑,「這一路上可難免危險啊。」

  為了去傳說中能過好日子的地方,半路上丟了命可不值當,尤其是現在明明已經能夠有安穩的棲身之所。

  流民們聽了這些還是堅持要去光州府,老者更是將手緊緊的按在身前,守兵們探口氣,知道那老者身前按住的是那個死去的遊俠兒留下的美玉。

  那個遊俠兒給他們宣揚了光州府,現在遊俠兒死了,這些流民還是堅持要去光州府,是執念,還是為了報答這個遊俠兒?

  不管是因為什麼,這都是衝動,守兵建議他們冷靜一下,知道他們被那遊俠兒義氣感動,難免熱血沖頭,待冷靜後就會知道這沒有必要。

  「不過一死爾。」老者謝過守兵,笑了笑,「我等向死而生吧,也算是有個奔頭。」

  守兵看到他們的確不聽勸,便也不勸了,流民留在這裡他們也是麻煩,城裡可養活不了這麼多人。

  城門打開,這一行流民扶老攜幼走了出去,劫後餘生的驚恐還沒散去,眼中又有著堅定。

  項家的隨從們對視一眼,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選擇留在這裡,那個遊俠兒救了他們的命,他們好好活著不才是報答嗎?竟然一心跋涉要去光州府。

  可憐又可歎吧。

  人各有命,這些流民的命就是去光州府,完成那位遊俠兒未盡的目的,而他們則是要把信送到公子的手上,這關係著項家的未來,為此不懼艱險不畏生死,項家的隨從們裹緊了身上的行囊,拍馬離開了城池。

  晨光從高高的天下鋪開,籠罩大地,俯看地面上奔走的人們恍若螞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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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6 00:1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義之所安處

  螞蟻在蒼茫的大地上很弱小,一陣風一場雨一隻踩過的腳都能毀了它們的家園和性命,但數量多了也不容小覷。

  前方的大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就好像螞蟻,再遠處的城池則是螞蟻洞,項南覺得好像很久沒有見過螞蟻洞,也沒有見過這麼多人,但好像也並沒有多久,安康山叛亂,先帝駕崩,天下大亂其實還沒有到一年。

  曾經的盛世安穩已經恍若隔世了。

  好多人都想不起來曾經的日子是什麼樣了,不過走過潁陳進入淮南道,尤其是越接近光州府,看到的場景越能勾起記憶。

  路上走動的人接連不斷,有窮人也有富貴,有車馬也有靠步行,但與其他地方不同,這些行路的人腳步平穩神情也不惶惶,沒有四處張望恐懼來處茫然去處。

  路邊散落的村落裡有雞鳴炊煙,陳二去村裡借水喝的時候,還被一條狗咬了一口。

  狗仗人勢,亂世裡的人都惶惶不安,狗更是夾起尾巴。

  「田地裡還有人在忙碌。」陳二伸手指著遠處,「這大冬天的做樣子嗎?」

  項南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貴公子,看向遠處的田地:「他們在燒荒草積肥,這樣開春的時候田地會很壯。」

  都已經想到開春種地以及來年秋天的收成,可見是安心了。

  響亮的鞭子聲伴著馬蹄聲傳來,進入淮南道後隨從已經熟悉了,立刻牽著馬向路邊避讓,一隊兵馬疾馳而來,大路上的行人也已經都避開了。

  兵馬鎧甲鮮明,身上攜帶刀槍劍戟,形容肅穆,滿身都是散發著血腥氣,這時候在中原腹地的兵馬也都是見血殺過人的。

  不過與其他地方不同,路人避讓匆忙,神情並沒有驚恐,有的司空見慣不理會,有的則饒有興趣的端詳這些兵馬。

  「這是振武軍還是光州府軍?」

  「非也,我看是豐威軍。」

  他們還有閒心的猜測議論,這裡的日子的確好過的很,項南感歎,口鼻間還有隱隱的香氣傳來,他還沒有去尋找來源,陳二已經高興的鬆開韁繩。

  「又有熱粥可以吃了。」他說道,搓著寒風吹僵的手快步跑過去。

  項南慢悠悠走到粥缸前時,陳二已經拿到兩個盛著熱粥的竹筒。

  熬粥的其實是一口大鍋,但大家叫粥缸,只有武少夫人的粥缸才能叫粥缸,有些城池也有權貴富豪響應武少夫人施粥,但聽到不叫粥缸,很多人寧願忍著多走一段路去吃武少夫人的粥......陳二在路上聽到這個說法時很是無語,這裡的人的確是日子過的太好,慣出來毛病了。

  「武少夫人是神仙,喝了她的粥能保平安。」施粥的兩個婦人大聲說道。

  這種話凡夫愚婦才會信,陳二將竹筒遞給項南,二人就在路旁的石頭上坐下來歇息喝粥。

  粥裡摻雜著乾菜,喝起來鹹滋滋,比湯茶飽腹,比茶水有味,一竹筒喝下去渾身熱乎乎充滿了力氣。

  「粥裡放鹽,人吃了會有力氣。」項南看著竹筒說道。

  竹筒簡陋,而且重複使用,雖然粥缸旁還架著一鍋燒著滾開的水,使用過被婦人們洗刷後的竹筒都會放在裡面煮,煮的熱騰騰散發著讓人舒服的味道。

  來吃粥的多數是流民或者鄉人,項南看竹筒,他們則看項南。

  這個好看的公子用竹筒喝粥,喝出了飲酒的美感。

  「你們是哪裡人啊?」負責施粥的婦人好奇的問。

  她不只是問項南和陳二,跟每一個來喝粥的人說笑,婦人們喜歡閒扯,尤其是熬粥洗刷燒火很無聊。

  喝著人家的粥,路過的人們心理上也會對她們親近,閒談也是休息。

  陳二熟練的胡亂說了個地名,婦人也並不追究,她們需要的可能只是說話而已,至於說的什麼並不在意,繼續詢問是來做生意還是投親。

  「這裡還可以做生意嗎?這世道還有什麼生意做?」項南笑道。

  「當然可以啊。」婦人們也笑,伸手指著前方,「在我們淮南道做生意,如果你出的起錢,還可以請兵馬護送。」

  一路所見都能淡然一笑的項南臉上浮現驚訝,這個時候的兵馬還能雇傭去保護商人做生意?

  這個武少夫人瘋了吧?

  他更加好奇的想要去光州府了,將一竹筒的菜粥喝完帶著陳二上馬趕路,喝粥的人也走了一批,而煮粥燒火洗竹筒的三個婦人今日做工的時間也到了,村子裡有三個婦人說說笑笑的走來,兩方人互相打了招呼,先前的三個婦人便回去了。

  其他兩人徑直回自己家中,煮粥的那個婦人則進了里正家裡,里正年紀很大了,鬧亂的時候也跟著人往外跑,跑了沒多久就躺在路上不跑了,說寧願死在叛軍手裡也不想顛沛流離。

  這個寧願死都不想受苦的老頭此時眯著眼拿著筆寫寫畫畫,不時的打個哈欠,而桌子上擺著食盤,一碗粥一碟菜蒸餅都已經涼了。

  「叔祖。」婦人大聲喊道,也不管老頭忙不忙,「我當值的時候,吃粥路過的有十人,都是外鄉人....」

  里正忙擺手:「慢點說慢點說。」

  一面將手裡的紙拿開,重新拿了一本冊子打開翻開幾頁,在上面寫個日期然後才道:「說吧。」

  婦人便將今日施粥閒談詢問的每個人的年紀身家來歷講來,里正也不詢問分析這些自報家門的真假只記下來,官府吩咐過,要統計進入光州府的人口,好隨時掌握口糧食物是否充足。

  婦人說完回去了,里正繼續審視整理。

  「你怎麼還沒吃飯呢?」老妻過來看,有些無奈,「還要熱一遍。」

  里正已經站起來:「不用了,我該去鎮上了。」

  他將一堆文冊包起來匆忙的向外走,他們這個村子當時受了劫掠,他自己家的牲口也都跑光了,進城的話要自己步行,走出屋子老里正有些頭暈,肚子也咕咕叫,這才想起有兩頓飯沒吃了。

  但還有很多事要忙,顧不得坐下來吃了,老里正喊老妻拿了乾餅子,扯過一根木棍拄著急匆匆的走了。

  「哎呦哎呦,這真是太遭罪了。」老妻在後喊,「比逃難還苦呢,你怎麼不尋死了?」

  老里正沒理會老妻的調侃,木棍頓在地上腳步走的咚咚響,怕苦嗎?其實不是的,人怕的是不知道怎麼活。

  步行的騎馬的人在路上或者快或者慢的走著,冬日的薄霧中前方一座城池隱隱可見。

  項南抬起頭看去,那就是光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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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入城細細看

  光州府是項南熟悉的樣子,並不是說他以前來過,而是說城池該有的樣子。

  來來往往的人群,騎馬坐車步行,有男有女有老又少,大路上有各種食肆茶棚,其內有不同口音在熱鬧的說笑。

  能讓人感受到亂世正在征戰的是城門數量眾多的以及不時經過的兵馬。

  「小爺,這裡竟然有人賣馬!」陳二從大路一旁跑回來,驚訝的說道。

  在路邊的食肆茶棚後的空地上,有的搭著棚子在售賣各種零碎,有的則圈起了地方關著牛羊雞鴨,不過牛羊雞鴨沒什麼,現在這個時候馬匹可是稀缺貴重,征戰要兵也要馬匹,各地的兵馬入住,第一時間就是去搶佔控制馬場,官家的馬場,商人的馬場都不例外。

  現在路上哪裡還有商人敢帶著大批的馬行走?

  項南隨著陳二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一塊被圍起來的空地,裡面拴著大小不一的馬,品質算不上多好,但這件事的要點也不是品質,而是數量。

  「說是山東的馬商。」陳二機敏打聽了來歷。

  項南明白了,從山東到淮南道沿途不少地方都在這位武少夫人手裡了,所以開商路護著這些商人也沒有什麼困難,只是這個時候做這種事......

  一根糖葫蘆忽的遞到了他的眼前,陳二笑嘻嘻的自己啃著一根:「還有賣這個的,我好久沒吃了。」

  糖葫蘆不算什麼稀罕物,冬天裡大街小巷城鎮村落都可以見到,項南伸手接過,不過今年的冬天還是第一次見。

  他抬頭看前方,見一個貨郎扛著糖葫蘆叫賣穿行,這種小生意不需要多大投入,掙得也少,是可有可無的生計,在最不需要考慮生計的時候,才會有人來做這個,現在這個時候....

  孩童們的笑聲傳來,項南的視線落在貨郎身後,一群四五歲的孩子跟著他蹦蹦跳跳,有的手裡舉著糖葫蘆,大多數則只能眼巴巴的望著流口水,拿到糖葫蘆的在笑,沒有的在期待,還有的因為吃不到哭起來。

  因為一個吃食笑或者哭,也是一種幸福了,項南催馬走到那群孩子身旁,將手裡的糖葫蘆舉高,日光下紅彤彤閃亮吸引了孩童們的視線,視線也落在項南的臉上身上。

  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長得好看,穿的也好看,是個有錢的人。

  進出光州府的有錢人在武少夫人的影響下,都樂善好施。

  孩童們眼睛閃閃亮,這個好看的哥哥會不會將糖果送給他們吃?

  項南舉高了糖葫蘆讓大家看夠,衣袖一抖舒展收回手一口咬下兩個,嚼著的咯吱咯吱響,薄唇沾著糖鮮亮。

  孩子們的哭聲更大了。

  陳二掩面踹了項南的馬一腳,馬受驚帶著項南向前疾走離開了這裡。

  城門更近了,除了高大的城門,最顯眼的是兩個高大的缸,旁邊有梯子,下邊有火,一旁也煮著竹筒,不時有人走過去拿起竹筒從缸的側面接粥,這裡的粥不時舀的,而是有一個木塞子,打開像泉水一樣流出來。

  這就是真正的粥缸,武少夫人的粥缸。

  粥缸四周聚集的人更多,流民乞丐,穿著富貴的,有把粥缸當飽腹之物的,也有當茶水喝的。

  項南騎著馬端詳著走過來到了城門前。

  城門雖然有守兵,但並不對進出的人嚴查,只是打量著,拉滿貨物的車,挑著的擔子,四下亂看兩手空空的人,以及馬背上腰裡鼓鼓囊囊的兵器形狀.....只是打量,似乎看透一切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

  陳二按著腰裡的兵器走過去忍不住回頭:「真的不查嗎?隨便進?」

  現在大多數城池城門都不開,開的也是有時間限制,進出都被搜身,攜帶兵器的休想通過。

  他可不信這些守兵看不出自己藏在衣服下的兵器。

  項南沒有回頭也沒有驚訝:「當然隨便進,你忘了嗎?大夏的城池從來都是隨便進。」

  陳二原本就是守城兵,聽到這句話愣了下想了想才想起來,又有些苦笑,那是以前,現在.....他看著前方,入了城,繁華更加撲面。

  陳二感受到這個光州府,跟別的地方不一樣,他視線落在街上一個乞丐老婦身上。

  乞丐老婦形容狼狽呆滯,但並沒有什麼將死灰敗之氣,就算沒有家和親人,她餓了能隨時去城門用竹筒喝粥,雖然不算美味佳餚,但能讓她活下去,城外有專門給流民乞丐住的窩棚,簡陋能格擋風雪。

  陳二至今沒有找到他的娘,當初延縣驅散了民眾,大家四處逃生,延縣如今歸屬叛軍,戰事有大局,他不可能帶著兵馬殺去延縣,只為了尋找自己的娘。

  那樣會讓很多娘失去兒子,繼而讓更多的兒子失去爹娘。

  他希望娘還活著,如果是在光州府這樣地方,娘一定能活到自己找到她的時候。

  他呆呆的想著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在城裡轉圈,項南正好奇的看一家鐵匠鋪,有人在跟鐵匠說話,兩人拿著鐵似乎在研究成色。

  「....這此打的不行。」

  「....那就再等等,聽說武少夫人想要打一套精良的鎧甲,估計會有商人來賣好的用料。」

  「....到時候我也花錢買一些好的用料。」

  鐵這種東西竟然也能運來買賣,光州府的生意真是做的太大了,這得有多大的吸引力啊,聚寶盆嗎?

  陳二戳他:「小爺,你幹什麼呢?」

  項南嗯了聲收回視線,那邊鐵匠鋪也不再議論這個,叮叮噹當的捶打起來熱火朝天。

  陳二不高興:「亂轉什麼,你不回家偷偷摸摸自己跑到這裡來了,怎麼還不去見那位武少夫人?」

  項南道:「我這也是見了武少夫人了啊。」

  陳二瞪眼,聽不懂。

  項南伸手指著四周:「這一路上,這一座城裡到處都是武少夫人,到處都在說武少夫人。」

  那個女子,雖然不見面,已經躍然在眼前。

  她慈悲供養萬民,她又奢華喜愛奇珍異寶,她賢淑閉門奉養婆母,她又勇武敢親自領兵征戰。

  陳二還是不懂,大家都在說她又怎麼樣?

  「我要確認下我該見誰啊。」項南微微一笑:「人人說的都是武少夫人,而不是她的丈夫武鴉兒,所以這一切都是這個武少夫人成就的,她是這裡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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