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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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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子有道

  夜色裡的廝殺混戰並沒有持續不停。

  外邊的動靜小了後,蹲在牆邊的男人摸回後院的地窖裡。

  小小的地窖擠著一家老小,昏暗的燈下眼神驚恐恍若一堆被掘了窩的老鼠。

  「是叛軍嗎?」擠在一起的家人瑟瑟問。

  蹲在洞口的男人卻有些無法回答:「不太像。」

  不太像是什麼意思?

  「聽到喊的話是,衛軍誅賊,降者不殺。」男人回憶著說道。

  地窖裡的家人們面面相覷:「咱們這裡就是衛軍啊,誅什麼賊?」

  「莫非是,衛軍們內訌?」年長的老者猜測。

  這個有可能,這些衛軍已經變成賊了,賊心多疑,如草風吹亂倒,男人摸著下巴:「但打的很激烈很有章法。」

  在牆後躲著聽街上的廝殺,如大雨落地,又如鐮刀割稻,兇猛密集又整齊,氣勢駭人。

  這府裡的衛軍內訌還訌不到這種地步吧?

  是叛軍還是內訌大人們想不透,小孩子們不關心,咬著手指含糊問:「會殺我們嗎?」

  對,這才是關鍵問題。

  男人回頭向外邊明暗交匯的夜色看去,廝殺聲雖然停下了,但地面上腳步跑動的震動還沒停,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腳步會來到這裡,撞開家門,將他們當場殺掉或者挑出青裝男女,殺掉沒用的老幼......

  這一幕一直等到天亮也沒有等來。

  地面的震動聲也沒了,整個城池就像以往那樣在清晨裡昏睡。

  男人伸手慢慢的拉開門,從門縫裡探出頭,第一眼就看到對面的鄰居也像他這樣,嚇了一跳又鬆口氣,鄰居沒有死,身邊的人還活著......

  鄰居也是一般受驚和鬆口氣,對他使個眼色,有人作伴兩人都大膽起來,身子從門內擠出來站到了門口.....

  他們這條巷子不臨街,並沒有多麼慘烈的場面,路面上有淋漓的血,應該是受傷的人跑過.....

  巷子裡更多的人打開門擠出來,除了眼神問候也都開口了:「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回答,就在大家慢慢聚集到一起商量著走到大街上看看時,平靜的地面又開始抖動,是腳步聲,是馬蹄聲!

  「賊兵已除,無關人等各安其事。」

  「賊兵已除,衛軍守城。」

  感受到地面震動一瞬間倉皇逃竄的諸人,再聽到這些話後又停下腳步。

  話倒是沒聽清,聲音熟悉,是被曹貴養著的那群府衙的差役。

  府衙還在?那昨晚是誰打誰?曹貴還在還是那個廢物知府還在?

  一群人在門外驚懼忐忑,聽著差役們過去了,遠處街上此起彼伏的喊聲也隨之傳來.....

  又一陣腳步聲傳來,伴著嘶喊聲。

  「是楚國夫人!楚國夫人來了!」

  腳步不多,似乎只有一個人在奔跑,喊的嘶聲裂肺,乍一聽比先前的差役們還嚇人,但躊躇人們卻將放進門內的腳收回來......

  楚國夫人?

  他們毫無遲疑,拔腳向大街上奔去,大街上場面慘烈,燃燒的房屋,死屍和兵器鋪地,奔出來的人發出驚叫。

  街上不是只有他們湧出來,巷子裡甚至燃燒的房屋裡都有人跑出來。

  「怎麼會是楚國夫人?」

  「楚國夫人來我們府了?」

  「真的假的?」

  死靜的街上響起嘈雜的喊聲。

  有人在死屍和兵器中奔跑揮動手狀若癲狂又哭又笑:「是真的!楚國夫人的大旗!楚國夫人的大旗就在府衙門口!」

  死屍血和兵器的街道也沒有那麼可怕了,很多人向府衙奔去,真的假的,看一看就知道。

  如果是真的,就算四周是刀山火海也沒什麼可怕的,楚國夫人會把他們救出來。

  如果是假的,跑出來和躲在家裡都是死路一條,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大街上很多人都在奔跑,富戶跑的最快,路上還被死屍絆倒幾次,沾染了一身的血,這都沒有妨礙他還是第一個沖到了府衙前。

  晨光正在亮起,府衙外死屍更多,還有很多鎧甲上染血的兵肅立,但這都沒有嚇到富戶。

  富戶的眼只看著一個地方,府衙外的架子上一杆黑旗緩緩的飄動,其上的楚字若隱若現。

  富戶的眼淚一下了流出來。

  他從小無憂無慮錦衣玉食,沒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美夢成真的感覺竟然是在一地血一地屍首的亂世裡。

  ......

  ......

  項南微微抬手遮了遮漸亮的晨光,熬了一夜,他的眼也有些疲憊。

  府衙外的喧囂聲越來越大,伴著呼喚楚國夫人的喊聲哭聲以及笑聲。

  「看一眼後都跑回去通知家人親友。」一個親兵彙報外邊的情況,「民眾沒有驚亂吵鬧。」

  項南嗯了聲:「最要緊的是安穩城池。」

  他的視線落在地上。

  地上跪著甯安府知府,不抬頭也能感受到視線,他立刻再次一邊哭一邊說:「將軍,將軍,明辨,我是為了民眾,才甘受曹貴脅迫的。」

  項南笑了:「好了,大人起來吧,去安撫民眾,讓差役們維持好城內治安。」

  甯安府知府有些不可置信的抬頭,看著這個年輕漂亮的小將官臉上果然沒有半點兇惡,也沒什麼難理解的,跟曹貴一樣,需要他這個文官嘛。

  「下官這就去,將軍你放心。」他立刻站起來,整了整皺巴巴的官袍,「不是下官自吹自擂,下官在民眾中還是有一定威信的......」

  說到這裡看眼前這個小將神情似笑非笑,這個小將長得好看風姿翩翩,但身上穿的白袍染紅了血,手中一杆長槍把玩,寒意森森寒光閃閃......

  這可是瞬間夜襲殺了幾千兵馬的人啊。

  知府打了幾個磕巴轉身急急的跑出去了。

  項南沒理會他,一手捏著眉頭道:「消息沒有走漏吧?......投誠的兵將都看好了.....街上的屍首收整一下.....」

  他逐一詢問吩咐,親兵在身邊回答,外邊一陣腳步急響,陳二帶著人披著一身風寒進來了。

  「這傢伙跑的還真快。」他說道,將一個流民扔在地上,「一個讀書人,比我們還會跑。」

  流民摔在地上,亂髮散開露出面容,正是亭儒先生。

  「你們如果是叛軍,某也不會跑。」他坐起來,撫平亂髮,淡淡道,「某不忍衛軍相殘,死在你們手中,是我的悲哀,是你們的悲哀,也是朝廷的悲哀!」

  陳二道:「你說什麼呢?聽不懂。」不理會他,看項南,「這傢伙都跑出甯安府境了,真能跑,屬兔子的嗎?身為門客竟然不跟曹貴生死相依,從密道自己跑了.....」

  亭儒先生道:「身為衛軍還自相殘殺,何來說我?」

  陳二與亭儒先生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鬧,項南依舊慢慢的擦槍,對親兵吩咐著城防安置....

  陳二一腳踹開亭儒先生,不耐煩的問:「這傢伙怎麼處置?」

  項南看都沒看這邊一眼:「殺了啊。」

  陳二哎了聲擺手,抽出刀......

  竟然真的要斬殺!

  「項校尉!你聽我一言。」亭儒先生忙喊。

  項南依舊不看他一眼,將手裡的長槍擦得乾乾淨淨。

  亭儒先生在地上一個打滾躲避,但陳二的刀並不是做樣子,竟然沒有避開,長刀頃刻就要落在頭頂.....

  「我可以幫你說服宣武道諸將,不費校尉一兵一卒!」他嘶聲裂肺喊道,將手抱住了頭。

  鏘的一聲響,刀沒有落下來。

  他的手握筆能殺人,但不是盾甲,擋不住蠻兵的刀.....但他的確沒有死,亭儒先生從手臂縫中看去,一杆長槍架在頭頂,擋住了落下的刀。

  白袍小將居高臨下看著他:「你不是在說服他們不要重聚為軍,不要理會我,把我趕出宣武道嗎?」

  被架住刀的陳二跳腳:「到底是殺還是留啊,你想好了再說不行嗎?」

  亭儒先生推開這個跳腳的兵爬起來:「那是因為我是曹貴的門客,我以曹貴的立場,以宣武道亂兵的這一立場來說,要選擇對我們最有利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這樣做理所當然。」

  項南哦了聲不說話只看著他。

  世家子就算染了血拿著長槍也看上去很優雅,但眼神比曹貴這種悍將還要嚇人。

  亭儒先生沒有心情整理儀容擺出氣勢,唯恐晚說一句話就被這小將長槍刺穿,一口氣道:「如果項校尉收我為用,我自然要為項校尉思慮,為項校尉收整宣武道。」

  項南看著這個穿流民衣衫披頭散髮滿面汙跡的文士,點頭:「好,那我就靜候先生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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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君子無邪

  大路上奔馳的兵馬明顯多了很多。

  有兩軍相遇時還會發生衝突,或者在荒野上留下死屍,或者荒野上兵馬狼狽奔逃,宣武道內風聲鶴唳,城池緊閉,原本人煙稀少的村落更荒蕪。

  「到底是什麼兵馬?」

  「是衛軍,是白袍軍。」

  「他們來了。」

  一座堡寨的關卡上守兵們發出喊聲,待看到奔來的兵馬後,竟然不戰而逃。

  白袍兵們暢通無阻而過,站在山口看向前方起伏的平原,一個不穿白袍的衛兵伸手指出方向。

  「過了這個山口,再過穿過前方的崤嶺,就是最快到興城的路。」他說道,「黃旗子的八千兵馬盤踞在那裡。」

  說到這裡他的神情躊躇一下,看這邊的白袍兵。

  這些白袍兵只有一千人。

  青衫文士從兵馬中走出來,帶著幾分淡然:「一萬兵馬也不足為懼。」對白袍兵們笑了笑,「我儘量讓大家不用動刀槍。」

  白袍兵將沒有說什麼,示意大家繼續前行,寒冬的荒野上蕩起塵煙,直到透過塵煙看到前方冒出一群兵馬。

  白袍兵將瞬時勒馬,擺出對戰陣型。

  前方是一片山嶺,山嶺前盤踞兵馬,恍若崖石。

  這群兵馬的氣勢可跟先前遇到的兵馬不同,諸人頓時戒備。

  「以前,以前這裡沒兵馬啊。」領路的衛軍面色慘白,勒住不安的馬匹,「黃旗子的兵馬竟然擴展到這裡了嗎?」

  對面的兵馬已經發出詢問:「你們是什麼人?」

  怎麼辦?說什麼?領路的衛軍看白袍兵。

  「說是曹貴的吧。」青衫文士低聲道,「因為我的遊說,大家都你們很戒備。」

  說白袍兵的身份,連門都進不去。

  在這裡廝殺的話,他的才能就用不上了。

  白袍兵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我等穿白袍,一眼就知道不是這裡的。」

  「我可以跟他們說,是假作白袍。」青衫文士道,「這是小事情。」

  那邊詢問過後,不見回答,崖石鬆動呈現迎戰之勢。

  白袍兵搖頭:「我們不掩藏身份。」說罷催馬上前,「我等滑州白袍軍,爾等何人?」

  說完身份,想了想,又把一面旗展開。

  「我等與楚國夫人有軍務待辦。」

  大旗展開,在冬日的荒野黑底上的大紅楚字很是顯眼。

  看到這一面旗,待滾落的崖石停下,他們身後也展開幾面大旗,白袍兵們的眼頓時亮了。

  一面烏頭振武軍大旗,一面跟他們手中展開的一樣的楚字大旗,另一面則是小一點的將旗,上面有個五字。

  「是楚國夫人的兵馬!」青衫文士一眼看到大喊。

  領路的衛兵則看到另一個:「是五大將!」

  五大將不是五個人,而是一個人,淮南道楚國夫人當年解救韓旭在潁陳留下的駐守將官,自稱在家中行五,人喚作五大將。

  喊完這兩句,兩人又都看向白袍兵,齊聲道:「是來援助你們的吧!」

  項南在宣武道遊走,除了他自己,還拿著楚國夫人的一面旗,此次收整宣武道衛軍,說是項南與楚國夫人合作,雖然大家一直沒有看到淮南道的兵......

  現在終於出現了!

  白袍兵首領沒有回答,白袍下的手握緊了韁繩,身後的兵們也在低聲議論「果然來了啊。」「來的夠慢的。」

  但只有他們這些副將知道,楚國夫人所說的合作,只是一面旗,沒有兵馬。

  這位五大將並不是來援助他們,而是就駐守在宣武道潁陳.....

  突然出現在這裡,是善意還是惡意?是要搶功勞還是阻止.....

  如果楚國夫人對他們動手,宣武道必將更亂!

  「是五大將親自來了嗎?」

  「你們有多少人?」

  身邊的衛兵青衫文士還在詢問。

  白袍首領深吸一口氣,催馬向山崖走去:「我們奉項校尉之命去興城。」

  山崖沒有動,看著人馬走過來。

  「這邊過去就到了,我們人手足夠。」白袍首領道,「你們留待此處便可。」

  山崖不動也不說話,白袍首領也不再說話,縱馬向前疾馳,身後的兵馬都聽到了他說的話。

  大家沒有異議,挺直了胸膛,沒錯,他們不需要楚軍相助也能做到。

  青衫文士還對這邊的兵馬拱手:「諸位等候便可,此事兵不血刃。」

  一眾白袍滾滾而去,化作荒野上的塵煙。

  山嶺邊的崖石們這才鬆動。

  「我們就讓他們過去?」一個兵將說道,「夫人可沒有命令我們收整宣武道。」

  「但夫人給了他們旗。」另一個兵將道,看看自己身後的楚字大旗,「五爺說了,見旗如見夫人。」

  先前的兵將不說話了,擺擺手調轉馬頭,一群人向山嶺中隱去。

  這邊的消息也立刻報到淮南道。

  「不錯不錯,項公子下手夠利索。」姜亮聽的心滿意足,「我還擔心他自詡風範要與那些兵將講同袍之情呢。」

  說話這種事是他們這些儒生做的,武將當然是要靠手中的刀講道理。

  一直沒有理會這邊的李明樓抬起頭:「風範?風範是因為沒有擋他的路,擋了路,誰又是君子?誰又是小人?」

  姜亮肅重應聲是:「項南此子外表君子,手段能小人,最要提防,項氏一脈相承,項雲說不定也會對都督動刀。」

  武鴉兒的死不知道是誰動的刀,李明樓想,當初姜亮說是病死的,但也說了句病死的好,那到底是病死還是被害?

  她起身向內廳走去喊了聲人來研墨,一個小童忙跟進去。

  還坐在廳內的元吉等人站起來。

  「夫人你去忙。」姜亮伸著脖子忙說道,「宣武道的事我會盯著。」

  元吉道:「也不用太理會那邊,有中五看著呢。」

  姜亮撚鬚道:「的確不用在意,失敗了,宣武道還是如現在,成功了,我們再過去就可以了,夫人連封信都不用給他寫。」

  說罷探頭向內廳看,李明樓坐在書案前提筆寫什麼。

  「武都督來信了嗎?」他隨口問。

  元吉看過去搖頭:「最近沒有。」又皺眉,「戰時紛亂,送信不易,世態局面又多變,當大都督的坐鎮一方關係八面,哪有那麼閑總是寫家信,夫人也忙的很。」

  這是抱怨都督寫信多?姜亮不問不想不猜,只點頭:「元爺說得對。」

  李明樓沒興趣聽宣武道的事,大家便退出去來到府衙與觀察使商議其他事務,熬過正月的米糧,春種的糧種,流民收整為住民,官員們的考核,新一年的徵兵.....

  官吏們進進出出,各種文書冊子堆放,廳內議論聲聲或者爭論或者吵鬧或者說笑.....

  直到一個小童跑來探頭喊元吉。

  「夫人有什麼事?」元吉問。

  小童將一封信遞過來:「夫人給都督的信。」

  元吉接過,捏著薄薄的信,問:「還有別的嗎?」

  小童搖頭:「沒有了。」

  元吉便說聲好:「我這就安排人送去。」

  小童蹦蹦跳跳的走了,元吉也不再與大家商議,喚人來安排送信,坐在一旁的姜亮看著元吉,元吉木然的臉上雖然沒有笑,但眼神溫和,手中的一封薄信捏的鄭重......

  所以戰時紛亂,送信不易,世態局面又多變,坐鎮一方關係八面,哪有那麼閑總是寫家信這種事,不包括夫人。

  姜亮遺憾又可惜的搖頭,宣武道那邊估計成功了項南才會寫信來.....

  「山南道那邊有什麼新動向?」他轉頭低聲問劉範。

  劉範凝神在思索什麼,聞言道:「山南道沒有什麼新動向,江南道那邊好像有搶糧引發的爭鬥,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看嗎?」

  他從面前翻出一本諜報。

  江南道嗎?姜亮挽袖接過:「江南道也行,不是大事,小事也看看吧。」

  ......

  ......

  姜亮期盼的宣武道成功並沒有等太久,成元六年二月初的時候,曹貴的府衙裡來了很多將官,他們穿著鎧甲將廳堂擠滿,不過氣勢並沒有洶洶,看著臺上坐著的年輕小將反而有些拘束.....

  項南站起來拱手道:「時隔這麼久,我們終於再見面了,這是可喜可賀的事。」

  廳內的諸將神情複雜的抬手還禮,響起亂亂的同喜的聲音。

  青衫文士從中施然而出,含笑環視諸人:「豐威軍再次重聚,是大夏大喜之事,也是你我大喜之事,大家當先同飲一杯。」

  一群兵湧進來給每一個將官送上酒杯。

  項南接過酒杯舉起:「兩年了,很難過我們豐威軍有些人見不到了,我們先與他們同飲一杯。」

  是啊,想起來這兩年很短也很長,變化也是天翻地覆,而且眼前的項南,說到底跟他們同為一軍,諸將們拘謹稍散,神情多了幾分悵然,看著項南將酒倒在地上,大家也紛紛跟著倒下去,心中想著默念著自己逝去的同袍們。

  酒再次斟滿,項南道:「兩年了,雖然不容易,但我們活著站在這裡相見,就是高興的事,當共引一杯。」

  這不容易三字包含著刀劍和血肉啊,能活著就是高興的事,諸人看著項南一飲而盡,也跟著一飲而盡。

  酒杯又一次被斟滿,項南舉起來沒有看大家,而是看向青衫文士。

  「這一杯,我們敬亭儒先生。」他說道。

  青衫文士有些驚訝,又沉穩翩翩一笑:「我嗎?」

  項南對他亦是翩翩一笑:「當然是你,如果不是亭儒先生,我們也不會這麼快相見,站在這裡相見的人大概也不會這麼多了,所以,你們.....」

  他用酒杯指著諸人一笑。

  「都要謝謝亭儒先生啊。」

  如果他們沒有被青衫文士說服,就要被項南的刀槍說服,那時候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站在這裡。

  諸人看著青衫先生舉起酒杯:「敬亭儒先生。」

  項南與諸人一起一飲而盡,青衫文士也沒有推辭,坦然受之接過兵士遞來的酒一飲而盡,喝完要再說兩句,項南先開口了。

  「送亭儒先生上路吧。」他說道。

  上路?什麼意思?青衫文士握著酒杯一怔,然後心中一涼.....

  不是感覺涼,是真的涼。

  他低下頭,看著遞給自己酒杯的兵士手中握著一把刀,刀刺入了他的心口.....

  噗的一聲,刀抽出來,青衫文士倒在血花飛濺中。

  一切太快,直到此時廳內的諸將才發出驚呼,亂亂的向後退去,他們握住了腰裡的刀,回頭四下張望自己的親兵,但沒用吧,現在的他們已經入甕.....

  沒有兵馬沖進來將他們圍殺,項南握著酒杯安靜的站在原地,手指著地上死去的青衫文士。

  「此子是個說客,靠一張嘴聚兵馬亂兵馬,將你我做棋子。」他說道,「此人口口聲聲道理,卻最是不講理,最能翻臉不認人。」

  項南再看諸人。

  「你我用不著在此人撮合之下而活。」

  「我不管他與你們說過什麼,許諾了什麼,威脅了什麼,我項南今日告訴你們,我與你們,我們大家今日所謂重聚,聚的是一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

  「為大夏平亂,為大夏殺賊,只有這一心,也只為這一心,只要有這一心,我們就是同袍,我們不需要說客周旋,我們不需要言語左右,我們只要殺賊,只看殺賊!與我殺賊者,我與之生死與共,榮辱與共!」

  他將酒杯摔在地上,發出脆裂的響聲。

  脆裂聲中片刻凝滯,旋即廳內響起嘩啦聲,還握著酒杯的將酒杯摔碎,握著刀的把刀扔在地上。

  諸將臉上拘束忐忑不安羞愧等等複雜神情盡消,取而代之的是漲紅臉的齊聲怒吼。

  「生死與共,榮譽與共!」

  ......

  ......

  (項南的轉場寫完了,另外項南不是項北,項北也不是其他人,項北就是項北,一個可憐的意外死去的小孩,活在懷念痛惜自己的小弟心中,這個故事很簡單,裡面的人也很簡單,大家看的時候不用想,看到什麼就是什麼,麼麼噠,輕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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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公子歸來

  宣武道一群重聚的同袍,圍著屍首,大口喝酒大聲喧囂的場面,李明樓想像不到,但項南的得意從信紙上撲面。

  「遇到了麻煩,真是愁的掉頭發,幸好解決了麻煩,要不然要來求助夫人了,到時候夫人就把我的信一扔,廢物,把旗送回來吧。」

  李明樓看不下去了,將信扔開。

  姜亮一直盯著忙伸手接過,將信紙在桌上放好,端詳:「此子嘻嘻哈哈紈絝無賴,不能小瞧。」

  項南這個人上一世在她面前沒有半點的紈絝,只有世家子弟的溫文爾雅,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不管是溫文爾雅還是紈絝,都不影響他殺了她。

  李明樓看著自己的手指,金桔新給她塗的指甲,是李敏送的,說是開春了,調了新顏色.....

  說到開春....

  「旗子不用收回,你們可以安排人去了。」她說道,「有官府的看看是不是能用,沒有官府的,你們選些人出來,別誤了春耕,關係著這一年的吃喝呢。」

  姜亮將項南的信收起,應聲是:「我和劉範親自去。」

  淮南道治下的官員基本都是姜亮和劉範選定,報由李明樓批准,李明樓要求只有一個能養民安民不擾民,畢竟現在的淮南道最大的追求是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姜亮和劉範停下手頭的事,在一眾兵馬的護衛下當日便離開了淮南道。

  看到他們兩人一身行裝出門,混雜在府城裡的各路眼線立刻報給各自的主人。

  這些日子揚州城多了很多宣武道來的眼線,有當地的富戶大族有兵馬首領,也有不少商人盯著,畢竟姜亮劉範的身份不一般。

  「去的方向是宣武道,果然,楚國夫人跟白袍軍合作。」

  「姜亮劉范是楚國夫人的門客,掌管選官,快告訴老爺,機會來了。」

  「這兩人性情如何?是何方人士?家中妻兒老小詳情速速打探。」

  「劉范聰慧剛直不好對付,那個姜亮倒是好說話,貪財。」

  眼線們紛亂傳達各種消息,商人們也隨之而動。

  「夫人拿下宣武道了,好商機好商機,我們快去。」

  「夫人選了官,城池有序,我們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我要為宣武道的這些官將們造福,我這裡有奇珍異寶,他們可以買來送給夫人。」

  頂著著寒風中濕潤的水氣,踩著慢慢冒頭的嫩草,通往宣武道四面八方的路上不再荒無人煙,騎馬的,坐車的,步行的,帶著人氣,帶著生機......

  成元六年二月二十,光州府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衛知府站在城門上,穿著棉袍,挽著袖子,褲腳上沾滿了泥土,花白的頭髮從帽子裡飄落,乍一看像個剛下地回來的老農。

  「大人還親自下地了啊。」

  有聲音從上方飄落。

  衛知府抬起頭,看到一人如春雨從城門樓上翩然而落。

  「啊呀,連公子。」衛知府忙抬手施禮,「你也親自來了啊。」

  連小君一笑:「我還是第一次看鞭春。」

  這連小君有二十多年歲,鞭春是大夏最常見的祭祀,除了這兩年中斷外,其他時候各地不管大城小鎮都會進行,是熬過一個冬天後最熱鬧的典禮,怎麼會有人沒看過?

  衛知府好奇但沒有詢問,連小君也沒有主動再說,他視線看向城外遠處起起伏伏的開墾過的土地。

  「大人今年一共開墾了兩千七百頃田地,光州府糧草無憂,還能交納足夠的稅糧,對淮南道有大功啊。」連小君笑道。

  衛知府對他一禮:「本官不敢居功,如果沒有連公子的糧種草種,這兩千多頃地也沒有用,應該說是連公子有大功。」

  連小君笑道:「大人客氣了,不過再許諾我有大功,錢是不能少的。」

  衛知府一怔哈哈笑了:「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又上前一步,「不過,能寬限十天嗎?連公子你也知道,熬過一個冬天,官府裡都沒錢了。」

  連小君點頭,伸出修長的手指:「遲一天,加一分利,就可以。」

  衛知府眼睛轉了轉,道:「連公子,我這錢是要跟楚國夫人要的。」

  這個連小君剛來的時候,可是主動說他也和楚國夫人做生意,既然做楚國夫人的生意,也不用這麼一分一厘的計較吧。

  連小君一聲輕歎:「我如果掙不到錢,在夫人眼裡就是一文不值啊。」

  這樣的人沒有人會覺得一文不值,但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衛知府又覺得他沒有說謊,可憐心顫,再討價還價的話就不忍說出來了.......怎能讓他在夫人眼裡一文不值啊!

  待連小君帶著光州府半個庫房的錢離開,文吏念賬冊的時候,衛知府才醒過神,揪著鬍鬚嘶嘶的疼。

  「大人也不要心疼,再與那連小君討價還價,能省幾個錢?」文吏勸慰。

  光州府這麼大,糧種可不是小買賣,文吏又在心裡悄悄的笑,衛知府小縣吏出身,小家子氣。

  衛知府歎氣道:「能省出一車馬兒吃的豆料。」

  淮南道要養的不止是人,還有戰馬。

  一車豆料知府也在意,文吏沒辦法了,只能說:「能供給咱們這麼多糧種,不耽誤春種,這種時候可不是錢的事,不是連公子的話,就算拿出全部的錢,也不一定買的到。」

  衛知府當然知道這個道理:「我對連公子是很感激的,但是嘛.....」

  連公子跟夫人關係不一般,光州府是夫人的治下,也算是夫人的生意,跟錢相比,夫人開心不是更重要的生意嗎?

  夫人又這麼喜歡連公子.....

  「大人。」文吏聽到衛知府的自言自語,立刻喊道,「你可不能亂講!」

  衛知府老臉一紅,是啊,他怎麼能說這個,夫人這樣的人,哪有這種事,都是流言謠言!

  「你提醒的好......」他對文吏道。

  話沒說完,文吏壓低聲道:「夫人最喜歡的是韓旭韓大人,連公子在夫人那裡,其實就是生意而已。」

  衛知府愕然,還沒想好說什麼,旁邊的另一個文吏擠過來。

  「你說也不對。」他撇嘴,「韓大人那裡是生死之交,守望相助,韓大人是朝廷大臣,夫人當然敬重,要說喜歡,白袍軍的項南才是夫人最看重的,項公子想要回滑州,夫人就願為他打通宣武道。」

  「你說也不對,那不過也是守望相助.....」先前的文吏爭辯。

  被遺忘的衛知府重重的一跺腳:「都給我閉嘴!這是謠言,流言,是叛軍奸細污蔑!」

  文吏們閉上嘴點頭應是。

  衛知府懶得再訓斥他們,甩袖進庫房去繼續查點家當,身後文吏們便又再次聚集在一起唧唧咯咯......

  這種流言要制止可不容易,那是要下大力氣,且手段極其嚴酷才能震懾,現在光州府哪有功夫管這個,楚國夫人讓他們管的只有兩件事,城安,吃飯....

  不聽不聽,不管不管,衛知府搖頭,夫人護國養民,念天下蒼生,除此之外喜歡多少男人,隨意打罵幾個官員,收了多少錢財,他都看不到聽不到。

  ......

  ......

  連小君的馬車來到楚國夫人的後宅時,有一隊官兵清路,將聚集在門外的商人遊俠兒驅散,那個一向只露半個身子的老門房將門展開.....

  「這是什麼人啊?」

  街上聚集的民眾都驚呆了,他們還沒看到有人在楚國夫人門前這樣禮遇,然後又看到楚國夫人從門內走出來。

  楚國夫人穿著一件白裙,紮著一條腰帶,頭髮也鬆散的束在身後,就像一個在家玩樂的女子,突然聽到惦記的人歸來,顧不得更衣洗臉匆匆跑來迎接......

  因為沒有洗臉,她的臉被白紗罩住,薄薄的一層擋住別人看她,但無妨她看清來人。

  看到她出現民眾響起低呼,旋即又鴉雀無聲,唯恐驚嚇到天上仙。

  車簾掀起又一個天上仙走下來。

  「見過夫人。」連小君施禮。

  李明樓對他招手:「你回來了,快來。」

  連小君抬起頭一笑,兩邊看到的人眼都直了,看著連小君走過去跟著楚國夫人走進去,車進去,門就要關上,大家依舊鴉雀無聲,直到一聲喊響起。

  「別關門,還有我呢。」連小薔氣惱的喊道擠過來。

  他不過是到了門前跳下車,慢了幾步落後,就沒人看到他了!

  諸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重回人間。

  「是連公子的隨從啊。」老門房想了想也沒想起他的名字,只熱情的招呼,「進來吧。」

  連小薔拉著臉氣惱的進去了,後門關上,門前頓時轟然。

  「是連小君!」

  「夫人最喜歡的連小君!」

  「還以為他不見了,原來還會回來!」

  「夫人還是最喜歡他,還親自來迎接他!」

  「連小君真美!」

  嘈雜喧囂在門外滾滾,走進內宅的李明樓和連小君並沒有受到侵擾。

  「淮南道十四州五十七縣皆如期順利春耕。」李明樓看著連小君道,「我淮南道這一個冬日餓死的流民有七千八百萬人,餘者皆熬過了這個冬天,多謝連公子的糧,以及糧種。」

  她說罷一禮。

  當初換了揚州城,殺了馬江,她對他冷臉扔刀恐嚇,此時此刻,終於對他一禮了。

  連小君道:「夫人終於喜歡我了。」

  李明樓面紗後一笑:「連公子如此優秀奇才,天下誰人不喜歡?」

  天下人喜歡他可不是因為他優秀奇才,只有她才因為優秀奇才喜歡他。

  連小君一笑,施禮道:「那我應該謝夫人,如果沒有夫人,也沒有我優秀奇才。」

  他還是只關在家中看著四角的天空,或者,成為了某個人的禁臠,或者已經死了吧。

  李明樓搖搖頭,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我不是奇才,你也不是,我們只是僥倖。」

  僥倖重來一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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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賞春樂事

  淮南道也舉辦了盛大的鞭牛儀式,李明樓和道衙的官員們一起參加。

  春耕開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地上草蹭蹭的冒出來,除了參加鞭牛儀式,李明樓出行也一日比一日多。

  「收復揚州,淮南道安穩,熬過了寒冬,市井繁華。」姜亮撚須笑道,「三座軍營開營,前來應徵當兵的人絡繹不絕,今年必然是個好年景。」

  宋觀察使看著衙門前的大街,大街上護衛黑壓壓如烏雲,烏雲中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兩邊民眾的擁簇下緩緩行駛。

  城外小山裡的杏花開了,楚國夫人要去賞花。

  他明白姜亮的意思,現在淮南道可以稍微鬆口氣了,夫人也可以玩樂一下了,想當初在竇縣,武少夫人聚眾比武,篝火美酒狂歡到天亮,後來夫人守護的城池越來越大,形勢也越來越嚴峻,就很少玩樂了,夫人真是受委屈了。

  但是!

  宋觀察使抓住姜亮,急聲道:「夫人要賞花踏春都是好事,夫人安心玩樂,民眾也更安心,但是,同車而坐的人不合適!」

  春光明媚,楚國夫人的馬車拆去了四壁,換成幔帳,幔帳厚重看不清其內詳細,但能看到裡面的身影是兩人。

  那就不是夫人和老夫人出遊,帶老夫人出遊的話,侍女會跟著,車上會坐三個人。

  此時車內並坐兩人,身姿都纖細妖嬈,但一個明顯挺拔高大一些,不是侍女,是個男兒.....

  不是護衛,楚國夫人最得寵的護衛握著傘在車旁跟隨著呢。

  「是連公子。」

  「又是連公子。」

  「當然是連公子,能坐在夫人身邊的只有連公子。」

  「連公子坐在夫人身邊,夫人何必還去賞花。」

  「你說的不對,連公子坐在夫人身邊,才不用去賞花呢。」

  街上民眾嗡嗡,爭相觀看,議論紛紛,夫人和連公子誰該為誰沉醉。

  宋觀察使兩耳嗡嗡:「夫人不該與連公子同行啊。」

  「那該跟誰同行?」姜名聽到了好奇的問。

  姜亮立刻想到了,撫掌道:「能與夫人同行是極大的殊榮,可以用來當做給人的獎賞,比如那些有功勞官員世族們的女眷。」

  夫人到現在還沒有跟淮南道官員世族們的女眷來往過,身邊甚至連侍女都沒有,更別提女子們日常的玩樂。

  玩樂也是交際。

  元吉搖頭:「夫人的玩樂只是為了玩樂,不需要考慮這些。」

  小姐已經很忙很累了,連玩的樂趣都要被剝奪?他決不允許。

  姜亮立刻點頭:「夫人赤子之心,的確不用做這種事。」

  引起話題的宋觀察使聽愣了,看著楚國夫人的馬車在街上也走遠了,回神跺腳:「我不是說這個呢!我是說夫人不該帶著這個連小君招搖過市。」

  兩邊的三人都看他:「為什麼?」

  「避嫌啊。」宋觀察使有些累了,「夫人有婦之夫,跟一個外男同車遊玩....」

  雖然這個外男就住在夫人家裡,家裡就家裡吧,夫人的家和道衙在一起,可以對外說連小君其實住在道衙。

  但外出就眾目睽睽之下沒辦法解釋了。

  姜名笑了:「宋大人,你想多了,連公子對於夫人來說,就跟春光和杏花一樣,區別無非是坐車賞,以及下車賞。」

  這件事可以這樣想?宋觀察使眨眨眼。

  姜亮拍拍他的肩頭:「如今亂戰,世間一片狼藉,但依舊有尋找愛惜美好事物的心,這也是一種高潔的品行。」

  元吉姜名覺得他說的太對了,紛紛點頭。

  宋觀察使似懂非懂跟著點頭,回過神又苦笑:「希望武都督也能明白這種高潔的品行。」

  妻子愛美景愛鮮花樂於賞玩,丈夫會覺得是雅興,天下有丈夫認為妻子愛美男蓄養賞玩是雅興的嗎?

  姜亮毫不遲疑哈哈一笑:「夫人非凡人,武都督當然亦是。」

  元吉姜名笑了笑沒有說話。

  宋觀察使還能說什麼,只能跟著笑,不過,他心裡冒出一個念頭,楚國夫人身邊的親近人,似乎從未在意武都督這個丈夫身份,所以,莫非......

  武都督是楚國夫人家的贅婿!

  ......

  ......

  相州沒有春暖花開,也沒有官府文吏,人煙市井也幾分淒涼,但到底是日子安穩了,人活著就要吃飯就要耕種,所以當地鄉老自己組織了鞭春儀式,不敢來請武鴉兒,請武鴉兒的義子們參加。

  武鴉兒的義子們也不是人人都能請動。

   府衙裡兵馬進出忙碌,但看到一個瘦小的少年走過來時,大家都停下腳打招呼:「小碗公子。」

  雖然過去這麼久了,小碗對公子這個稱呼還是有些不習慣,低著頭嗯了聲,也不管打招呼的人聽到沒聽到,打招呼的人也不在意他有沒有回應,看著小碗向內去了。

  「小碗公子最近來都督這裡很多。」有人很好奇,又有些不解,「是都督哪裡不舒服嗎?」

  小碗跟別的義子們不同,他是大夫。

  武鴉兒是振武軍的骨頭,是血肉,可不能身體不好!當即有人反駁:「別這麼不吉利,小碗公子只是跟都督親近了而已。」

  武鴉兒馳援淮南道累倒後,小碗親自查看傷口,給武鴉兒熬藥,還千方百計的做各種藥膳,從那時就一改往日不來武鴉兒身邊的習慣了。

  雖然武鴉兒身體無礙,小碗關切常來看看也是義子常情。

  諸人深以為然。

  王力進來時聽到大家說公子長公子短公子關心武都督,以為是武孝又來了,掉頭就要走,待聽到是小碗才鬆口氣,這個小碗公子雖然最近也常會要一些肉,但不是像武孝那樣霸佔著都塞自己肚子裡,而是給武鴉兒做藥膳.....

  王力高高興興的走進來,聽到武鴉兒和小碗說話。

  「真的沒有事嗎?我敲打你這裡也不痛嗎?」

  「小碗,你已經查看過了。」

  「那是五天前查看的。」

  廳內響起武鴉兒的笑聲:「好,那你就再仔細看一次吧。」

  王力聽到這裡忙沖進來,室內只有武鴉兒和小碗,小碗拿著小木槌正在武鴉兒身上敲敲打打.....

  「你們在做什麼?」王力好奇問。

  武鴉兒道:「沒事,小碗擔心我原先的傷還沒好,在檢查。」

  還有這樣檢查身體的?王力圍著看,不時的詢問,小碗不受其擾認真的查完:「義父身子很好。」

  武鴉兒笑著說聲好。

  小碗又道:「但義父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隨時告訴我。」

  武鴉兒再道聲好。

  小碗將箱子收起,又道:「我五日後再來看義父。」

  王力已經知道武鴉兒沒事了,聽到這裡不耐煩趕著小碗走:「我跟都督有大事要說。」

  小碗卻沒有怕他,道:「我查看義父的身體也是大事。」

  王力喲了聲,這個不聲不響的小子也敢反駁他了。

  武鴉兒沒有呵斥小碗,眼裡滿是笑意,道:「小碗先去吧,五日後我等你。」

  小碗這才離開了,王力搖頭:「你對這些小兒太寵了,一個兩個的都往你身邊湊,誰知道他們心裡想的是誰。」

  武鴉兒笑道:「他們心裡想的自然是楚國夫人。」

  他都說明白了,王力也沒話可說,肅重神情:「你不要跟我胡扯,我有大事要說。」

  還真有大事嗎?武鴉兒坐回椅子上,問:「什麼大事?」

  王力道:「我抓到一個貨商。」

  武鴉兒問:「奸細嗎?殺掉就行....」

  相州有叛軍奸細不奇怪,他們也往叛軍所在的地方派奸細,現在不是剛起戰亂的時候了,人都要活,叛軍也要守城,也要人,甚至也要市井繁盛商人售賣......奸細們比以前更容易活動了。

  問出這句話,武鴉兒停頓下,又補充一句。

  「哪裡來的奸細?」

  奸細也不僅僅是來自叛軍了,各地衛軍也都互相探聽消息,最近嘛,還有朝廷裡.....

  問完這句話,他又緊接著道。

  「殺掉就行。」

  一段話說了短且聽起來重複,但王力明白其中傳達的重要意思,首先朝廷對相州對振武軍對武鴉兒不似先前,甚至會派奸細來窺探,再者武鴉兒對這種窺探也沒有畏懼,他不管是哪裡的奸細,朝廷的跟叛軍的一樣,你們不表明身份,抓住了就殺掉。

  王力應聲是,然後道:「不是奸細,就是個貨商,你知道他在賣什麼嗎?」

  不是奸細?王力還能跟他打啞謎,那就不是什麼大事,武鴉兒殺氣散去,問:「賣什麼?」

  王力沉著臉道:「布料錦緞。」

  武鴉兒笑了:「這是好事啊。」

  民眾們不再擔憂生死的時候,才會想著吃穿用度,現在相州這種地方都有布料錦緞的需求了,可見民眾的日子開始好過了。

  王力依舊沉著臉,看著武鴉兒一字一頓道:「他賣的最貴的一種布料,是楚國夫人最喜愛的男人穿的。」

  武鴉兒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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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聽到她就笑

  「你還笑得出來!」

  王力大馬金刀坐在一旁,拉著臉喊,又壓低聲音。

  「現在她可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外邊都傳成什麼樣了。」

  武鴉兒忍住笑,問:「傳話嘛,當然是越傳越不像話。」

  王力道:「你可別不當回事,先前那些沒有證據,說是謠傳也就謠傳吧,但現在那商人說了,那個連小君與楚國夫人同吃同住同車同行,天天出去賞花,騎馬,打獵。」

  「揚州府的所有人都跟著出去賞花騎馬打獵,楚國夫人也不避諱,還邀請大家跟她和那個連小君一起玩。」

  「他們喝酒,烤肉,不管來了多少人,楚國夫人身邊除了一個撐傘的傻大個,就只有連小君一直陪坐,倒酒,烤肉,切肉,給她什麼水打濕的手帕擦手......」

  王力轉述著商人的話,他說的沒有商人說的那麼美,夾雜著自己的描述,讓畫面都變的不那麼美了。

  武鴉兒看向門外,院子裡有光禿禿的樹張牙舞爪,淮南道的花都開了啊。

  賞花的圖,她會給送來嗎?

  她就算會主動送來,他也要主動給她寫信要,這樣才能表明他對畫的期待和珍視。

  還好回信還沒寫。

  「人人都看到了!」王力大聲喊,「這次可不是謠言。」

  武鴉兒唔了聲,看向他。

  「那個連小君長的美若天仙。」王力比劃一下,「把那個韓旭比下去了,韓旭為此給楚國夫人送了好幾車金銀珠寶糧食,但楚國夫人也不理他。」

  糧食,武鴉兒點點頭,要說現在冬末春初的時候什麼最重要,糧食,當然以前大夏可沒有人為糧食犯愁,哪怕家裡不存糧,想吃了出去隨便買,但現在天下大亂,道府隔絕,商路不通,糧食就不是花錢能買到的了。

  劍南道蜀中之地,物產豐富,糧倉充盈。

  「那個連小君這麼得楚國夫人喜愛,揚州城很多人都在模仿他,他的臉模仿不了,就模仿他的穿衣打扮,簡直不像話!」王力拍椅子扶手,「現在是什麼時候,天下大亂征戰不休呢。」

  他們吃了上頓沒下頓,今天打明天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而有些人竟然只想著吃穿美貌。

  武鴉兒笑了笑:「天下大亂征戰不休生死不定,人也只能自己給自己找點樂趣了。」

  王力哼了聲,斜眼看武鴉兒:「我聽懂了,你又在給那個女人找藉口,但是,這次的藉口真沒用,她就是一個驕奢淫逸的人,以前就是,因為征戰紛亂掩蓋了,現在淮南道穩了,她拿到了皇帝封的夫人誥命,又有雄兵在手,現在的她作為淮南道主,一人之下,不掩飾本性了。」

  武鴉兒哈哈笑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王力氣惱,「你看看你都哈哈多少次了?你笑什麼呢?」

  只要一開口說楚國夫人,他就笑。

  武鴉兒抿住嘴,他其實也不知道笑什麼,反正就是想笑。

  王力吐口氣又吸口氣,話還得接著說啊。

  「這不是開玩笑,也不是謠言。」

  「以前都說她有錢,常煮的粥,流水的酒,隨手賞人金銀珠寶,奢靡而闊綽。」

  「但她奢靡也貪財,貪財到什麼地步,淮南道收復的時候,只要給她送禮就能當官。」

  「所以淮南道州府縣的官員都特別的不像樣子,有積年無用的老吏,有從沒當過官的鄉紳,甚至好些先前投了叛軍的官員,只要給她送重金,她就不計較繼續讓他們當官。」

  武鴉兒再次笑了:「貪財,誰不貪財?我們也貪啊,當初我們在漠北,張都督嚴查關卡,有商人給我們送錢,我們就把他們偷偷放過去了。」

  想起往事,王力咧嘴笑:「誰讓那姓張的不批給我們糧草,我們只能自己喂飽自己!」

  說到這裡回過神呸了聲,回到眼下。

  「這是一回事嗎?我們那是無奈,現在商人給我們送錢,我們會理會他們嗎?」

  武鴉兒想了想,點頭:「你說的不錯,以後商人從我們這裡進出經過,都要交錢,畢竟是我們保了他們平安,不,不管是商人還是其他人,只要看起來有錢的,都收錢。」

  王力愕然,但聽到錢字也忍不住心裡亂翻滾:「.....不給錢,糧草也行。」

  不對,他是在痛斥楚國夫人,怎麼反而學她的做派了?

  「她也根本不是那麼仁善,仁善只是對順著她心意的恭維她的人,或者說先前籠絡人心,現在坐穩了淮南道,她就開始肆意妄為了。」

  王力改口說另一件事。

  「周獻找的那個太監太守,就被她狠狠的打了,怪罪他沒有守好北線讓安守忠突襲,有腦子想一想都知道,沂州算個鬼北線!她就是遷怒,這次打那個太監,下次就要打周獻了。」

  武鴉兒想了想,看了眼一旁的輿圖:「這次安守忠突襲,的確是防守失誤,她生氣是有道理的,防守失誤,這種事如果還高興不計較,作為一道之主,反倒是獎罰不明有些兒戲了.....」

  王力喊道:「她打人!」

  「打人而已。」武鴉兒道,「我們打的少嗎?漠北那邊,振武軍的將官,我們打的少嗎?」

  他們應該是打遍振武軍了吧?能打的明著打,不能打的暗地裡套麻袋打,設埋伏打,王力想,但又氣惱道:「我們打都是有原因的。」

  武鴉兒道:「打人都是有原因,有些原因能說,有些原因不能宣之與眾。」

   王力啪的再拍椅子:「她愛美男,美男擁簇,先不說韓旭連小君,老胡說當初在竇縣,你們親眼見她寵一個貌美的遊俠兒。」

  武鴉兒沒有說話。

  王力冷笑:「你再找理由啊?你再說我們也是啊?」

  武鴉兒伸手摸了摸臉,道:「我也愛美人啊,你難道不愛嗎?你當初去偷看張都督的小妾洗澡,在路上見了放羊的小姑娘就吹口哨.....」

  王力呸了一聲,漲紅臉:「別瞎說,我可沒去,不是我幹的。」

  武鴉兒沒有與他深究到底是誰幹的,道:「但美人不愛我們,不擁簇我們啊,那些美男美女都不想被我們愛,如果崔相爺愛我,我就不用擔心被大臣們詆毀了,可惜.....」

  王力愕然又捧腹哈哈笑,笑著又啐了口:「真胡說八道。」

  「但這是事實。」武鴉兒道。

  王力無語:「是,人人都喜歡她,但不管怎麼樣她得記得她的身份.....」

  武鴉兒笑道:「她記得她的身份,我看你忘了她的身份了。」

  王力一怔,明白他的意思,夫妻是假的,楚國夫人知道是自己不是武少夫人,所以她當然可以喜歡別的男人,他卻把楚國夫人當成真的武少夫人了,所以瞧不順眼,如果是跟他們無關的女人,他管她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呢!

  「但是她假作這個身份。」王力無奈道,「靠著這個身份得到楚國夫人封號,得到了淮南道,她獲利了,她得尊重一下這個身份吧。」

  武鴉兒看著王力:「你想什麼呢,她得到淮南道得到楚國夫人,不是靠著武少夫人身份,這世道誰欠誰還不一定尊重呢,更何況誰也不欠誰。」

  武鴉兒娘還被人家供養呢,非要論尊重,他們該尊重她,王力氣惱坐下來:「反正這個女人,行事太乖張,早晚惹出麻煩,如今世情一日一個變化,今日她坐擁淮南道得意,明日還不知道怎麼樣呢,比如現在冒出一個項雲。」

  武鴉兒安撫:「你說得對,世情變幻莫測,必須多思量多考慮,事事未雨綢繆。」

  「現在我們跟安康山也算是僵持了,我們打下的他收不回,而再多的我們也攻不下,必將要在這裡盤踞一段。」王力道,「這一段我們知道是在蓄力,是在震懾安康山,但對於麟州來說,我們就是沒建樹,沒戰功了,別人現在風生水起,尤其是項雲那個侄子,項南,據說把宣武道也重整成軍了,宣武道可是京城要害,這下項氏的功勞更大了。」

  武鴉兒笑了:「說到這個,這可不僅是項氏的功勞,那其中有一半我夫人的功勞,我夫人的功勞自然也是我的功勞。」

  王力呸了聲跳起來,想起來,除了連小君,還有這個呢!

  有個項氏公子與楚國夫人在援助沂州時生死相交,後來項公子追隨楚國夫人一起攻打安東,當然有人提醒說打安東是夫人自己做的,但沒人理會......後來守安東的是這位項公子呢,就是為夫人守的。

  現在夫人又和他一起重整宣武道了,項公子白袍兵為先鋒而戰,楚國夫人送人去安撫民眾收整官衙,配合的天衣無縫,情投意合.....

  商人講的感天動地自我沉醉,被王力一盆水潑了一頭。

  「你也知道這件事啊?那是你媳婦送給小白臉的功勞,可不是為了你。」王力道,伸手抓住頭髮,這個女人真是太交友廣泛!「幸好不是真的媳婦,要不然你可怎麼活!」

  反正他要是有這樣媳婦,是沒法活了。

  他這輩子再也不找媳婦了。

  王力抓著頭髮嗷嗷的跑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武鴉兒,沒有人說楚國夫人了,他還是在笑。

  他低頭看桌上一封信,信寫的薄薄一封,沒說天氣也沒有說淮南道事務,甚至連他母親近況都沒說,行文也沒格式,就像就坐在他身旁,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問。

  她問:「你最近身體怎麼樣?」「身上的傷好了嗎?」「有沒有隱傷?」「大夫看了嗎?怎麼說?」「你以前受過傷嗎?留下什麼舊疾?」

  她最後說:「我關心你的身體,怕你有傷,有病,你哪裡有傷有病告訴我,不要瞞我。」

  而且她還叮囑孩子也關心他。

  小碗雖然不說,但必然是得到她的吩咐,才每隔五日就來檢查他的身體。

  武鴉兒嘴角翹起,那些流言說楚國夫人怎麼對韓旭好,怎麼跟項南書信來往,怎麼帶著連小君賞花出遊,其實她也給他書信關心他惦記他......你們都不知道呢。

  嗯,其他人知道了,也會認為妻子關心丈夫理所應當,但他知道他不是她的丈夫,這關心並不是理所當然,而是她.....

  武鴉兒搓了搓手指,驅散麻癢。

  她是喜歡他的吧。

  武鴉兒站起來,想要走幾步,又覺得沒必要,便又用力坐下來。

  至於其他男人......

  她喜歡世間美好的事物和人,那他該做的就是也變成世間美好的人,讓她喜歡,更喜歡....

  該怎麼做?

  武鴉兒將握著的筆放下,躊躇一刻,對外喊了聲來人。

  一個親兵走進來等候吩咐。

  武都督沒有立刻吩咐,而是示意他近前幾步。

  機密的吩咐!親兵領會,肅容上前傾身。

  武鴉兒與他低聲道:「王大將剛抓了一個貨商,你去把那個貨商被收繳布料給我拿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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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見到他也念想

  春天來了時光就突然變快了。

  杏花開了,梨花也開了,桃花一眨眼也開了,柳樹從霧濛濛變成了嫩枝條,大地上的草一夜之間變的綠油油。

  像鋪了一層綠毯的山坡上,一匹白馬馱著一個白色衣裙的女子飛奔,女子頭上臉上罩著白紗,白紗長長在身後飄動,恍若騰雲駕霧。

  她手中握著一把黑色的弓,搭上紅色的箭,弓弦響動羽箭射中山坡下的靶子。

  山坡上響起歡呼聲,穿著各色豔麗衣衫的男女老幼鼓掌叫好。

  楚國夫人射完一箭,騎馬向山坡上一處奔去。

  山坡上站著立著的人密密麻麻,有一處被空出來,空出的草地上坐著一人,白色的衣袍散落恍若雲朵,在他身後有一兵舉著傘.....傘是收起來的,當楚國夫人下馬走近時,包包才把傘撐開。

  連小君伸手,李明樓按住他的手借力坐下來。

  連小君低頭看著兩人的衣裙如雲堆疊在一起,露出開心的笑。

  山坡上又響起馬蹄聲,有幾個年輕的男人跑出來射箭,還有幾個女子也不甘落後,她們也裹著面紗......

  楚國夫人很少露出面容,但沒有人說楚國夫人貌醜遮擋,當初在光州府很多人都看到過她的容貌,人人都能描述出來。

  再看到楚國夫人遮面撐傘,有說這是楚國夫人養容貌的辦法,你看楚國夫人白的像雪一樣,但有人覺得這樣說太膚淺,說楚國夫人黑傘面紗遮擋,是不忍心看世道紛亂生靈塗炭,楚國夫人說了,當天下太平的時候她才會收起黑傘解下遮面。

  此人說的就好像在楚國夫人身邊親耳聽到一般。

  不過也沒有人深究,有關楚國夫人的傳言太多了,大家都是一聽便丟開,只要官衙運轉正常,兵馬雄厚,淮南道安穩,一切都無所謂。

  山下響起歡呼聲,射箭的不管男女都命中了靶心,不次於李明樓。

  李明樓笑了,對包包說聲當獎,包包大聲喊出去,在遠處等候的護衛們便抬來一簸籮,簸籮裡堆著金銀珠寶,日光下閃閃發亮。

  射箭的男女們騎馬而來,有人從簸籮裡抓了一把塞進懷裡,女子們嬉笑著商議著從中認真的選出一兩樣自己喜歡的,還有人選了一件,又把自己身上佩戴的珠寶取下放在簸籮裡。

  「夫人射箭也是極好,某贈夫人表心意。」

  這是一個翩翩公子,穿著白色衣袍,紮著一條黑色寬腰帶,很是耀眼。

  見到這一幕四周有人不屑有人搖頭,但更多的是叫好聲笑聲。

  連小君站起來對這位公子拱手:「夫人多謝公子心意,禮物就收下了。」

  他來轉述李明樓的話,又對這位公子一笑,笑容讓日光都避之不及,那公子有些不好意思,掉轉馬頭跑開了。

  山坡上笑聲更大。

  笑聲多是善意的,並沒有什麼嘲諷,楚國夫人很容易相處,對身邊的人沒有什麼要求,所以大家可以射箭比她射的好,也可以射箭很爛,她並不在意結果,只在意大家有沒有來玩。

  但楚國夫人又不容易接近,她坐在那邊不動不說話,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大家不太敢上前,所以只坐的遠遠的,能看到她,但不去驚擾。

  這樣大家雖然是追隨楚國夫人出來踏春遊玩,最後自己都玩的很開心。

  楚國夫人有時候玩的時間長有時候只轉一圈就走了,不過她走之前都會留下酒肉請大家一起吃,這一次只玩了一次射箭,楚國夫人就上馬和連小君回去了,山坡上依舊擺好了酒肉,民眾雖然很遺憾,但繼續開心的玩起來。

  回到府衙後宅的李明樓沒有休息,宋觀察使帶著厚厚的文書和一眾官員在等候,連小君也沒有離開,就坐在廳內陪著.....

  李明樓不在意也不讓他回避,宋觀察使能怎麼辦?只能裝看不到,安慰自己以前姜亮劉範不也是這樣跟在夫人身邊,雖然醜了點。

  熬過冬天的淮南道並不是就高枕無憂了,外邊還在打仗,淮南道的新兵兵力還遠遠不足,人口,民生,一件接一件,白紗遮面的李明樓面容什麼樣,連小君看不到,他抬手打個哈欠拉了拉李明樓的衣袖,李明樓回頭看他,滿廳的官員斜著眼看他。

  「夫人辛苦了。」連小君對李明樓附耳道,「我不如夫人,我要去休息了。」

  李明樓笑了笑點點頭,連小君施施然離開了,官員們裝作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他們,做一個標準的寵兒姿態。

  連小君回到自己的住處,看到連小薔臉上搭著一塊紗巾在花架下睡的攤開手腳。

  連小君上前咿了聲:「米價降了三成。」

  連小薔蹭的起來了,臉上的紗巾還沒掉眼也沒睜開,伸著手就喊:「誰降的?不商議就降價,還有沒有規矩!」

  然後身子一歪被撞到地上。

  連小君從他臉上拿過紗巾躺在藤床上。

  連小薔在地上坐了會兒才回過神,先拍了拍心口,還好米價沒有降,再轉頭罵連小君:「你怎麼不陪夫人吃喝玩樂?你這麼快失寵了?」

  連小君不理會他的嘲笑,懶懶道:「吃喝玩樂好累啊。」

  「吃喝玩樂還累?」連小薔抓起桌上的肉鋪塞嘴裡,嘿嘿一笑,「那你是不是羨慕我?」

  像他這樣貌不驚人在楚國夫人府上住著大家都好像沒看到。

  連小君揭開紗巾看他一眼,又蓋上:「傻子才想長你這樣呢。」

  連小薔跳腳呸了聲:「那累什麼累,你可真是恃寵而驕了。」

  連小君透過紗巾看花架,透過花架看天:「做給別人看的吃喝玩樂當然累啊。」

  連小薔聽懂了,抓住關鍵:「做給別人看?所以夫人根本不是喜歡你?」

  連小君道:「夫人當然喜歡我。」他隔著紗巾摸了摸臉,「雖然不是因為臉。」

  楚國夫人這次給足了他喜歡,這喜歡並不假,她為他做生意的才能折服而喜歡。

  但這樣帶出去玩樂陪伴展示的可不是對才能的喜歡,而是臉。

  楚國夫人需要他的臉來給大家看,他當然不拒絕,他就是來為夫人所用的,不管是因為才能還是因為臉。

  而且夫人不僅僅是用他的臉。

  「夫人很信任我,官府議事也讓他在場。」

  雖然看起來也是嬌寵陪伴離不開,但也是讓他看淮南道的兵馬民生所有事,官府官員們坐在一起拿出來的說的可都不是外界看到的繁華,而是緊缺危急險要。

  這些都不是能讓外界民眾知道的,就像一個漂亮的美人,撕開錦繡衣衫,肌膚上有瘡有疔,美人的臉再美衣衫再精美,看到的人也會嚇跑的。

  楚國夫人把淮南道撕開給他看,不是要嚇跑他,而是要讓他看清楚。

  「看清楚淮南道是什麼樣,知己自明才能知道怎麼更好的做淮南道的生意。」

  連小薔聽到這裡鬆口氣:「這要不是喜歡是什麼?這可是掏心窩的喜歡了。」

  連小君搖頭:「這是坦誠的喜歡,但不是動心的喜歡,夫人看我還是沒有動心,我這麼美,夫人為什麼不動心呢?」

  他起身坐起來,扯下紗巾,看著連小薔認真詢問。

  「我應該先去看看韓旭,還是先去看看那個項南?」

  連小薔將肉鋪扔他手裡:「你先去看看楚國夫人的丈夫吧!」

  ......

  ......

  議事一直到了黃昏才散,李明樓按照習慣去跟武夫人吃飯,進了門見桌上擺好了飯,武夫人和金桔卻沒有坐在桌邊。

  內室傳來笑聲。

  「夫人,都督來信了。」侍童們解釋道。

  李明樓有些驚訝,這次的信沒有送給她?竟然不知道消息。

  「說是給老夫人的,元爺看過後讓人送來了。」金桔聞聲出來說道。

  如果是給她的,就會直接送到她面前,給武夫人的,元吉檢查後就直接給武夫人了。

  「小姐快來看。」金桔笑嘻嘻招手,「都督送了兩件衣服。」

  衣服?李明樓走進去,見床上擺著衣服,武夫人坐在床邊伸手摩挲。

  金桔走過去將衣服舉起在身前,她的個子矮,長長的衣服拖地。

  這是一套白色的裡衣,袖口衣領有簡單但精美的花紋,沒什麼特別啊,元吉檢查過,也肯定沒有夾帶,花紋裡也不可能藏著暗語.....李明樓端詳不解。

  「都督說,讓老夫人看看他現在穿的衣服。」金桔說著信上的內容,「他現在穿的衣服料子很好,他過的很好,讓老夫人親手摸一摸放心。」

  原來如此,李明樓微微一笑,武鴉兒還挺用心的。

  金桔高舉著衣衫對婦人說話:「你摸摸看,是不是料子很好?這麼好的料子做裡衣呢,那日常的吃穿用度肯定更好。」

  盲眼婦人站起來一寸一寸的摸衣衫,臉上笑意盈盈:「是,好料子,好衣服。」

  她從頭摸到了腳,摸到了拖在地上的褲腳。

  「鴉兒長得好高了啊。」

  她的感歎又歡喜。

  李明樓想了想,忍不住輕撫了一下頭頂,那天晚上她在他懷裡,好像只到胸口,的確很高啊。

  因為收到武鴉兒的衣服,武夫人很高興,多吃了一碗飯,李明樓也很高興陪同多吃一碗,吃過飯三人又和侍童們玩棋子遊戲,直到掌燈金桔該服侍武夫人歇息才散。

  李明樓要離開時,金桔喊住她,從衣架上拿下武鴉兒的衣裳塞給她:「小姐,這是你的。」

  李明樓看了眼坐在鏡前梳頭的婦人:「這是都督給夫人的。」

  金桔嘻嘻一笑:「兩件呢,這個是小姐的。」

  李明樓愣了下,兩件?

  「都督信上說給母親和少夫人兩件衣裳看看。」金桔笑,伸手指著衣架,那裡還掛著一套,「那自然是老夫人一個,少夫人一個。」

  李明樓看衣架,又看婦人,婦人在鏡子前握著梳子回頭,散開的頭髮裡白髮如雪,她對李明樓一笑。

  李明樓便也一笑,將衣服收起:「夫人,我明早要出門,就不陪你吃飯了。」

  婦人含笑點頭:「你去忙吧。」

  .......

  .......

  「你說武鴉兒送了兩件衣服?」

  燈火搖曳的室內,姜名撚著短須問,神情肅重。

  「你檢查仔細了嗎?」

  元吉坐在一旁捏著醃豆子吃,道:「我當然查清楚了,沒有任何問題,還是穿過的舊衣服。」

  姜名皺眉:「這人,真是莫名其妙,送衣服幹嗎?」

  「我覺得他沒說謊,讓他娘看看,食住行看不到,衣服摸一摸。」元吉喝了一小口酒。

  他很少飲酒,略飲一口解解乏,便推給姜名。

  姜名咂了一口:「那只能說真是個孝子,雖然想法有點.....」

  想不出該用什麼描述。

  方二在一旁道:「婆婆媽媽。」

  姜名點頭:「對。」

  他將酒推給方二。

  「送衣服?還是送舊衣服,這種事跟悲春傷秋聞風落淚差不多意思吧?小情小趣的,一個大男人。」

  姜名哈哈笑,方二喝了口酒沒說話。

  「他送了兩件衣服?」姜名又想到什麼,「所以還有小姐一件?」

  元吉再捏豆子扔嘴裡,道:「順手寫的,小姐要他的衣服做什麼。」

  ......

  ......

  小童們將燈點亮放下一層層幔帳退了出去,李明樓散了發,赤足坐在窗前,看著桌案上的衣服,有些想笑。

  特意送來兩件,她又不像他母親,需要看這些而安心......

  李明樓抿抿嘴,伸手捏了捏衣服,竟然有人會送日常穿的衣服.....

  她把這衣服拿回來做什麼,擺著看嗎?就像看到他本人?

  念頭閃過,李明樓捏著衣服的手一怔,旋即鬆開收回來。

  手放在膝頭,猶自隱隱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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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有新人可用

  春雨淅淅瀝瀝,下雨就不用出門賞玩了,李明樓坐在窗前,竹簾卷起,手拄著下頜看雨打芭蕉,似乎看的入神又似乎出神。

  元吉在廊下收起傘,小童接過雙手捧著。

  「連公子呢?」元吉沒有進門,而是問。

  小童指了指庭院。

  揚州道衙比光州府衙大的多,後衙裡亭臺樓閣小巧精美,此時小橋上有一人穿著琥珀衫,戴蓮花帽亭亭而立,恍若雨仙。

  李明樓在窗邊向外看到的話,景美人美如畫。

  元吉則看不到美景,看到了別的意味,問小童:「夫人心情不好?」

  不是一般的不好,連小君都沒有去說笑玩樂讓她開心,而是在外安靜的相陪。

  小童搖搖頭:「沒有不好吧,夫人在想事情。」

  小姐是經常想事情,有時候想的事情連他都不說,不是心情不好就好,元吉對小童示意,小童探頭向內喊了聲:「夫人,元爺來了。」

  李明樓從芭蕉上收回視線,看著元吉走進來。

  「余大人說錢還是大問題。」元吉也不問她想什麼,將余錢寫出的賬冊放下,「兵器鎧甲的耗費太大。」

  李明樓看了眼賬冊歎口氣,她沒想到這輩子會因為錢而上愁。

  收復了淮南道,衛軍的庫房兵器營都到手,但因為大夏久無戰事,庫房裡的兵器鎧甲荒廢,再加上衛軍變成了叛軍,又大批的徵召新兵,征戰不休,兵器鎧甲耗費巨大。

  不對,應該說李明樓不為錢上愁,是楚國夫人很上愁。

  劍南道的庫房準備充足,劍南道的鐵礦也充足,但單靠韓旭無法供應她充足。

  女人靠著情義哭哭鬧鬧,男人會捨得給一些金銀糧草,但涉及到大規模的金錢鐵器戰備,尤其是現在,這些相當於身家性命的東西,一般男人都會警惕,更何況韓旭這種男人。

  別說男人,作為女人的她,先前跟武鴉兒能假作恩愛夫妻來往,但一涉及到兵馬,還不是立刻就毫不講情義。

  現在嘛.....

  李明樓捏了捏手指,兵馬支援不是不可以,但還是要考慮一下的。

  元吉看著李明樓,小姐是在想錢的事,還是又走神了?

  他輕咳一聲:「實在不行就讓小公子直接送吧,反正外界會認為是韓旭的手筆,不會猜到小姐的真實身份。」

  至於韓旭懷疑的話也無所謂,他孤身一人在小公子手中,這麼辛勞,累病了不能見人休養也是理所當然,難道還有人敢來劍南道探視嗎?

  李明樓笑了,搖頭:「韓大人別的事做的也很好,暫時不用這麼對他。」

  那這件事怎麼解決?

  「一個韓旭是不夠用了,不過我現在也不止有一個韓旭了。」李明樓看向窗外,微微一笑,喊道,「小君。」

  在小橋上佇立的連小君轉過頭,亦是微微一笑,雨霧退散。

  .....

  .....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連小薔坐在廊下,面前擺著吃光的盤碗,拍拍肚子長歎一聲。

  連小君從外走進來聽到了,問:「為什麼歎氣?有人欺負你嗎?」

  連小薔沒顧上回答,有些緊張的反問:「誰要欺負我?」

  雖然住在這人人放心的淮南道,在天降仙人的楚國夫人身邊,連小薔卻一直很緊張,這亂世根本沒有安穩的地方,到處都是妖魔鬼怪,楚國夫人......也不例外。

  連小君道:「嫉妒我的人啊,他們不敢也不捨得欺負我,大概就只能欺負你出出氣吧。」

  又在胡扯,連小薔呸了聲,緊張散去重新癱坐:「這日子過的太無聊了。」

  連小君一拍他的肩頭笑道:「想做生意了吧,走吧,我們這就出發。」

  連小薔皺眉:「做了那麼多生意就換來這麼短時間的寵愛啊?你又要被趕出去當牛馬幹活了?」打量連小君,「我第一次認為你真的長的不怎麼樣,楚國夫人果然半點都不動心,一絲憐惜都沒有。」

  連小君哈哈笑,在他身邊坐下,靠著柱子看精美的小院:「你錯了,這次不是我失寵,是韓旭失寵咯。」

  韓旭?連小薔不解,興奮的坐起來:「怎麼怎麼快說說。」

  「夫人讓我去跟韓旭做生意。」連小君道,微微一笑,「把韓旭當生意。」

  連小薔大失所望,撇嘴:「那算什麼失寵,你在楚國夫人眼裡也一直都是生意嘛。」

  「天下皆生意啊。」連小君道,「韓旭原來也不例外。」

  韓旭也沒有比他有奇特之處。

  適才楚國夫人問他知道她和韓旭的事吧,他說知道,夫人與韓大人同抗叛軍,生死之交,肝膽相照。

  楚國夫人便道:「我千軍萬馬中救他,派人給錢護送他,是因為知道他這個人必然能成大事,我今日救他助他,他來日必然也能護我,沒想到如今需要他相助了,他竟然不樂意。」

  連小君點頭贊同,楚國夫人的做法想法沒有任何問題。

  就如同很多妻子對待丈夫,有錢出錢,沒錢的賢良淑德安家養宅,讓丈夫覓封侯建功立業,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夫榮妻貴。

  就是生意而已。

  付出換回報,理所當然合情合理,生死之交換不來肝膽相照,投出去的人情換不回利益,那這生意就是做砸了。

  夫人把生意做砸了,就需要他來把損失挽救回來,這當然是韓旭失寵,他得寵了。

  連小薔覺得這樣講似乎對但又哪裡不對,他撓撓頭,別人的事乾脆不想了,問與自己相關的:「那夫人讓你做什麼?」

  說到這裡眼前似乎有馬江的頭咕嚕嚕的轉,轉的他脊背發寒。

  馬江好歹是叛軍,韓旭可是朝廷大臣!

  連小君道:「別擔心,夫人不要韓旭的人頭。夫人要的他不給,夫人就讓我去跟他做生意,買過來。」

  連小薔鬆口氣:「那就好,做生意好,做生意好。」摸過桌上的美酒,一面送到嘴邊,一面想起什麼問,「夫人跟韓旭要什麼?」

  連小君輕撫衣衫,道:「一半劍南道而已。」

  連小薔一口美酒噴出來。

  一半,劍南道,還而已?

  ......

  ......

  「你是不是瘋了!」連小薔追進室內,揪住連小君,「不對,你一直都是瘋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連小君甩開他,解開衣衫,拿出行裝:「我當然知道。」

  楚國夫人說韓旭不可靠,韓旭太小氣,如果沒有她就沒有韓旭如今掌控劍南道,結果韓旭不肯把劍南道分給她。

  楚國夫人看著他,小君你知道淮南道真實的情況,你知道我現在日子多麼艱難,你也知道我現在缺什麼,你就去找韓旭,去劍南道,把我需要的搬回來。

  楚國夫人握住他的手,淮南道接下來的生死存亡,我的生死存亡榮華富貴,就全靠你了。

  「靠你個屁。」連小薔跳腳,「這是利用你。」

  連小君將衣袍甩開,多好啊,他如今臉可利用,才能可利用,真是人生得意啊。

  「得意?你這是去送死。」連小薔揪住連小君的衣袍,不讓他往身上穿,「這是劍南道,是劍南道啊!」

  對於連氏來說,劍南道是死地!

  「我們連氏淪落今日四分五裂,都是因為劍南道。」

  「我們進入劍南道就是自投羅網,還哪來的做生意,搬空劍南道?」

  「跟別的人,哪怕叛軍,都可以做生意,都可以談,但劍南道跟我們連家是仇人!」

  聽到這裡,連小君將衣袍往身上一卷,連小薔被他帶過來,看到連小君閃閃發亮的眼。

  「小薔哥,正因為是劍南道,才更要去。」他說道,看著連小薔,「你不想報仇嗎?」

  連小薔一怔,報仇?

  「劍南道已經不是以前的劍南道了。」連小君道,「李奉安死了,幼主當道,韓旭霸權,亂世無序,一頭猛獸倒在地上。」

  他將衣袍再次一甩,甩開了連小薔,華麗的衣衫隨著他的旋轉飛揚,恍若五彩雲霞。

  連小君將五彩雲霞披在身上,臉上閃爍著光芒。

  「我們當然要上去狠狠的......」

  他張口虛空一咬,啊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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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公子做天下生意

  楚國夫人的馬車出現在大街上,立刻引起了民眾的圍觀。

  扛著小孩的閒人,扛著貨籃的小販,店鋪裡的掌櫃,富戶世族採買的下人,紛紛湧過來。

  「今天夫人去哪裡玩?」

  「咿,車裡只坐了一個人啊。」

  車是楚國夫人那輛華麗的馬車,四周擁簇的護衛也沒有減少,但車內的身影只有一個,透過幔帳立刻就分辨出不是楚國夫人,而是俊逸的公子。

  「是連公子。」

  「連公子一個人出去玩嗎?」

  縱然沒有楚國夫人,大家也還跟上來,如今連小君是最接近楚國夫人的人。

  「連公子去哪裡啊?」

  「連公子今天想玩什麼?」

  街上的人詢問著議論著猜測著,卻見馬車沒有出城,而是來到城中最大的一間酒樓。

  酒樓的東家親自迎接連小君:「公子要的上等包房宴席都準備好了。」

  連小君點頭:「待會兒我揀出幾個好吃的,你們給夫人送去。」

  東家高興的眼都笑沒了:「公子放心,廚子送過去給夫人做。」又恭維,「公子真體貼。」

  連小君一笑邁步入內。

  酒樓不是馬車,門窗樓臺厚重看不穿,圍觀的民眾便散去了一半。

  餘下的有錢人則進去吃飯,雖然他們原本不想吃飯,但看到連小君在這裡,就覺得肚子有些餓,回去之後可以說我今天跟連小君吃了頓飯,再進一步就可以說和楚國夫人吃頓飯。

  餘下沒錢以及不想糟蹋錢的則在門外坐著閒談,連小君為什麼來這裡吃飯?是夫人的飯不好吃嗎?連小君以前就常出來吃喝玩樂!連小君與韓旭誰美?連小君與白袍小將誰美?韓旭,白袍小將,連小君與武都督誰美......

  還沒分出個勝負,這邊酒樓裡有不少人陸續來了,拿著名帖對夥計說是赴連小君的宴席。

  連小君竟然請客?是楚國夫人請客嗎?揚州城雖然大,但赴宴的人陸續被認出,都是商人。

  宴請的內容也很快被傳出來,連小君又要出去做生意了,這次邀請有意願的商人們共謀。

  「為什麼要邀請其他商人一起?」有人不解,「做生意還需要共謀什麼?」

  「說是這次要走的很遠做很大的生意,連公子說一個人力量有限。」打聽消息的人解釋。

  此人便更不解了:「這個世道能做什麼大生意?」

  「這種世道,才更能做大生意。」另有人看的透徹,「更何況這不是連小君的生意,這是楚國夫人的生意。」

  對啊,楚國夫人有誥封有兵有馬有權有錢!她要做生意,當然做的都是大生意!

  最主要的是,有兵馬護送。

  這世道阻止發財的不是貨品短缺,而是商路不通暢,不是叛軍就是亂兵還有山賊馬匪,如果有兵馬護送,哪裡去不得?哪裡的生意不能做?

  一時間商人們湧湧紛紛拜訪連小君,後來不止是商人,很多富豪世族也動了心。

  連小君對來訪者,不管是大商還是小商一視同仁,對選中的飲酒為信,說攜手齊心,對沒有選中的則說他先去探商路,待商路通暢請大家共行。

  一時間所有人皆歡。

  連小君在酒樓的包廂來者如雲,歡聲笑語熱鬧,每日等著見他的人排起了長隊。

  這一日連小君來到包廂坐定,今日排第一的人就進來了。

  連小薔上前道:「不知是哪裡人士做的什麼生意.....啊,你怎麼來了?」

  手裡捧著茶也收回去,不肯遞給這個人。

  「小薔公子也認得我?」未了問。

  連小薔大喜,終於有人看出他也是公子,不是隨從了!豪傑!英雄!知心人!

  他激動的要握住未了的手,伸出去才克制住,輕咳一聲:「不敢說淮南道都認識未大人,但這揚州府沒有人不認得了。」

  未了歎氣:「慚愧了。」

  連小薔躊躇一下,將茶杯塞未了手裡:「未大人是來.....」

  他說話回頭看了眼連小君,連小君坐在桌子前翻看名帖,似乎沒看到也沒聽到有人進來了。

  「我來自然是做生意的。」未了道。

  連小薔哦了聲:「未大人不當官了......」

  他再次看連小君。

  連小君沒說話,未了先笑道:「小薔公子不用擔心,小君公子是生意人,有生意當然會做。」

  真正的生意人,怎麼會因為他是楚國夫人的罪人就把他拒之門外呢?

  連小君連叛軍的生意都能做。

  連小薔搖搖頭,叛軍跟楚國夫人不喜的人,還是不一樣的,他有些惱怒的轉頭:「裝什麼看不到聽不到,有什麼就說什麼吧。」

  連小君不裝了,抬起頭,視線越過連小薔看未了:「我是做生意,但你不是做生意的人啊。」

  未了道:「我怎麼就不是了?」

  連小君道:「你沒有錢,你也沒有主人,你什麼都沒有。」

  昭王死了,楚國夫人不要他了,他是一個太監,他所有的東西都是昭王府,但昭王府的所有東西都屬￿楚國夫人。

    未了道:「我還有我自己。」

  連小君看了眼連小薔,道:「我不需要奴僕。」

  連小薔惱怒,你說話看我幹什麼!

  未了道:「我不是來把自己賣給小君公子的,我是想助公子做生意。」

  連小君一笑:「我還需要別人相助?你是要教我做生意嗎?不瞞你說,我什麼都生意都會做。」

  未了道:「那天下生意呢?」

  「他就是說,天下的生意他都會做。」連小薔擺手,打斷的不耐煩,但也是好心提醒,「你不用再說了,生意人只看利益,說的天花亂墜沒用。」

  未了道:「我說的是,天下....」他伸手上指了指天下指了指地,在身前畫了一個圈,「這個生意。」

  連小薔道:「什麼這個那個.....」

  連小君制止他,看著未了問:「這個生意有人做過嗎?」

  未了笑著點頭:「有,陽翟商人呂不韋。」

  ......

  ......

  連小君的招商聚會盛大喧鬧,連小君的行程定下的也很利索。

  喧喧鬧鬧半個月,連小君就準備出門了。

  「連公子,夫人在門後等著你呢。」小童跑來通報。

  連小君將披風搭在手上,摸了摸小童的頭:「我回來給你帶好玩的。」

  小童高興的點頭,從他手裡搶過披風:「我給公子拿。」

  他蹬蹬在前邊跑,連小君施施然而行,回頭看連小薔有氣無力的拖著腳跟著。

  「要出門做生意了,高興點啊。」他笑道。

  連小薔抬起頭,臉色發白雙眼呆滯:「是做生意嗎?是去死吧。」

  連小君一笑:「我們生意人,講究吉利,你說點好聽啊。」

  連小薔看著前邊跑遠的孩子,壓低聲道:「去劍南道,那個一聽到姓連,就能拿刀砍了我們的地方,也罷,你還帶了一個夫人都嫌棄的罪人。」

  連小君道:「我帶什麼人,我跟什麼人來往,夫人都不會介意,你不要把夫人想的那麼俗。」

  連小薔用不知道多久沒睡的紅眼盯著他:「不是夫人的事,是那個人,你們到底在屋子裡說了什麼?奇奇怪怪,天下生意,我們只是個生意人,你可不要忘了根本。」

  連小君撫了撫他的臉:「天下的根本就是生意,你做還是不做,它都是這樣。我知道哥你害怕了,但這一次我不會趕你走,我需要你。」

  連小薔看著連小君一雙眼,像湖水蕩漾又像一甕陳釀,一聲我需要你讓他醉在其中,迷迷瞪瞪跟著走到門口才醒過來,要說什麼,楚國夫人迎過來,他只能退後。

  「小君。」李明樓道,「我送你出門。」

  連小君點頭:「好。」

  二人並肩而立,李明樓拿過小童手裡抱著的披風,親手給連小君披上,老門房將門打開,擠在門外的民眾便恰好看到這一幕......

  蒙著面紗的楚國夫人,踮起腳仔細的給修身玉立的公子繫上披風,執手相看淚眼,離別令人心碎......

  「小君,你記著。」李明樓貼近他,低聲道,「人活著,才能做生意。」

  終於聽到她一句真切的話了,連小君伸手,蔥嫩的指尖抵住女子的面紗。

  李明樓沒有躲避,在面紗後安靜的看著他。

  連小君指尖停下,輕輕的劃了劃,低聲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君才能看到夫人容顏?」

  李明樓一笑,頭微微一歪,滑開了連小君的指尖:「你把這筆生意做成了,我就給你看。」

  連小君一笑:「好。」

  他轉身衣袖輕擺施施而行邁過門。

  李明樓跟在後邊,站在門邊,看著他坐上馬車,在一群精兵護衛下向街上而去。

  門徐徐的關上,隔絕了眾人的視線,也隔絕了離人的不捨。

  連小薔擠開人群護衛:「我還沒上車呢!」

  ......

  ......

  連小君的護衛不止是門外這些,還有一支兵馬在城門外等候,相比于楚國夫人門前,這裡人更多,那些商人們也都備好了車馬帶著貨物隨從湧湧。

  也有一人給連小君送行。

  「姜先生,百忙之中你特意為我回來的?」連小君掀起車簾道謝。

  姜亮將帽子摘下,道:「我們畢竟在一個院子裡住著呢,你這次出遠門,我當然要來送。」

  連小君哈哈笑,道:「姜先生有什麼叮囑與我?」

  姜亮也沒有客氣說沒有叮囑,也沒有絮絮叨叨行路的艱難,只語重心長道:「出門在外,多往家寫信。」

  連小君些許意外,感歎:「夫人,原來如此惦記我?」

  先前他在外做生意,並沒有給楚國夫人寫過信。

  正如姜亮所說,他和連小君是一個院子住著,也就是和楚國夫人住在一起,他必然更瞭解楚國夫人。

  如果不是楚國夫人有感,姜亮怎麼會叮囑他多寫信?

  連小君也不再問了,拱手點頭作別:「先生放心,我會多寫家信。」

  姜亮笑而不語,神情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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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姐思過去未來

  姜亮回到道衙,聽到李明樓在室內輕歎:「不知道能不能順利。」

  姜亮想夫人離別的愁思還沒散去啊,然後下一句聽到李明樓說:「連小君太聰明了。」

  這意思就有些不明白了,人太聰明了不是才不用擔心嗎?

  「姜先生到了。」小童大聲喊道。

  李明樓和元吉停下說話,對進門的姜亮含笑點頭,姜亮進來先說宣武道的進展。

  「項公子的進度雖然緩慢,但還算順利,他奪下說服的城池,我和劉範仔細走訪勘察,官員們選取差不多了。」

  李明樓道:「不用急,多考察篩選一些時日,春種已經趕不上了,爭取保證秋收吧。」

  姜亮明白的她的意思嘿嘿笑了:「也還是老樣子,我已經收了不少金銀珠寶了,接下來我會替夫人收。」

  多一些時日,那些想當官的想交好楚國夫人懷著各種心思的當地世族富戶就會更多送錢送禮。

  劉範不收禮,姜亮收,姜亮不僅自己收,還會暗示大家給楚國夫人送禮,一圈禮收下來,應該就夠賑濟流民了。

  劉范選人姜亮撫眾的能力,李明樓很放心,只補充道:「別忘了跟項南要錢,民安才能兵安,他要兵安,也得出錢。」

  姜亮笑著應聲是,又擠眉弄眼:「項公子沒錢,但他身邊有他妻子的兵馬,他妻子很有錢。」

  李明樓笑了笑沒有說話。

  「連公子這是要去哪裡?」姜亮匆匆趕回來,詳情還不知道,只知道楚國夫人很缺錢,缺物資,這附近沒有地方能滿足了。

  李明樓道:「去見韓旭,然後跟劍南道做生意。」

  姜亮的眼亮了,撫掌:「劍南道得天獨厚,糧礦充沛,夫人無憂了。」

  他正垂涎項南妻子的闊綽呢,想著怎麼寫信說服項南從妻子那裡多要點錢補貼一下可憐嬌弱的楚國夫人。

  沒想到楚國夫人親自動手了。

  李明樓笑道:「還不一定能順利呢。」

  「這有什麼不順利的。」姜亮道,「韓旭他不肯白給,花錢難道還不行嗎?這麼快就無情無義了?」

  他說著挽起袖子。

  「我來寫信質問他。」

  李明樓微微一笑道:「不用質問,寫信請求他一下吧。劍南道畢竟不是他的,他就是有心也無力啊,就讓他能幫一下忙就幫一下吧,讓連公子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做生意就好。」

  姜亮點頭:「我明白。」說罷起身,「我這就去寫了。」

  李明樓道:「先生不用急,剛回來先休息一下。」

  姜亮已經向外匆匆而去:「不累不累,時不我待時不我待。」

  李明樓看著姜亮的背影笑了笑。

  「小姐想什麼?」元吉問。

  連小君走了,李明樓也不用在遮面,元吉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笑,笑的有些奇怪。

  李明樓看著姜亮離開的方向道:「以前可沒有見過他這麼時不我待。」

  以前,指的是什麼時候?元吉回想姜亮劉范自從到了小姐身邊,就一直很精神振奮神采奕奕操勞不休而樂在其中。

  以前,自然指的是上一世他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每天悠閒閑的過來陪她談古論今,指點江山,日光在他話語裡變得緩慢而悠長。

  李明樓沒有再說,元吉也沒有再問,接著問先前的話:「小姐是擔心當年大都督對連氏的禁令?畢竟也不是真的跟連氏做生意,只是借他的手,讓小公子對下面吩咐清楚就好。」

  李明樓搖頭道:「如果吩咐清楚,生意就不像生意了,連小君太聰明,肯定會發現問題。」

  元吉道:「那要小公子怎麼做?」

  李明樓坐直身子看著桌案上的信紙:「就讓他像連家人真的來劍南道做生意那般應對。」

  連氏一族被李奉安趕出了蜀中,四分五裂背井離鄉,這可以說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現在大仇人李奉安死去,劍南道只餘下孤兒幼主,連氏人此時殺回,是做生意,也是報仇,小公子李明玉該怎麼做呢?

  元吉輕歎一聲:「那這真是一筆不好做的生意。」

  李明樓笑了笑:「當然,不要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心裡又輕歎一聲,上一世按照父親的吩咐,劍南道跟李家連家你死我活,這一世她都改變了。

  李家長輩的身份可以用來塑造忠孝,也可以用來對抗項雲韓旭的幌子,除此之外令人驚喜的還有人,李明華和連小君這兩人都展現了她不知道的才華。

  如果有一個機會,能夠改變命運的何止是她。

  元吉看得到小姐眼裡的哀傷和溫柔,雖然他並不認為連氏能把李氏當親戚看待,但他也不阻止小姐的柔情,小姐的柔情如果錯付了,他就清除掉錯付的人就好了,點頭:「我跟李敏林芢桂花他們交代清楚,小姐給公子寫信吧。」

  李明樓說聲好,元吉便起身出來,走到門口回頭,卻見李明樓在桌前還坐著不動,又在出神。

  以往給小公子寫信都是立刻寫,今天是怎麼了?

  小姐有心事,這幾天總是走神,元吉皺眉,思索著淮南道這些遠的近的難題走開了。

  室內安靜無聲,直到李明樓輕歎一聲,站在門邊的小童忙關切的探頭,見這一次李明樓沒有發呆,眼神清亮的看過來。

  「今年是成元幾年了?」李明樓問。

  小童心裡更擔憂了,夫人比走神還糟,竟然不知年月了。

  「成元六年了。」他小心翼翼道。

  李明樓沒有在說話,起身站在窗前,看著青翠的芭蕉修長的玉竹,重來這一世已經三年了。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在做什麼?項南在做什麼?明玉、姜亮、劉范、項雲,皇帝,等等這些人都在做什麼?

  韓旭,元吉....已經死了。

  連小君呢?向虯髯呢?是生是死?至少沒有聲名鵲起。

  李明樓轉過頭,看一旁展開懸掛的輿圖,武鴉兒聲名鵲起,不管是這一世還是那一世。

  很多人這一世還跟那一世一樣命運依舊。

  李明樓看著輿圖,視線落在京城,那麼,安康山快要死了。

  兩年後,成元八年六月武鴉兒與安康山會戰,會親手射死安康山,安康山的叛軍從此由其子其婿其部將瓜分,四分五裂,元氣大傷。

  李明樓的視線又落在相州,那麼,武鴉兒也快要死了。

  兩年後,安康山被武鴉兒殺死,武鴉兒迎皇帝重回京城,獲封第一候。

  過了年,成元九年初,武鴉兒突發猛疾不治而亡。

  李明樓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當時她的確詢問了,民眾們說武鴉兒是猛病,姜亮還有明玉那邊寫信說,武鴉兒其實是舊疾發作,他征戰廝殺這麼多年,出生入死,身上有傷並不意外。

  可是到底是什麼舊疾如此來勢洶洶?竟然連御醫都救不了。

  是疾病?是傷病?是一個,還是累積複加積勞成疾?為什麼她詢問了武鴉兒,也讓小碗認真的檢查了,武鴉兒並沒有能致命的舊傷和疾病。

  或者就像姜亮未了說的那樣是被暗害?

  李明樓睜開眼,看到自己已經不是站在窗邊,而是走到了內室,衣架上懸掛著一套白色的沒有她的衣服料子好沒有她的衣服做工好的裡衣。

  李明樓思索的眉頭一下子舒展,變成了悵然。

  不管是什麼原因,再有不到三年,武鴉兒就要死了。

  李明樓伸出手,指尖輕輕的碰觸這件衣服,他送來衣服給她.....和他的母親,想要表示他來陪伴她們,但他很快就不能再陪伴她們了。

  李明樓的指尖在衣服上摩挲滑動,這個人,真的有一天要不存在了嗎?只留下衣服.....

  她,只有他的衣服。

  李明樓收回指尖轉身走出來,在廳門的小童緊張的看著她。

  李明樓看向他:「阿毛,研墨。」

  小童鬆口氣蹬蹬跑過來研墨。

  李明樓坐在桌案前提筆,她不要這衣服,她要守著這個人。

  「.....時局混亂,但我始終認為叛軍勢在漸漸衰敗,我們必然是要大勝的.....」

  「.....兩年後,我和母親去你那裡.....」

  寫到這裡,李明樓的筆停頓下,這樣的話,她可以親自守著,查看他到底是什麼病,可以預防可以戒備可以提前準備大夫......

  就算他像昭王魯王那樣命不可改,還是要死去,李明樓捏了捏筆,自己守在他身邊,也能更好的收攏他的兵馬和勢力。

  對,沒錯,就是這樣。

  李明樓落筆。

  「一家人,望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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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的深信不疑

  武鴉兒聽了王力的描述後,雖然想親眼看看楚國夫人玩樂的場面,但最終寫信沒有要畫像。

  她已經冒著不能為外人見的風險,只是因為他一句話,給他送來了一副畫像。

  人要知足。

  他應該讓她看看他,只可惜沒有畫師,那就做兩件衣服送過去。

  不知道她看到了會怎麼想。

  時隔半個月後,他收到了她的回信。

  她說,望相守。

  武鴉兒在桌案前停下走動,手按著桌角搓了搓,所以,她是那個意思吧!

  「烏鴉,你什麼意思啊?」王力扭了扭脖子,「你看個輿圖,來回走什麼?」

  武鴉兒哦了聲:「我在想事情。」

  王力一副看穿他的神情,斜眼看桌上:「想什麼事情?想楚國夫人吧?信來的倒是頻繁,就是兩手空空。」

  這次又是什麼都沒有給!

  武鴉兒笑了,開心的事還是忍不住要分享:「她說,兩年後就讓我娘和我團聚。」

  王力沒有絲毫的開心,反而有些驚嚇,一臉戒備:「她這是什麼意思?兩年?時間都許諾了,她要什麼?她要我們拿什麼來換?」

  武鴉兒笑道:「天下太平吧。」

  拿天下太平來換?王力瞪眼,什麼意思啊!她是天皇老子嗎?真敢開口。

  「她是說時局會越來越好,等我們都得勝,重歸太平,就是親人相見的時候了。」武鴉兒笑道。

  王力呸了聲:「這不是胡扯嗎?兩年就能太平?安康山就能敗了?現在安康山可是要稱帝了,其勢洶洶,她怎麼知道兩年後發生什麼?她真是神仙啊?我看她就是心懷鬼胎,不知道又要做什麼妖!」

  武鴉兒擺手,再次走到輿圖前端詳:「我認為她的預測很有道理,安康山雖然現在看起來還勢力洶洶,但此時已經不是先前剛叛亂時,叛軍之力不是,衛軍之力也不是,賊勢兇猛,但根基薄弱,後力不足,接下來必然是越來越衰敗。」

  他伸手點在輿圖京城的位置。

  「最多兩年,我一定能殺了安康山。」

  「你要是這樣說我也不是不信。」王力摸著下巴,但又警告,「那女人分明是在故意恭維你,不知道要算計什麼,你可別被她迷惑。」

  武鴉兒笑道:「她再迷惑我,也不過是武少夫人迷惑武都督,裡外都是一家人。」

  這話聽起來.....好像跟以前一樣,以前武鴉兒也總是這麼說,那個女人打著他妻子的旗號,那麼她做的事得得功勞自然能也要屬於武鴉兒,但這次聽,不知道為什麼耳朵有些發癢。

  王力伸手挖了挖,可能是天太熱得緣故,他丟開不管,哼了聲:「一家人也要分個高低主次!你看她,越來越高高在上了,除了好聽話什麼都不給,連兒子女兒都要我們養,還不給錢。」

  武鴉兒笑而不語。

  有些開心的事,不能與人分享,比如她說她和娘一起來與他團聚。

  門外腳步急響,伴著守衛稟告:「急信。」

  信?又有信來?武鴉兒和王力都看向門外,信兵沖進來,雙手高捧:「宰相急信。」

  崔相爺啊,武鴉兒神態平靜,王力撇撇嘴:「肯定還是那老一套。」

  武鴉兒接過信打開,面色微微一變。

  「怎麼了?」王力忙問,探頭來看。

  武鴉兒手中的信打開裡面還是一封信皮,上面有清晰的玉璽大印。

  王力嘶的一聲。

  武鴉兒已經說道:「陛下的信。」

  陛下的信叫聖旨,以往也來過幾次,雖然路途遠,時局亂,聖旨來的時候還是規格高一些,有太監跟隨。

  崔征以朝廷名義發來的信叫公文,就只用信兵來往,這些是最常見的。

  這次為什麼把皇帝的信藏在公文裡發過來了?

  被王力請過來的將官們坐了一屋子,神情凝重安靜無聲的看武鴉兒看信,直到武鴉兒抬起頭,一群人恍若躍出水面的魚紛紛的張開嘴。

  「出什麼事了?」

  「皇帝被人害了嗎?」

  「麟州危急嗎?」

  武鴉兒看著湧來的詢問,忙安撫大家:「不是,陛下一切都好,麟州一切都好,陛下之所以把信放在公文裡,是為了我們。」

  為了他們?諸人不解。

  「陛下說,最近朝廷裡議論的多,我們一直拒絕回去,如果再送聖旨來,會讓我被人詬病。」武鴉兒道,微微一笑,「所以陛下就想出個辦法,把信假借公文的名義。」

  這樣啊,諸人你看我我看你,魚兒落回水中:「皇帝還真是想的多。」「那陛下寫信做什麼?」

  武鴉兒看著信,陛下說雖然知道這樣頻繁的詢問不合適,但請體諒他在麟州的不安,時間這麼久了,天下依舊沒有太平,安康山在京城還要竊國,他實在是寢食不安日夜難眠。

  「鴉兒,朕不是不信你,從你殺過重圍出現在朕面前的那一刻,你就是朕在這世間唯一依仗。」

  「所以朕常想詢問你這裡的情況,想要知道你什麼時候回麟州,想要知道京城能不能打下來,不是催促你不信任你,是因為信任你,朕才想聽你說,只有聽你說,朕才安心。」

  聽完武鴉兒念的信,在座的將官們有的欣慰有的笑有的撇嘴。

  「我就說,陛下是相信我們的,也就那些大臣閑著沒事整天折騰我們。」

  「陛下也不容易啊,被這些大臣欺負的,給烏鴉寫信還要偷偷摸摸。」

  「我覺得要是真安心,就不該寫信,問都不問,就像我,烏鴉讓我打哪我就打哪,讓我撤退我就撤退。」

  「呸,你算個啥。」

  廳內嘈雜熱鬧,武鴉兒含笑制止大家:「朝廷公文要肅重。」

  王力也在一旁點頭:「大家出去說話都注意點,朝廷的這些人,跟咱們這些大老粗不一樣,咱們隨口說說,他們可就能想出別的意思。」

  廳內諸人鄭重應聲是。

  「烏鴉,我看陛下其實還是想要你回去,或者進攻京城。」一個男人說道,看了眼武鴉兒手裡拿著的信,「皇帝的姿態,已經放低到私信的地步了。」

  這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皇帝跟他們不一樣,皇帝是天之子啊。

  「要不,你回去吧。」

  「對,你回去,我們兵馬不回去,我們背後還有老都督的大軍,相州不會有再失守。」

  大家七嘴八舌建議。

  武鴉兒站在輿圖前端詳一刻,搖搖頭:「不行,相州是對付安康山的要害,不能有半點損失,而且,將來拿下京城,這裡是最大的蓄力之地。」

  「那要怎麼辦?」王力問。

  武鴉兒道:「我給陛下把這些說清楚,這一次我會告訴陛下,兩年,最多兩年,京城一定能收回,到時候,我用安康山的人頭恭迎陛下回京。」

  兩年?廳內諸人愕然,除了王力。

  「烏鴉,你已經算好了?」

  「原來兩年就能成啊,那日子也沒多少了。」

  大家議論紛紛,對武鴉兒的話深信不疑。

  王力撇撇嘴,這可不是武鴉兒說的,這是那個女人說的!

  這個烏鴉,竟然對那個女人深信不疑,還敢拿去跟陛下說!你信那個女人,陛下會信嗎?

  ......

  ......

  麟州的魯王府,入夜還亮著燈火,間間宮殿裡都在做針線,女子們眼睛被燭火熏的流淚也不停下。

  皇后公主們都卸下珠寶柴翠,穿著粗布衣衫,跟著宮女們學做針線。

  如今宮中一切吃穿用度都節儉,大家都穿自己做的衣裳,吃自己做的飯菜,與天地同悲,與民同苦。

  皇帝不用做針線,湊在燭火下批閱奏摺,眼也熏的通紅,此時看著手裡的信,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大喜啊大喜。」他哽咽道,「再有兩年,朕就能見到父皇皇兄他們了,朕就能將他們安葬入土為安了。」

  說著伏案哭起來。

  「父皇啊,兒臣不孝,現在還讓你們暴屍荒野。」

  崔征在一旁道:「陛下,先帝和太子臣出行前都安置好了,雖然沒能入地宮,但還算體面。」

  皇帝抬起頭用袖子擦淚:「相爺,朕不是怪罪相爺,朕...」他抬手拍心口,「朕一想到,安康山那個惡賊常去驚擾父皇和皇兄,還要把他們安葬,朕夜夜不能睡,就怕夢到先帝,朕沒有臉面啊。」

  「天下一日不太平,安賊一日不除,死人活人都沒有臉面。」崔征肅然道,不再理會皇帝的哭哭啼啼,看他手裡信,「武鴉兒說兩年後才能收復京城?」

  「是啊,朕沒想到武都督如此乾脆說出了時間,可見心有成竹!」皇帝擦了擦淚,難掩激動歡喜搓了搓手,想到什麼又看崔征,小心翼翼問,「相爺,是,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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