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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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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色昏昏不清不楚

  崔征站在輿圖前,眯著眼仔細的看,燈燭又加了兩盞,好像還是看不清。

  皇帝站在一旁就像一個等待老師評判的學生,拘束不安,想問又不敢插話。

  崔徵收回視線直起身子。

  「相爺。」皇帝手裡拿著武鴉兒的信,看看輿圖,看看崔征,「武鴉兒說的挺好的,范陽現在也拿下來了,等梁老都督拿下平盧,北邊就收復了,地域大,兵馬充足,如同手掌一般壓向京城.....」

  崔征道:「那也用不了兩年。」

  皇帝大喜,忙又謹慎:「其實,還是要求穩。」

  崔征看皇帝的神情以及手裡捏緊的信,知道陛下還是信武鴉兒,他伸手指了指輿圖:「攻下京城不是一隻手掌就能辦到,要的是四方協同,現在相州已經安穩了,淮南道已經收復,河南道山南道江南道,這些都沒有淪陷敵手.....」

  皇帝看著輿圖點點頭,遲疑問:「那相爺的意思是,現在就可以.....」

  崔征道:「就算眼下不可以,也到了準備的時候了。」

  皇帝看了眼信,再看輿圖,道:「武都督的意思是,要確保安康山無路可逃,做到一擊而潰,現在叛軍的勢力還是很大,雖然淮南道山南道這些地方沒有被叛軍佔據,但叛軍也時刻在威脅他們.....」

  崔征看著輿圖:「但他們其實也不算是緊鄰京城。」他伸手點了點,「陛下,最新的消息項雲的侄子,就要拿下宣武道了。」

  皇帝再次驚喜:「竟有此等大捷?」

  崔征糾正道:「不是大捷,宣武道本就沒有叛亂,只是兵馬散亂不成一心,現在項南正那裡遊走。」

  皇帝急問:「怎麼不見報來?」

  崔征淡淡道:「事情尚未成功,也不敢說何時何日能成功,項雲的這個子侄,雖然年輕,但人很沉穩。」

  皇帝暫且無心討論這個年輕人是不是沉穩,只問:「情況怎麼樣?」

  崔征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那孩子性情沉穩,如果不是河南道兵馬來報,朝廷還不知道,大概只給項雲說了吧。」

  這也太沉穩了,皇帝忙道:「快請項都督來。」

  一旁侍立的太監便應聲是,遲疑一下道:「項都督來只怕要等些時候.....」

  皇帝愣了下:「為什麼?」

  崔征看了眼這個太監,道:「為了領兵方便,項都督最近與士兵同吃同住在軍營。」

  麟州宵禁,出魯王宮出城門進軍營要一道道手續。

  皇帝感歎:「我大夏有如此良將朕心甚慰。」

  太監低著頭道:「不過,張安王林兩位都督在城中,他們與劍南道交好,與項都督同心協力,會不會也知道這件事,要不要請他們進來?」

  皇帝思索....

  崔征看了看天色,道:「今天太晚了,陛下還是歇息一下,最多兩個時辰就該早朝了,陛下到時候再問吧。」

  皇帝看了眼滴漏,道:「對的對的,大家日常都勞累了,朕不能半夜再叫起他們。」看著崔征,「相爺,又讓你辛勞了。」

  崔征道:「陛下何嘗不是辛勞,但只要勞有所得,就不辛苦。」

  皇帝應聲是:「相爺說得對。」

  崔征俯身施禮:「陛下先歇息吧。」

  皇帝取過桌案上的琉璃燈,讓太監親自提著送崔征,崔征也不推辭,由太監引路離開了。

  春夜的魯王宮有些陰沉,風在殿內穿梭發出細長的怪叫。

  琉璃燈在太監手裡搖晃,他忙伸手攏穩:「相爺小心點。」

  崔征在後揣著手緩緩而行,聞言道:「不用擔心,老夫日日夜夜都在這宮廷裡行走,沒有燈也看的清楚。」

  太監陪笑:「相爺心明眼明。」

  崔征道:「那張安王林給了多少錢,買你在陛下跟前提他們一句話?」

  太監手裡的琉璃燈無風搖晃,噗通跪在地上:「相爺,相爺,奴婢.....」

  崔征道:「以後不要亂說話,尤其是說不好的時候。」

  說罷踩過太監地上的一團影子向前而去。

  「不用送了,你回去吧。」

  太監匍匐在地應聲是,道:「多謝相爺。」

  不知道是謝崔征不追究他收錢說話,還是謝崔征不用讓他送早點回去歇息。

  .....

  .....

  「一個個的不省心!」

  崔征回到住處並沒有休息,將官袍解下扔在隨從手裡,氣惱道。

  室內兩個官員忙起身:「相爺,那武鴉兒又說什麼了?」「這次陛下如此低聲下氣給他寫信,他可同意回來了?或者進攻京城阻止安康山登基了?」

  崔征坐回椅子上,蒼老的臉上難掩疲憊:「武鴉兒,這頭狼,拴在籠子裡都不聽話,放出去當然更不聽。」

  官員們搖頭:「此子猖狂。那陛下可有生氣?」

  崔征道:「大夏未平穩一天,陛下就不會生他的氣。」

  官員們對視一眼,無奈。

  「不過這不重要,我不需要讓陛下與武鴉兒生隙。」崔征道,「只要陛下知道不可只倚重他一人就行。」

  說到這裡,又惱怒的拍桌子。

  「張安王林這兩個蠢人!韓旭是真的送來解我燃眉之急的?我怎麼覺得他是來害我的?」

  張安王林又怎麼了?怎麼突然提到他們?兩個官員不解。

  崔征將適才的事講了,拍桌子:「你們說,這是不是蠢?張安王林蠢,這太監也蠢,這種時候,項雲請不來,張安王林能來?要不是我當時攔住,陛下如果一問,因為項雲不與民相爭風餐露宿去軍營,而張安王林重金趕走一家人買了人家的大宅子,住的比皇帝還闊綽,這是要皇帝青睞?這是找死呢!」

  兩個官員聽的也是氣惱:「怎麼這麼蠢?」「真是想往皇帝跟前擠想瘋了。」「同樣想往皇帝跟前擠,項雲就去死命的打仗,他們竟然死命的給太監送錢?」「真是高下立見。」「得了吧,不這樣,也早就高下立見了。」「還有那太監,真是鄉下人粗鄙,當初宮裡太監們收錢辦事可沒有這麼蠢的。」

  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崔征更是氣的閉上眼喘氣。

  「那要不把這兩人趕回去?」一個官員問,「我覺得吧,項雲一人足夠用了。」

  崔征閉著眼重重的吐口氣:「但項雲先有李奉安為主,現在又當以陛下為主,雖然來麟州前先投我門下,但我們前無緣現在又同為陛下解憂,不是我能馭使的人吶。」

  兩個官員明白了。

  項雲有才幹,背後有劍南道,但這大夏有才幹的人多了,至於劍南道,韓旭也掌握在手中。

  相比於項雲,對崔征來說,還是韓旭更可靠,可用。

  「韓大人畢竟是文官,也是咱們看著一步步到如今的。」一個官員感歎道,「知根知底知秉性,韓旭這個人雖然蠢了點,但是一顆心為了陛下為了大夏清正無私。」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抿了抿嘴。

  韓旭除了清正無私,還能忍辱負重,還長的好看,還能吸引武鴉兒的妻子.......

  「到時候,說不定能讓武鴉兒夫妻離心。」他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說出來。

  崔征睜開眼瞪了他一眼:「說什麼呢!」

  官員忙縮頭不說了。

  另一個官員忙接過話頭,道:「你別瞎說,韓大人可不蠢,張安王林這事肯定不是他授意的。」

  崔征長長的吐口氣:「給韓旭說一聲,多選點能用的人送來,如今到了要緊的時候了。」

  兩個官員應聲是。

  夜色搖曳,室內的燈火依舊,徹夜不熄。

  ......

  ......

  皇宮裡的燈火漸漸暗去,太監站在廊下,將琉璃燈小心的放在地上,然後輕輕的拍打衣服上的土,如今宮裡節儉,衣服很難得一件。

  「怎麼了?」另一個太監小聲問,「那件事被抓住了?」

  拍打衣服的太監抬起頭,臉上沒有惶恐,而是一笑:「是啊,被相爺抓住了。」

  這個太監便也笑了,沖他擠擠眼:「那可以去找蔣友要另一半的錢了。」

  拍打衣服的太監又有些不安:「相爺是聽懂張安王林的蠢了,但不知道陛下有沒有察覺到項都督的盡忠職守?」

  同伴太監撇嘴:「你也是好心,咱們只收了一句話的錢,其他的,得再收錢才行。」

  拍打衣服的太監便笑了:「哥哥你說得對。」

  殿內此時傳來動靜,他忙撿起地上的琉璃燈,對同伴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碎步推開門走進殿內。

  皇帝正在放下幔帳.....

  「陛下,奴婢來。」太監忙搶上前,聲音哽咽,「陛下,身邊連伺候人都不夠。」

  皇帝道:「要那麼多人做什麼,有那麼多人都是白吃飯了,還不如去跟朕打叛軍。」

  太監抽泣:「陛下過的太苦了。」

  皇帝不想跟一個太監說太多苦,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琉璃燈:「相爺回去了?」

  太監點頭:「相爺回去還捨不得休息呢。」

  皇帝輕歎一聲:「世事艱難,大家都煎熬著吧。」

  太監勸道:「陛下您快休息吧,大家都靠您撐著呢,您一定要保重龍體。」

  皇帝對他點點頭,走向龍床,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又忙回頭,見太監正在收拾桌案上的奏摺文書.....

  「武都督的信給朕拿過來。」他說道。

  太監忙舉著送過來,看到皇帝坐在龍床上,將信放在枕頭邊,似乎如此才能安心睡去。

  這滿朝真正能讓陛下安心的其實只有武都督一人,太監垂下視線,放下另一半幔帳慢慢的退了出去。

  室內安靜無聲,燈也沒有亮,皇帝對外說是節省火燭,但實際上,亮著燈他沒辦法睡。

  太亮了,誰都能看到他,一點都不安全。

  皇帝將枕頭往內挪了挪,碰觸到信紙,他抬手一甩,信紙跌落在地上,黑暗裡無人能看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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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功勞落誰家

  春光照亮麟州,城外沒有綠油油的田地,只有鱗次櫛比的房屋。

  天光剛亮的時候,麟州城就陷入嘈雜喧鬧中,忙碌的民眾,叫賣的商家,亂跑的孩子。

  穿著官袍騎馬坐車的官員們有些艱難的行走其中。

  除了宰相和大將軍外有儀仗兵馬開路外,其他官員們都沒有車馬護衛,免得驚擾民眾。

  兩個不騎馬的官員在街上的人群中穿行,順便買了兩個蒸餅當早飯,吃的很開心。

  「唔,還是我家鄉的慣用做法。」

  「麟州物資充沛,想要什麼都有啊。」

  但捏了捏錢袋,兩個官員又歎氣:「只是什麼東西都越來越貴了。」

  「天子腳下嘛。」有人在後說道,「又是如今這個時候。」

  兩個官員回頭見是同僚跟上來,便互相見禮,一起向前走,順便議論今天朝堂上要說什麼。

  「誰知道,不過今年的秋糧要說一說了。」

  「糧食越來越緊缺了,這個冬天好說,下個冬天可不好說。」

  「現在在麟州很多人無心種地,想要種地的人無地可種。」

  「可以從各地征糧送來。」

  「麟州人太多了,不僅僅是人多,兵馬多,人和馬都要吃東西啊,各地送來又能送多少?杯水車薪。」

  「更何況現在路途上不好走,不是叛軍就是土匪,押送糧草要耗費大量的兵馬啊。」

  三人議論著走到魯王府前,晨光中官員從四面八方匯來,售賣的商販也擠在這邊,叫賣著吃食湯水。

  當初在皇城外,早上也有這般景象,但那時候盛世之像煙火之態極其的賞心悅目,但現在不知道是小販們穿著打扮還是魯王府外的地方太小還是時局不穩心思難安,總是覺得吵鬧煩躁。

  皇帝仁善慈愛,對民眾極其愛護,聽到魯王府外有商販聚集時,沒有讓禁衛們驅趕,以免斷了民眾的生計。

  但這些民眾卻擴大了自己的生計,不少人趁機在魯王府外紮了棚子住下來,說是擺攤,實則做家宅。

  亂亂哄哄,沒有秩序。

  「要什麼秩序啊。」一個年長的官員撚須道,「麟州對陛下來說是不得已暫居之地,對民眾來說是暫居保命之所,心不在這裡,當然無心秩序。」

  是啊,他們其實也是啊,身邊的官員們看向王府:「還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啊?才能皇帝回京城,民眾各歸其所,各安其身。」

  馬蹄的的從遠處傳來,王府前擁擠的人群,不管是官員還是商販都主動的散開了,一隊兵馬護衛著幾人疾馳而來。

  張安王林一馬當先,項雲緊隨其後。

  「項都督,我們一大早就接到消息了,立刻就派人去告訴你。」張安道。

  王林補充:「然後我們就一直等著你。」

  項雲點頭:「多謝兩位大人及時轉告。」

  他們一大早接到消息?他可是天沒亮就接到消息了,項雲神情平靜溫和,爭高下沒有必要在人前和言語中。

  看著這三位大將軍過來,官員們再次響起低低的議論,猜測著戰事有什麼進展,或者,沒有進展。

  讓諸官驚喜的是,今日的朝會上聽到了一直期待的進展。

  武鴉兒說兩年後就能拿下京城。

  大大的輿圖在殿內被太監們撐開,幾個官員詳細的指點了如今的形勢。

  「梁振帶漠北振武軍已經收復了范陽,平盧的叛軍正在漸退中,北地的防線很堅固。」

  「武都督已經拿下衛州。」

  「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項雲兄長的兒子,項南,正在掌控收攏宣武道,豐威軍即將重聚。」

  「如此,再加上河南道,山西道,我們衛軍已經形成了對京城叛軍的合圍之勢!」

  大殿內文武官員齊齊俯身施禮高呼「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有不少人跪下來大哭,龍椅上皇帝請百官們起身,自己也掩面哭。

  一番君臣互相感懷後大朝會散去,皇帝來到偏殿繼續朝議。

  皇帝先問項雲項南的事。

  「這孩子沉穩,也沒有跟我細說。」項雲道,「他一開始只說試試,宣武道沒有投叛,還有爭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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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倚重的有誰

  大朝會,小殿議結束後,皇帝還沒有休息。

  時間已經午後了,皇帝和崔征坐在殿內吃飯,每人面前擺著一碗湯餅一碟醃菜,僅此而已。

  皇帝大口大口的吃,一面讚歎:「皇后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崔征年長細嚼慢嚥,食不言點點頭。

  皇帝很快吃完,拍了拍肚子意猶未盡:「好想再來一碗啊。」

  侍立在一旁的太監低頭道:「陛下,娘娘說每人只有一份,陛下這湯還是加了肉的,不能再多了。」

  皇帝頓時羞愧:「朕錯了,朕其實不餓,是饞。」歎氣搖頭,「多少人還吃不飽,朕竟然還想多吃一碗飯。」

  崔征此時也吃完了,道:「陛下節儉自省,但也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他看著一旁的輿圖,「我大夏數百年積攢下的基業,雖然叛軍做亂,但也不至於人人吃不了飯,只不過是現在被叛軍禍害。」

  只要平定了叛亂,一切就能恢復正常,大夏還是那個盛世的大夏。

  皇帝起身走到輿圖前,是啊,他熟悉的大夏是物資豐饒,人人衣食無憂,到處都是金山銀山,現在這一切都是被叛軍蓋住了.....

  「相爺。」他問,「你說,宣武道的事,到底誰可信?」

  不待崔征回答,皇帝苦笑一下。

  「原本說沒消息,一下子又冒出這麼多消息,朕都不知道該聽誰,甚至不知道宣武道那邊是真是假了,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

  因為朝廷核查不易,各地的捷報難辨真假,有一府報來消息,說兵馬多少收復了多少地方,結果要麼是虛報,要麼是以民假充叛軍。

  「當然,朕不是相信,這件事涉及楚國夫人,又有韓旭,項都督也什麼都沒有說,這三人都是忠臣良將。」

  「朕只是有些糊塗了。」

  崔征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碗筷,示意太監們收走,起身來到輿圖前,道:「當然項都督更可信。」

  「項都督好像不清楚那邊。」皇帝遲疑道。

  崔征道:「正因為不清楚,才更可信,項都督是個不善表達的人,他知道的會說,不清楚的絕不妄談,跟項都督相比,楚國夫人不可信。」

  皇帝有些驚訝:「楚國夫人怎麼不可信了?她一直勇武善戰,愛護民眾,協助四方,有她在,地方的衛道都安心,她做事一直都很可靠的啊。」

  崔征道:「此婦人,聲名不好。」

  皇帝嚇了一跳:「怎麼會?楚國夫人深厚愛戴,神仙般人物.....」

  崔征道:「神仙般人物是誇大其詞了,花錢買來的好聲名不過是有所圖,功成名就後,就露出本性了。」

  楚國夫人施粥賑民不假,但那些粥糧是從富戶世家手中要來的。

  「要米糧還要錢,各種名義各種名目隨心所欲,但凡不給錢就要被趕出楚國夫人治下。」崔征看著皇帝,「不止是拒絕的人被趕出去,一家不論老小病弱。」

  皇帝神情震驚,不相信世間有這等惡事,又手足無措,似乎做這等惡事的人是自己。

  惡事還沒有說完。

  「陛下把淮南道交給她管理,官府衛軍一切由她做主,她就賣官。」崔征道,伸出手指,「多少不等,多給錢的給大官,少給錢的給小吏,甚至給錢更多的,原先投了叛軍,還能繼續為官。」

  這話就嚴重了,皇帝擺手道:「不可能,不可能,武都督的妻子不會是這樣的人!」

  崔征淡然道:「陛下和我們都跟武都督打過交道,武都督這個人驕橫,但還是有底線的,武都督不是這樣的人,但不能保證武都督的妻子也是這樣的人,陛下,我們對這位武少夫人絲毫不瞭解。」

  皇帝道:「這是謠言吧,叛軍們詆毀什麼的,朕都知道的,如果武少夫人果真如此,怎麼不見當地官員上報?」

  「惹怒了她,穿著官袍要在大街上被馬鞭鞭打,跪在她門外。」崔征冷笑:「她兵馬在手,夫君又是陛下信重之人,在淮南道一手遮天,下殺世族,上打官員,不聽她的都是死路一條,誰敢上告?至於四周.....」

  他說到這裡停下,似乎說完了。

  皇帝處於震驚中順口問:「四周怎麼了?」

  崔征道:「楚國夫人與韓旭交好。」

  皇帝不解:「跟韓大人交好不是很好嗎?韓大人是先皇都倚重的。」說道韓旭他高興起來,「現在他坐鎮山南,一人影響劍南山南江南三道,比一個武將還厲害呢。」

  崔征看著皇帝與先帝相似但年輕很多的臉,道:「韓旭的事,是當年一樁舊公案,陛下沒有見過韓大人。」

  皇帝慚愧又遺憾的說聲是啊。

  「韓大人長的很美。」崔征接著道。

  皇帝愣了下,說才華呢,轉到相貌來......更何況韓旭不是女子,他也沒有龍陽之好.....

  「韓旭很受女子們喜歡,但凡見過他的都傾慕與他。」崔征道,「楚國夫人當時救韓旭與危難之中,韓旭這個人吧,民生官事政務的才華橫溢,但有些方面又有些蠢,那楚國夫人救過他的命,他對楚國夫人必然要想報恩,所以,就算楚國夫人舉止不妥,他也不叱駡。」

  一向說話清明的相爺絮絮叨叨像個老太婆,皇帝聽的稀裡糊塗,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

  「總之,楚國夫人此人,斷不相信。」崔征一言概之,手一揮,「張安王林說的這麼頭頭是道,知道的這麼清楚,一看就是別人教他們說的,真有功績為什麼不上報?分明是心虛,只在外吹名。」

  皇帝哦了聲,道:「那這麼說,宣武道的事,其實還沒怎麼.....」

  崔征道:「宣武道的事,肯定是項南在做,而且必然做的扎扎實實。」

  皇帝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用急不用急,這種事就要慢慢來穩穩紮紮。」說罷離開輿圖走向坐案,「相爺,勞累半日了,你快些歇息一下吧,也不用回去.....」說著喊來人,「將這邊鋪設好。」

  太監們應聲是,崔征制止了太監,道:「臣不用歇息,臣還不累,還有件事要商議一下。」

  他還不知道皇帝的性子?遇到不想辦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事就扔開裝作沒發生。

  皇帝果然幾分不安,喃喃:「相爺,太辛勞了。」

  崔征道:「陛下,把楚國夫人召來麟州吧。」

  皇帝啊了聲:「這,淮南道剛安穩,怎能把她請來麟州?」

  崔征道:「正是為了淮南道安穩,也為了武都督安穩,必須把楚國夫人召來麟州,陛下賜宅邸再加爵位,如果還想領兵,麟州這裡的兵馬可以給她。」

  皇帝踱步:「這不行吧,這怎麼能行,武都督怎麼會安穩?她回來了,淮南道誰領兵?」

  對!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皇帝理直氣壯恢復沉穩,道:「相爺,現在誰能領淮南道兵馬?誰能安穩淮南道?」

  崔征道:「項雲。」

  ......

  ......

  太監在禁衛的擁簇下疾馳出了城門,來到軍營,馬蹄蕩起一陣陣黃土,然後被攔在軍營外。

  就算是太監來口中說陛下召見,項都督治軍嚴明,也要驗證身份才能放進去。

  太監沒有因此生氣,高高興興的沖進項雲所在的營帳,蔣友已經接到消息,迎過來。

  二人接近,蔣友施禮:「公公辛苦了。」

  太監伸出手攙扶:「蔣先生客氣了,快請項都督進宮,莫讓陛下久候。」

  二人靠近,太監感覺袖子裡一沉,滑落一物。

  蔣友先側讓:「都督已經從軍中過來了,正在更衣,公公請進稍等。」

  太監應聲是跟著進去了,禁衛們在外等候,與營地的兵衛們互相打招呼,如今的禁衛大多數都是從兵營裡挑出來的。

  營帳內項雲果然在換官袍,看到太監進來問了聲好。

  太監沒有寒暄壓低聲道:「是好消息,崔相爺和陛下商議要都督接手淮南道。」

  項雲穿衣的手一頓,神情驚訝,蔣友亦是驚訝。

  「這可真是....」他看向項雲,「重任啊!」

  項雲穩穩手系上腰帶,問:「怎麼說起這個了?那楚國夫人,是要去跟武都督團聚嗎?」

  太監向外看了看,有些猶豫,陛下和相爺的私談可不能隨便說啊......

  蔣友將一個錢袋遞過來低聲道:「幾片金葉子,公公拿著玩。」

  太監在手裡捏了捏,感受長長方方的觸感,神情有幾分悵然,這金葉子打的不算太完美,想當初在京城皇宮裡,他藏著的比這個好得多,只是如今都已經進了安康山的手裡了吧,或者不知道讓哪個人摸去了......

  他能怎麼辦,他只能重新攢啊,有了錢,相爺和陛下說的話早晚也要告訴大家,隨便吧。

  「楚國夫人的名聲....」他壓低聲音,示意項雲蔣友近前,「....跟韓旭勾勾搭搭的事傳開了,陛下怕武都督鬧起來,就把楚國夫人先請回麟州安置.....」

  竟然是這樣嗎?項雲和蔣友神情依舊意外。

  這種事是很匪夷所思吧,太監嘻嘻一笑站開了。

  這種事倒不是匪夷所思,項雲和蔣友對視一眼,關於楚國夫人和韓旭的事是他們讓人散佈的,目的是為了消磨韓旭在崔征和陛下眼裡的分量。

  崔征和陛下眼裡還是只看到他最好,他明明在眼前,難道還不如一個遠處的文臣?

  沒想到韓旭暫且沒如何,楚國夫人要被拿下了,這個結果真是......意外之喜!比取代韓旭都好。

  如果能拿到淮南道,等同於拿到劍南道了!

  蔣友挺直脊背肅重神情:「都督,您將如何給陛下進言?」

  項雲明白他問的意思,將穿戴好的官袍最後整了整,道:「我將告訴陛下,如果宣武道能收整,拿下京城不用兩年,今年,最遲明年就可以動手了。」

  皇帝最想要什麼最期盼的什麼最難耐的什麼,站在皇帝跟前,才能一目了然,才能忠君之事,才能成為不可或缺之人。

  他項雲必然要成為皇帝不可或缺之人,名震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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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如願又非所願

  項雲來到魯王府時並沒有直接見到皇帝。

  崔征在值殿見他,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重臣在座。

  「陛下召集商議關於京城的事。」崔征對項雲解釋,「但陛下從昨日就沒有好好歇息,今晚還不知道熬到什麼時候,我讓皇后勸陛下歇息一個時辰。」

  他看了看一旁的滴漏。

  「再有一刻就到時間了。」

  項雲應聲是:「陛下和相爺都辛苦了。」

  一個官員招手:「項都督,來,坐坐,你也辛苦了。」

  項雲含笑應聲是坐過去,旁邊的官員給他遞上一杯茶:「項都督,沒想到這麼多年咱們在麟州見了。」

  項雲看著這個頭髮花白的老官員,從中尋找出熟悉的痕跡,道:「是啊,當年見老大人的時候,我還沒入職呢。」

  老官員便指著項雲對其他人道:「當年項爺帶著這個小子來見我,他一臉稚氣呢。」

  大家都笑起來看項雲,項雲被大家看,恍若還有些當年的拘束。

  「一轉眼,坐在一起的還是我們這些人。」一個官員感歎,伸手拍了拍項雲的胳膊,「還是我們這些人可靠,才是自己人。」

  項雲雖然是武將,但項氏詩禮之家,跟現在坐在這裡的文臣從根上論是一體的。

  大家詢問著如今的戰事,項雲一一作答,回答的簡單明瞭清晰,殿內氣氛愉悅。

  崔征閉目養神不參與也不制止他們說話,等估摸時間差不多了睜開眼,道:「我們過去吧。」

  他的話音落,門外就蹭的有太監跳進來。

  「相爺,陛下已經醒了,你們可以過去了。」

  看著這個裝作剛進來的太監,崔征有些無語:「陛下是不是早就醒了?」

  早就醒了,或者根本就沒有休息,但又不敢不聽崔征的話......這個太監早就在這裡等著,一等時間到就傳召大臣們。

  太監低著頭含糊訕訕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其他大臣一副了然的神情,這個皇帝啊,在大家面前就像個剛進學堂的學生......嗯,魯王本就是個連學堂都沒進就當皇帝的學生。

  「相爺,陛下既然醒了,我們就快過去吧。」

  「不要讓陛下久等啦。」

  其他的大臣們打圓場,怎麼也是皇帝,被叛軍嚇的戰戰兢兢,還要在臣子面前戰戰兢兢,怪可憐的......

  崔征便也不問了向外走去,太監忙退到一邊,其他的大臣們也跟著走出來,他們官袍輕擺,身姿端莊,在魯王府內走動,恍若一座巍峨的山。

  這山撐著皇帝,撐起麟州,撐起大夏啊。

  項雲走在山的最後邊,他的神情沒有得意也沒有謙遜,一如往日平靜沉穩。

  他終於走到山中間,而不是以前那樣望著那座山的背影,安靜的站在一旁。

  他會走到這座山最前邊的。

  ......

  ......

  蔣友是個門客,沒有進天子宮殿的資格,也望不到這些高山。

  但這並不妨礙他高高在上的俯瞰觀察這些高山。

  「這些人根本就等不及。」蔣友站在輿圖前,「武都督說兩年,還要在這裡熬兩年。」

  一旁的副將端詳著輿圖:「其實武都督的安排也不錯,對戰已經這麼久了,叛軍沒有先前的銳氣,我們衛軍沒有先前的慌亂,但叛軍也紮穩了腳跟,要想一陣狂風吹倒大樹是不可能的。」

  蔣友點點頭:「我懂他的意思,京城的叛軍或許能一擊而潰,但京城的叛軍擊潰,四下逃竄,殘兵窮寇必然衝擊四周衛道,如果四周衛道根基不穩,局面會更加混亂,所以現在四周穩紮穩打,到時候就能銅牆鐵壁擋住洪水猛獸。」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

  「但是,他,和你。」

  他指了指副將。

  「你們不懂,四周衛道如何,大夏的叛軍能不能全部被剿滅,對於皇帝和大人們來說,並不重要。」

  「對他們來說,奪回京城,重回皇宮大殿,就可以說是平叛勝利了。」

  副將抓了抓頭,好像是有點不懂,但他懂蔣友的意思是說項雲的提議會被皇帝和大臣們接受。

  「那都督的建議可行嗎?」他更關心另一件事。

  就算只圍攻京城的叛軍,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要不然武鴉兒盤踞相州這麼也沒有拿下。

  「一個人當然做不到。」蔣友笑道,「現在武都督不是一個人了,有我們都督相助了嘛。」

  他伸手點了點輿圖。

  「淮南道歸了都督,宣武道有南公子,背可靠東南齊都督......至於山南,劍南道....」

  蔣友的手收回袖子輕輕一甩,就算沒有劍南道,也無關緊要了。

  「蔣先生,都督回來了。」有親兵跑進來喊。

  蔣友理了理衣衫穩步走出去迎接,項雲已經到了門口下馬。

  「你去調配些兵馬。」項雲將馬鞭遞給親兵,對迎來的副將道,「先安排一支先鋒軍吧。」

  副將應聲是轉身風風火火而去。

  蔣友待項雲到了身邊再跟著他邁步向內走,道:「兵馬不用帶很多,我有個冒險的建議,雖然那些名號是振武軍,但實則都是淮南道本地徵召的兵馬,因為楚國夫人在所以叫振武軍,楚國夫人如果走了,他們也能改叫其他的軍.....」

  項雲走到了營帳前,停下腳看蔣友:「不用帶兵馬,那邊本是自己人。」

  蔣友愣了下,項都督如此胸有成竹.....雖然他相信項雲收復楚國夫人兵馬的能力,但目前還是要快速穩妥,帶著兵馬融合其中更便利。

  沒等他勸說,項雲道:「陛下讓我去的不是淮南道,是宣武道。」

  宣武道?!蔣友愕然,震驚。

  怎麼變成了宣武道了?

  ......

  ......

  「讓項南來麟州,讓項雲去宣武道?」

  「這是為什麼?不是說好了嗎?怎麼又變了?」

  崔征的值房內,聽到這個結果的官員們亦是震驚。

  有人猜測:「是不是項都督說了什麼不對?」讓陛下改變了主意。

  崔征坐回椅子上,神情沉沉:「項都督說的沒有差錯,是陛下自己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也是當殿跟項雲以及其他大臣一起聽到的。

  皇帝事先沒有跟他說,這還是頭一次。

  當然皇帝事後給他解釋了。

  「項都督說的是很好,但朕在上面聽著聽著,他說此事必須與武都督配合合作才能成。」皇帝急急道,「那這個時候不能讓武都督後宅出事啊!朕突然把楚國夫人召回來,楚國夫人要是不高興,跟武都督鬧起來,可就糟了,武都督要是不高興,朕也就糟了。」

  崔征看著皇帝躲閃的眼神,問:「陛下讓人打聽楚國夫人的事了嗎?」

  這個皇帝是能力不怎麼樣,但也不是傻子,而且還很多疑,他信他們,又不信他們,只不過不信他們也沒有辦法。

  聽了崔征說楚國夫人名聲的事,皇帝肯定會讓人去打聽的,在外邊打聽的可沒有他說的這麼含蓄了。

  皇帝道:「朕不是不信相爺.....」

  崔征不用皇帝解釋,道:「既然陛下打聽了,就應該知道,把楚國夫人召回來才是讓武都督高興的事,縱容她在外邊無人管,武都督才不放心。」

  皇帝急道:「相爺,那楚國夫人回來,朕是管還是不管啊?」

  楚國夫人性子惡劣,楚國夫人喜歡美男子,楚國夫人喜歡掌權。

  到時候皇帝是要縱容她還是管她?不管她,她在天子眼皮下追逐收攏美男子,武都督知道了第一個會怪誰?

  「怪朕啊!」皇帝指著自己的鼻子。

  要想遏制楚國夫人召美男,那就要限制她的權利,把她關在家宅裡,楚國夫人肯嗎?楚國夫人要是不肯,鬧起來怎麼辦?她可是動輒殺世族打官員的人吶。

  最關鍵是她可不是普通的內宅夫人,說關起來就關起來了,她可是親自養了一批兵馬的。

  至少目前,她的聲名還是一呼百應的,她做事又隨心所欲,到時候把兵馬鬧亂了,怎麼辦?

  「相爺。」皇帝拉著崔征的胳膊,「如今叛軍未定,民心未安,真亂起來,朕擔不起啊。」

  崔征按住額頭,閉上眼緩緩氣。

  「淮南道初定,浙西那邊安德忠堅固依舊,宣武道還未收整,萬一楚國夫人離開淮南道,君心民心不穩,安康上和安德忠父子聯手的話,淮南道宣武道都將危險。」他對室內的官員解釋,「所以先讓項都督去宣武道,一來收整安穩宣武道,二來慢慢的以進攻京城為目標接手淮南道。」

  官員們點點頭釋然:」這樣也好。」「求穩嘛。」「項南公子雖然年輕,但來麟州也不一定壓不住陣。」「看到只要有能力,年紀輕輕也能加官進爵,大家必然更加奮進。」

  氣氛變的輕鬆,便也有人搖頭調侃:「真是沒想到,楚國夫人的惡名,把陛下都嚇到了。」

  ......

  ......

  早起的晨會,中午的殿論,下午的朝議,在夕陽收起最後一絲光輝後,忙碌一天的皇帝終於能歇息一下......坐下來吃飯。

  自從皇帝登基後,皇后專心打理後宮兢兢業業,無暇親自伺候皇帝。

  皇帝也一心勵精圖治,從不踏足後宮。

  崔相爺不在,殿內便只有皇帝一人坐在案前,太監們擺好簡單的一塊餅,一碟菜,一碗湯就退在門口,直到聽到殿內有怪聲傳來。

  一個太監大著膽子探頭看,見坐在案前的皇帝捧著碗,將頭埋在碗裡,肩頭聳動,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

  陛下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太監們對視一眼,互相搖頭,看不透。

  皇帝低頭看著碗裡的清湯寡水,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臉,臉上滿是笑意,大笑。

  楚國夫人這般惡名,崔相爺真是傻,怎麼能把她叫回來,這種人必須要放縱在外作惡啊。

  別人自己作惡,就不用他做惡人了。

  真好啊!多好啊!他真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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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登高向下望

  胡阿七一點也不開心。

  自從武鴉兒離開麟州後,他就每天拉著臉。

  不是因為武鴉兒拋棄了他,而是因為老胡發現沒有武鴉兒的麟州軍營,就像當初作為鴉軍,在振武軍中那般不受歡迎,被排斥。

  「這當然不是因為我們搶戰功,搶物資,從大家身上扒衣服,比武打的他們哇哇哭。」老胡站在軍營木架瞭望臺上,憤怒的對身邊的親兵喊道,「而是因為有人在說我們的壞話。」

  身邊站著親兵神情木然,沒有震驚也沒有憤怒更沒有詢問,很顯然這種話他們聽的太多了。

  老胡並不需要他們回應:「是誰說我們壞話?就是那些大人們!還是不穿兵袍的那些。」

  他伸手指著遠處麟州城。

  麟州城清晰可見。

  他所負責的這個軍營是麟州城的外圍,兵馬並不多,職責跟麟州城裡的近衛差不多......

  「是城衛!說難聽點就是看大門的!城防兵!」老胡咬牙切齒拍打自己的胸脯,「我們這些精兵悍將明明應該在外廝殺。」

  原本就是這樣的,但武鴉兒離開後,他們被不斷的調動,從最重要的防禦位置慢慢的挪動,直到現在看守城門。

  他當然抗議了,但說又說不過那些大臣,打也不能打,武鴉兒寫信叮囑過,不許像在振武軍那樣打上官。

  「我們要麼在外打,要麼在內打,但不能裡外同時打。」武鴉兒說,「現在我在外打,你們在內就要安穩。」

  老胡唉聲歎氣,他知道武鴉兒的意思,武鴉兒在外肯定會有凶名傳回來,但民眾們親眼看不到,民眾們親眼看到的是守著他們的振武軍多麼守規矩兢兢業業,那樣就算再多流言也只是流言。

  但是!

  「他有沒有想到流言最多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老胡咬牙切齒,抓著木架的欄杆咯吱響,然後身子向外探去.....

  親兵嚇了一跳忙伸手抓住他:「胡率!你可別想不開。」

  老胡並沒有跳下木架,而是伸手指著城門的方向:「你們看,那些聚集在一起,肯定是在說楚國夫人的傳言。」

  賣官,收錢,奢靡,最關鍵的是,養男人,跟很多男人都關係匪淺!那個韓旭,美男子!

  他咬牙切齒,又看透一切的冷笑。

  這女人靠著武鴉兒的名義,打著振武軍的旗號,招兵買馬,終於得到皇帝的賞賜封號成了盤踞一方的大賊,現在就開始毫不掩飾本性了。

  憑良心說,這個楚國夫人要是其他人,她怎麼做老胡都不會講半句不滿,這世道的衛軍將領大多數都變成賊了,更何況這個女人本就是大賊。

  但她現在是踩著武鴉兒的肩頭.....

  「她連累了武鴉兒。」老胡咬牙,說到這裡牙齒喀吱一聲,似乎真的咬斷了什麼,視線看著一個方向,「.....讓別人的名聲越來越好了。」

  別人是誰?親兵們隨著老胡的視線看去,看到從城門方向走在一隊兵馬,軍旗飛揚有英武兩字,有項字......

  隴右道節度使,英武將軍項雲。

  「項將軍接連兩天被皇帝召見了。」親兵們說道,打趣,「不知道又要加封還是又有進爵。」

  老胡冷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又要被調動了。」

  項雲張安王林三個大將軍接手麟州軍務後,他們振武軍原本收攏的兵馬漸漸被離散,上一次元洲之戰,振武軍更沒有機會參加,還被用備戰的名義調來動去,一次一次直到來看城門。

  想到這三個大將軍老胡就恨的牙癢癢,心裡把他們套上麻袋打了十幾棍,張安王林倒罷了,咋咋呼呼中看不中用,項雲就不一樣了,做事沉穩出身良好帶兵經驗豐富,就連老胡不得不把承認挑不出半點錯......

  「看看人家的名聲。」老胡歎氣,不去比就已經把武鴉兒比下來了,武鴉兒幾天前還寫信來說如果有人散佈他的謠言不要阻止,還要加上一些,比如對駐軍所在地方的民眾索要錢財,任意驅趕民眾為丁什麼的。

  老胡想發脾氣也發不起來了,只覺得疲憊。

  「你們聽過夫唱婦隨。」他喃喃道,「可聽過婦唱夫隨?」

  武鴉兒被那個女人帶壞了.....

  親兵們聽膩了老胡的自言自語不理會,老胡也沒想讓他們給自己答案,手抓著欄杆眼神散漫的看著項雲的儀仗,從城門走來,走在人群密集的大路上,密集的人群被儀仗劈開,但很快又合攏,像尖尖的船行駛在水中......

  老胡看著看著散漫的眼神凝聚,人在水中,船在水中不覺得怎麼樣,但居高臨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水中有一塊礁石,若隱若現.....

  「刺......」老胡猛的喊道,散漫的眼神變的銳利,像箭一樣直指水中。

  他的視線和聲音如箭,但距離還是太遠了,在他喊出的同時,水中陡然跳出一塊礁石,礁石越過人群,穿過正走過恰恰好的兵和馬空隙,越過飛揚的大旗.....

  此時,項雲和蔣友並行正說到高興的時候。

  「雖然不盡如人意,但去宣武道其實也不錯。」蔣友隨著馬兒搖晃,「都督到宣武道接手,陛下又給了圍攻京城的命令,讓淮南道配和,都督就能跟淮南道的兵馬將官熟悉磨合,等到一年後,都督穩住了宣武道淮南道,陛下就能把楚國夫人召走了。」

  項雲點點頭,剛聽到不是去淮南道而是宣武道後的憤怒失望已經壓下了,他是個沉穩的人,那就慢慢來吧。

  「這樣做對小南也好。」項雲道,「我們項氏又沒有家傳的兵馬給他,在外太危險,還是來陛下這裡,既能領兵又能由陛下指點,跟我們這些年紀大的官員不同,我們在陛下面前不能再當學生,小南就不一樣了,他在陛下身邊歷練長大,可以說是陛下一手調教出來的。」

  那在陛下眼裡心裡情分就不一樣了,就是陛下心裡的自己人了。

  目前為止,他看得清清楚楚,滿朝文武,陛下心裡唯一信任的只有那個救了他命的武鴉兒。

  「我給小南先.....」項雲道,寫封信還沒說出來,他眼角的餘光一動,旋即身子一麻,人就後仰去,「刺......!」

  那把短短的薄片的劍到了他身前。

  如蟬翼,如柳葉,視線裡輕輕飄飄,讓四周的一切都變的緩慢。

  項雲在這一片緩慢凝固中,用盡了這輩子的力氣,猛地一擰肩頭,鏹的一聲,肩頭火星飛濺。

  飛濺的火星燒化了緩慢凝固的氣氛,四周瞬時沸騰。

  馬兒嘶鳴,盾甲碰撞,兵器嘩啦,一瞬間兵馬如牆將項雲蔣友圍住,跟隨著薄劍飛來的人撞在其上,鏹的一聲,輕飄飄的彈了回去,向四下炸裂的人群中跌去.....

  「有刺客!」

  伴著這喊聲,飛梭扔了過來,飛梭帶著一面鐵絲網....

  跌入人群中的刺客如魚兒般陡然被罩住。

  「殺!」

  握著長槍鐮刀的兵衛們湧上。

  熟練的就像練習過很多遍。

  的確練習過很多遍,兵衛圍牆中項雲一手按著肩頭,冷冷的看著裹在鐵絲網中掙紮翻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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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客中的刺客

  距離上一次被刺殺過去很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有過這件事。

  上一次刺殺後,項雲再走出隴右,走到黔中,東南道,江南道,再到京城,都沒有遇到刺殺。

  但項雲沒有忘記。

  他知道那個刺客還會出現,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個刺客就在他周圍窺探。

  他知道這世上沒有萬全的防備,只能不斷的練習。

  這些日子他在軍中跟隨兵士一起訓練,人人都佩服他能吃苦能放低身段。

  他借著這些訓練,與護衛們演練了幾十次遇刺的場景,以及怎麼殺死這個刺客。

  他不需要抓活口,也不需要逼問出幕後黑手,他只需要殺死這個刺客。

  對於這種想要謀害他的幕後黑手,最有效的震懾就是殺死刺客。

  那個刺客只有一人,能在護衛重重下偷襲他,但抵不過兵衛們組成的殺陣。

  項雲看著被軍陣圍殺的男人,就像一條困在網中的魚,魚很大,很靈活,很不甘心,很聰明,知道掙不開鐵網,便想把鐵網變成自己的武器,與自己融為一體.....

  鐵網裹著鐵人在長槍尖頭上翻滾衝撞,人仰馬翻倒下一片。

  但那又如何,一層牆倒了還有另一層。

  項雲擺擺手,圍繞他的兵馬齊聲呼喝著向刺客沖去......

  當的一聲脆響,項雲的耳邊濺來熱乎乎的濕意,他沒有半點遲疑思索,瞬間翻身到了馬腹下,看到身邊的親兵從眼前跌落,咽喉上穿透了一隻箭。

  還有刺客!調虎離山!這邊的刺客才是真正的殺手!

  「保護都督!」

  兵馬奔走旋轉回聚,將項雲一層層纏繞,殺死刺客不是重要的,項雲不被殺死才是最重要的。

  兵馬變成了鐵網圍住了項雲,裹著鐵網的刺客就撲騰著躍動著,甩掉了鐵網,撲入了奔逃尖叫混亂的人群羊群雞鴨群......

  麟州城外的大路上一片混亂。

  原本就一片混亂,這裡沒有空地,磚石木頭草棚搭建大大小小的房屋,小販們擠在其中,牛馬羊雞鴨豬也擠在其中。

  離開了大路,兵馬就像闖入了竹林中,他們的動作軍陣被阻擋衝撞的磕磕絆絆。

  卷在鐵網的中的刺客,大家只記得鐵網,鐵網下的人面貌絲毫沒有看到,而另一個刺客,只有一隻箭,人都沒有出現就消失了......

  抓捕也變得混亂沒有頭緒。

  項雲按著肩頭沒有再看這一片混亂,道:「我們回軍營。」

  副將警惕的看著四周,四周恍若炸了油鍋,劈里啪啦到處都是人,奔跑尖叫哭喊....

  項雲看肩頭,從護甲片中拔下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這個刺客的攻擊快准狠,匕首刺穿了護甲縫隙,如果不是他早有防備身上多穿了一層鎖子甲,這個染了毒的匕首劃破一點皮肉都能要了他的命。

  項雲伸手丈量一下,匕首的位置到脖子只有一指.....

  好險,而且不止一個刺客。

  項雲看著眼前的混亂,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麟州城竟然把城門都關了.....

  城外的民眾陷入了更大的混亂,恍若叛軍攻城。

  「繼續搜捕刺客,通告官府,城門衛,安撫民眾。」項雲額頭隱隱作痛,調轉馬頭,「我去見陛下。」

  麟州城門發生了針對朝廷兵馬大將軍的刺殺,皇帝會被嚇死吧,解決這件事的第一個辦法大概會是把他這個引來刺客的人趕走。

  他必須立刻馬上安撫皇帝。

  站在木架高臺上,親眼看著下邊小船破浪而行,然後水面突然掀起了暴風巨浪,一場廝殺如狂風而來又如狂風而去,留下一片起伏喧囂混亂的水面,而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老胡刺客餘音散去,目瞪口呆未收起,抓著欄杆的手心還沒出汗,就結束了。

  居高臨下看到這一場刺殺,比身在其中要清晰和震撼的多。

  親兵們齊齊的吐口氣。

  好兇猛的刺客,好行雲流水的一場刺殺,好可怕的刺客!

  這樣的刺客竟然到了麟州,還潛伏了多少,要刺殺多少人?

  作為城門近處的衛軍,他們要忙起來了,大家看老胡,老胡還在發呆,有親兵提醒喊胡....

  剛張口老胡就一拍欄杆哈哈大笑起來。

  先不管它這件事多兇險他這麼笑多麼不厚道,先他娘的好好笑一場再說。

  「項雲這廝,整天吹的厲害,怎麼治軍的,都被人追到城門口刺殺了。」

  ......

  ......

  密密麻麻的街巷裡其實分不出街巷了,一群人在裡面亂鑽,然後引發一片罵聲喊聲。

  「你踢到我的家的牆了。」

  「從我家的房頂下來!」

  「娘,有人在咱們院子裡走來走去。」

  聽到這句話向虯髯有些惱火,瞪了眼坐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這分明就是街道,怎麼成你家院子了?」

  小孩還沒答話,一個婦人攥著鐵鏟從棚子裡沖出來:「怎麼不是我家院子?這是皇帝陛下親自劃給我家的,這就是我家院子!你們這些天殺的一天到晚想搶我們孤兒寡母的住處。」

  一邊哭一邊喊一邊揮動著鐵鏟砸過來。

  向虯髯大罵:「你這婦人才不要臉!明明是大家走的路你占去,反倒成了你的,我今天就拆了你的棚子。」

  他說著一頭撞開婦人,對著婦人的草棚子一陣亂晃,身後是婦人殺豬般的喊聲以及如雨般砸來的鐵鏟......

  向虯髯出了氣一竄爬上草棚跑走了。

  婦人又是喊又是罵,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以及鐵甲碰撞,一群衛兵湧進來「抓捕刺客!」「人人接受審查!」「你們一一報上身份,適才在幹什麼?」「可有見到可疑人等。」

  聽到前一句話,哭喊的婦人安靜下來,待聽到後一句話,眼一亮舉著鐵鏟指向草棚:「有!刺客從我家房頂剛跑過去。」

  衛兵們倒是一愣,剛要再問,四周探頭的民眾先喊起來。

  「胖嫂,你別太過分了。」

  「人家不過是抱打不平,你就誣陷人家。」

  「我告訴你,我也早想踹翻你的草棚,你是不是也要說我是刺客?」

  衛兵們聽的不解糊塗了,首領揪住婦人喝問:「到底有沒有刺客?」

  婦人沒有被衛兵的鐵甲兵器兇神惡煞嚇到,反過來揪住衛兵首領大哭:「你們要給我做主啊,這塊地方是皇帝陛下許給我的,他們三天兩頭要搶!我們孤兒寡母沒法活了!」

  圍觀的民眾也跑出來圍著衛兵七嘴八舌「官爺,是這婦人先搶了巷子。」「這裡本是我們走路的地方。」「她撒潑哄騙官府。」「她不許我們從這裡過,逼我們有門難出。」「官爺你要跟我們做主啊。」

  搜查刺客的衛兵還沒核查這些人的身份,就被圍住吵吵鬧鬧要求判案做主,頓時焦頭爛額。

  而在其他地方,入門入戶入巷爬牆爬屋頂核查搜查的衛兵亦是一片混亂。

  陛下慈愛護民官府對待民眾便遵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沒有劃分區域沒有登錄詳細的人口,大家一起熬過叛亂待大夏恢復如常,導致一搜查人人都像嫌犯,人人都來歷不清。

  向虯髯在錯綜複雜的城外城中穿梭,爬牆鑽窗戶罵人吵架偷衣服換鞋子如魚得水,幾番起落遊動就變成了一個翩翩公子。

  公子輕搖摺扇經過一間門前,有人恰好向外倒了一盆水,向虯髯一步跳起,摺扇遮擋,還是被濺了泥點子,他還沒來及的罵,身後嘩啦一聲,似乎又有人倒水....

  那不是水,是鐵鎖!飛劍!石錘!

  向虯髯只能向前,拎著水盆的小廝雙手一抖,水盆砸過來,向虯髯以身為劍將水盆撞碎了。

  但小廝手裡還有兩根鐵鞭抖出纏住了他的腰身,將他拉進了門內。

  向虯髯裹著鐵鞭旋動,院內已經張開大網將他罩住。

  「頭,手,腳,嘴。」

  有聲音喊著,向虯髯的頭被抓起,嘴巴被捏住,雙手雙腿同時扭在身後,一瞬間被捆紮結實。

  「別讓他死了。」那聲音接著道,「我還沒問他話呢。」

  向虯髯是個刺客,他從不認為自己永遠不會被抓住,他答應武少夫人活著,但每次都做好了死的準備,毒藥就在他口中.....

  但這次對方比他速度更快,被按住頭,撬開嘴,舌頭拉出來,當場死去是不可能了。

  但刑訊逼供就能逼出他的話嗎?向虯髯無聲的大笑,看到室內模糊的身影。

  那聲音從室內傳來:「把人帶進來。」

  向虯髯被抬進來,由外邊到室內,明暗交匯讓他的視線昏昏。

  這是一間普通的廳堂,廳堂裡站著一個修長的人影和一個壯碩的身影.....

  「把東西拿上來。」那修長的身影甩袖子用好聽的聲音說道。

  向虯髯瞪眼表示對不管什麼刑具的輕蔑,但適應了室內的眼看到了兩個男人抬著.....一盆花放在了桌子上。

  綠色的葉子如同雲山疊疊,一朵粉白的花在葉子中如佳人羅扇掩面顫顫。

  向虯髯看著花,溫柔一笑,死在花下,也是名士風流啊。

  一隻如花朵嬌嫩的手伸過來,喀吱一聲,折下嬌花....

  向虯髯溫柔的眼神凝固,跟隨著嬌花來到人的鬢邊,看到半邊俊美的側顏,流轉的眼波.....

  「我問你。」那個好聽的聲音問,「這朵花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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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暫行暫緩

  不知道是向虯髯適應了室內的光線,還是這男人的出現讓室內亮起來。

  眼前好似一幅畫。

  搖晃的枝葉,顫顫的花朵,俊美的男人穿著錦緞長袍亭亭,身邊壯童......還是有些煞風景。

  「你說這花兒美嗎?」畫裡的男人再次問,正面看過來。

  向虯髯嗚嗚兩聲,被卸掉的下巴沒辦法說話,但不妨礙他表達,他將頭搖了搖。

  李敏有些驚訝:「這還不好呀?」

  旋即擺手。

  「再拿來。」

  兩個男人便忙向後去又抬了一盆花,這次是一盆半開的紫牡丹。

  李敏將鬢邊的花扔下,掐下紫牡丹舉在鬢邊,問:「這個好不好看?」

  向虯髯依舊搖頭發出嗚嗚聲,人也掙扎起來,似乎因為花不美而生氣,李敏再次擺手:「再拿!」

  更多的男人進進出出,室內桌子上臺上地上很快就擺滿了花,將向虯髯縈繞其中。

  室內人多了,但也僅僅是搬送擺弄花,沒有佩戴刀槍。

  室內東西滿當當,但只是各種名貴花草,沒有嚇人的刑具。

  喝問聲一聲接一聲,但只有一句話:「這個呢?好不好看?」

  不管聲音多麼兇狠,也不管百花環繞令人心醉的香氣,向虯髯始終搖頭,掙扎的動作也越來越大,最後甚至手腳腿扭動坐了起來。

  也沒有人把他再按倒。

  「不好看?這麼多花兒你竟然都說不好看?」李敏將空空的髮鬢輕輕一撫,怒意散去,帶著幾分輕蔑,「我知道了,你這人根本就不懂美醜。」

  向虯髯搖的頭髮都散開了,坐在地上像個發瘋的狂士,他的頭猛地一碰肩頭,哢嗒一聲,終於把被卸掉的下巴按上了,舌頭縮回去,又吐出來,發出大喊:「大叔!你病的還真是不輕!」

  嘩啦一聲,坐起來的向虯髯又被李敏按在地上,這次向虯髯沒有被卸掉下巴,李敏也沒有讓人再擰住捆紮他。

  「你眼睛一定是有病!」李敏抓著向虯髯的頭,搖晃他亂髮,扒開看他的眼,又站起來用腳踩他的胸口,「不,你的心智有病!你美醜不分!」

  向虯髯像魚一樣撲騰,彈起的腿腳魚尾巴般想要抽打李敏的臉:「大叔,你才是心智有病,為了一朵花,你至於禍害這麼多花嗎?」

  他看著散落一地姹紫嫣紅,眼睛都紅了。

  李敏看向這些花,鳳眼挑起冷笑:「這些花是你禍害的!誰讓你眼瞎不明!你要是早點分清美醜,哪有如今一地落紅!」

  這叫什麼道理?向虯髯趴在地上扭頭看李敏:「大叔,你不講道理啊?」

  「對啊,我就是不講道理。」李敏居高臨下看著他,又抬腳踩向虯髯的臉,咬牙,「大叔,大叔,大叔。」

  向虯髯的臉沒有被踩在地上摩擦,他像魚一樣滑去,一個打挺起身,原本捆著的手腳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掙脫了,掙開的手腳向後翻去,翻過門檻,翻上房頂......

  「大叔,你快去看看病吧!有病多吃藥!不要禍害花花草草!」

  扔下一句話,向虯髯消失在房頂上。

  壯童躍出門外,卻被李敏叫住。

  「不用追了。」李敏道,看向門外,甩了甩衣袖恨恨,「我不想再看到他。」

  隨從有些無奈:「小爺,還沒問是誰讓他殺項雲的。」

  他們把他救出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李敏啊了聲,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我們救他不是為了讓他親眼看看我比他能摘更多美麗的花嗎?」

  隨從無奈的喊了聲小爺,他們追蹤窺探向虯髯這麼久,看著他像狼一樣潛行,像獵狗一樣圍守獵物,像乞丐一樣搶食,像浪蕩公子一樣一擲千金,看得懂他在熟悉環境,融入環境,變成麟州天地間的塵埃,變成所有人眼前的草木,然後當獵物經過時,一伸手取命。

  他們興致勃勃的等著看這一幕,要不然早就把向虯髯抓了,哪還用等到現在,甚至還在向虯髯命懸一線的時候出手相救。

  救他不讓他死,自然是要問出他背後的主使。

  李敏擺手:「不是不是,抓他首先是為了讓他看我摘花,其次是要讓他活著,殺項雲就行了。」

  至於誰要殺項雲,也不重要啦。

  項雲現在有兵權在握,又是皇帝跟前的新寵,又是世家名門出身,被人嫉妒暗殺理所當然,也無關緊要。

  ......

  ......

  項雲在城門遇刺,讓麟州陷入一片驚恐,刺客的搜捕毫無進展,引發了更大的混亂。

  雖然項雲第一時間趕去宮裡給皇帝說刺客的事,並為了安撫皇帝主動說自己遇刺過兩次,同時又說李奉安,嚴茂皆是遇刺身亡。

  「安康山有心叛亂,早就對我們這些衛軍大將首領佈置了刺客,目的是攪亂削弱衛軍之勢。」

  這並不是針對他一個人的。

  這是叛軍的陰謀。

  跟叛軍叛亂是一樣的性質。

  陛下不要害怕。

  崔征等官員聞訊趕來,雖然對於刺客突然出現很震驚,但很快就接受了,他們認同項雲說的,叛軍橫行,叛軍的刺客奸細必然也潛入麟州。

  「陛下無須擔心,這些宵小翻不起風浪。」崔征道,「只能用些隱私下作的手段,在我們麟州大軍城防面前蚍蜉難撼大樹。」

  其他官員們便齊心表示追捕刺客核查麟州境內,安撫民眾穩定人心,請陛下寬心。

  皇帝聽完他們的話,坐回龍椅上寬心但又擔心。

  「朕在皇城裡是安全的。」他看著大臣們關切說道,「愛卿們在外千萬要小心啊。」

  ......

  ......

  官府大臣們一部分認為刺客一次失敗已經逃了,一部分認為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刺客還留在麟州,但不管怎麼樣,搜查嚴防是一定要繼續的。

  這一次搜查也讓官府大臣們頭疼不已,麟州魚龍混雜太亂了,於是又開始先搜查還是先清查梳理人口的爭論。

  刺客沒有絲毫進展。

  項雲也並不在意,按照以往的規律,刺客已經離開了。

  但也不一定,畢竟這次的刺殺跟前兩次不同,多了同夥.....

  蔣友進來打斷了項雲的沉思:「都督,什麼時候出發?」

  距離刺殺已經過去十天了,跟皇帝已經說清楚了,追捕刺客也有官府和城防們展開,項雲該啟程去宣武道了。

  項雲坐著沒有起身,道:「我覺得,暫時還是不去了。」

  不去了?蔣友驚訝,這可是個很好的機會,宣武道是表面,內裡是為了拿到淮南道,更遠的是以淮南道宣武道為根基收復京城,那可是足能封侯的一戰啊。

  說不去就不去了?難道是.....害怕刺客?

  項雲沒有否認:「刺客的目標是殺死我,此次動用了比以前多的人手,可見因為我現在勢越來越大,他們也越勢在必得,去宣武道雖然利益長遠,但目前如果出了意外,再豐厚長遠的利益都沒有意義。」

  利益始終在,人死萬事空,項雲死了,宣武道淮南道別人還能去接手,但項雲死了就死了,再也不存在了,什麼都沒有了。

  蔣友撚鬚凝眉,這也是事實.....

  「當然,更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接手淮南道,最大的保障是陛下。」項雲道,「我只有被皇帝信任信賴才能震住楚國夫人和淮南道兵馬,但因為刺客的事,皇帝對我的心思動搖了。」

  蔣友皺眉:「都督和相爺不是已經安撫好陛下了嗎?」

  這個皇帝哪裡是別人幾句話能安撫的,除了親手救了他命的武鴉兒,項雲長長的吐口氣,道:「聽說陛下私下跟相爺提議暫時遷到靈武郡城那邊。」

  一個刺客嚇的都要捨棄麟州了,他項雲在皇帝眼裡就成了麻煩,請求武鴉兒回來的信大概也送出去了吧。

  如果這樣的話,的確麻煩了,蔣友來回走了幾步,這個皇帝還真是難伺候.....那該怎麼辦?

  項雲笑了笑:「別擔心,也好辦。」

  他站起來走到輿圖前點了點。

  「我再給陛下一場勝利就好了。」

  再打一次勝仗?這當然是好事,蔣友眉頭沒有鬆懈,看著輿圖上項雲指的地方:「這裡可不好打啊,距離麟州有點遠。」

  麟州的大軍他們要調動那麼遠可不好用,而且跑那麼遠在項雲手裡發揮的作用不如預期。

  那就只能請張安王林這兩個廢物來調動劍南道的兵馬了,要廢口舌,還要分功勞給他們....

  項雲搖頭:「不,我現在需要功勞,一厘一毫也不會分給他們。」

  蔣友驚訝,可以嗎?

  「當然可以。」項雲視線在輿圖上滑動,「我現在不是只有劍南道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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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連小君路過

  麟州有刺客青天白日在城門刺殺大將軍的消息也在向四面八方傳開。

  江陵府城門外有些忙亂,兵馬跑來跑去,讓民眾們看的有些不安。

  開春的時候江陵府下三個縣有富戶大族和民眾搶糧種發生了爭執。

  因為都是民眾,縣裡官府和稀泥,結果忽視了亂世裡民眾的絕望,反正沒活路了,也就敢做從沒做過的事了,他們拿起了鐵鏟糞叉,而世家大族也因為亂世蓄養了更多的護衛且配備了兵器,械鬥一瞬間而起,旋即蔓延,多有死傷,震動江陵府以及整個江南道。

  李明華調動了兵馬,幾個衛軍的將領也在,問如果雙方不停怎麼辦?李明華說那就殺。

  為了對民眾表明這不是兵馬逞兇,是她的命令,她親自來到這三縣,親自出面喝止,當喝止不停的時候,親口下令動手,亂民以叛賊論殺無赦。

  鐵蹄刀槍毫不留情的衝殺,留下一地屍首後,終於震懾了混戰的雙方。

  民亂械鬥雖然制止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李明華沒有給楚國夫人說這件事,但沒多久她就收到了楚國夫人的信,信裡問她殺了人害怕不害怕,擔心她,還給她隨信送來幾片乾花,說這是楚國夫人親手曬的,讓她放在枕頭邊,晚上睡覺不會噩夢。

  雖然已經過去好些時候了,想到這封信,李明華還是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感受心的咚咚跳。

  她那麼關心她呢,她也一直看著她呢。

  信上除了關懷還有建議,這件事不能制止了械鬥就算了,必須分出個獎罰,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安撫人心。

  獎罰就是只問對錯,不問身份。

  世族有錯當處罰,田戶平民有錯也要罰。

  李明華按照這個建議,本已經收的兵馬再次放出去,不過這一次由府衙出面,在那三個縣嚴查批捕定罪,在被兵馬殺死一批後,又定罪一批人,亦是世家大族平民百姓流民都有。

  江陵府上上下下都緊張了很久,但既然官府定了罪,這個世道還是有官府有律法有規矩道理的,大家也算是心安了。

  不過,到底還是有影響,看到一群兵馬擁簇著李明華出來,民眾們頓時緊張,這是哪裡又出事了?李家的小姐又要去殺人了?

  江陵府的人對李小姐的態度從親切喜愛,變成了敬畏和戒備,手握兵馬的人總是讓人害怕,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又一群人跟出來,為首的是胡知府,看到胡知府民眾們稍微鬆口氣,有官府出面的話就不隨便打打殺殺.....

  「明華小姐,真的不用我來嗎?」胡知府問,神情不安,「畢竟他拿著的是楚國夫人的名帖。」

  楚國夫人是誥命,還是比他們高一級的,作為江陵府的知府,他應該親自接見的,要不然有些不尊重。

  李明華搖頭:「不用了,畢竟不是楚國夫人來了,而且也不是公事,他只說路過借宿,這是私事,我與楚國夫人也有私下來往,就由我來接待吧。」

  「如此也好。」胡知府終於卸下這副重擔,鬆口氣,看向城外的大路,想到即將到來的這個人,還是愁上眉頭,「這個人也是的,遞上自己的名帖,我們也不是不知道,怎麼就隨隨便便拿出楚國夫人的名帖到處送.....」

  他看了眼李明華,能與下屬們說的話沒有說出來,李明華到底是個未婚的姑娘家。

  未婚的姑娘李明華並非是什麼都不知道,自己馬上要接待的這個男人,是楚國夫人喜歡的一個美男子。

  極其喜歡,喜歡到給了一支兵馬。

  如今這個世道,表達情義不是送金銀珠寶,而是給兵馬。

  招待閨中好友的情人,這種事李明華活了十七年從沒想像過,但,帶著兵馬,離開家人殺入叛軍中,不也是活了十七年的她從沒想到過的事?

  就不要想楚國夫人身為有夫之婦養情人對不對,也不要想這個連小君的行為舉止對不對,更不要想她要不要為了楚國夫人好進行勸誡......

  雖然以私人身份招待,但她跟楚國夫人並沒有真正的私人關係,她不是她的姐妹,更不是她的丈夫.......要記得楚國夫人是一道之主的身份,她只要看到她身為一道之主做的利國愛民的事就可以了。

  「人來了。」親兵說道,指著前方。

  李明華和胡知府向前看去,大路上一隊人馬轟轟,前方兵馬威武,隊列中彩旗招展,彩旗中擁簇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後有長長的隨從車馬,馬兒綴銅鈴,車頂懸風鐸,叮叮噹當錚錚,如仙樂從雲中來......

  尚未見人,風姿已經讓大路上的民眾都看呆了。

  胡知府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何止是隨隨便便遞楚國夫人的名帖,楚字旗振武軍旗烈烈的飄著呢。

  不知道的還以為楚國夫人或者武都督出行呢。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他對李明華道,要立刻就跑,又不放心問,「你讓他住哪裡?官驛嗎?我這就讓人都回避.....不是,我這就讓人收拾好。」

  李明華道:「我問問他再說,大人您先去忙。」

  應該客隨主便的,還問他幹什麼,胡知府有心講道理,但看連小君的馬車越來越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只能匆匆先跑了。

  胡知府回到官衙來回踱步,不多時就聽到了消息,李明華帶著連小君住進了李家大宅。

  「哎呀。」胡知府伸手拍額頭,「這,這怎麼說!」

  來報信的親隨還沉浸在連小君的風姿中,暈暈乎乎興奮道:「連公子說,久聞李都督大名,他特意從這裡過,就是想要看看李都督出生長大的地方。」

  話都這樣說了,李明華這個小姑娘怎能拒絕?胡知府有些懊惱,他真不該怕麻煩,就該等著,把連小君拉到府衙來......

  李明華到底是個小姑娘,連小君可是個把楚國夫人都迷住的人!

  但現在再去把人拉出來,就會是不給楚國夫人面子了.....

  胡知府糾結了一個白天又一個黑夜,第二天要繼續糾結時,連小君走了。

  竟然真是只借了一宿啊。

  「而且一宿沒睡,坐在李奉安住過的院子外,撫琴,飲茶一個晚上。」親隨神情沉醉,「真是仙人風範。」

  好多人在李宅外聽到了琴聲,美妙的邁不動腳。

  彈琴一晚上啊,還有那麼多人聽,那就清譽無礙了,胡知府鬆口氣。

  李明華沒有送連小君,在他走後,也來到李奉安舊居這邊,神情怔怔,直到有柳枝搖晃打在她的頭上,一下,兩下,三下......

  無風不會柳動!李明華回過神抬頭看去,看到了柳樹上柳枝柳葉中蹲著一個人,神情頓時驚訝:「你....」

  「你是被那傢伙的琴聲迷住了?還是被他的相貌迷住了?」向虯髯問,不用李明華回答,蹲在樹上摸臉,「琴也就那樣吧,臉嘛,你都看過我了,怎麼會被他迷上?」

  李明華皺眉道:「不要說廢話,你怎麼回來了?你去哪裡了?」

  向虯髯從樹上跳下來:「我說我長的好看,怎麼就是廢話了?我....嘶」

  跳下來還沒繼續理論,就吸了口涼氣,身子微微歪了下,旋即他就恢復了神情站直了身子,但李明華還是發現了。

  「你受傷了?」她問,伸手去扯向虯髯的衣衫,「哪裡受傷了?」

  向虯髯揮開她:「沒什麼,一點小傷而已。」

  李明華被推開也沒有再上前,既然他不說,那她就不管了,問另一個問題:「誰傷的你?」

  「就是那個男人。」向虯髯說起這個也是一腔惱火,「摘了他一朵花,到現在還不放過我!」

  那件事啊,李明華想起來了,竟然還在追殺他啊:「可見人家的花的確很珍愛。」

  「珍愛什麼啊。」向虯髯想到那一地的落花,氣的瞪眼,「他是個辣手摧花的惡鬼!」

  摧花花指的是花還是人?李明華看了向虯髯一眼,問:「他要殺了你?不肯跟你和解嗎?」

  向虯髯對她看自己一眼把自己當作花兒很滿意,摸了摸下巴,道:「倒也不是,其實他還救了我。」

  救了他?那到底是有仇還是有恩?到底是跟他相愛還是相殺?李明華聽不懂了。

  向虯髯乾脆利索簡單的一揮手:「不用想那麼多,那個大叔就是腦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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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明華的思索

  向虯髯知道這次刺殺他本來是要死的,然後有人救了他。

  他奔逃的時候並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誰,猜測是楚國夫人安排的人。

  當他突然被抓住的時候,他又認為這一切是項雲的陰謀,人前放走他,人後抓住他逼問誘惑。

  他那時候是決定要死的。

  這些人手段極其利索狠辣,不給他當場服毒自盡的機會,但他如果想死是沒有人能阻止的。

  直到一盆花擺出來,那個男人走出來.......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男人一直在追著你跟蹤你。」李明華在湖邊的石頭上坐下,看著扯柳枝的向虯髯,「然後在你遇險的時候,救了你?」

  向虯髯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他當然沒有跟李明華說自己為什麼遇險,但他可以肯定,那個男人一定知道自己在刺殺項雲。

  那個男人不是一般人,從他隨隨便便搬出那麼多名貴的花,從他身邊的壯童能行雲流水的抓住他,從他穿著打扮,從他白嫩的臉,塗了脂粉的眼......

  這種人不是不問世事的販夫走卒,他肯定知道項雲,知道刺殺項雲意味著什麼。

  但他竟然沒有聲張,而且在最危急的時候,出手攪亂救了自己。

  「那我覺得他對你無害。」李明華道,「你應該跟他好好的談一談。」

  向虯髯嗤聲:「你想錯了,這種人可不是真為了救我。」

  李明華哦了聲:「那他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抓住我,然後當著我的面掐下很多花,讓我心痛,以報復我。」向虯髯雙手在身前做出摧花狀,咬牙切齒冷笑:「這種人我最清楚了,就是有病,花癡病!」

  李明華看著他道:「我看你也是有病。」

  .......

  .......

  有病的向虯髯說對牛彈琴甩袖走了,李明華不管他,至於向虯髯去做什麼遇的險是什麼,他不說,她當然也不問,他們本來就不熟。

  他受了傷知道回這裡來,就隨他去。

  土蝗在這裡已經很熟了,找大夫,遮掩向虯髯的身份,他們兩個很熟的人自會做的很熟練。

  李明華在李奉安的院子外坐了半日,婢女們遠遠的不敢打擾,猜測明華小姐還沉浸在連小君的琴聲裡,誰能不沉浸呢?那麼美的人.....

  那麼美的人,要去劍南道做生意,所以才來拜訪久仰的李奉安。

  連小君進門就說明了來意,他打算四處做生意,劍南道物產豐饒,他準備去試試運氣,所以特意經過江陵府來拜訪李氏。

  但他並沒有說會去拜訪李明玉。

  李明華決定將這件事告訴李明玉,一是因為楚國夫人的名帖,二是因為他姓連。

  連,李明華在紙上寫下這個字,這個字在李家熟悉又陌生,存在又不存在.

  連是李奉安妻子、李明樓李明玉母親、她大伯母的姓氏。

  那個美貌的女子因為深得李奉安喜愛而被李老太太不喜愛,李奉安不讓妻子受委屈,所以不講侍奉親長的規矩,一直帶在身邊。

  連氏做為李家的長媳,對李家人來說遠在天邊,再後來美人人間留不住,連氏的家人又跟李奉安鬧翻了,李奉安把連家合族趕出了巴蜀,可以說抄家滅族之舉,曾經的姻親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時候她還小,這些都不知道,是零零碎碎聽別人講。

  李老夫人不許李家的其他人提及連氏。

  「那是個壞人,一家子一族都是壞人,想要害我大兒,害我們李氏。」她擺著手常常跟大家說,「我不想提他們,別讓我聽到你們提這個姓氏。」

  有十年李家沒有姓連的人登門了吧。

  這個連小君自稱是商周人,不知道跟大伯母的連氏有沒有關係。

  當時在城門,車簾掀起,車內的人對她一笑......

  李明華握著筆出神,她當時就失神了,好像當初見到大伯母的感覺。

  她其實記不清大伯母的樣子了,年紀小,大伯母也不常在家......

  認真想一想她其實連李明樓長什麼樣都記不得了。

  她們太美了,美到讓人只記得美,記不住她們的樣子,她們就是美本身。

  如果這個美人真是連氏一族的,那來意就不那麼美了,李明華不是小孩子了,李奉安不在了,亂世征戰,一個曾經的有仇的親戚笑眯眯的出現,可不是為了一笑泯恩仇的。

  尤其是這個美人還攀上了楚國夫人。

  李明華捏了捏筆,這件事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只能告訴明玉,明玉雖然是個比她還小的孩子,但明玉身邊有扶助他的大人。

  李明華深吸一口氣,低頭提筆寫信。

  給李明玉的信送出去後,李明華思索一下,給楚國夫人也回了封信,先是感謝她對自己的建議,已經按照她說的做了,果然世族和農戶流民都安定了很多,再寫了見到了連小君,邀請他來家住一晚。

  「連公子說對我大伯父久仰,今日有幸拜訪舊居。」李明華提筆寫,「也是緣分,連公子的姓氏對我大伯父,對我們李家來說,也很親切。」

  她寫到這裡便不再多說,點到為止,以楚國夫人的聰慧,自然會去查為什麼親切。

  如果楚國夫人已經查過了呢?李明華的握著筆停下來,如果這個連小君真的是連氏一族,如果楚國夫人真的知道這件事,她還是把連小君放出來......

  想到這些如果,李明華的心如秤砣一般掉下去,壓的她喘不上去,她抬頭看窗外,快要入夏了,滿園凝翠花紅美景......

  人間並不是如美景這麼美啊。

  .......

  .......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一大早姜亮就在李明樓的屋子裡大喊,看著李明華的信,臉上的溝壑擠在一起。

  「失誤啊失誤,這個連小君竟然跟劍南道李氏有仇。」

  說到這裡他又抱著一絲希望看李明樓。

  「夫人,連公子的連跟李氏說的連不是一個連吧?」

  李明樓正在梳頭,用手指點胭脂在嘴上,帶著初醒的慵懶點頭:「是一個連呢。」

  姜亮看著嬌美晨妝的女孩子,心裡想的是那個同樣美的連小君,美人果然都狠心啊。

  楚國夫人在救韓旭的時候就盯上了劍南道,連小君對夫人掏心挖肺,抱住了大腿,立刻轉身去撲咬曾經動不得的仇人。

  赤裸裸的,甚至都不在李氏面前掩飾,還跑去李奉安舊宅和家人面前彈琴,無疑是在李奉安的墳頭唱歌跳舞了。

  「明華小姐是很聰明的。」李明樓對姜亮一笑,「在試探警惕我了,你幫我哄哄她。」

  姜亮低頭看信,心裡輕歎,滿紙都能看出這姑娘心裡的沉甸甸,一手家人一手愛人的左右為難啊。

  他抬起頭,神情振奮凝重:「夫人放心,我一定安撫好明華小姐。」

  那麼多浪蕩子能引誘女子們拋家捨業,難道他姜亮還不如一個浪蕩子麼!

  元吉站在門口看姜亮的背影,李明樓梳完頭,插了兩把髮梳,披上一件白紗衣走出來,聽院子裡響起細碎的蟬鳴,天越來越熱了。

  「元吉叔看什麼?」李明樓問。

  元吉收回視線道:「我看姜亮左邊臉狠狠的右邊臉又蕩漾,好奇怪,不知道他想什麼呢。」

  想怎麼引誘李明華拋棄李明玉跟她私奔呢,李明樓笑。

  元吉搖搖頭,把胡鬧還當正經事了。

  「小姐。」他凝重神情,說真正的正經事,「項雲收復了澄州。」

  又立功了啊,李明樓看著院落,這個項雲也太厲害了,她都有些不好指責老天偏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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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麟州之喜

  今年麟州的雨格外多,淅淅瀝瀝的雨連續下了三天了,城裡城外變得泥濘不堪一片混亂。

  來上朝的品階低的官員官袍上沾了不少泥點子,他們住處簡陋,又沒有多餘的官袍替換,洗了幹不了,只能湊合穿。

  今日皇帝看到了這一幕,沒有流淚心疼愛卿們如此苦難,而是難得的大笑。

  當然不是笑愛卿們如此狼狽,皇帝指著輿圖:「澄州啊,當初令詢的賊兵就搶了這裡,堵住了河東山西山南的衛軍,讓我們靈州走投無路。」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澄州收復,我們麟州與東南北三面就通暢了。」

  「直向京城有望!」

  百官們齊齊的道賀,歡喜真切,衣服上洗不淨的污泥也不算煎熬了,很快就能跳出這片泥濘之地,重回京城人間。

  雖然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立功的將軍們還沒歸來,但並不妨礙皇帝和朝臣們迫不及待的商議出了賞賜。

  一直等到三天后,項雲才風塵僕僕歸來。

  「項都督。」皇帝親自走下龍椅迎接走進殿內的將軍們,「沒想到你說去追捕刺客,竟然拿下了一座城池。」

  項雲謹守臣子本分不接皇帝的相迎停下腳步就地大禮參拜:「刺客來自叛軍,追捕一個刺客不是解決的辦法,只有清楚叛軍才是,臣沒有君命而攻城,貿然行事,請陛下恕罪。」

  皇帝扶起他,道:「這是征戰,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而且還要保密,怎能事事請命?項都督不要過謙。」說著哈哈笑,「朕原本是不懂的,但叛賊把朕圍困,朕不得不帶兵打仗,對這些也是有親身體會。」

  是了,人人皆知,叛賊圍攻麟州,魯王親率軍民抗敵,死守城池,堅持到援軍到來,並且親手斬殺了一員叛軍悍將。

  陛下不是長在深宮不知戰事的人。

  項雲再次施禮:「陛下聖明。」

  崔征道:「陛下請入座,聽將軍們講一講事情的經過。」

  將軍們三字提醒了皇帝,跟隨項雲進來的還有張安王林,他們兩人雖然沒有跟著項雲一起去追捕刺客,但麟州的大軍也是由他們掌控調派的.....項雲不可能一個人去打仗。

  皇帝忙道:「三位將軍快與朕細細講來,澄州那麼遠,盤踞的叛軍數量也不少,朕聽說並沒有調動太多的兵馬?」

  雖然皇帝不知道項雲去攻打澄州,但麟州兵馬大批調動還是掌控在皇帝手中。

  要攻下澄州,怎麼也要麟州一多半的兵馬出動,路途的時間要耗費十日,這太冒險了,所以麟州從來沒有想過去攻打澄州,時機未到啊。

  項雲只帶了一軍去搜捕刺客,張安王林也帶著各自的兵馬巡查四周,因為戒備叛軍刺客,多調動了一批兵馬,但遠遠不到麟州全部兵馬的半數。

  張安王林先前被皇帝忽略也並不在意,雲淡風輕含笑看項雲被看重,聽到皇帝問三位將軍才搶著開口。

  「陛下,我們此次帶出去的是劍南道山南道跟來的兵馬,項都督身邊更是隴右兵馬,都是以一敵百的勇士......」他們雲淡風輕一副此戰不算什麼的姿態說道。

  但這一次,他們的話沒說完,一向溫和有禮的項雲開口打斷了。

  「陛下,這一次能攻下澄州,其實不是我的功勞。」

  此言一出,滿殿驚訝,崔征也看向項雲,更認真的看項雲。

  皇帝已經詢問:「不是你是誰?」問完了覺得問的太快,忙補充一句,「項都督不要自謙。」

  項雲道:「臣不自謙,此戰是臣的謀劃佈局,但能取得成功卻是因為東南道齊都督相助。」

  齊山?東南道?張安王林沒顧上想齊山是怎麼冒出來的,滿耳嗡嗡是這次澄州戰功跟劍南道沒關係了,也跟他們沒關係了......

  ......

  ......

  「項雲說澄州他一直謀劃,但輕易不敢動,因為單靠麟州打不下來,在他追擊刺客的時候,因為常常回想刺客的一舉一動,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元吉看著李明玉安插在麟州的線人寫來的信,念給李明樓聽。

  「那刺客刺殺他,是兩邊夾擊,才讓他措手不及,他也可以如此攻打澄州。」

  「但澄州對四周很戒備,動用哪裡的兵馬才能打它個措手不及呢?」

  「他想到了東南道。」

  項雲給齊山寫了密信,齊山派了一支精兵,輕裝簡行快速的潛入澄州境內。

  項雲發起了進攻,澄州兵馬迎擊,項雲步步退敗引誘,澄州一心要震懾麟州兵馬,不斷的增兵追擊,潛藏的東南道兵趁機從後方突襲破城,斬殺了澄州守城大將,叛軍潰散,項雲再率兵馬殺回,雙面合擊,城池收復。

  李明樓聽到這裡問了句:「東南道兵馬的動向,我們也沒有察覺嗎?」

  東南道的兵馬到澄州,要穿過江南道山南道。

  元吉搖頭:「他們應該是從黔中走的,直接進入隴右,然後繞道澄州。」

  黔中有一部分被項雲送給了齊山,劍南道無法插手,而山南道太大了,又是掩藏行跡的兵馬,山南道縱然基本已經在劍南道的掌控下,也不能及時察覺。

  「再神兵,也不可能這麼快這麼利索。」李明樓道,「項雲才不會是由刺客得來的靈感,他和齊山早有謀劃了。」

  從什麼時候呢?從齊山的女兒不妻不妾的到太原府項家的時候吧。

  元吉默然,看著信繼續念:「陛下大贊,說除了劍南道,東南道的兵馬項都督也能調動啊。」

  項雲俯首,不是他能調動東南道的兵馬,是因為天下衛軍皆有陛下調動,皇帝聞言在殿內大笑,聲震隆隆。

  陛下還是第一次笑的這麼歡悅。

  陛下收回了項雲去宣武道的命令,人在麟州,可調動天下衛軍,何必親赴宣武道呢。

  宣武道由項南收整後,一起聽命攻打京城就可以了。

  到時候,淮南道,相州的武鴉兒,江南道,山南道,河南道一聲令下從者如雲,叛賊安康山插翅難逃。

  這一世項雲的名頭都要蓋過武鴉兒了,李明樓倚著憑幾看院外,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啊。

  如果不是她,項雲和齊山也不會合作,結果,她沒有能阻止項雲的崛起,反而要把武鴉兒的第一侯搞沒了。

  李明樓抿抿嘴,項雲還真是有本事啊,也不僅僅是靠老天厚待。

  「沒想到他跟齊山關係這麼好了。」元吉感歎,「齊山竟然捨得送給項雲這麼大功勞,陛下說要請齊山進京來,項雲說齊都督待陛下進京才來恭賀,現在只願為陛下衛東南,我還以為齊山這麼做,是要借機入麟州取代項雲。」

  李明樓道:「齊山也沒那麼好心,項雲也沒那麼好相與,就看他們誰算計誰多一點吧。」

  至少項雲不來算計劍南道了。

  「項都督氣勢洶洶,我們做好我們的事。」李明樓道,「守好我們的地盤,將來不要只做項雲的從者就好。」

  攻打京城,拿下大功,只能項雲是他們從者。

  元吉明白:「我這就給劍南道寫信。」停頓一下,「喚姜亮來給韓旭明華小姐寫信。」

  李明樓點點頭,姜亮替她寫信,怎麼寫要寫什麼寫到什麼程度,她還是要叮囑把握的。

  姜亮還沒有叫來,方二急急的進來了:「小姐,安康山登基了。」

  雖然安康山登基已經喊了好久了,但真的登基,還是讓人震驚。

  李明樓驚訝過後再次輕歎,安康山還是登基了,也還是成元六年夏天,跟上一世一模一樣啊。

  不,總歸是不一樣的,一定有不一樣的。

  李明樓坐直身子:「京城的詳細情況可有傳來?」

  比如,她在京城也還是有人的,比安康山進京還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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