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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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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6: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以兒換兒

  安康山穿著一身特製寬大的節度使禮服,頭上身上帶著孝。

  這孝當然不是給義子安守忠帶的,而是給先帝貴妃和太子。

  安康山在進京後到皇陵哭先帝,誓為先帝貴妃太子戴孝。

  「不誅殺亂臣賊子不脫。」

  現在他沒有誅殺亂臣賊子,自己心愛的義子也被亂臣賊子殺了,安康山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起身。

  不是悲痛的坐不了椅子,他原本在殿內擺著几案椅子,但這幾個月大臣們響應民聲請他登基,安康山斷然拒絕,於是大臣們就把他的几案椅子偷走藏起來,要逼迫他坐上龍椅。

  安康山惶恐憤怒無奈被氣哭,乾脆席地而坐。

  「當年我初到范陽,赴胡人宴席被下了毒,我在泥坑裡爬啊爬,是野豬兒把我背起帶著我逃出來。」

  「我當時畏怯想要回京城,守著先帝和貴妃娘娘再也不離開,野豬兒抱住我的腿,問我難道不想為陛下除去這些胡人,建功立業,我才決心留在范陽。」

  「我平穩了范陽平盧,這裡面有野豬兒的功勞啊。」

  安康山坐在地上哭的喘不過氣,拍打著肥胖的身子。

  「我兒原本也胖,因為怕不方便照顧我,就餓肚子,把自己餓瘦了。」

  殿內的大臣們也都跟著哭起來:「守忠公子是大夏的功臣啊,所以才被亂臣賊子給害了。」

  於是大家再次上前請求。

  「大都督,請快些繼承先帝遺願登基,撥亂反正,誅殺這些亂臣賊子。」

  「這些亂臣賊子打著朝廷的名義,如果大都督不登基,無法號召天下撥亂反正。」

  他們說著就要將安康山架起扶向龍椅。

  安康山驚慌的擺手:「我怎能,我怎能。」

  「都督,您是先帝最信任的人,是貴妃的義子,您不能誰能?」

  「都督,太子臨終前也說過,將大夏託付與您,太子妃可作證啊。」

  眾人湧湧費盡了力氣把安康山抬起來,有太監急急忙忙跑進來。

  「都督,不好了,太子妃自縊了。」

  殿內的嘈雜頓消,大臣們面面相覷,悲痛的安康山臉上也浮現了憤怒。

  皇宮裡的人大多數都隨著崔征武鴉兒去了麟州,太子病重不能跟去,太子妃自願留下陪同,太子很快過世了,太子妃一直躲在皇陵。

  前些日子安康山要太子妃出面說太子臨終前將大夏託付安康山,現在太子妃給出回答了。

  被眾臣扶架著的安康山如同一座肉山,似乎軟弱無力,但只要一抬手一抬腳,就能壓倒一片。

  被選中來報告的太監趴在地上不敢抬頭,等待著生還是死的判決。

  殿內有微微的衣衫摩挲,那是有人在瑟瑟發抖。

  殿內的大臣不知道換了幾茬了,很多人今天走出去,明天就進不來了,進不來的理由也很簡單,一家人都從京城消失了。

  此時的京城沒有人會在意一家人的消失,民眾不在意,官府更不在意。

  他們要想不消失,要想繼續站在這個大殿上,就要為安康山排憂解難。

  「都督。」有人噗通跪下來大哭,「太子妃殿下聽到守忠公子死,已經絕望了,都督,不能再耽擱了。」

  有了他的帶頭,地上頓時跪倒一片,有哭的喊的憤怒的。

  「賊子勢大,現在連守忠公子都死了,太子妃心灰意冷了。」

  「都督,為了天下蒼生,不能再耽擱了。」

  沒有跪倒的則再次去攙扶架起安康山,要把他送到龍椅上,以往被大臣們追的滿殿跑的安康山此時紋絲不動。

  「我的兒被殺了,太子妃殿下也被驚嚇死了,如果不讓他們瞑目,我何談來安撫天下蒼生。」他說道,「我又有什麼資格擔起陛下重托。」

  殿內眾人皆悲戚。

  「如果沒有大都督,大夏也就無望了。」

  如果還不能讓安康山順利登位,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到幾個明天。

  有將官從外邊走進來,打斷了殿內的文弱哀愁,對安康山附耳低語幾句,安康山神情恍然,冷笑:「我就知道那女人沒有那麼厲害,還真神仙下凡了,不過是背後耍鬼手段。」

  將官道:「那武鴉兒尚未回相州。」

  「立刻給我拿下相州。」安康山恨恨,「他殺我兒,我也要殺他的兒。」

  那幾個公子小姐,雖然能忍受軍中的苦,但到底是公子小姐,總是做一些驕縱的事,要吃要喝要穿在軍中很是招搖,相州多了幾個武家公子的事,安康山很快也知道了。

  這幾個義子女是怎麼來的,跟武鴉兒關係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他們掛著武鴉兒義子的名號,殺了就是打了武鴉兒的臉。

  將官應聲是轉身疾步而去。

  在一旁如鵪鶉安靜乖巧的大臣們這才上前,安康山制止了他們再次相勸。

  「先安葬了太子妃再說其他事。」他說道,恢復了悲戚,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太監,「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經去了,孤零零的躺在皇陵裡不好,讓那些人都下去伺候他們吧。」

  生死定論了,這一次他抽中了吉簽,出來送信沒有被砍死,死的是留在皇陵看守太子妃的。

  太監大喜,趴在地上重重的叩頭應聲是。

  有人歡喜有人愁,那是在悠閒的時候,在戰場上奮戰廝殺的時候,什麼情緒都沒有了,死也不悲活著也不喜。

  相州城外的廝殺聲已經持續兩天了。

  自從拿下相州後,這是第一次被叛軍又打回來,來的兇猛且突然。

  「也不突然。」王力站在城牆上說道,看著遠處漫天遍野的叛軍旗幟,「這件事肯定瞞不住安康山。」

  他的話音落,就聽的從遠處如雷般滾滾而來的喊聲。

  「武鴉兒已死!」

  「武鴉兒已死!」

  雖然早已經在預料中,將官們的臉色還是變了,來的太快了.....

  「快什麼快,我早就說過不可能趕回來。」王力怒聲道,憤怒又悲痛,語無倫次,「隔著那麼遠,再說那可是野豬崽子,他會不會受傷?受傷了就更會慢,他又不是鐵人,又不是神仙!」

  甚至還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真的死了?

  他都被叛軍的喊聲影響,其他的兵士們更會,站在城牆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原本嚴密的軍陣出現了波動。

  畢竟武鴉兒很久沒有出現了。

  主營中日夜亮的燈火,進進出出的將官信兵,討論商議軍事的大笑,在沒有戰事的時候能假作主將在。

  但對戰的時候,主將不出現,就讓人懷疑了。

  主將一人並不能殺光所有的叛軍,但主將是千軍萬馬的頭腦首級,一旦被割下,這支兵馬也就潰散了。

  現在怎麼辦?

  「現在只能說烏鴉在其他地方,不管什麼州都行。」一個將官說道。

  王力惱火:「鬼都不信,為什麼去別的州?理由呢?突襲嗎?好,就算是突襲,是不是突襲中被叛軍殺死了?所以叛軍才大舉來犯?」

  好像的確是更麻煩,將官們有些無奈,但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城門下忽的傳開喊聲。

  「義父是為我尋羊奶去了。」

  「他沒有死!」

  諸人一怔,忙俯身看去,見一個裹著輕甲小公子騎在馬上,他背了弓弩,手裡舉著一把刀,看起來跟其他兵士沒什麼區別,但輕甲下的錦袍,清秀粉嫩的面容,明顯的又與兵士們不同。

  「阿孝?」將官們一眼就認出,皺眉喊道。

  日常他們廝混在軍營也罷,大戰的時候這些孩子們要退後免得添亂,怎麼跑出來了?

  武孝沒有理會城牆上的人,將手中的長刀一揮對著城門:「開城門,我要迎戰叛軍。」

  開什麼玩笑!王力等人惱怒。

  「孝公子,你不要胡鬧!」他們吼道。

  武孝抬起頭神情認真:「我沒有胡鬧,義父為我尋羊奶,我當然要替義父領兵。」說罷再次喝令兵士,「開城門。」

  兵士們有些猶豫,武孝雖然是個孩子,且沒有官職,但他的身份是公子......

  猶豫間有兵士一咬牙去開城門。

  幾個將官要去阻止,王力按住了他們。

  「他說得對,他現在去最合適。」他說道,看著城門下握著刀向外奔去的少年,神情複雜,「他的解釋也最合適。」

  這幾個公子在軍中嬌慣,嬌慣的並不是偷懶不肯訓練,而是有時候會要吃要喝,王力敷衍懶得理會他們,武鴉兒則比較好說話,能找到的總是給他們。

  「所以,孝公子要吃羊奶,烏鴉去給他找也不是不可能。」王力道,「烏鴉不在,做兒子的領兵也能安撫將士們。」

  將官們明白了,這個的確更合理,而且找羊奶雖然很詭異,但被突襲死亡的機率小。

  只是......

  「他還是個孩子。」一個將官道。

  今年剛滿十歲吧?

  王力道:「亂世沒有孩子,尤其是他改姓為武。」

  武姓的孩子舉著刀奔出了城門,沖向遠處的軍陣。

  城牆上的將官們看著他漸漸遠去,城門內的孩子們也目送。

  女孩子們握緊了雙手。

  「他年紀最小。」一個女孩子忍不住說道,「真的讓他去?」

  武信道:「正因為他年紀小,他才最合適,就像他自己說的。」

  我年紀小,沒有練出什麼好功夫,這時候不需要我有領兵的本事,只要我能做個旗子就好。

  相州城如果失守,阿信哥哥們練武練的好,小碗和姐姐們能救死扶傷,你們能把兵馬守住,等待義父歸來,就算義父不歸來,也能等到楚國夫人派人來。

  你們要是出事了,我可領不了守不住這些兵馬。

  「小碗。」武信看向站在後邊的小碗,「阿孝要是受傷了,你要盡力的救他啊。」

  小碗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住,用力的點點頭。

  他第一次後悔自己沒有像爹一樣。

  如果他像爹那樣兇狠無情,醫術一定更厲害,哪怕人死了也能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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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6: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歸來雖遲不晚

  對戰的軍陣中多了一杆大旗,是振武軍以及叛軍都熟悉的黑頭烏鴉武字大旗。

  只不過這一次旗下馬上不是高大威武黑髮面白如玉的武將,而是一個白麵小兒。

  在武孝出城後,王力就出來了,舉著武鴉兒的大旗緊隨在武孝身後。

  這杆大旗出現讓武孝立刻成為戰場最醒目的所在。

  「我父為我外出,叛軍趁虛而入,我來替父殺敵。」武孝並沒有驚慌,在旗下高聲喊道,舉著手中的刀,「將士們,殺敵。」

  王力示意身邊的親兵們,將武孝的話一聲聲傳出去,最後高喊隨孝公子殺敵。

  戰鼓擂動,令旗揮動,明確的得知武鴉兒不在相州,將士們慌亂的心反而落地,既然已經如此了,那就只能拼命了。

  微亂的軍陣再次凝聚變成堅固的礁石,礁石在相州城外密密麻麻的鋪展,阻擋著湧來的海浪。

  但與此同時,聽到喊聲看到那杆大旗,海浪比先前也更加兇猛。

  沒有了城池的圍擋,更能清楚的感受到撲面的血腥,雖然一直在軍營廝混,但這是武孝第一次站到正在廝殺的戰場上。

  那洶湧的浪潮還是向他這邊湧來,慘叫聲哭喊聲嘶吼聲中,夾雜著一陣陣呼喝。

  「殺其子!」

  「殺其子!」

  武孝一手握緊了刀,一手握緊了韁繩,似乎下一刻就要親自沖入戰陣。

  「孝公子,你什麼都不用做。」王力在一旁道,「只要站在這裡就可以了。」

  其實他也做不了什麼,他這瘦小的身板,就算手中握著大刀,沖進廝殺的戰場中也殺不了一個叛軍。

  他能做的就是站在這裡,等著生,或者等著死。

  武孝將手中的大刀舉起,用盡力氣的大喊:「殺敵!」

  ......

  ......

  「那就是武鴉兒的兒子。」

  叛軍主將伸手指著前方,神情猙獰又冷笑。

  「倒是有幾分膽氣。」

  原本散佈武鴉兒已死的消息讓振武軍軍心渙散,結果被這個跳出來的小兒攪了。

  這樣也好,原本還擔心攻破了相州,振武軍拼死也會護著武鴉兒的義子們逃走,現在武鴉兒的義子自己跳出來,那一舉兩得了。

  主將雙目銳利,穿透層層軍陣落在那杆烏鴉大旗下。

  「收兩翼,只向那小兒處,前鋒後援無休無止不停,割下這小兒頭顱者,承繼守忠公子之爵!」

  他親手敲響戰鼓,聽到戰鼓,聽到獎賞,廝殺中的兵將更加兇猛,在後備戰等候的援兵們也滾滾湧來。

  狂叫,馬匹,腳步,戰車,驚天動地。

  ......

  ......

  叛軍越來越接近,王力的臉上難掩憂色,看向身邊的小兒,小兒還在舉著刀,聲音已經喊的嘶啞了。

  「孝公子,待會兒你要與我一起衝鋒了。」他鄭重說道。

  主將衝鋒意味著什麼,武孝心裡很清楚,他的臉上沒有畏懼,嗓子太啞了不想說話只點頭,又凝著眉頭指了指身後。

  王力知道他問的什麼,第一次認真的看這孩子的臉:「孝公子不用擔心,他們會護著信公子等離開,兵馬不會都折損在這裡,相州失守就失守了,待改日再奪回來,都督早就說過,打仗就是勝勝敗敗,敗敗勝勝。」

  武孝點點頭表示明白。

  只不過武孝不能撤走,他必須堅守在這裡,直到其他人安全的撤離。

  要一起踏上黃泉路,王力看這孩子的臉也沒有以前那麼嫌棄,神情柔和幾分:「如果這次我們能得勝,孝公子有什麼吩咐,我以後都做到。」

  武孝的臉頓時亮了,也顧不得嗓子痛用沙啞的聲音道:「我以後每天都要吃肉。」

  王力的臉黑了下,這種事倒是捨得用力氣開口,肉啊,他又想到楚國夫人,這些孩子以前跟著楚國夫人,吃肉跟喝水一樣.....

  「好。」他點頭,「我天天給你找肉吃。」

  武孝高興的笑了。

  王力看了眼前方,第一批沖過來的叛軍已經可以看清猙獰的面容,是到了肉搏對戰的時候了,他將手中的長槍舉起,對一旁的令兵道:「抬槍。」

  令兵們揮動旗幟,戰鼓改變了號令,四周的兵將們將弓弩馬刀扔下,取出背後的長槍,一手舉起盾甲一手舉起長槍。

  「殺!」

  尖銳的長矛對準了沖來的叛軍,一排一排成隊成列如牆與叛軍撞在一起。

  廝殺聲震天,慘叫聲不斷,肉搏戰倒下的人就像割麥子,相州城牆上的將官們只看了一眼,就忍著悲憤轉身而去,他們要帶著兵馬護送武信等人從另一個方向突圍。

  「大人!有援兵!」

  就在他們走下城牆的時候,城牆上響起喊聲。

  援兵?

  諸人抬起頭驚訝。

  「不是援兵。」城牆上的守兵撕心裂肺的喊,「是都督,都督回來了!」

  ......

  ......

  「真是烏鴉兒?」

  叛軍主將面色猶豫回頭看去。

  首先入目的就是一杆大旗,與旗面融合一體的黑頭烏鴉木然又陰森,令人望之便心生寒意。

  「大人,的確是武鴉兒。」親兵喊道,面色發白,「而且他們喊.....」

  「喊什麼?」主將喝問。

  親兵沒有回答,身後一聲聲滾雷而來。

  「衛州收復!」

  「都督收復衛州!」

  衛州是接近京城的四州之一,武鴉兒竟然趁機奪下了衛州嗎?那他們的後方就危險了。

  「大人,怎麼辦?」親兵急問,神情慌張。

  此次來襲擊相州,主要是借著武鴉兒不在,現在武鴉兒回來了,戰機已經沒有了,如果衛州真的失守,他們不能把兵馬折損在這裡......

  主將再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相州城,就差一步,如果不是武鴉兒那個義子冒出來.....

  他大叫一聲可恨:「收兵!」

  ......

  ......

  相州城上響起歡呼聲,與城外大地上的呼聲應和。

  城門大開,兵馬奔出來,奔跑在最前方的是一群年少的孩子們,有男有女,倒不是他們騎術多好,而是其他人故意落後一步,雖然也想最快的撲到那位縱馬疾馳而來的武將身邊,但還是先讓父子團聚吧。

  武信等人圍住了武鴉兒,小碗先圍住了武孝,確信他受的傷不足以致命鬆口氣。

  「爹爹,你真的收復了衛州?」

  「爹爹,真是太厲害了!」

  夾雜在歡呼聲中是少年人們此起彼伏的誇讚。

  王力站在不遠處沒有上前,以前看到這些孩子們圍著武鴉兒團團轉,他很是不屑,但此時此刻覺得竟然也有幾分溫情,是因為一起經歷過生死危機吧。

  想到適才的驚險,他忍不住感歎:「其實有孩子也挺好啊。」

  戰場清理,追擊叛軍,有太多的事要做要說,一直忙碌到夜色降臨,武鴉兒才在眾人的擁簇的走進廳堂。

  「一路上怎麼樣?」

  「安守忠真的被殺死了?」

  「收復衛州是怎麼回事?」

  諸人七嘴八舌有太多要問。

  「這些不重要,先讓我問。」王力撥開諸人,看著武鴉兒,「你見到楚國夫人了?看到她長什麼樣了吧?」

  武鴉兒站在几案前,被這個問題問的微微一怔。

  「我,沒注意她長什麼樣。」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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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7: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不重要的大事小事

   那時候是夜裡,不過有火光燃燒。

  那時候戰場正在廝殺,嘈雜混亂,不過他.....好像把她抱在懷裡了.

  他們距離很近,她的臉就在他的眼前。

  「你想什麼呢?」王力盯著武鴉兒的臉,好奇又不解,「什麼叫沒注意?看到了還是沒看到了?她又蒙著臉了嗎?見到你也沒有摘下?這太不真誠了!難道這樣了她還要假裝是雀兒?」

  王力絮絮叨叨詢問他,又跟其他人解釋,楚國夫人日常什麼裝扮,他是見過的。

  武鴉兒聽著他的絮叨回想,那個時候她沒有蒙臉,穿著白色的衣裙,在夜色裡朦朦朧朧,就像畫上那樣。

  不真誠假裝雀兒?他一時衝動失禮把她抱在懷裡,她沒有大驚推開他,好像還.....抱住了他?

  腰有些酥麻。

  王力伸手戳武鴉兒的腰:「她說了什麼?有沒有說自己到底是誰?」

  她說了什麼?武鴉兒回想,問她還好吧,她說還好,答的平靜又自然,就好像他們認識很久,很熟悉,就像他們是真的夫妻......

  她這是在假裝?不,不是,武鴉兒搖搖頭。

  「沒有嗎!」王力拔高聲音,「你都這樣拼了命去救她了,她竟然還不肯說身份?」

  武鴉兒笑了,是了,她知道都這樣拼了命去救她,難道還在乎她的身份?所以她才如此平靜又自然。

  而他也只想著救她這件事,其他的都沒有在意,甚至明明看到了她,卻想不起她的模樣。

  她長什麼樣,是不是雀兒,又是什麼人,都不重要。

  「你笑什麼笑?」王力瞪眼,一臉狐疑,「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武鴉兒撥開他,將一枚印在手中一拋:「這些事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安守忠已死,楚國夫人平安,淮南道平安,范陽收復,衛州收復,這一次,終成大捷。」

  是啊,這一次可真是滿滿的收穫,其他人湧上把王力擠開。

  「快講講,一路上情況怎麼樣?」

  「是在哪裡追上野豬兒的?」

  「衛州是真的拿下了?」

  諸人再次七嘴八舌詢問,武鴉兒一一回答。

  「一路上只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但始終追不上。」

  「野豬兒的確很厲害,真的進入淮南道劫殺。」

  「還好,險險的來得及。」

  「安守忠是死了,但也沒注意是被誰殺的,當時太混亂了,事後才翻出來屍首。」

  「我知道安康山一定會趁我不在圍攻相州。」

  「所以提前安排了兵馬在衛州潛伏,我從淮南道直接到衛州。」

  「這樣既能趁其不備,也能威懾解除相州之困。」

  廳內響起笑聲,有人對著武鴉兒伸手拍去:「烏鴉太厲害了!我就知道,只要烏鴉出馬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他的話音未落,手落在武鴉兒的肩頭,武鴉兒應聲向前撲倒砸向桌案.....

  前邊的人眼疾手快接住。

  「烏鴉!」

  「都督!」

  廳內歡聲笑語頓消,男人們的驚叫喊聲也不亞於一群鴨子,幾乎掀翻了屋頂。

  大夫被叫來,小碗也被叫來了,制止了鴨子們的吵鬧,兩人圍著武鴉兒查看。

  武鴉兒倒下後就被接住的男人就手放在地上,連姿勢都沒有變,臉朝下的趴著,這是因為小碗曾經叮囑過,有些受傷的兵士不要隨意移動,免得加重傷情,大家都記得這句話。

  武鴉兒的衣服被剪開,正面反面的仔細查看,身上舊傷新傷重疊有些刺目......

  「還好。」小碗鬆口氣說,「傷不致命,養一養就好。」

  「那他怎麼突然昏迷了?」一個鴨子緊張的喊。

  小碗看著武鴉兒的臉,在解開的頭髮映襯下,這張臉更加的白如玉,沒有半點血色。

  「他是累了,睡著了。」他說道。

  四周的人聞言一怔,這一瞬間的安靜後,可以聽到微微的鼾聲。

  躺在地上赤身裸體的武鴉兒胸口隨著鼾聲平穩的起伏,整個人的都放鬆下來,除了一隻手還緊緊攥著,隱隱露出握在手心裡的一枚印。

  ......

  ......

  其他的大夫也確認了武鴉兒是疲極而昏睡,把他身上的傷簡單的包紮好,一群人合力抬回床上後便都退了出來,只在門外留幾個人聽著。

  「我去給義父熬些藥粥。」小碗說道。

  王力道:「好孩子。」

  還要伸手摸了小碗的頭,小碗機敏的躲開了,看王力的眼神很奇怪。

  孩子們是最敏感的,你喜不喜歡他們,他們能分辨出來,以往王力可是不喜歡他們的....

  王力有些尷尬的收回手,鄭重對小碗一禮:「辛苦公子了。」

  有的公子為義父煮粥熬藥,有的公子跑去為義父清理戰場,有的公子去為義父撫慰傷兵亡者.....

  王力站在廳前忍不住再次感慨,有孩子真好,也許他也該成個家生一個兩個三個十七八個孩子.......

  一個孩子在他身旁冒出來:「力叔,我要吃肉。」

  王力回過神,看站在身邊的武孝,武孝還穿著適才戰場上的衣袍,斷掉的胳膊打著板子掛在胸前,又狼狽又可憐。

  雖然這個時候說吃肉不太合適,但.....

  「好。」王力點頭,和藹道,「我過幾天就去買。」

  武孝搖頭:「不要,我今晚就要吃。」

  今晚?這兵荒馬亂的,生死大戰才過,哪裡去給他找肉吃?

  「只有馬肉。」王力瞪眼道,死去的戰馬有很多,馬肉不好吃,但也算是肉,「吃不吃?」

  武孝搖頭:「不行,我要吃羊肉,吃羔羊肉,烤的油滋滋......」

  王力聽的差點流下口水,又忙甩頭:「還羔羊肉,還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吃,這地方打仗,兔子都跑光了,我去哪裡給你找羔羊肉。」

  武孝大喊:「我不管,你答應我了。」

  他們說話聲音大了,有人跳過來瞪眼:「都督睡覺呢,別吵。」

  王力便立刻也惱怒看武孝:「你義父累極睡覺呢,你不要吵鬧。」

  義子應該有義子的樣子!

  武孝的聲音沒有放低,反而更大:「那不怪我,是力叔你的錯!不信讓爹爹評理。」

  一副要把武鴉兒吵醒的模樣。

  王力氣的瞪眼,這什麼孩子,只能連聲示意他小聲:「好好,別吵,別吵,我這就去找羊羔。」

  武孝這才滿意的放低聲音,補充一句:「沒有羔羊,老羊也行,燉成湯,再煮些蘿蔔。」

  「你還真不挑。」王力氣道。

  武孝似乎聽不懂諷刺,笑嘻嘻的點頭:「不挑不挑,力叔早去早回,我等你。」

  王力悶頭走出去,不想理他,孩子也不想生了。

  ......

  ......

  武鴉兒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晚上,但距離他睡倒的那時已經過去了一個晚上一個白天。

  室內燈火暗柔,床頭擺著小爐子溫著熱水,門外隱隱有人走動。

  醒來睜開眼便沒有了舒坦,渾身散了架的疼,腹中更是饑餓咕嚕嚕,他抬手發現手中空空,嚇了一跳,疼痛的饑餓頓消,然後看到楚國夫人的印端端正正的擺在枕頭邊。

  是睡著的時候掉出來,不知被誰貼心的擺在這裡。

  武鴉兒伸手拿起印,既沒有叫人進來,也沒有喝一口熱水,撐著身子下了床走到桌案,拿起胖青蛙水注倒了水研墨。

  該給她寫信報一聲平安,當然最重要的是把她的印送回去。

  她那裡也是一堆善後事需要用印呢,不能再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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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信,猶未盡

  室內的燈火明亮,照著人影綽綽,將坐在幾案後的武鴉兒盤繞。

  「給楚國夫人寫信?」一個男人坐在對面勸,「我來寫就好了。」

  武鴉兒在內起床的動靜外邊的人很快就聽到了,大家歡喜的湧進來,卻見武鴉兒水不喝飯不進藥不吃,頭髮不梳衣衫不整坐在桌案前寫信。

  「哪裡就這麼急了?」

  「大印嗎?一頓飯的功夫沒什麼差別。」

  「其實楚國夫人沒有大印也無所謂,她在淮南道境內說什麼就是什麼。」

  大家七嘴八舌的勸說,武鴉兒伴著他們的勸說寫信,見勸說不管用,有人便提出代寫信。

  以往也都是這樣的,最初的時候家信都是他代寫的呢。

  「不用了,老賈。」武鴉兒道,「寫好了。」

  他看著信,只寫了寥寥數語,平安回到了相州,拿下了衛州,解除了安康山的趁虛而入。

  或許還有更多的事可以說,當時在淮南道短短一見,因為急著趕回來,只跟她說了幾句話,很多事都沒有詳細說。

  詳細說只怕一張紙寫不下,就先報個平安吧,免得她擔心......

  從合作交易上來說,如果他出事,對淮南道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其他的話等明日再寫。

  武鴉兒將信和大印放好,吩咐:「送去吧。」

  見他放下筆諸人鬆口氣一面應聲是一面催促「快吃藥。」「快吃飯。」「喝水。」

  武鴉兒沒有吃藥沒有吃飯也沒喝水,繼續吩咐:「收復衛州向麟州報捷。」

  這樣梁振收復范陽,武鴉兒收復衛州,楚國夫人斬殺安康山義子,三方大捷,足夠讓陛下和朝廷過個好年了。

  「烏鴉不回去的那些詆毀就無關緊要了。」

  「新的糧草和兵馬也會送來了。」

  「有此一戰,我們也能過個好冬,好年了。」

  廳內歡聲笑語,向朝廷的捷報就不用武鴉兒親自寫了,一個男人接過紙筆,伴著這歡聲笑語,武鴉兒喝口熱水,大夫們也進來了,給武鴉兒查看傷口換藥包紮。

  「這是我熬的粥。」很少說話的小碗主動的開口,「加了草藥,吃了強身健體,傷口癒合快。」

  旁邊有男人笑著打趣「小碗公子也關心都督了。」

  跟其他公子不同,小碗很少來武鴉兒身前,也很少像其他公子那般跟武鴉兒親近。

  小碗沒有說話。

  那是因為武鴉兒救了李大小姐,李大小姐這次差點死掉,如果沒有武鴉兒及時趕到。

  李大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救了李大小姐的人便也是他的恩人。

  也有人好奇「小碗還會做藥膳嗎?」「望聞問切也會啊。」

  大家常見的是小碗治療征戰廝殺的肚破腸流,刀劈骨箭入肉,手段也只是外藥對外傷,止血接骨縫皮肉,餘下熬藥補氣血都是其他大夫們做的。

  小碗依舊不說話,專心的將藥粥倒出來。

  以前如果不是他,被爹折騰過的那些雞鴨兔子狗大多數都活不到賣出去的時候。

  不管男人們說笑什麼,也不管小碗不說話,武鴉兒接過藥粥,一勺一勺的吃下去。

  要緊的事情交代了,肚子也吃飽了,諸人散去,武鴉兒重新躺回床上,感受著身體的疼痛,握了握手,手裡不再有楚國夫人的印,印和信都送出去了,可以放心的睡了。

  但他又翻身坐起來,從床下拉出箱子。

  箱子裡放著一摞卷軸,這是歷來楚國夫人送來的畫像,畫上主要是描繪他母親的日常,楚國夫人也會出現。

  最早的時候黑色的衣衫罩住她全身,後來她穿上了白色的衣裙,也不再遮住頭臉,但不是在角落裡就是被假山被屋簷被花枝柳葉遮擋著,如在霧中如在雲端若隱若現。

  畫軸在床上鋪展開,昏暗的燈下其上的人更加昏昏不清。

  畫上看不清,站在眼前擁在懷裡竟然也沒看清,武鴉兒再次回想那一幕,溫熱的身體,柔軟的衣衫,悅耳的聲音,都是真實的,但她的面容卻是想不起來,他覺得這事有些好笑.....

  都說她美若天仙,見到仙人不是應該過目不忘嗎?如果知道自己竟然沒有看清她的臉,她會怎麼想?會詫異?生氣?還是,笑.....

  武鴉兒坐在床上笑了,笑了一刻起身再次來到桌案前,挑亮燈火鋪展信紙提筆,想過要說的種種事在心頭盤旋,落筆在紙上的話卻是......

  「我沒看清你的臉。」

  ......

  ......

  夜色裡沒有入眠的人很多,警戒的哨兵,奔馳的信兵,巡邏的衛兵,哭鬧的孩子,睡著又驚醒的大人.....

  室內的燈還沒挑亮,看不清陳二的臉,項南準確的接過他手裡的信,一目十行掃過。

  「原來如此。」他似鬆口氣又似提起一口氣,「斬殺安守忠竟然是如此的危險。」

  淮南道的捷報已經傳開了,但具體的細節經過卻隔絕在淮南道境內,項南當然不相信捷報上說的,安守忠逃竄到淮南道境內,然後被楚國夫人殺了。

  安守忠瘋了才會逃竄到淮南道......

  安守忠的確是個瘋子,但是個兇猛可怕有機敏的瘋子,項南讓信兵打探來的詳細消息,更確認了這一點。

  那個女人差點死在這個瘋子手裡。

  信紙上的描述都讓人心驚膽戰,可想而知那兩天兩夜的兇險。

  火光跳躍,陳二又點亮了兩盞燈,湊過來看信上,嘖嘖兩聲:「原來范陽大捷是這麼換來的啊,安康山還真看重楚國夫人,楚國夫人的頭值得一個范陽城。」

  他伸手摸了摸項南的頭。

  「小爺,你的頭要努力啊。」

  項南伸手捏住他的頭一轉:「研墨。」

  年輕公子的力氣又大了很多,陳二被推到桌案前。

  「這大半夜的研墨幹什麼!你要吟詩作對嗎?」他不滿道。

  項南道:「我要寫信。」

  陳二哼了聲:「終於要給你的妻子寫信了嗎?你和楚國夫人的謠言在你妻子的兵馬中都傳遍了,雖然你的妻子始終沒說什麼,也沒有寫信來,但你可不要以為她不知道.....」

  項南看他一眼。

  陳二搶先開口:「我知道,這是河南道搞出的下作手段,但三人成虎,劍南道兵馬看你的眼神可都不對了,說不定他們哪天夜裡就會把你綁起來帶回太原府。」

  項南笑了:「好,知道啦,不要囉嗦,研墨啊。」

  陳二撇嘴研墨,看穿著白袍裡衣的年輕公子一手拂袖一手提筆沾墨,在信紙上落筆。

  「楚國夫人,淮南道之勢已大成,兇險也隨之而增,此次安守忠之難必將還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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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7: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畫,妙筆新繪

  淮南道的信件向四方而去,四方的信件也向淮南道飛來,有些甚至比李明樓更快一步到達淮南道衙。

  縱然經歷了安守忠突襲,李明樓還是又走了幾個州府才回到揚州城。

  宋知府始終跟隨,道衙的事交給了長史,長史一改往日偷懶耍滑盡心竭力,前來迎接時頂著兩個大大的腫眼。

  李明樓先去了新建的英雄廟拜祭死難兵士,家鄉遙遠或者故土不明的兵士都安葬在這裡,還有一些死難的兵士在家屬的要求下,沒有魂歸故里,也安葬在揚州城外。

  「他們說這樣距離楚國夫人近,也能收到更多的香火,能更早的成仙。」長史解釋道,「我就私自做主同意了。」

  李明樓當然不會反對這種小事。

  宋觀察使看著四周湧湧的人群,除了跟隨拜祭,民眾們此起彼伏的話語裡還表達對李明樓的擔心。

  「夫人遭到突襲的事你也說了?」他問長史。

  李明樓遇險被偷襲的事發生快結束的也快,很多人知道的是只是楚國夫人斬殺了安守忠,最多此戰兇險,但並不知道到底有多兇險.....

  結果已經人盡皆知,過程就無須詳細描述了,淮南道太大了,人傳人話傳話萬一說的不好,造成人心驚慌就沒必要了。

  但看揚州城民眾們的反應,大家是知道真相的。

  長史點頭:「劉先生認為應該讓大家知道真相,夫人經歷兇險,又化險為夷,聲望更佳,所以我就按照劉先生說的做了。」

  宋觀察使沒有回來,姜亮劉範都在道衙,他們在很多事上可以直接代替楚國夫人做主。

  既然是他們的決定,宋觀察使便不說什麼,仔細聽了聽民眾們的話,關於楚國夫人遇險又化險為夷反敗為勝的故事講述的很流暢又動人,可見長史是下了功夫了。

  宋觀察使撚了撚短鬚,長史這個人做事還是有些本事的,不過......

  這傢伙這次做了這麼多事,怎麼不見他詳細的表功勞?

  這些日子在外,長史竟然沒有寫過一封信,公文也都是以道衙的名義發出的。

  宋觀察使正猜測,見長史走到結束祭拜的李明樓跟前,眼淚汪汪的哭起來。

  「夫人,我都要嚇死了。」

  好了,長史還是那個長史,宋觀察使移開視線,掩住耳朵,不去聽長史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幽幽怨怨,自與其他官員們說道衙正事。

  道衙的事很多,但多數不用李明樓親自處置,姜亮劉範留守在這裡已經替她做好了,李明樓回到道衙與諸官們見了見說一說別後就去歇息。

  金桔和武夫人已經被接過來了,見到她哭哭笑笑一番。

  「太危險了。」金桔拉著李明樓的衣袖哭。

  武婦人不知道聽懂還是感受到什麼,也拉著李明樓的手不放,輕輕的摩挲,不過沒有哭,只柔聲道:「不要怕。」

  不要怕三個字很簡單,李明樓看著婦人裹住的雙眼,面臨死亡很可怕,被挖掉眼睛也很可怕啊,這個婦人是靠著不要怕三個字活到現在的嗎?她是天生的瘋傻還是最終沒能抵住害怕而讓自己躲進另一個天地?

  李明樓伸手摸了摸婦人的雙眼,柔聲道:「不怕。」

  看著這其樂融融的場面,角落的畫師們奮筆疾畫......

  李明樓注意到他們,問元吉:「武鴉兒來信了嗎?」

  畫師給武婦人的日常作畫,是用來給武鴉兒看的。

  元吉在一旁點頭,隨意道:「是,昨天送到的,把夫人的印還回來了,衙門收了。」

  李明樓問:「信呢?有信嗎?他平安到相州了嗎?」

  在淮南道境內,甚至在宣武道,武鴉兒用過楚國夫人印就會被一路報過來,所以知道他的動向,再遠一點用不著印,就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元吉道:「寫了,報個平安,相州被安康山叛軍趁機攻擊,武都督則趁機攻擊衛州,既拿下衛州又解了相州之危,捷報也已經報去朝廷了,過兩天朝廷的通告會下來。」

  他將信的內容說清楚,但沒有用,李明樓伸手:「我看看。」

  元吉只能將塞在袖子裡的信拿出來,遞給李明樓:「就是這件事,沒別的。」

  李明樓將這一張紙看了,內容的確是元吉說的,甚至字都一樣,怎麼回去的,怎麼打下的衛州,相州那邊具體什麼情況都沒有說......算著時間,這封信應該是剛回去就寫的,應該是太匆忙來不及寫詳細。

  「平安就好。」她說道,沒有把信還給元吉,轉頭看武夫人,「鴉兒又打了勝仗了。」

  武夫人含笑道了聲好。

  李明樓將信念給她,並不在意武夫人聽懂還是聽不懂。

  有小童舉著一封信跑進來:「夫人,武都督剛送來的信。」

  又有信?李明樓有些驚訝,元吉也皺眉,這相隔一天又送信?為什麼不一起寫完?是又有什麼要緊的事?

  「我看看。」元吉道,伸手去接。

  小童卻把手收回去背在身後:「不是給衙門的,是送到這裡給夫人的。」

  給夫人的信,便只能給夫人,其他人都不行。

  元吉愕然,金桔笑了,招手示意小童,小童繞過元吉蹬蹬跑到李明樓面前,將信遞過來。

  李明樓接過拆看,只看一眼就笑了。

  「說了什麼?」元吉問。

  李明樓笑道:「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元吉再次愕然,這樣子怎麼像是沒說什麼?沒說什麼笑什麼?

  李明樓對金桔指了指信,金桔看了一眼,噗嗤也笑了,笑的元吉更莫名其妙,這次不送土香木狗也能讓人覺得好玩而笑?

  「他沒說什麼。」李明樓最終對元吉道,將信遞給他,「就是說當時沒看到我的樣子。」

  元吉低頭看信,信上的第一句話他看的清楚,但心裡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

  .....

  屋子裡比先前熱鬧,李明樓和金桔審視畫師剛做的畫,畫上李明樓坐在椅子上,恰好被美人瓶遮住臉,只餘下身姿衣裙婀娜。

  三個畫師畫了不同的角度,不管哪個角度,李明樓都是若隱若現半遮面。

  這也是李明樓一直以來的要求,雖然她不再需要黑紗遮面,但在武鴉兒面前還是掩藏了真實面容,怕的是萬一被叫破.....

  現在他們面對面見過了,他也沒說什麼。

  李明樓莞爾一笑,在椅子上端正做好,看畫師們:「重新畫吧,把我畫清楚。」

  ......

  ......

  「不行不行。」金桔擺手,「不能這樣畫。」

  畫師們看她,李明樓也看她。

  金桔看李明樓嘻嘻一笑:「小姐換身衣服,再梳個頭吧。」

  李明樓低頭看自己的衣衫,也是啊,這身衣裙是今天早上穿的,半日過去了,是該換一件。

  廳內變得更熱鬧,但元吉被趕到門外,被元吉叫來的方二姜名也都一起站在門外,看著金桔一人在廳堂和內室進進出出。

  「再換一件。」

  「首飾也換掉吧。」

  「小姐,我給你重新梳個頭。」

  「你們看哪個姿勢好看?」

  金桔一人的聲音充斥其內,偶爾有李明樓說聲好,以及畫師們毫不遲疑的回答。

  「夫人哪個姿勢都好看。」

  金桔似乎犯了愁,片刻之後又醒悟這是小事一件。

  「那就畫出夫人千姿百態!」

  ......

  ......

  小姐千姿百態都是美,小姐想要畫出來,理所當然,站在廳外的元吉方二姜名神情凝重不是因為這個。

  「你們說他是什麼意思?」元吉問。

  姜名眉頭凝緊:「他竟然沒有要兵馬,而是要小姐的畫像,真是難以理解。」

  雖然難以理解,但不影響他做出結論。

  「此事定然有詐。」

  元吉點頭:「武鴉兒兇狠奸詐,心思詭異難以捉摸。」

  此舉到底詐在何處?二人再次陷入凝思。

  一直沒說話的方二透過窗格看到廳內跟武夫人坐在一起的李明樓,不知道金桔說了什麼,她和武夫人都笑起來,笑顏如花.....

  他頓時醒悟:「我知道了。」

  元吉姜名都看向他:「什麼?」

  方二道:「他想用畫像做要挾,就像小姐以武夫人做要挾一樣。」

  李明樓的身份和相貌是不能宣之天下的,武鴉兒畫像在手,小姐就要忌憚幾分。

  原來如此,元吉姜名恍然點頭。

  姜名冷笑:「武鴉兒,果然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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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7: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又有信來

  李明樓的畫像持續了一天。

  金桔想法多要求多,畫師們對自己要求也高,畢竟來了這麼久,這是第一次給楚國夫人畫正面像。

  被畫像的李明樓沒什麼要求,也沒有什麼不耐煩,多換兩件衣服,換幾件首飾,日常坐臥行至吃喝處理事務都不受影響。

  畫師們看著她的日常,各自奮筆,各自琢磨,各自絞盡腦汁,畫出楚國夫人的超凡脫俗。

  畫像太多了,金桔看花了眼,讓元吉也來選,宋觀察使等人知道了也來湊熱鬧。

  看著掛了一廳堂的畫,大家如同陷入百花盛開中,只能說都好。

  「我當然知道都好啊。」金桔道,「都好裡哪個更好?」

  長史搖頭:「哪個都不好。」

  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在他身上。

  長史神情坦然:「皆不能描述夫人風姿十之一。」

  廳內的官員們用盡了仕途積攢下幾十年的定力,沒有當場呸這個無恥的長史一臉......那豈不是不同意他的話?豈不是不同意夫人的美貌連畫都畫不出來?

  金桔將這些人趕了出去,要麼看不出好壞,要麼只會阿諛奉承,他們覺得好看有什麼用!

  「但武都督覺得好看又有什麼用?」元吉在一旁問。

  小姐好看不好看又不需要他來定論。

  金桔哼了聲:「那是因為他沒有覺得好看,所以必須讓他覺得好看,這就是用途。」

  明明見了小姐,卻說不知道她的樣子,小姐這樣的美貌,難道不是人人都要過目不忘嗎?

  元吉聽不懂,沒有再問,看著一屋子的畫像,最終還是在金桔的再三要求下選出一張,如果不是情況特殊,他會才懶得選建議把這些畫都送過去.......

  現在小姐的樣子是要掩蓋的,有一張在武鴉兒手裡已經是要挾了。

  畫的問題解決了,元吉夾著畫軸就走,被金桔叫住。

  「信還寫嗎?」金桔問李明樓。

  坐在案前看文書的李明樓抬起頭,看了眼一旁擺著的武鴉兒的信,緊跟著報平安和送印來的這封信,除了寫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就寫了趕來路上以及回去路上的過程,結果已經都知道了,她也沒什麼要說的......

  姜亮和劉範走進來,聽到金桔的話,姜亮忙道:「要我來給都督寫回信嗎?」

  劉範瞪了他一眼。

  「夫人剛回來,很忙的。」姜亮對他解釋。

  忙不是讓別人給丈夫寫信的理由,劉範依舊瞪眼。

  李明樓笑了搖頭:「不用,這次不寫了。」

  元吉鬆口氣,劉範再次瞪了姜亮一眼,姜亮視若無睹,笑道:「那就等下次。」

  他的話音落,有小童蹬蹬跑進來:「夫人,又有一封信給你。」

  元吉頓時又提起一口氣,姜亮也不由揪住了鬍子......下次來的也太快了吧。

  「誰的信?」李明樓問。

  小童想著老門房的交待,字字清晰的說道:「是太原府的白袍將軍項南從安東寫來的信。」

  聽到太原府的時候,李明樓眉頭微異,聽到白袍將軍她的眉頭放下,待聽到項南兩字,神情恢復了平靜。

  「扔了吧。」她說道,低下頭繼續看文書。

  元吉知道為什麼,神情還好,姜亮和劉範則有些驚訝,看也不看就要扔了啊。

  現在的他們對大夏局勢有名的將官都很清楚,項南雖然年紀不大,一騎白袍守滑州,泗水之戰,援安東,在大夏也算是獨樹一幟的新秀小將。

  尤其是涉及安東。

  安東是楚國夫人的痛處,戰後淮南道兵馬全部撤回,如今的安東被河南道白袍軍爭搶分占。

  夫人對搶佔安東的白袍軍沒什麼好感,所以才如此對待吧。

  劉範神情凝重,看了眼姜亮,卻見姜亮眼神閃爍神情詭異,不知道又想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呢,指望不上!

  「夫人,涉及安東,還是看一看吧。」劉範便說道,「安東緊鄰京城,是險要之地。」

  安東有什麼事,中齊,姜亮,都會給她送來消息,還用不著項南跟她說。

  但她知道,別人不知道,也懶得再想找藉口說服劉範,李明樓嗯了聲:「元吉叔你看吧。」

  元吉應聲是將信打開,劉範還好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視,姜亮則轉啊轉轉到元吉身旁,有意無意的往信上瞟。

  「.....劉範說的對,安東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他說道。

  劉範瞥了他一眼,這老小子壞就壞在這裡,總是把理由安在別人身上。

  元吉點點頭,就手將信遞給他:「他說的不止是安東。」

  姜亮毫不客氣的接過來一面看一面點頭:「說的不錯,正是如此。」

  見他看信看的這麼熱鬧,劉範也忍不住問:「他怎麼說的?」

  姜亮看了眼似乎沒聽到半點不好奇不在意只低著頭看文書的李明樓,沒有將項南的信抑揚頓挫的讀出來,而是言簡意賅的給劉範描述。

  項南這封信分析了淮南道如今的形勢,形勢是大好,但也成為了叛軍眼中釘,又在安康山安德忠之間,一旦兩面夾擊就極其危險。

  「如今一是因為安康山目標在麟州,又有武都督在相州牽制,叛軍沒有大舉進攻淮南道。」

  「但由安守忠這次可以看出,為了對付夫人,范陽都能捨棄,難保安康山舍麟州,舍相州,只要夫人的性命。」

  「所以淮南道危矣。」

  李明樓抬起頭,道:「這關他什麼事。」

  嗯.....姜亮將視線從李明樓身上收回,道:「有關啊,他便趁機要與我們淮南道聯合,拿下宣武道,他這是要趁著我們危難,來與我們合作,打自己的地盤。」

  「拿下宣武道,就相當於在京城和淮南道之間架起一堵牆。」劉範讚歎道,並不認為這個合作有什麼吃虧,轉身看一旁懸掛的輿圖,「項公子還有滑州。」

  他伸手在輿圖上畫了下。

  「如果早些將宣武道滑州相連,安守忠這些賊兵也不會這麼輕易的就摸進我們淮南道。」

  李明樓依舊只是一句話:「這是他想做的事,與我無關,我可沒有閑兵與他。」

  淮南道自從安東以後征戰不斷,又幾乎都在受損,淮南道初定,要做的事要用兵馬的地方還很多......

  姜亮乾脆利索的將項南的信還給元吉:「夫人說的對。」

  李明樓道:「不用理他。」將看好的文書指了指,伸個懶腰,「你們拿去道衙安排吧。」

  小姐累了,元吉立刻帶著人告退。

  一旁的畫師捨不得走,夫人這慵懶的姿態畫下來真是極美。

  姜亮也拖拖拉拉的轉身,待大家都走了出去,他又轉回來,湊到李明樓身前。

  「夫人,其實不用我們出兵。」他低聲道,看著李明樓眨眨眼,「不如,我給項公子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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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7: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此信不同

  姜亮的手在桌上摸索,一個茶杯塞進來,他端起來喝了口。

  劉範站在他面前:「你又跟夫人出什麼壞主意了?」

  姜亮回過神瞪眼:「我怎麼了就又壞主意了?」

  劉範指了指他手裡:「你的茶杯換了,你都沒發現。」

  姜亮愕然看手裡,發現被劉範塞進手裡的是一個普通的茶杯,自己的大茶缸子還擺在桌子上。

  「學壞了學壞了。」姜亮搖頭,重新拿回茶缸。

  劉範盯著他:「你適才回去跟夫人說什麼了?」

  姜亮道:「沒說什麼啊,還是項公子的事,其實我覺得項公子的提議不錯,宣武道我們也應該插手,本身就有中五將軍在....」

  劉範點頭:「我也覺得可行,但是。」他瞪了姜亮一眼,「你肯定不是說服夫人,你出了什麼主意?」

  能什麼主意啊,跟對韓旭一樣唄,寫個情書.....姜亮想,他可不是見個男人就要寫情書,主要是這個白袍小將,跟韓旭好像也一樣。

  最近河南道安東那邊有一些話傳來,這個白袍小將跟楚國夫人也關係匪淺......

  楚國夫人去沂州救昭王,泗水之戰就是項南的協助,否則夫人連見昭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但也有說當時是項南身陷險境,如果沒有夫人殺過來,項南就死了......

  所以項南說楚國夫人對他有救命之恩。

  宋觀察使私下說過,項南曾經跑來光州府見夫人,三顧茅廬被拒而不放棄......

  所以安東之戰太原府白袍軍第一時間援助,不僅僅是因為離得近.....

  是因為楚國夫人。

  河南道的上下都知道,白袍軍留在安東死活不走,就是替楚國夫人占守呢。

  姜亮一根根捏鬍鬚,韓旭轟轟烈烈天下人皆知,沒想到還有個年輕人悶悶無聲在後.....

  這一次聽到夫人遇險,年輕人的信來了,韓旭這個狠心的還沒寫信來呢。

  但這個項南跟韓旭又不同。

  韓旭對與夫人的來往,為自己利益順水推舟半真半假。

  項南呢如果不是與河南道紛爭,謠言都不會有,更別提跟夫人書信來往,這是姜亮看到的第一封信,最關鍵是信的內容,真誠,文雅,坦然大方,也的確是真的為淮南道著想。

  這樣的真誠落在信裡,雖然沒有半句私情,但處處透出實意。

  姜亮捏住一根鬍鬚,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真情實意,就算他沒覺得是男女之情,但如果女人回饋一些熱情,對於男人來說這就意味著女人對他有意,在心裡兩人的關係立刻就不同了。

  哪個男人能受的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又剛經歷了劫難的女人對自己訴說感激和依賴?

  一個兵馬一口糧都不用出,安東也好,半數宣武道也好,就屬於他們兩人能共有了。

  這種空手套白狼的好事誰捨得放過?一個也是套,兩個也是套.....姜亮當時心裡就已經構思好一封優美的情書,勢必要項南立刻拜倒在石榴裙下。

  只是,楚國夫人對待項南竟然和韓旭不同。

  別說寫情書了,連理會都懶得理會。

  這個項南長得不如韓旭?不對啊,聽說年輕貌美。莫非夫人只喜歡年紀大一些的?

  也不對啊,還有個美人連小君深得夫人寵愛.....

  要麼有過節?但項南和夫人相識於泗水,之後也沒有過節,除非是他們更早認識.....

  夫人的來歷的確很神秘。

  除了舊相識有過節,還有一種可能!

  姜亮將劉範的腿一拍:「無情總是多情惱啊。」

  在一旁坐著看文書入神的劉範嚇了一跳,惱怒又冷笑:「你不用擔心,你沒有這個煩惱。」

  姜亮道:「那可不一定,現在因為我專心事業而惱怒我的女子們很多。」

  劉範懶得理會他,繼續看文書。

  「你知道嗎?有時候女子惱怒冷落一個男子,不是因為不喜歡他,而是因為喜歡他。」姜亮卻不依,拍他繼續道,「喜歡到不想讓他和別人知道,只珍藏在自己心裡。」

  劉範抬起頭看他這張老臉,老臉上帶著意亂情迷的笑,更令人不能直視。

  「老姜。」劉範沒有譏嘲,語重心長道,「雖然你是靠著運氣得以在夫人身邊,但能做些還是要做事,不要總是想這些沒用的。」

  「什麼叫我是靠著運氣,我是靠才華好不好。」姜亮呸了聲,又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淡然,「而且,你說錯了,這可不是沒用的事。」

  不要小瞧了女人,也不要瞧不起女人的感情,感情運用得當,就是一把犀利的大刀。

  建功立業,男人可以不擇手段,女人當然也可以。

  姜亮撚鬚,他願以情書為夫人刀鋒。

  ......

  ......

  「又....」

  元吉站在門廳裡看著小童舉著一封信,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小童忙按照老門房的叮囑,搶先道:「這次是女的寫來的。」

  元吉鬆口氣,又不解,女的?還有女人給小姐寫信嗎?

  「是江陵府李明華。」小童說道。

  明華?李明樓抬起頭,怎麼給她寫信?而且是直接送到她面前的信,她知道李明華現在相當於領劍南道兵馬安防江南道......

  李明華跟楚國夫人寫過一封信,但是送到衙門的,感謝楚國夫人援助江陵府,這是官方的書信來往。

  這次的信送到她這裡,顯然不是官方的名義。

  李明華跟她有什麼私人關係嗎?除了她知道但李明華不應該知道的那種。

  「我看看。」李明樓伸手。

  小童跑過去將信遞給李明樓,李明樓拆開看,笑了。

  「她說仰慕我久矣。」她對元吉晃了晃手裡的信,「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我對她一些指點。」

  原來如此,元吉道:「夫人對江南道多有助力。」

  被仰慕是理所應當的。

  李明樓明白元吉的意思,理所當然當然是理所當然,她只是覺得有趣。

  這個女孩子的字體清秀,用爽朗又羞澀詞句描述著對她這個仙人一般的人的傾慕。

  以前在家中,大家也都把她看作仙人一般,但李明華從未有過傾慕,也不想結交熟悉,不到迫不得已連話都懶得說。

  「小姐要寫回信嗎?」元吉問,想了想,「我把姜亮叫來?」

  都是回應傾慕,男女都一樣,能給韓旭寫,也能給李明華寫。

  李明樓笑著點頭:「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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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亂世有紅顏為伴

  李明華知道官衙有很多文書,但不知道數目這麼多。

  「以前沒有這麼多。」胡知府在一旁笑道,拿起剛看完的關於民生秋收過冬安置的幾本文書遞給李明華,幾分感歎,「太平盛世一切有定有循,明天後天甚至一年裡發生的事閉著眼都知道,現在不一樣啦。」

  現在每時每刻都有新的變化,有城池收復,有城池失守,有將官戰死,有將官投叛,每天一覺醒來都有一種不認識世事的感覺。

  「比如楚國夫人這件事,原本以為是普通的大捷。」胡知府道,隨著消息不斷的傳來,「才知道過程如此兇險,竟然跟遙遠的范陽大捷有關。」

  李明華點點頭,想到這件事心有餘悸,看著胡知府遞來的文書擺手:「大人看過就好,這些日常的事務我就不看了。」

  劍南道山南道以及其他地方有關軍事動向的她都看,因為手握劍南道給的兵符,這是替明玉替劍南道分憂。

  江陵府這些民生事就不用了吧,她畢竟不是朝廷官員。

  胡知府搖頭:「軍事與很多事都有關係,你要掌握一地軍事佈防,就要知道一地所有的事,甚至天氣變幻河流動向山川起伏,更不用說民生之事,知道這些才能更瞭解江南道,跟吉衛將軍他們說話做事才能不怯場,跟李小都督闡述我們這裡的形勢也能更清晰明瞭。」

  胡知府又舉個例子。

  「比如楚國夫人,她所知道可不僅僅是兵馬動向,甚至可以說她對民生比軍事更要關注,從最早的時候就掌握民眾的吃喝住行,施粥收留流民,維護城池繁華,甚至還把兵馬借給商人們當護衛。」

  「她這麼做是因為什麼?錢多沒地方花?兵多沒地方用?是因為民乃兵之源。」

  「當然這也是因為楚國夫人仁慈。」

  最後這句話也就是場面話,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無欲無求的仁慈,神仙還要香火呢。

  李明華認真的聽著,起身雙手鄭重接過:「多謝大人指點。」

  胡知府也沒有客套,坦然的受了她的禮,語重心長道:「如今世道不同了,你大伯父不在,你們這些當晚輩的就不是孩子了,上陣父子兵,姐妹和兄弟一樣,都是能相助的。」

  李明華再次點頭:「我記住了。」

  兩人在廳內相談甚歡,兩邊的文吏們各自有序的忙碌,有小兵跳進來。

  「明華小姐,我們楚國夫人給你的信。」他揮舞著手喊道。

  楚國夫人四字讓滿廳的人都驚訝的看過來。

  「是淮南道有什麼事嗎?」胡知府詢問,站起來雙手就要接。

  小兵將信揚過頭頂:「是給明華小姐的。」

  這態度!不過廳內的人也習慣了,這小兵一口我們楚國夫人,很明顯是那群不聽話的楚軍。

  李明華喝止他,對胡知府等人解釋:「我先前給楚國夫人寫了一封信,不是以江陵府的名義,是以我自己的名義。」略羞澀一笑,「我只是表達了一下謝意,以及仰慕,沒想到她給我回信了。」

  胡知府明白了,笑道:「做得好,你與楚國夫人都是女子,除了道衙名義來往,還可以做閨中來往,這對你對我們江南道都是好事,明華小姐你快去吧。」

  李明華也沒有客氣,掩飾不住激動歡喜迫不及待想看看楚國夫人給她的回信,告辭離開了。

  胡知府指了指桌案上的文書:「把明華小姐沒看完的文書整理好,一會兒送到李府。」

  廳內都是知府衙門的官吏,楚軍跟著李明華走了,大家說話便隨意了很多。

  「大人,真教明華小姐啊。」一個官吏道,壓低聲音,「她一個小姑娘,難道還想真插手府道大事?」

  胡知府笑了。

  「是教她,但也不是為了她。」他說道,「征戰亂世,到處都是動刀動槍,家族裡父子兄弟不夠用,女人也要拿出來用,她只是一個橋樑,方便我們跟她的家族男人們來往。」

  官吏們笑道:「還以為大人要在我們江南道教出一個楚國夫人呢。」

  「我們江南道能有個楚國夫人也不錯啊。」胡知府笑了,又搖頭,「但楚國夫人可不是誰都能當上的。」

  首先李明玉不是武鴉兒,如果是李奉安在還差不多,再者,楚國夫人也不單單靠丈夫。

  不過不管是李氏明華小姐,還是武氏楚國夫人,待到亂世平定後,還是要回到內宅當個妻女姊妹。

  所以,對這些女子們無需太在意。

  這些官員們不在意女子們,女子對於女子的來信在意的很。

  李明華將楚國夫人的信已經看了兩遍了,臉上紅撲撲,雙眼明亮,激動歡喜。

  「楚國夫人說了什麼啊?」身邊的侍女好奇又不解,讓她們熟悉的明華小姐變了模樣。

  雖然已經看了兩遍了,李明華好像還是記不住信的內容,聽到詢問再次看信,眼睛裡溢出笑:「她在誇我。」

  侍女更不解了,明華小姐現在受到的誇讚還少嗎?可以說日日時時刻刻都生活在誇讚裡,這些誇讚來自官將兵,有言語有行動有眼神,真真實實毫不虛情假意。

  面對這些誇讚,明華小姐能淡然,被楚國夫人一誇如此激動?因為楚國夫人是女子嗎?

  但她們還記得明華小姐是一向不在意女人誇讚的,不像明琪小姐,時時刻刻以讓家裡家外老老少少的女人們誇讚為樂。

  「她誇我的話,很好聽。」李明華說道,再次看信,「說到了我心裡。」

  也沒有多麼華麗,也沒有很誇張,就像黃鶯在鳴叫,婉轉翠麗,聽到了就控制不住的歡喜,像煮開了泉水,像貓爪撓著心口,想笑又想忍著,心口怦怦跳,李明華不得不把信按在心口。

  楚國夫人知道她,誇她是世間少有的女孩子,所謂的少有,是因為沒有像世人認為的女孩子那樣,而是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

  她聽到她的故事後,就像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

  雖然她們從未見過,但她和她就像上輩子見過一樣熟悉。

  能接到她的來信她真是很高興。

  李明華將信拿起來低頭看:「跟我誇她的話一比,我倒是像楚國夫人。」

  她寫的信拘束刻板無趣,對比起來,她就像一個虛假的人。

  楚國夫人誇她不在詞句上,在精神在字裡行間,靈動鮮活有趣,她似乎看到她對她伸出手:「紅塵你我作伴,亂世不孤寂。」

  李明華忍不住再次抿嘴一笑,將信按在心口,在室內轉了一圈,羅裙飛舞轉回到桌案前。

  她可以當楚國夫人的伴,在楚國夫人眼裡,自己跟她是一樣的人啊。

  李明華扶著桌案站穩,眼神明亮神情堅定,她是要成為楚國夫人一樣的人,她要能與她肩並肩而立。

  侍女們對視一眼,楚國夫人真的只是給小姐回信嗎?為什麼小姐看了信猶如懷春的少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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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關心的你來我往

  懷春的少女輾轉反側,吃飯的時候會突然笑,在官衙看文書的時候會突然笑,會看著風吹落葉含笑,會對著越來越冷的北風含笑......

  一直到第三天,李明華才坐下來,提筆準備寫信。

  「小姐是要給楚國夫人寫信了嗎?」侍女們擁簇鋪紙研墨,有人拿來了曬好的桂花,「小姐夾在信裡,會很香。」

  李明華接過桂花笑了:「不是給楚國夫人寫信,是給明玉,不過花也可以用。」

  侍女們很意外,輾轉反側這麼久竟然不是給楚國夫人寫信啊。

  李明華道:「又沒有什麼事寫信做什麼,楚國夫人那麼忙,怎能打擾她。」

  要成為可以與楚國夫人作伴的人,只要看楚國夫人怎麼做事就能學到很多。

  當然,遇到不懂的還是要給楚國夫人寫信,每個月也要寫一封信,說一說自己做的事,就像閨中密友那樣.....

  想到這裡李明華再次一笑。

  以前她都懶得交閨中密友,像李明琪那樣,朋友一大堆,聚會比的是吃穿,寫信說的也都是無聊的日常。

  她還以為這一輩子她都沒有朋友了。

  沒想到在這亂世中有了一個朋友。

  侍女們對視一眼,了然又無奈一笑,雖然小姐說不給楚國夫人寫信,但心裡想著的還是她。

  ......

  ......

  李明玉收到的公文更多,都是先送到他這裡,然後他假裝隨意的看幾個就推給韓旭。

  但現在沒那麼「輕鬆」了,韓旭會讓他多看一些,有意的教他學習處理公務。

  如今張安王林入麟州,韓旭乾脆將山南三道合為一道,三地衙門為一,再加上還有劍南道的事務,每天忙的腳不沾地。

  「都督又要大一歲了,該學些東西了。」他說道。

  山南道衙認了新主的文吏提醒韓旭:「都督學的東西越多,對大人越不利。」

  當個樂呵呵的什麼都不懂的小都督不好嗎?劍南道的這些人明顯就是這個主意,所以也不見專門派人教導他。

  韓旭搖頭:「不懂並不是有利,不懂更容易受人蠱惑。我把他教會,讓他清楚道衙流程,公文上下來往,事情輕重緩急,將來我要做事,就更容易說服他,免得他什麼都不懂被劍南道的人蒙蔽。」

  原來如此,文吏讚歎:「還是大人厲害。」

  韓旭看他一眼:「這不是我厲害,這是天下正道厲害。」

  正氣淩然不懼魑魅魍魎。

  看到他這般,心虛的劍南道小人們怕李明玉被他籠絡俘獲,也開始教李明玉練兵了。

  劍南道山南道都建立了兵營,招收兵馬,雖然不情不願,韓旭還是學著淮南道楚國夫人那樣,立下了厚待兵士以及家人的規矩,以此聚集新丁。

  李明玉中斷的學武再次開始了,每日要去軍營,跟隨新招收的兵丁們一起訓練。

  但訓練並不是練習武技,而是熟悉排兵佈陣,學習行軍打仗是怎麼回事。

  儘管如此,豆娘拉起李明玉的衣袖看胳膊,小嘴吹了吹,道:「都變黑了。」

  李明玉將胳膊舉起,衣袖滑落到肩頭:「還結實了,我現在能揮動大刀。」又有些遺憾,「只可惜不能畫下來讓姐姐看。」

  他也很久沒有見到姐姐了,這次遇險不知道姐姐受傷沒有。

  隨著楚國夫人名聲日盛,劍南道與李明樓的來往更加小心謹慎。

  豆娘也一臉遺憾,手拄著頭看桌面,看到其上攤開的信,鼻頭煽動嗅了嗅:「這是誰寫的?好香啊。」

  李明玉道:「明華姐寫的,說姐姐給她寫信了呢,她高興壞了。」

  豆娘想到什麼坐直了身子:「韓大人給大小姐寫信了嗎?」

  李明玉點頭:「寫了。」

  李明樓遇險後的第一時間消息就送來了,避免他擔心,李明樓親筆寫信告訴他,征戰就是這麼無情,人人都會有危險,沒人知道危險什麼時候到來,讓他不要衝動的跑來看她。

  這封信是借著給山南道官方文書掩蓋一起來的,然後韓旭也讓山南道官方寫了封信。

  豆娘擺手:「不是,不是,我是說韓大人自己給小姐寫的信。」指了指桌上李明華的信,「就像明華小姐給小姐寫信那樣,私人的,不是官府的名義。」

  李明玉搖頭:「不知道,不過最近沒有姐姐的信送到這裡來。」

  豆娘叉腰:「那肯定是沒有寫,要不然小姐那麼喜歡韓大人,一定會立刻回信。」

  有道理,李明玉點頭。

  豆娘眉頭凝皺:「那可不行,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怎麼能不關心小姐,小姐該多不開心。」

  沒錯,李明玉再次點頭,喜歡的人不關心自己,是很讓人傷心的事。

  豆娘扒著他的肩頭低聲道:「我們可以讓韓旭畫個畫像,送給大小姐,公子站在韓旭身後,也就能被大小姐看到了。」

  好主意!李明玉的眼頓時亮了,他喊一個隨從的名字,隨從跑進來,眼睛亮亮,瘦小而機敏。

  「都督,有什麼吩咐。」他問。

  李明玉小臉沉靜,聲音沉穩:「我要韓旭知道我們很在意楚國夫人為什麼不給他回信,他是不是被楚國夫人拋棄了。」

  隨從俯身應聲是。

  ......

  ......

  韓旭最近過得不錯,張安王林順利的到了麟州,被崔征推薦給陛下,現在已經開始領兵了。

  楚國夫人遇險但又化險為夷,且斬殺了安守忠,淮南道繼續安穩了,山南道江南道劍南道都能因此少些麻煩。

  韓旭這幾日看文書,臉上都難得的放鬆,直到察覺有人在廳外探頭探腦,他抬起頭看,那幾人又嗖的不見了。

  「這些人鬼鬼祟祟的幹什麼?」韓旭皺眉問。

  中裡端著餐食進來,哦了聲:「好像是打聽楚國夫人給大人的回信。」

  韓旭的眉頭皺的成了結:「楚國夫人為什麼要給我回信?打聽這個做什麼?」

  中裡搖頭:「我不知道。」

  中裡是遊俠兒,性情未變,現在跟著韓旭也只是負責他的安危,或者做一些軍事動向的刺探,對於官衙裡的閒言碎語人事來往從不在意,也不去理會。

  所以韓旭極其相信他的話,相信他說有人在打探,也相信他說不知道為什麼。

  更詳細的事要詢問更擅長的人,韓旭叫來一個文吏。

  「啊呀大人,我剛要跟你說,有人把您的書房翻了。」文吏進來大呼小叫。

  在這山南道敢這麼做的除了劍南道的人也沒別人了。

  「太過分了。」文吏壓低聲音,「他們說是要找楚國夫人給你的回信,真是莫名其妙,這種信豈是能隨意看的?」

  韓旭看著他道:「楚國夫人與我的信,都是有關淮南道江南道的事,並非見不得人。」

  文吏心裡呸了聲,口中應聲是:「我是說,他們也太不尊重大人您了,竟然還說什麼,楚國夫人又立了大功,看不上大人您了......簡直胡說八道,不是,我是說,您是朝廷命官,哪裡需要楚國夫人看上你。」

  韓旭忍著這文吏的粗俗言語,心裡是明白的,他是朝廷命官沒錯,他現在看起來掌控山南道劍南道也沒錯,但是這都是表像,劍南道的這些兵馬與他不過是合作,合作的基礎是利益以及勢均力敵......

  他趕走了張安王林,山南道可以說落在劍南道手中,利益已經到手了,劍南道的人就想把他踹走了。

  而這個時候,劍南道唯一畏懼的就是他和楚國夫人的關係。

  韓旭看著桌案,楚國夫人以前給他的信都被他貼身藏著,他也提防著劍南道呢,不會讓他們翻找到,至於最近的回信,他們也翻找不到,因為楚國夫人沒有給他回信。

  他沒有給楚國夫人寫信,何來回信?

  他沒興趣也不想給楚國夫人寫信,以山南道的名義問候過就足夠了,他可不想招惹這個瘋狂的女人......想到上一次那女人的信,他的胸口就火辣辣。

  那封信就在他胸口藏著呢。

  他可不想再藏一封。

  劍南道的人竟然會起了疑心,疑心他跟楚國夫人之間並非傳言的那般......

  遇到這麼大的兇險,真關係匪淺的人,心中牽掛的人,是該寫信去問候,甚至該親自跑過去,只為了確定心愛的人是否平安......韓旭打個寒戰,自己被自己噁心了一下。

  「韓大人,您在做什麼啊?」

  有童聲從外傳來。

  韓旭平復神情看過去,手抓住旁邊一隻筆:「沒什麼,李都督怎麼過來了?」

  李明玉走進來,身後跟著桂花,以及兩個花白鬍子的男人。

  「我來看看大人在做什麼。」他說道,「是在寫信嗎?」

  翻不到就仗著年紀小直接來問了,韓旭神情淡然,沒有否認也不承認:「都督今天的公文看完了嗎?」

  李明玉吐吐舌頭:「看完了。」挺直了脊背站到韓旭身後,對跟進來的人說話,「畫我辦公的場景。」

  畫?韓旭不解,視線落在跟進來的人身上,李明玉對他介紹:「這是畫師,我三叔擔心我和祖母她們,說擔心我們吃不好住不好,我就找個畫師把我們畫下來,讓三叔看看,我們都好好的呢。」

  韓旭哦了聲,看那兩個畫師盯著自己.....

  李明玉站在他身後擺出威嚴的姿態:「把韓大人一起畫上。」

  韓旭道:「畫我做什麼。」

  畫師們只聽到李明玉的話,應聲是,就在屋子裡擺開了畫紙。

  「我和韓大人一起處理公務怎麼樣?」

  「我坐在這裡,韓大人你不用管我,你寫你的信。」

  「在韓大人的教導下我做得很好,三叔看了就不用擔心了。」

  聽到最後一句,韓旭將要喝止的話收回去,倒不是怕李三老爺,但跟這種人撕扯耗費精力。

  這個孩子是個工具,還是用他最好。

  「學習可不是作畫。」韓旭道。

  李明玉在韓旭身旁坐下,兩個文吏搬來文書放下。

  「我不是做樣子。」他認真說道,挺直脊背拿起一本文書看起來。

  畫師們奮筆疾書。

  ......

  ......

  畫中初冬的廳堂明亮溫暖,桌案上擺滿了文書筆墨,有一大一小並排而坐,小人兒眉頭微皺,凝神在手中的文書上,大人身形微側,伸手指點其上,嚴肅又耐心。

  大人身穿深色官袍,面容修長,風姿落落,小人兒身穿繁花禮袍,粉雕玉琢,落落大方。

  「真是美如畫。」姜亮撚鬚感歎,視線在韓旭身上盤旋,果然美人啊。

  李明樓點點頭:「是啊,真好看。」

  她的視線在李明玉身上,快要兩年沒見了,個子長高了,眉眼長開了,但並不陌生,越來越像那一世歡歡喜喜來送她出嫁的少年了。

  「韓大人送來這一幅教導劍南道小都督的畫,說讓夫人向這個孩子學習。」元吉看著信道,「孩子柔弱,但因此有警惕之心,且積極學習,大人自大往往忘記這兩點。」

  劉範道:「他這是教訓夫人此次遇險是輕敵嗎?」

  「這事跟輕敵有什麼關係,要輕敵也是梁振輕敵。」方二說道。

  他們說的都不對,姜亮在一旁撚鬚,什麼教導小都督圖,小都督在畫上那麼小,韓旭佔據了那麼大一片,還擺出這麼端莊誘人的姿態......

  韓旭信裡的說教都是表面,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狂喊,楚國夫人,我在關心你,快給我回信吧。

  這一次遇險後,山南道也送來慰問,但是以官方的名義,楚國夫人便也以官方的名義回了,並沒有單獨給韓旭寫信......生氣了吧。

  男人,這個時候了竟然還不噓寒問暖。

  看到沒回信,韓旭又忍不住了吧。

  男人就是這賤毛病,就得對他們欲擒故縱,親近又要疏離,讓他們看得到抓的到又隨時能失去......姜亮心身都火熱起來,摩拳擦掌。

  「夫人,給韓大人寫個回信吧。」他說道。

  李明樓看他一眼,道聲好啊,又叫畫師來:「我也畫一幅認真謙遜學習的圖,好讓韓大人安心。」

  她的視線落在畫上,甜甜一笑。

  姜亮將鬍鬚揪下來,明白了!放心吧,他一定會讓韓大人放心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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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君臣各有蕭瑟

  淮南道的信兵在山南道招搖而過,街上的民眾見到已經不以為怪。

  「楚國夫人又給韓大人來信了啊。」

  「是不是朝廷給楚國夫人的賞賜下來了?楚國夫人給韓大人說一聲。」

  「那真是當同賀。」

  大家嘻嘻哈哈說笑著議論著看著信兵進了山南道衙。

  夜色降臨,府城陷入了寧靜,山南道衙韓旭房間裡的燈熄滅,山南道衙也陷入了安靜。

  距離山南道衙不遠處的宅院亮起了燈。

  「這是大小姐送來的信和畫。」中裡將信和畫放在桌子上。

  信扔在桌子上沒有人在意,桂花將畫打開,豆娘湊到李明玉跟前,李明玉眼睛亮亮的看著畫。

  畫上淮南道衙肅穆,又縈繞著霧氣,恍若仙宮。

  仙宮裡坐著一個身披白紗的女子,白衫如雲如霧堆疊,金絲銀線隱隱其間。

  她低著頭,只能看到她柔白細膩的手,烏黑的長髮,頭上金燦燦的珠花。

  雖然看不到臉,李明玉眼淚還是湧出來了:「姐姐變得更好看了。」

  屋子裡沒有人反對他的話,豆娘在後點頭如雞啄米,桂花低頭看著畫,眼神欣慰。

  「小姐的臉已經好了。」中裡說道,「可以不帶面紗,但名聲越來越大,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身份,還是要遮蓋。」

  李明玉連連點頭:「我懂的,我懂的。」

  中裡道:「信被韓大人藏在衣服裡,我必須送回去,免得被發現,畫太大了,他藏在床下,不會常常看,小公子可以多留幾天。」

  李明玉笑著搖頭:「不用不用。」將手按在心口,「姐姐在我心中,不用一直看畫。」

  看一眼就好了。

  ......

  ......

  韓旭驚醒,伸手按住了心口,隔著衣衫能摸到信紙窸窣響,信還在。

  韓旭鬆口氣,楚國夫人給的信都藏在特意做了大口袋的衣衫裡,他看了眼漆黑的夜色,以及被風吹開的窗戶,啪嗒聲還在繼續響。

  有人在窺探嗎?有人翻進來了嗎?韓旭沒有畏懼害怕,他看似掌控了山南道劍南道,但其實都是假像,如今這亂世,父子兄弟都能為兵馬權利反目。

  他與劍南道連血親都沒有,一切不過是交易。

  一旦他沒有了價值,劍南道的人就能一口吞了他。

  尤其是現在,他將山南道拿到了手裡,劍南道的人覺得他也可以滾蛋了。

  道衙之內沒有他的安全之所,他也不奢求這個,只要不影響他做事,身在荊棘中又有何懼。

  韓旭挑亮床頭的燈,赤腳走過去將窗戶關上,回來要熄滅床頭燈,想到什麼又從床下拉出一個箱子,借著微弱的燈翻開一堆書,看到一畫軸。

  韓旭鬆口氣,他與楚國夫人的來往只要讓大家知道維繫著就好,具體的證據還是不要被看到。

  想著今天收到的信,韓旭的眉頭擰緊,就知道會收到這種信!

  當然,這也是他所願,還好這次的信比上一次含蓄了一些,讀起來還有些美......

  想什麼呢,這件事跟信的文字美不美無關!

  韓旭又歎口氣,在這深夜裡神情無奈又悵然,淪落到要靠故意跟女人曖昧來謀取一席之地,他的心裡也是幾分悲哀的。

  當然這只是深夜裡,等他睡醒後就不會有此感慨。

  睡醒後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有太多事比悲春傷秋重要,有太多事比感懷自己更有意義。

  比如練兵養兵,比如叛軍動向形勢,比如麟州的張安王林領兵為將帥是否順利。

  韓旭將燈吹滅,黑暗重新吞沒室內,伴著悉悉索索的聲音,韓旭躺下睡去。

  ......

  ......

  初冬的麟州,已經寒意森森。

  四更剛過,天還有些黑沉,魯王府前已經變得很熱鬧,魯王府不能跟京城皇宮相比,儘管如今的朝官比盛世少了一半,朝官們的日子不好過,隨從也少了一半,但上朝時還是將魯王府外的場地擠的水泄不通。

  天越來越冷,身上的官袍不如先前做工好,殿前也沒有提供早飯暖身,官員們行走的身形總有些蕭瑟,但大家的情緒很好,不時響起笑聲。

  這愉悅的氣氛從收復范陽衛州斬殺安守忠的消息傳來後就一直延續。

  可想而知,還會延續到過年。

  走入魯王府,大殿前已經站著崔征,身為宰相,他和另外一些重臣被皇帝允許住在魯王府內,上朝對他來說不過是幾步之遙,但他還是等待官員們都到了一起進殿。

  崔相爺如此知禮,諸官不能散漫,停下說笑按位次分列站好,在崔征的帶領下進入大殿。

  朝議跟以往沒有什麼不同,封賞,過冬,稅銀,糧餉等等雜事,諸事雖然繁雜,好歹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官員們也都給出了解決的辦法,皇帝坐在龍椅上,感激一下朝官們辛苦,自責一下讓天下黎民受苦,就可以退朝了。

  真正的朝事在退朝後的小殿內開始。

  「這是有關對振武軍的賞賜。」一個官員將一本冊子呈上,「請陛下過目。」

  有太監上前接過放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了眼神情有些不安:「愛卿,這有些少吧,振武軍此時功勞盛大啊。」

  那官員俯身道:「陛下,軍功盛大來自天下罹難,朝中的封賞無力盛大啊。」

  皇帝神情黯然,鼻音濃濃:「都是朕之過錯啊。」

  官員們便如同其他時候那般齊齊稱是安康山之罪,與陛下無關,如此一番君臣和睦。

  「給不了太多的賞賜。」皇帝回歸正題,跟官員們試探,「就把糧草和兵馬擠一擠,給武都督送去吧,他那邊最缺的是這些。」

  崔征道:「陛下,振武軍此時太盛大了,不能再助長其勢了。」

  此言一出,殿內官員們一陣安靜,皇帝坐在龍椅上,恍若椅子下被點了一把火。

  這火不能溫暖他寒意包裹的身體,反而讓他驚慌不安。

  「相爺,你,你這是在說什麼。」他無措的問。

  崔征不喜歡武鴉兒,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但崔征從來沒有當朝當著皇帝的面議論振武軍,就連前一段武鴉兒抗旨不歸,他也沒說什麼,只是接連多發了幾道旨意。

  宰相知道如今大夏尚未平息動亂,不能文武相爭,宰相肚子裡能撐船奉行大局為重。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是大夏動亂要結束了,還是宰相忍無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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