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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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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8: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加封將軍英武

  「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兵馬都放在振武軍。」

  宰相神情坦然,聲音肅然,迎著皇帝和百官們的視線。

  「也不能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相州漠北。」

  兩個太監展開輿圖,崔征指著其上。

  「如今相州,漠北,以及淮南道都是振武軍的所在,幾場對戰皆大勝,這三地可以說很安穩,至少叛軍不會輕易再動他們。」

  「既然不能攻打這幾個地方,叛軍必然要積蓄力量襲擊其他地方,我們必須加強其他地方的兵馬勢力。」

  「這難道有問題嗎?武都督難道不能理解嗎?他難道要把大夏所有的兵馬都拿去用嗎?」

  說到這裡,崔征說出了忍無可忍的一句抱怨。

  「拿走這麼多兵馬,都過去一年了,京城依舊沒有收復。」

  他看向皇帝,俯身施禮。

  「陛下,京城單靠振武軍無法收復,大夏單靠振武軍無法平息動亂,還請陛下以大局為重,不能縱容武都督。」

  原來如此,諸臣紛紛跟隨請求:「陛下明鑒啊。」

  皇帝在龍椅上扭了扭:「武都督既然能連連取得大勝,形勢他必然也是很清楚,兵馬的安排必然也是有分寸的,打仗這些事,朕不懂啊。」

  你們也不懂啊。

  崔征知道皇帝的意思。

  魯王倉促登基,對百官惶恐依賴,但實際上對諸臣都不信任,只有那個武鴉兒,從天而降於叛軍中救了他,又讓他在官民兵陣前斬殺叛軍,威武登基,目前來說,皇帝只信任他。

  這也是為什麼他不在皇帝面前詆毀武鴉兒,對於現在的皇帝來說,詆毀沒有用,反而更不信任他。

  「陛下,捷報,捷報!」

  有紅袍太監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手裡舉著一封急信,身後跟著一個信兵。

  又有捷報了?殿內諸臣驚喜,皇帝坐直了身子問:「哪裡的捷報?」

  太監在龍椅前舉起急信,拉長聲音喊:「元州收復了。」

  元洲是麟州與京城之間一處要塞,朔方收復後,四周的叛軍都被武鴉兒帶兵清掃,但朔方外的元洲一直被叛軍掌控。

  要攻打元洲就要調集所有的兵馬集中,這對於朔方的防衛很不利,所以武鴉兒改變了策略,先加固朔方的防衛,再然後撇開元洲,直接去攻打相州,將相州也變成了元洲類似的所在,對京城造成威脅。

  相州被收復,安康山心裡慌不慌,皇帝不知道,元洲被叛軍佔據,皇帝心裡是很慌的。

  元洲的叛軍時不時的出來鬧一下,雖然都被打回去,但萬一有大批叛軍增援呢?萬一有漏網之魚闖過了朔方防衛呢?

  想到武鴉兒當初的安排,皇帝又不敢非要去拔掉這顆爛牙,唯恐毀壞了一口好牙,只能忍著疼熬著。

  現在這個爛牙終於被拔起來了!

  「是誰!」皇帝抓著龍椅站起來。

  信兵在太監身後跪下:「山南西道山南中道節度使,張安王林,以及隴右道節度使,項雲。」

  ......

  ......

  元洲城外,戰火還在燃燒,屍首和斷裂的旗幟混雜,廝殺已經停止了,輔兵民夫雜役螞蟻一般穿梭其間,將叛軍的首級斬下,將自己人的屍首整理。

  城門下進進出出一隊隊官兵,驅趕著投降的叛軍和官吏,甄別倖存的平民百姓,城牆上不斷扔下叛軍的旗幟,換上大夏衛軍和隴右的軍旗......還有山南道的旗幟。

  「項都督厲害厲害。」張安王林踏步上城牆,遠遠的對項雲伸出手,「你果然做到了。」

  項雲的視線從張安王林身後隨之湧上的兵馬,這些兵馬在城牆上散開,有的列隊站立守城有的尋找空餘的地方插旗......

  「置之死地而後生。」項雲收回視線看著走近的兩人,「元洲城必須拿下。」

  「傷亡還是很大啊。」張安感歎。

  「叛軍逃亡也不少。」王林補充。

  不待項雲回答,兩人又一起道:「項都督放心,我們兵馬已經補充其中,追殺叛軍。」

  項雲淡淡道:「多謝二位大人。」

  張安王林坦然受之,一左一右挽住項雲的手:「項大人見外了,劍南道和山南道是一家。」

  但劍南道和隴右並不是一家,項雲心道,只是這話不能說出口,他被引薦見陛下,崔相爺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第一句話就是劍南道李奉安之左膀右臂,聽到這句話,不用說其他的,皇帝就從龍椅上站起來了。

  「如果李都督還在,先帝只怕也不會被害。」皇帝聲音哽咽紅了眼眶,讓項雲近前仔細的端詳,「你就是李都督最得力的助手?」

  「李都督臨終前將子女都託付給項大人了。」崔征在一旁說道,「李都督的女兒嫁給了項大人的侄子,如今在太原府,而項都督的侄子項南,也領兵平叛,年紀小人英勇忠義,聽聞先帝被害,身穿白袍戴孝,誓言不平叛軍不解白袍嗎,在滑州一代有千軍萬馬避白袍之稱。」

  皇帝更驚訝更歡喜了。

  待來到軍營,那些桀驁不馴來歷紛雜的兵馬聽到他是李奉安手下八部將之一,態度要恭敬了很多,聽從調動也積極了很多。

  這次收復元洲,也多虧這個名號,此舉原本不被大家接受,畢竟武鴉兒都繞過元洲,但因為李奉安的名號,大家對他的佈局戰術將信將疑,最終有足夠的兵馬聽從指揮,耗費三天的時間一鼓作氣拿下了元洲。

  然後山南道這兩個戰前躲開的廢物,就跑來搶功勞了。

  山南道的確跟劍南道是一家人,劍南道的都督李明玉現在還在山南道住著,李奉安的娘也在那裡......

  城外忙亂中有一隊兵馬疾馳而來,擁簇著一個紅袍太監,太監高舉著聖旨。

  「陛下詔項雲張安王林回朝。」

  雖然距離遠,太監的聲音響亮,穿透戰場響徹城門。

  張安王林大喜:「項都督,我們速去。」

  不待項雲說話,就放開他的手,急急的走下城牆,迎接宣旨太監。

  項雲落後幾步看著他們的背影,又看向城外,搖了搖頭。

  「大人,這兩個傢伙。」副將上前憤憤,「在最危急的時候不僅不支援,還帶著兵馬退走,竟然還敢說自己有功?大人,難道不揭穿他們?」

  「我們一起來還沒多久就爭功,成何體統,引得陛下朝廷不信任,也讓兵馬們看笑話。」項雲道,「大局為重。」

  說罷他理了理染血的鎧甲,大步向城門下走去,副將帶著親兵們擁簇跟隨,項字大旗迎風招展,威風烈烈。

  .....

  .....

  「大捷大捷!」

  「元洲收復了!」

  「有三個節度使被加封大將軍了。」

  「山南西道節度使封為忠武將軍,山南中道節度使封為壯武將軍,隴右節度使封為英武將軍。」

  「這三人竟然封了大將軍啊,振武軍的武都督還沒封呢。」

  「武都督可沒有拿下元洲,是他們三人拿下了。」

  麟州已經不再是偏遠之地,作為天子腳下,朝廷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遍了,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尤其是最新的戰事最新的軍情,畢竟這關係著大家的命運和安危。

  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三個突然冒出來的將軍,很明顯麟州的兵馬防衛以後就在他們手中了。

  「張安王林以前沒聽過。」

  「項雲倒是聽過,是李奉安的大將。」

  「李奉安我知道!」

  路邊一個不起眼的食棚,販夫走卒都在交流自己知道的消息,不管真假說的熱鬧,但不是所有人都對這個感興趣,坐在最裡面的一個英武的年輕人摟著一根大羊骨啃的全神貫注。

  「小哥,我們家可是京城有名的老店,這羊骨頭傳了幾百年了。」店家對這個年輕人吃的如此專注很得意,「以前可不是誰都能吃到的,要想吃提前排號,崔相爺也常讓廚子來買呢。」

  年輕人將啃的乾乾淨淨的骨頭放下,油手在大鬍鬚上擦了擦,扔下一把錢:「一般般,比不上王家鋪子的勁道。」

  店家聽的前一句不服氣,聽到後一句有些沒底氣,看著這年輕人走了出去才回過神。

  「這個遊俠兒乞丐,竟然還吃過王家鋪子。」他撇嘴,「家業肯定是被他敗壞了。」

  年輕人沒有理會身後的嘀咕,站在大街上,迎面一隊兵馬疾馳而來。

  「讓路。」

  「英武將軍要務。」

  令兵喊著,街上的民眾熟練的讓開,年輕人也隨之避到牆角,看著過去的兵馬,以及飛揚的兩面項字和英武將軍大旗。

  年輕人將鬢角用油手梳理光滑,一甩長劍在肩頭,大步沿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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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9: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顧全大局不計小宅

  大夏庫房裡堆滿的四海八荒珍寶,皇帝和貴妃日常喝酒唱歌跳舞動不動就賞賜,更不用說對朝臣加官進爵的時候。

  但現在不是先前的大夏了,四海八荒的珍寶被安康山霸佔,魯王的庫房裡什麼都沒有。

  三個節度使加封,每個人賞賜了一把皇帝親手遞過來的大刀和虎符印信就沒有別的了。

  三個節度使依舊住在客棧裡,賜府邸是不要想了,除了武鴉兒救駕大功得賜府邸,崔相爺還借居在皇帝家房子,其他的文武百官或者租或者借或者買或者搶各自想辦法。

  「張安王林在買房子。」親隨打探最新的消息,神情恨恨又鄙夷,「說是用的山南道的錢,山南道那些屁錢能買個屁!我都看到了,是劍南道的兵馬送來的。」

  麟州的房價太高了。

  雖然現在是亂世,但麟州有天子,有數十萬兵馬,是亂世中最安全的地方,太多的人湧入,讓麟州的一切都變得稀少珍貴,尤其是住處。

  人人都想住在城內,城內地方只有那麼大,原本的房屋不用說了,連牛棚豬圈都變的炙手可熱,有人花了很多錢買下了一家屋外的茅廁......

  買家當然不是因為茅廁,買的是茅廁這塊地,就在茅廁這片地上硬生生蓋出兩間棲身之所。

  甚至有人把門外的巷子都賣了,堵住了路裡外的人只能從買家蓋得房子上爬上爬下經過。

  麟州城變得擁擠不堪混亂不堪。

  因為買賣反悔欺詐搶奪引發的混亂也持續不斷,官府出面管了幾次,太多了管不過來,又不能將這些人趕出麟州......陛下仁慈,當庇佑萬民,難道趕他們出去到叛軍刀下送死嗎?

  城內再混亂地方也是有限的,從四面八方湧來的更多人連城都擠不進來,只能在城外尋找棲身之所,價格以距離城池遠近逐漸減低。

  「他們買的是城裡的房子。」親隨說道。

  蔣友問:「城裡還有房子嗎?」

  親隨道:「加了更高的錢買別人買下的。」

  蔣友笑了笑:「果然不是花自己的錢,不心疼。」

  親隨看項雲:「大人,我們.....」

  坐在桌前一直看文書的項雲打斷他:「我是來領兵的,大夏尚且無以為安,民眾無以為家,我怎能先安家?」

  親隨訕訕,蔣友對他擺擺手:「些許小事,下去吧。」

  吃穿住行都是小事,甚至在皇帝面前多見幾次都是小事,最大的事,當然是平定叛亂戰功赫赫。

  「在皇帝跟前親近自然是好處多多,但那是太平盛世,如今這個亂世,能在皇帝心中佔據一席之地的,只有兩點,一是能保住皇帝的平安,二是能樹立皇帝的威嚴。」蔣友道,將手裡翻看的文書放回桌面上,「武鴉兒就是明白這一點,才敢抗旨不回。」

  「要平叛本也不是只守在一地就能做到的。」項雲道,「武都督轉戰相州從北入手很不錯。」

  平定亂世也不是吃獨食的事,他離開麟州,也才有別人的機會。

  項雲看向輿圖,與蔣友分析了接下來的戰機。

  「元洲之所以能此時拿下,也與武都督在外牽制有關。」

  「北方有振武軍,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收復南部一帶。」

  蔣友看著輿圖,前方路途大好,躊躇滿志:「大人從元洲入手,一戰成名,有資格站在皇帝跟前了,接下來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不過,帶著兩隻笨鳥就不好飛了。

  搶一次兩次功勞也罷,但看張安王林的姿態,分明是要跟他綁在一起。

  「動輒就是和劍南道一家。」蔣友皺眉,冷笑,「但劍南道可沒有給我們送錢送兵馬。」

  項雲默然一刻,道:「這件事沒必要去說,只要我們接下來用別人的兵馬,就可以讓大家明白了。」

  現在麟州這邊都是別人的兵馬,蔣友心思敏銳:「大人是說我們在外邊也要有兵馬?」

  外邊的兵馬雜多,但哪個能屬於他們?

  「齊山齊都督的兵馬可以任憑我們調遣。」項雲道。

  蔣友知道齊山,也知道項雲見過齊山,還借用東南道兵馬的名義保住了江南道,只不過齊山這個人......

  「此人家族都是佔便宜取巧之徒。」他皺眉道,「上次肯助都督,也是因為只出名不出力,真對戰調動,他可能信任?」

  項雲笑道:「變成一家人就可以了,一家人就不說佔便宜了,便宜不分你我。」

  一家人?蔣友看項雲不解。

  項雲看了看桌案上的一封家信:「齊山之女,嫁到我們項家了。」

  蔣友驚訝:「嫁給哪位公子?」

  項家還有能讓齊山動心的公子?這不是他瞧不起項氏,但項氏年輕一輩,才貌出眾的也只有項南了......同樣是節度使,齊都督之女要嫁的人也不能遜色。

  項雲道:「其實有一人比項南還要優秀。」

  如果他還活著話。

  真是可惜了,早知會有亂世,就不該早早的將他用來結親,留到現在,必然助力更大。

  一向機敏的蔣友似懂非懂:「過世的,項北公子.....」

  齊山的女兒,嫁給一個死人!齊山瘋了嗎?

  項雲道:「確切的說不是嫁給項北,是給項北生個兒子,承繼項北的香火。」

  蔣友已經聽糊塗了:「那要怎麼生?」

  項雲抿了抿嘴,看桌面上擺著的一封只寫了名字但還沒寫內容的信,沒有說話。

  .....

  .....

  項雲不說話,蔣友不逼問他,太原府的項家其他人不說話,李大小姐卻不會就此罷休。

  「這披紅掛綠給我的丈夫成親,怎麼也得給我這個做妻子的說一聲吧?」李明琪站在門邊,沒有大哭大鬧,似乎眼前的項家老爺們是在開玩笑,「父親您要不跟我說,我就只能不孝,去驚擾生病的祖父了。」

  項五老爺神情有些尷尬:「其實,大小姐,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件事有些複雜。」

  他似乎也說不清.....

  李明琪點點頭:「父親不用急,慢慢說,我也慢慢聽。」

  丫頭念兒將抱著的秀凳重重的放下:「大小姐,坐。」

  李明琪看著廳內的男人們:「父親,叔叔伯伯,你們也坐。」

  待禮數周到,她才坐下。

  紅夾襖紅裙子的女孩子坐在門檻外堵住了門,嬌豔的臉上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我也不知道是我做的不好,還是我家的出了什麼事,我住的院子,突然就來新人了。」

  「我要是今天不回來,這項家就沒我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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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9: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項家的大小姐

  李明琪一直住在城外的莊園裡,圍繞著她的莊園建起了一座新城鎮了。

  前些時候,劍南道的兵馬跟隨項南去了安東,導致聚集在李大小姐四周的人驚慌不已,很多人跑回了府城內。

  但李明琪帶著很多項家人還住在莊園,並沒有因為兵馬減少而畏懼,還在莊園外籌劃舉辦比武會,讓這些兵馬展示力量,還邀請了很多大戶人家參加,得勝者能得到李大小姐的獎賞。

  大戶人家現在都養了很多護衛,這些護衛都是這些人家的珍寶,輕易不露與外,官府徵召都不給的那種。

  但參加李大小姐的比武會有吸引他們的好處。

  「第一,可以跟李家的兵馬熟悉,感情都是在你來我往中培養的。」

  有大戶人家睿智的老者告訴家人們。

  「當然,這個亂世感情都是狗屁,但有總比沒有好,萬一將來太原城破,我們可以跟在李家的兵馬後一起逃。」

  「第二,李家兵馬可是李奉安十年練出的,上過陣殺過人且很鮮有敵手,跟他們比武,能夠得到磨練,讓我們家的護衛也變得厲害。」

  「第三嘛,李大小姐的獎賞,聽說很豐盛呢。」

  家人們聽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他們還不至於去貪圖這些小利吧。

  「不要白不要。」睿智的老人瞪眼呵斥,「誰家的家業都是從小錢小利攢起來的。」

  老人家說得對,家人們紛紛點頭,有小孩子咬著手指頭插了句話:「可是,能贏嗎?」

  小孩子插話讓大人們很生氣,趕了出去,家庭議事也結束了。

  太原府不止一家有睿智的老人,很多人家都響應李大小姐的號召,在莊園外展示技藝比武。

  而且小孩子的擔心也沒必要,李大小姐的獎賞不僅給得勝者,參加者也都有。

  李大小姐莊園外每個月兩次的演武,讓這裡變的比先前更熱鬧,奔馳的軍馬,百發百中的箭術,長槍大刀的對戰,塵土和激情一起飛揚,引得太原府的官員們也都來觀看。

  比武過後,有一些人把賞賜藏了起來,更多的人則是直接把它們變成米糧,當場施粥,引來更多的流民,得以活命的流民們高喊著這些善人們的名字表達謝意。

  每當這個時候,坐在莊園門外高臺上的李明琪就會露出笑容,在身邊擁簇圍繞的富家女眷們都會發出感歎:「他們應該感謝的是大小姐啊。」

  李明琪笑道:「亂世中,扶助民眾凝聚人心,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需要大家齊心協力。」

  這個月的第二場比武結束,獲勝者展示著獎賞,失敗者收穫著民眾的感激,官府滿意太原府的喜悅安穩的氣勢,李大小姐和眾女眷結束了觀賞,離開高臺回莊園。

  她們看著台下的熱鬧,台下的熱鬧也看向她們。

  從山上挖下的石頭砌成高臺,高臺上搭建著木架,夏天的時候垂著白紗堆砌鮮花,冬天的時候垂著白色的棉布擺放著各種乾花,穿著鮮亮帶著珠寶的女眷們行走其間,恍若神仙之所。

  這一幕也是太原府的盛景,聚集在莊園外的人都等待觀看,還有不少文人墨客寫詩詞作畫描述,太原府的女眷們都以能走上高臺為榮,而誰能走上高臺由李大小姐做主。

  「太平盛世的時候也沒見過這種場面呢。」

  「李家大小姐,小名叫仙兒,果然是仙人之姿態。」

  「項家有福啊。」

  那些離開的人又都偷偷的回來了,比先前的人還要多,大家稱讚羨慕,項家的老太爺親自坐車來探望李大小姐。

  「為了項南把兵馬送去,我其實很擔心,好容易積蓄的聲望都要毀掉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想到新的辦法。」項老太爺愧疚又欣慰,「真不愧是李家的孩子。」

  他沒有說是李家的大小姐,而是說李家的孩子,李明琪領會了項老太爺的好心,笑的開心又羞澀,如何回應長輩的誇讚她再熟練不過,將項老太爺哄的開開心心。

  李明琪除了觀賞每月兩次的比武,還要與女眷們宴樂,要騎馬上馬打獵,要坐車駛過太原府城裡外,讓民眾們看到她而安心......

  「小姐太辛苦了。」念兒心疼的說道。

  泡過乾花熱水澡,換上家常衣裙的李明琪,臉蛋紅撲撲,越發的嬌豔,手指戳開念兒的頭,道:「不辛苦啊,又不是像明華小姐那樣捨命。」

  念兒撇嘴:「是別人捨命,又是劍南道的兵馬又是淮南道又是東南道的,看把四老爺得意的。」

  「一家人,我的姐妹,我也得意啊。」李明琪抱著小手爐搖搖晃晃向外走去。

  小姐聰明又心胸寬廣,李四老爺這個做長輩的倒是個小肚雞腸目光短淺的碎嘴婆,念兒得意又鄙視,挺直脊背跟在李明琪身後走內室。

  外邊的小圓桌上擺的琳琅滿目,以往只是她一個人用,此時多坐了一個人。

  「麟州的陛下一日只用兩餐,三日才用一次葷。」李四老爺看著桌上的飯菜,小盤小碗量不大,但個個用料精貴,一碗三顆鵪鶉蛋裡加的湯汁不知道是用多少雞鴨熬出的湯,「你這麼鋪張浪費,合適嗎?」

  李明琪坐下來:「人呢?怎麼不給叔父添筷子?」

  「這個時候都過了飯點了,大概以為四老爺已經用過飯吧。」念兒不咸不淡的說道,然後沖外邊喊,「給四老爺添筷子。」

  李四老爺道:「不用了,我可吃不下。」

  念兒絲毫沒有客氣,對捧著筷子剛邁進來的侍女擺手,侍女退了出去。

  李明琪也沒有再謙讓,拿著筷子端著小碟子吃起來:「叔父,陛下節儉和我奢靡,其實是一樣的。」

  李奉景現在真有些佩服自己這個侄女了:「你怎麼什麼話都能說的有道理?」

  「你聽我說啊。」李明琪捏著筷子,視線專注細心的往小碟子裡夾菜,「陛下節儉是於天下人同甘共苦,我奢靡則是吸引更多的人來與同甘共苦,我有錢,大家才相信我們有能力有實力有兵馬眾多護的大家平安,叛軍也會畏懼,就像楚國夫人做的那樣。」

  念兒在一旁點頭:「楚國夫人那才叫奢靡,施粥,買奇珍異寶,大家現在都在說,小姐跟楚國夫人一樣。」

  李四老爺似乎就在等這句話,似笑非笑道:「是啊,所以項公子為了楚國夫人留在安東不回。」

  念兒羞惱要罵:「你!」

  李明琪制止她,瞥了李四老爺一眼嗔怪道:「四叔,這是當長輩該說的話嗎?這不是敗壞大小姐的名聲嘛。」

  李四老爺被噎了下,冷笑:「這可不是我敗壞,你現在是大小姐,卻沒有把丈夫守好,要是仙兒在,可不會是這樣。」

  李明琪道:「四叔,我也想請項公子回來,但這不是我一個人事,是我們李家的事,你不幫忙還要看笑話。」

  她還倒打一耙,李四老爺手指敲了敲桌子:「是你不聽我的吧,我就說不該讓那些兵馬去,他要是沒了兵馬,拿什麼去別的女人跟前招搖?你可長點心吧,那楚國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喜歡美男,連朝廷命官韓旭都能拜倒石榴裙下,項南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

  他嘖嘖兩句不再說,接下來的話不適合長輩說。

  「四叔,你說的我這飯吃的不開心。」李明琪說話軟刀子切的乾脆,「你還是先回軍營吧。」

  軍營的風光都被這莊園占了,李奉景今天來就沒打算再走,他剛要說話,門外有人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大小姐。」他喊道,喊完了看到李奉景,補上一句,「四老爺,不好了。」

  「叛軍打來了?」李明琪和李奉景異口同聲,人也同時站起來。

  念兒更是一步向後退到李明琪身後,神情驚恐。

  「不,不是。」來人擺手,咽口口水,神情古怪,「是項家在過婚事。」

  李明琪和李奉景對視一眼,神情驚訝。

  「沒聽說啊。」李奉景道,「項家有該結親的?」

  項家嫡枝沒有,旁系亂七八糟的應該會有,不過.....

  「他們結親怎麼也得告訴小姐一聲。」念兒探身道,「就算小姐不去,他們也以此為榮。」

  李明琪點點頭。

  「不,不是旁系。」來人喘平了氣,道,「我看到項五老爺的人去迎接了。」

  項五老爺靠著項南在項氏佔據重要地位,旁支晚輩結親,可請不到他去。

  李明琪面色凝重起來。

  又有人跌跌撞撞跑進來:「小姐,是,是項南項公子結親。」

  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李明琪站在廳內,一時失笑。

  ......

  ......

  「我真以為這是個玩笑。」想到這裡,李明琪擦擦眼淚,梨花帶雨看向廳內,「就是要結親,休書總要先給我吧?」

  項五老爺尷尬道:「仙兒,不是的,不是娶妻,算是,納妾吧。」

  李明琪道:「納妾?納妾也要我喝一杯茶吧?你們也得提前通知我,最少讓我有個換衣服見新人的時間吧?」

  她伸手擦淚,喊念兒。

  「我的妝是不是花了?我是不是要給項家丟臉了?我這樣子見了新人,豈不是要被笑話?」

  廳內的人被這女孩子諷刺的更加不安。

  「不是,大小姐,不是納妾。」一個老爺站出來道。

  「那就是娶妻咯。」李明琪坐著不動,「按理說我該立刻就走,讓出位置來,但我回去總要給我兄弟給劍南道一個解釋吧?」

  「不是給項南,其實是給項北。」又一個老爺說道。

  李明琪看他們:「到底給誰啊?你們還沒商量好嗎?」

  「這說起來有些複雜。」大家亂亂道,「大小姐,你先進來,我們慢慢給你說。」

  「不用你們說,我來給她說。」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外傳來。

  廳內的人都看過去,李明琪也回頭,見院門口走來一個穿著紅嫁衣的女子。

  頭上和身上帶著珠寶映的日光在她臉上閃閃亮,因為有了光,平平的相貌也變的有些耀目。

  「我現在是嫁給項南公子,算是做妾。」她一邁步一邊道,聲音像豆子一路灑下,「等我生了兒子,兒子過繼給項北公子,我呢就跟著兒子過去了,跟項南公子就沒關係了。」

  李明琪聽的杏眼瞪圓櫻唇微張,這,這什麼跟什麼啊!還有.....

  「你是誰?」她問。

  「我是齊阿城,我的父親是東南道節度使齊山。」齊阿城走到門廳前,看著李明琪一笑,「也是大都督,活的哦。」

  李明琪蹭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在廳內的項家老爺們則向後退了步。

  真大都督的女兒,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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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人走不留

  李明琪氣的發抖。

  世上竟然有這麼粗俗的女孩子。

  竟然直接當面嘲諷別人的父親過世,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李明琪縱橫江陵府高門大戶十三年從未見過。

  粗俗又張狂,大都督的女兒都是這般做派嗎?

  念頭閃過,李明琪氣急中還有些走神,都這個莫名冒出來的字讓她想到了李明樓。

  人人都認為李明樓像仙人一般高潔,其實那根本不是高潔,也是另一種張狂。

  張狂到高高在上看所有人都是凡夫俗子。

  李明樓雖然沒有罵人,但在跟項家成親的路上一聲不吭的跑了,就相當於直接打了項家一耳光。

  如果李明樓來罵人,比這個齊阿城應該不遜色。

  想到李明樓,想到此時被罵的是李明樓,李明樓竟然會被另一個大都督的女兒來搶丈夫.....她早就說過了,大伯父不在了,李明樓跟其他人都一樣了。

  莫名其妙的,李明琪還在發抖,但不氣了,反而有些想笑。

  剛聽到消息時,她氣的發懵,親眼看到項家真的披紅掛綠,項南的小院子更是佈置成了婚房,她有些慌亂有些想哭,怎麼會遇到這樣的事,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但此時此刻走神抽離,變成旁觀者,人就冷靜下來了,冷靜了做事就有條有理了。

  李明琪擦了擦眼淚,對齊阿城一笑:「是嗎?那真好啊。」不再多看她一眼,對念兒擺手,「我們走了。」

  她款款邁步走下臺階,越過齊阿城向外走去。

  念兒想要瞪齊阿城一眼,但抬了眼還是不敢,只一跺腳表達兇狠,跟上李明琪。

  這位李家大小姐的反應,對於齊阿城來說在意料中又不在意料中,不過這位大小姐怎麼反應,齊阿城都無所謂。

  「你住在大小姐山莊吧。」她轉過頭說道,「我有時間去拜訪你哦。」

  李明琪的莊園被太原府人稱作大小姐山莊,齊家女兒剛來把李大小姐都打聽清楚了,李大小姐對齊大小姐可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己知彼,李大小姐這一仗先輸一場。

  轉過身的李明琪撇撇嘴,懶得理會。

  看到李明琪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兩個都督的女兒沒有打起來,廳內後退一步的項家人們忙追了出來。

  「仙兒。」

  「明樓,你等一下。」

  「大小姐,你聽我們說。」

  他們追上李明琪,迎面有僕從跑進來,看到一群老爺們都在,忙擦著汗問:「五老爺,齊大小姐的嫁妝到了,放哪裡?」

  項五老爺沒答話,李明琪先啊呀一聲問僕從:「多少啊?」

  僕從呆呆的乖乖答:「五車吧。」

  李明琪笑了,回頭對齊阿城道:「這邊的庫房都被我的嫁妝裝滿了,我這一日兩日三日的也拉不走騰不出來,莊子那邊也都滿著呢,你得再找一個地方,反正也沒多少東西。」

  齊阿城扁扁嘴:「好啊,我的無所謂,放哪裡都行。」又拔高聲音,「李大小姐,我來這裡可不是跟你爭高下的,這種話可沒必要說。」

  李明琪哦了聲越過僕從繼續走:「齊大小姐真會說話。」

  提到嫁妝念兒有底氣,對僕從瞪了一眼,撞開他走過去了。

  項五老爺跺腳:「先別吵,仙兒,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冷靜一下,聽我說.....」

  「仙兒!不用聽他說。」有嚴厲的聲音從外邊傳來,如雷滾滾,李奉景李四老爺披著黑斗篷闊步而來。

  李明琪喊一聲:「叔父。」

  適才聽到消息,她直接奔項家來,沒有注意李奉景去哪裡,反正沒有跟來。

  還以為他跑了呢。

  李明琪看到親人長輩到來,穩穩的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回頭看項家諸人,神情沒有委屈沒有茫然,一如往日嬌滴滴,站在臉上佈滿烏雲的李奉景身邊,格外的超凡脫俗。

  「四老爺,你來了.....」項五老爺說道,一面故作焦急向後看,「九鼎呢?我讓他去請你了。」

  李奉景一句話不說,只冷冷一笑:「仙兒,回家。」

  這叔侄兩人便都向外走。

  項五老爺等人不好去拉扯李明琪,對李奉景不需要男女之別。

  「四老爺,您聽我說。」

  「此時說來話長。」

  李奉景卻不聽,甩開他們帶著李明琪向前走:「你們不用跟我說,我也不聽。」

  聽到消息急急忙忙被喚來的項九鼎伸手:「四爺,你聽我一句,這件事對你我都是.....」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一群衛兵擋回去了。

  呼啦啦湧過來披著鎧甲舉著長槍的兵士,將湧上前的項家人趕開。

  李奉景帶著兵進了項家.....

  項家諸人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不聽你們說。」李奉景在兵馬簇擁中臉色也不好看的看著他們,「你們也不用跟我說,更不用跟仙兒說,你們讓項大人,去跟明玉說清楚就可以了。」

  說到這裡冷冷一笑,看向項五老爺等人身後站著的紅嫁衣女子。

  「劍南道節度使是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活著呢,而且還會比齊都督活的時間更長。」

  齊阿城翻個白眼,沒有反駁也沒有上前來鬧。

  李奉景說完也轉過身就走了。

  因為有兵阻擋,項五老爺等人只能跟在後邊七嘴八舌的勸著挽留著,一直送到門口,看著李奉景和李明琪上車。

  街頭巷尾果然有很多人聚集,探頭探腦指指點點的議論。

  「就這樣讓他們走了啊?」項九鼎問,神情不安又惱怒,「這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在場的人都有些糊塗,這件事真不怪他們瞞著李家的人,他們中很多人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項五老爺拉著臉不想回答,只擺手:「關門關門。」

  大門關上隔絕了外邊的視線,但並不能隔絕這件事,只剩下自家人,大家七嘴八舌嘈雜,直到轉身看到坐著肩輿的項老太爺。

  「父親。」

  「老太爺。」

  「你怎麼出來了?」

  「小心風大。」

  諸人湧上去,項老太爺初冬後染了一場病,身體不好,便閉門謝客休養。

  不過鬧了這麼大的事,他是要出來。

  「父親。」項五老爺不安道,「李四老爺帶著兵上門把大小姐帶走了。」

  項九鼎擠過來:「大爺爺,快去把四老爺和大小姐勸回來吧,還沒走遠。」

  項老太爺擺擺手:「不用了,現在他們在氣頭上,留下來也不能好好說話,先讓他們走吧。」

  項九鼎很是驚訝,竟然是不留嗎?

  「過後我再去見四老爺和大小姐。」項老太爺道,咳嗽兩聲,「齊家小姐呢?我過去看看,總不能把人家孤零零的扔在院子裡。」

  項五老爺忙應聲是,李大小姐是高高在上,但關起門來,項老太爺才是他們的天.....天都不在意走掉的李家人,他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一眾人立刻丟下忐忑不安迷茫不解,簇擁著項老太爺向項五老爺的院子走去。

  項九鼎站在原地孤零零,看看遠去的一群人,又回頭看看大門,神情迷茫又震驚。

  「難道那個娃娃節度使死了?」

  ......

  ......

  「我還以為明玉出事了。」

  李奉景坐在車上憤憤道,想起來還一頭冷汗,聽到項家竟然給項南娶新人,他第一反應就是李明玉死了,或者李明玉犯了欺君之罪要被殺頭了,要不然沒有任何理由項家的人敢如此打李家的臉。

  李明琪往項家去了,他則掉頭回軍營,派人速速打聽。

  按照新人來的時間算,那時候李明玉送來的消息都好好的,千真萬確,絕沒有出事,因為韓旭練兵,朝廷還稱讚了李明玉,劍南道的兵馬將官管事再三的確認。

  不過也沒有白問,有將官提到一個不太起眼的消息,還是李明華小姐給李明玉說的,說是項雲援助江南道是齊山的協助。

  原來是勾搭上了!李奉景立刻有了猜測,也有了膽氣,帶著兵殺到項家。

  「欺人太甚!」他憤怒的喝道,捶了下車廂。

  至於是齊山欺人太甚還是項雲,暫且不知,但不妨礙他罵,因為被欺負的是他們李家。

  李明琪道:「叔叔不要生氣,知道怎麼回事就好了。」

  李奉景看她一眼,見女孩子面色紅潤,還端著車上的小茶杯喝茶。

  「你倒是一點也不生氣?」他冷笑道,「是覺得被欺負的不是你吧。」

  李明琪嗔怪:「叔父!這是長輩說的話嘛!」

  這個長輩說什麼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她不跟他計較。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君若無情我便休。」李明琪輕聲細語道,「難道大小姐這般人物,還用跟他們一哭二鬧三上吊嗎?那才是丟了大小姐的臉。」

  那倒也是,李奉景不說話了,開始回想自己先前的態度有沒有丟了臉面......

  大人和孩子反應當然不能一樣!李奉景搖頭甩開,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你這些日子,不用理會項家的人,閉門不見就行。」李奉景道,「等我跟家裡人說這件事,打聽清楚後再說。」

  李明琪乖巧應聲是,李奉景不耐煩坐馬車,騎馬急急走了。

  念兒爬上馬車。

  「小姐,怎麼辦?」她驚惶不安,「怎麼又來了一個大都督的女兒,還是真....」

  李明琪瞪了她一眼,念兒將真大小姐的話及時咽回去。

  「我早就說過,大小姐跟以前不一樣了。」李明琪拎著茶壺斟茶,歎氣道,「女孩子嘛這一生怎能順風順水?誰還不為柴米油鹽生活麻煩。」

  念兒沒聽懂,看懂了:「小姐你一點都不怕啊。」

  李明琪沖她翻個白眼:「我怕什麼,管我什麼事。」

  念兒哦了聲,想了想也對哈,在這裡裝大小姐揚名立萬是明琪小姐的事,遇到麻煩就跟明琪小姐無關,那是李家的事。

  「我看那個齊小姐,醜的很。」她說自己最擅長的,「項公子才不會喜歡她。」

  「別一天到晚喜歡不喜歡的,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事。」李明琪放下茶,道:「我給項公子寫封信。」

  念兒連連點頭:「對對,叫他回來,這可是他的事。」

  李明琪道:「蠢,這個時候當然是叫他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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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4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李明琪原本是要寫信讓項南回來的。

  安東有關項南的謠言,是其他人家的女眷們委婉透露給李明琪的。

  幾個富家女眷讓侍女在李明琪經過的地方議論,然後她們出面呵斥這些蠢話流言。

  李明琪聽到謠言後沒有去項家打聽,也沒有直接寫信給項南......她寫信給姜會。

  姜會很快就回了信,說這謠言是河南道傳的,因為項公子佔據安東不走而惱恨詆毀,雖然項公子跟楚國夫人的確很熟,楚國夫人救過項公子,項公子也助過楚國夫人,項公子留在安東那是對楚國夫人最好的鎮守等等,但他們兩人是清白的......

  李明琪將信扔到一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坐不下來。

  「項公子肯定不會有什麼。」念兒在一旁安撫,「那個楚國夫人,聽說喜歡美男,到處勾引人,不是說和那個韓旭......」

  李明琪瞥了她一眼:「這種事怎麼能只是女人的事,天下的男人誰不喜歡美人。」

  念兒看著她的臉.....

  「這不是誰比誰美的事!」李明琪將手帕扔在念兒臉上,「愛美是多多益善,永無止境。」

  念兒用手帕捂住臉:「小姐,寫信問問項公子,或者叫他回來吧。」

  李明琪手戳她的額頭:「這事不能我來問,這信也不能我來寫,否則豈不是說我不信他?」

  惡人當然要別人來做,念兒點點頭:「要項家來寫?」

  「項家寫,南公子還會以為受我所迫。」李明琪道,「讓四叔來寫。」

  李氏高高在上強迫也好質問也好都是理所當然,這就跟她無關了,她也是被李家人所迫嫁過來的嘛。

  「等項公子回來,小姐就可以告訴她你是相信他的,再與同訴悲苦,你們同病相憐都是受害者。」念兒拍手道,「項公子會更念小姐的好。」

  李明琪對她展顏一笑,如鮮花盛開。

  念兒捧臉讚歎:「小姐真美。」

  但嬌豔如花的李明琪還沒來得及安排李奉景做這個惡人,就有了現在新的變故。

  這事可比與楚國夫人謠言惡多了,那邊只是傳言,這邊人都進家門了。

  李奉景不做惡人都枉為人。

  這時候不僅應該李奉景寫信,李明琪也應該寫信,但李明琪卻不是讓項南回來,而是不讓他回來,為什麼呀?

  李明琪握著暖暖的小茶杯,冬天的日光透過一層層的簾子罩在她身上,簾子上金絲銀線勾勒的山水花鳥變成點點金光。

  「因為我想,南公子要麼是不知情,要麼是拒絕的。」

  要不然不會新人都進門了,項南還沒回來。

  這種事太荒唐了!簡直是亂了倫常!

  「我當然要讓他千萬別回來,能躲就快躲了吧,家裡有我撐著呢。」

  李明琪將小茶杯的香茶一飲而盡,歎氣一笑。

  「我這才是嬌嬌弱弱又不卑不亢的解語花。」

  ......

  ......

  日光傾斜,紅嫁妝的姑娘進了屋子,五六輛馬車和帶來的隨從都被安置,項宅像暮色裡的湖水平靜,院子裡的紅布綢花偶爾隨風飄動,掀起些許波瀾。

  湖水下的嘈雜才剛開始。

  「大爺爺,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到底是項北娶親還是給項南娶親?」

  項老太爺的肩輿還沒走回自己的院子,項九鼎就再等不急擠過來問。

  「什麼現在是項南的,等以後有孩子就是項北的。」

  「可別忘了,項南有妻子,項北也有妻子,到時候這齊家小姐死了,也只能埋在一旁。」

  「還有,能不能埋進去,還要去跟楊家說,楊家要是不同意,齊家小姐就進不了墳。」

  項北生前結的親家姓楊,也是太原府大族。

  楊家小姐痘瘡過世,項北沒多久也死了,兩家娃娃雖然生前沒能拜堂,死後舉辦了婚禮葬在了一起。

  聽到這裡一直閉目養神的項老太爺呵了聲,睜開眼:「這個你可說錯了,你信不信,現在齊家小姐要把楊小姐的墳挖了扔出來,楊家的人半點不敢說什麼。」

  楊家大族又如何,如今都龜縮在太原府城裡,日日擔憂太原府失守,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他們怎麼敢惹手握重兵的東南道大都督。

  死去的女兒還有什麼用,甚至不用齊小姐動手,他們自己就能先挖出來抬走。

  這就是亂世無情,活人活的都不要體面了,誰還管死人。

  項九鼎一愣說不出話,項老太爺搭著他的肩頭下了肩輿,其他人湧過來搶著攙扶他進了院子。

  「還是不對。」項九鼎回過神喊道,追上去,「大爺爺,這其實不是楊家的事,是李家,李家的活人死人可都動不得,大家都看到了,今天四老爺直接帶著兵上門了......」

  聽到這裡,項老太爺想到什麼笑了。

  「剛才那位齊小姐說什麼?」他對項五老爺笑道,「說她也帶了些兵馬來,雖然不如劍南道李家的多,看家護院還是足夠的。」

  項五老爺苦笑道:「這些武將家養的女兒,說話都是夾槍帶棒的。」

  「東南道的兵馬,應該真不如劍南道的多。」項九鼎愣愣的隨著說,說完了回過神,「不是,大爺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今天也不是跟大家說這個的時候。」項老太爺打斷他,神情肅穆的掃過其他神情複雜的家人們,「我只能告訴大家,這件事關係朝廷大局。」

  朝廷大局,這四個字讓眾人安靜下來,眼神閃爍,難道說,齊家小姐不妻不妾不人不鬼的是朝廷的決定?

  「你們都回去吧,齊家小姐來的不喧嘩,你們私下也不要喧嘩,外人問呢也不要亂說。」項老太爺道,「等過些時候,會給大家說清楚的。」

  諸人忙應聲是,項九鼎一肚子話也只能憋著,跟著諸人不情不願的退下去。

  項五老爺讓人關上院門,扶著項老太爺進了屋子,年輕貌美的侍女們鋪好軟塌,端來熱茶,將腳爐墊在項老太爺腳下,這才退開。

  「父親,您看齊家小姐怎麼樣?」項五老爺迫不及待的問,「這件事這樣安排,她真不惱怒?」

  「她是真不惱怒,也沒有覺得這件事辦的倉促簡陋,更沒有覺得羞於見人。」項老太爺喝了口茶,想著適才與齊阿城的座談,滿臉讚歎:「真的就是真的,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處處透著與生俱來的大氣。」

  「看起來很凶。」項五老爺想著自己的感受。

  說的話聽起來平易近人,但言辭直白犀利,有些嚇人。

  項老太爺點頭:「你說得對,她不在意所以看起來平易近人好說話,要是觸犯了她在意的,她可是會很凶的,因為她沒什麼好害怕的。」

  那齊阿城的一切不計較,是因為這一切在她眼裡什麼都不算,不影響她吃不影響她穿,更不影響她的目的。

  不像那個李明琪,害怕的是失了大小姐的氣勢。

  齊阿城本就是大小姐,沒有人能奪走,威脅到她的身份。

  項五老爺明白了,忍不住走神,那位真的李大小姐,也很凶嗎?說不嫁就跑了,什麼都不用怕,也沒有人敢指責,只能悶頭裝傻。

  「所以,對那個李明琪,像以前那樣,捧著,哄著,順著就行了。」項老太爺叮囑道,「而對齊阿城,一定要開誠佈公,有什麼就是什麼,否則,她可是會咬人的。」

  項五老爺鄭重的應聲是,神情再次忐忑不安。

  「其實這件事關鍵倒不是齊小姐,她都同意嫁過來了,肯定是沒問題的。」他說道,李家小姐更不是關鍵,反正是她自己跑了,「關鍵是,阿南。」

  項老太爺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撚著鬍鬚重重的吐口氣。

  「這件事是有些難。」他說道,「雲兒這次乾脆沒有說服阿南就先把事辦了。」

  所以項五老爺才愁,他可管不了他這個兒子,以往都是項雲安排好,這次項雲都沒有安排.....

  「這事也瞞不住阿南啊。」他說道,「也不能瞞著,總得告訴他。」

  等項南知道了,他會怎麼樣?

  項老太爺甩開鬍鬚,手拍在椅子上:「能怎麼樣?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姓項,都是我們項家的人。」

  ......

  ......

  狂風卷著烏雲飄過,奔跑的陳二有些迷眼,他抬手擋了下,感受有密密麻麻的雪粒子打下來。

  今年冬天安東的第一場雪來了。

  陳二是個不識字的鄉下人,對風花雪月沒什麼感觸,只覺得更冷了,他將領子用力的裹了裹,看到前方山坡上的白色身影。

  「知道你喜歡穿白袍,但這大冬天的,白斗篷也是白袍。」他跑過去喊道,將手裡的斗篷砸在項南身上,「你穿這麼少,是給誰看呢。」

  項南頂著白斗篷沒有動,只有聲音從內傳出來:「沒有人要看我,二狗,我其實不是人。」

  陳二一怔:「那你是什麼?」

  項南舉起手,撐開白斗篷,抬起頭對他一笑:「我是個,工具。」

  撐開的白斗篷下,有兩張信紙呼啦啦的飛出去,跟雪粒子纏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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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5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不開心的孩子

   陳二在山坡上飛奔,跳躍著抓在空中飛舞的信紙。

  兩張信紙還很調皮,一個飛得高一個飛的歪,陳二像個孩子一樣蹦蹦跳跳,但他並不開心。

  將兩張信紙都抓回來,陳二氣呼呼的沒有扔在項南臉上......他可不想再去追一次。

  他將信紙塞進項南衣服裡:「你們這些貴公子,有什麼不開心了摔桌子砸板凳罵天罵地好嗎?能不能不要遇到點事就悲春傷秋顧影自憐,穿著單薄的衣衫在野地裡從黑夜坐到天明?」

  項南被他說的笑了。

  「那是因為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要體面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他說道,「砸桌子摔凳子罵人,會吵到別人的。」

  陳二呸了聲:「你得了風寒也會麻煩到我。」

  項南將斗篷裹緊只露出一個頭,點了點:「下次我會穿厚點。」

  貴公子都是無賴,這些人不罵人,但比罵人還讓人頭疼,陳二已經習慣了,不跟項南再打嘴仗,尤其是看到項南的臉比白斗篷還要白。

  「你罵人不想讓大家聽到,那就罵給我聽。」他將項南攙扶起來,說了一句關切的話,還是忍不住罵人,「別人收到家信都是高高興興的,你一收到家信就被壓上一座山般死氣沉沉,真是跟人不一樣!」

  回到房間裡,裹著斗篷坐下來,捧著一碗薑湯,項南看著騰騰的熱氣,道:「人和人本來就是不一樣。」

  陳二不想跟他探討人的問題:「是你家人你媳婦相信謠言了吧?人和人本來不一樣,你以為的別人可不這麼以為,也不要要求人人都按你想的來。」

  項南坐直身子,吹散熱氣,看著陳二得意一笑:「你說錯啦!我的家人沒有聽信謠言,我的媳婦更是半句話沒提這件事。」

  甚至他的家人聽到這個謠言可能還會很開心,楚國夫人吶,能帶來什麼好處?他看著面前已經沒有了家人的小兵,沒有說出來,這句話不是這個小兵能理解和接受的。

  他只是笑起來,笑容越來越大。

  陳二撇嘴:「你得意什麼!」然後神情更不安,「那你家出了什麼事?」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為什麼這麼難過?連笑都像哭。

  項南低下頭一口一口喝薑湯,頭上臉上冒出一層熱氣:「你這薑湯也好歹放點糖啊,太辣了。」

  陳二從他手裡奪過:「愛喝不喝!」

  知道這年輕人是擔心自己,項南沒有再跟他插科打諢,道:「我家裡也沒有事,都挺好的,還有好消息呢,我的叔父到了麟州,被陛下委以重任領兵,剛剛收復了元洲。」

  陳二大喜:「項都督果然厲害!」

  叔父,的確厲害,項南點點頭笑了笑,不等陳二詢問,接著道:「我之所以不高興不開心,是因為我家裡人安排我做一件事,我很不願意。」

  陳二鬆口氣,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真是嬌慣啊。

  「家裡人的安排還能有錯?當然是對你好。」

  「當初我爹送我去當兵,我也不願意,還跑了,被我爹抓住打了一頓送去了。」

  「看看現在,要不是我當兵,早就死了,哪能穿著結實的鎧甲,吃著飽飽的飯,就算遇到叛軍賊寇,手裡有刀身下有馬。」

  陳二以自己做例子絮叨一番,項南裹著白斗篷含笑聽著。

  看著這個年輕貴公子臉上認真的明潤的笑,陳二慢慢的說不下去了,他知道也親眼見過世上還有賣掉子女的父母家人......

  賣掉子女,是家裡活不下去了,讓子女去尋一條活路,當然,換了錢,家裡人也能有條活路。

  陳二看著項南認真說:「不過都是為了活路。」

  但對於有活路的人來說,則是為了貪欲,項南笑了笑沒有說話。

  陳二塌下了肩膀,道:「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就不要答應。」

  項南想了想,點點頭:「好。」

  事情解決了,陳二又挺直脊背:「反正你離家遠,家裡人就是生氣也沒什麼,等事情過去了,也就沒事了,你放心,家人生氣不會太久的。」

  項南吐口氣:「真是好煩啊。」

  能說煩了,也是放下了,陳二心裡鬆口氣,哼了聲,恢復先前的鄙夷:「所以說你們這種人真是煩,屁大點的事就要死要活,你還當兵打仗的呢,嬌滴滴的女人一般。」

  項南將薑湯一飲而盡,衝他擺手:「去,去,去。」

  陳二呸了聲拿起薑湯碗放心的走了。

  門簾放下隔絕了外邊的風霜,項南臉上明媚的笑也慢慢的散去,他將胸口塞的兩張信紙拿出來,拍在桌子上。

  陳二說不願意就不要答應,但問題的關鍵是,家裡從來都不給他不答應的機會。

  給哥哥留個香火,所以給他又娶了一個女人,這種事就是在亂世裡,聽起來也荒唐不可置信。

  這荒唐也並不是要給哥哥留個香火,只不過是為項家綁上一棵大樹,可以遮蔭可以抗風雪可以壯大聲勢,就像當初哥哥死了跟楊家的姑娘一起合葬,不是怕哥哥泉下孤獨,是陽親結不成,陰親也是親,就是關係,就是可以用的助力。

  項南看著信,信是項老太爺寫的,祖父甚至沒有掩蓋這個意思,直接在信末告訴他,不想回來就不用回來了,現在是亂世,你在外平定天下吧。

  平定完天下呢?他也不用回家嗎?回了家,他是什麼?是劍南道的女婿,是東南道的女婿,總之不是項南,平定天下浴血奮戰也與他無關。

  項南在桌子上摸了摸,有點懷念適才那碗薑湯的辛辣,比酒還要好喝,他看向另一封信,娟秀小字已經有些熟悉,只是這一次寫的很亂,可以想像到寫信的情緒不穩。

  她開門見山的描述了與齊家姑娘見面的情形。

  「這位大小姐知道自己來項家是結不人不鬼的親,但言語倨傲坦然沒有半點拘謹不悅,很明顯她是心甘情願的。」

  「這種事都答應了,一定是大有好處。」

  這好處只怕是對齊家更大。

  「祖父父親不肯對我明言,必然是有難言之苦,公子你也並沒對我說,所以我想,你應該也不知道此事。」

  「家裡有難言之苦,南公子,你最近還是不要回來了,見了面,苦言不出來,就只能咽下啦。」

  項南搖搖頭,這位小姐,自己苦不自知,反而說別人苦。

  不過,心甘情願的人是不會覺得苦,反而以為榮,這位小姐是這樣,那位齊小姐也是。

  項南將這兩封信都翻過扣在桌子上,難言之苦......難到叔父這次連說服他都不說服了,直接把事情辦了。

  「來人。」項南抬頭喊。

  門外沒有陳二進來,但有明顯被陳二叮囑過的親兵,立刻進來關切問:「小爺要什麼?」

  項南道:「項都督有信來嗎?」

  親兵道:「前幾天....」

  前幾天項雲寫了信來,說自己到了麟州,陛下召集,幸不辱命,與山南道都督們合作下,收復了元洲,特意寫信來與他同賀,小南,你跟我一起喝一杯。

  他在信末還寫了這樣一句話,就像一個炫耀的孩子。

  項雲從小就是個持重的人,這是第一次流露這樣的雀躍,項南似乎能看到這個叔父的開心。

  他也很開心。

  這麼開心的信上,項雲半點沒有提給項北找了個香火的開心事。

  按照時間算,那時候齊家小姐已經啟程在路上了。

  叔父,真不知道?還是真不打算給他說些什麼?

  項南道:「新的信有沒有?」

  親兵搖頭:「這幾天沒有。」

  看到項南的臉上浮現黯然,親兵心想陳二說的不對吧,小爺不是心情不好,是想親人了。

  項南點點頭,親兵轉身要退出去,剛要放下簾子項南又喊住。

  「有淮南道的信嗎?」項南問。

  親兵怔了下搖頭:「沒有。」

  項南想了想,又問:「有楚國夫人的信嗎?」

  親兵再次搖頭,淮南道和楚國夫人從來沒有給他們來過信啊.....

  他要這樣說又說不出來,見項南擺擺手,他便忙急急的退出來,站在門外被寒風一吹,發懵的頭稍微好一點,咕咚咽了口口水。

  陳二說的不對,他想的也不對,小爺也不是在想親人,而是在想.....楚國夫人吶。

  ......

  ......

  項南裹著斗篷挪到輿圖前,視線在京城,宣武道和淮南道徘徊。

  「不回信,不理會。」他說道,挑挑眉,「你這個人,連韓旭都能利用,怎麼不利用我呢?」

  他這樣的人,這麼好用,這麼合適,為什麼她不用呢?

  項南裹著斗篷轉過來,挪回桌案前,扔開斗篷,伸手鋪紙研墨提筆。

  「你不理我,我偏要問一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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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風雪裡的相州人

  安東小兵在撒鹽一樣的風中跳躍的時候,相州的商人們披著鵝毛大雪邁進了城門。

  大雪覆蓋了戰火後的斷壁殘垣,街上多了一些走動的平民百姓,讓相州多了幾分煙火氣。

  雖然官兵駐守相州並不養民,但民眾來了也並不驅趕。

  有城池有房屋還有大批的兵馬,就算軍營裡熬煮的飯食哪怕流民餓死在旁邊也半點不會施予,這也是民眾們眼中的福地。

  至少這些官兵不會殺他們為柴燒,為肉吃,不會驅趕他們為牛馬,不幸餓死在路邊,還會有官兵會收殮掩埋。

  在這亂世裡能死後得一席子卷身入土,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越來越多的民眾聚集,只要有了棲身之所,人就如同雜草,哪怕在懸崖上也能掙扎著生存。

  沒有人管,他們便自己管自己,相州城像模像樣的恢復了城鎮,原本路過歇腳整理貨物的商人們也在這裡停留的越來越多。

  他們一進城門,就有蹲在牆角的流民一湧而上。

  「要卸貨嗎?不要錢,只要管頓飯。」

  「要庫房嗎?又大又寬敞。」

  「掌櫃的要歇腳嗎?這邊有便宜又舒適的,熱水熱湯茶免費。」

  他們吵吵嚷嚷,但並沒有死纏爛打,也不阻擋商人們的車馬,只在兩邊熱情的招呼。

  一開始的時候的確有人死纏爛打甚至上手去搶,這裡沒有官府,官兵也不管他們,商人們無奈忍氣吞聲,反正也沒幾個錢,歇腳一晚就走了,但有一天有個新來的商人不肯吃虧,說要告訴官兵。

  把持城門的流民首領嘲笑讓他去告,說官兵才不管。

  沒想到商人直接找到官兵的大營,說要見楚國夫人的義子。

  官兵們只在意征戰,練兵,守城,警戒,楚國夫人和武都督的義子們身在軍營,跟官兵一樣又不一樣......有點閑。

  一個年齡最小的最閑的武孝公子聽說有人送肉給他吃就跑出來了,商人立刻就撲在地上大哭:「聽聞楚國夫人治下是神仙福地,我一心要去淮南道,只是如今還沒有走到就被欺淩,能見公子一面,也算是看到楚國夫人的風姿,死也無憾了。」

  商人們說的話都很誇張,孝公子雖然年紀小,但沒有被嚇的以為真要死了,三言兩語就從商人的話裡問清了經過,他叫過一個小兵。

  「將這些潑皮無賴橫行霸道的趕出相州。」他乾脆利索的說道,「義母那裡就是這樣,雖然我們這裡不管流民,但亂民也一概不留,這些亂民萬一被叛軍收買呢,為叛軍開路呢。」

  那就是叛軍了。

  官兵不管民眾來去生計,但叛軍奸細是要誅殺的。

  小兵立刻凶煞煞的領兵去了,相州城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有不少人出面商議,一定要自己約束自己,否則官兵把大家都趕走,誰都沒活路。

  相州城的人同時也知道,武都督這些官兵不管他們,但那些公子們會管,當然,也不是什麼事都管,有不少人學著樣子去求見公子們,十次有九次是見不到的。

  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就只能自己解決,實在解決不了的再去求見,為了以防解決不好,惹惱了公子們,把他們都一併作罰,基本上沒有這種情況發生。

  「聽說楚國夫人治下特別有規矩,我們也學一學。」

  「可惜我們沒有人去過淮南道。」

  「去打聽啊,那些商人們總有去過,或者聽過的。」

  於是相州無官府,人人自治,規規矩矩。

  有的商人停下詢問這些打雜拉客的流民,有一個商人則撇開帶著車徑直進了城,一路走到了衙門前。

  官衙裡住的是兵將,還沒接近就被官兵用刀槍叉住。

  「我找王大將,我找王大將,我與王大將約好了。」那胖商人舉著手喊。

  ......

  ......

  王力從官衙拉著臉出來,把胖商人拉到一旁的巷子裡。

  「不是說讓你等著嗎?」他惱怒道,「你怎麼跑上門了?」

  胖商人不怕他的黑臉,笑嘻嘻:「這次搞到了一大批小羔羊,特別新鮮,急著給大人送來,大人就不用總是往外跑了。」

  王力瞪眼:「你小聲點!」

  說這話向小巷外邊探了探查看,見過往的官兵無人理會。

  「放到城西三條巷子裡的老李庫房。」王力給商人說了地址,一面拿出錢袋在裡面捏啊捏。

  胖商人一雙眼隨著他的捏,算著錢袋裡的數額,補充一句:「很新鮮的羔羊哦,比以前的都新鮮。」

  就是說比以前的都要貴,王力拉著臉又捏了幾下,不情不願的將整個錢袋遞過來,胖商人笑呵呵的從他手裡用力的拽過來。

  「多謝力爺。」他施禮,高高興興的拉著車走了。

  王力拉著臉走回官衙,立刻被幾個男人攔住。

  「力爺,你身上好香。」

  「老王,看到你我就想吃肉。」

  「你到底什麼時候請我們吃肉?」

  大家七嘴八舌的打趣,有人用手臂試圖勒住他。

  王力罵罵咧咧的掙脫跑了,拐進通往後院的廊下,見一個小公子蹦蹦跳跳走來。

  王力扭頭就走。

  「力叔。」武孝飛跑上來摟住他的胳膊,親親密密的喊,「你去哪裡了?我兩天沒見到你,可想你了。」

  王力呸了聲:「肉已經到了,這次足夠你吃一冬天。」

  武孝高興拍手,又握手不安:「那麼多嗎?放太久可能不太好吃。」

  「愛吃不吃。」王力瞪眼喊道。

  武孝再次摟住他的胳膊:「吃,吃,吃,我是想到了美食,我們要享受食物最美的時候.....」

  那是因為讓你吃的太飽了!王力甩開他悶頭向內走去。

  「力叔要去見爹爹嗎?」武孝在後道,「爹爹在義母的信,你等一等再去.....」

  王力聽到了,沒有等,反而跑起來。

  他一口氣跑到武鴉兒的門前,顧不得等門外的兵掀門簾就一頭闖進去。

  「烏鴉,楚國夫人送信了?」他問。

  武鴉兒裹著棉衣坐在案前,將一個卷軸收起來:「嗯。」

  王力深吸一口氣:「寫了什麼?」

  人也走到桌案前,看到桌上擺著一封信。

  武鴉兒一手按住卷軸,一手按住信,道:「沒什麼。」

  什麼叫沒什麼?王力瞪眼,大冬天的穿越叛軍層層需要十人十幾匹馬接力送過來的信,沒什麼?

  武鴉兒可能也覺得這樣不合適。

  「就是說印信收到了。」他補充道,「她那邊也平安,我娘也很好。」

  王力哦了聲,視線戳在卷軸上:「送了嬸子的畫像嗎?這一段淮南道那個亂,我看看嬸子瘦了沒。」

  武鴉兒按著畫不放:「沒有瘦,精神很好。你來什麼事?這些日子你每天忙什麼?我聽他們說,你自己開小灶吃肉.....」

  嬸子瘦不瘦王力顧不上了,拉開衣裳露出胸膛叫屈:「誰見過吃小灶吃肉把自己吃瘦的!」

  武鴉兒打量他胸膛一眼:「是瘦了,怎麼回事?你這段不跟他們出去吃喝,躲在家裡。」

  雖然武孝這個孩子很可惡,但想到敢舉著刀跑到陣前,還敢跟自己一起去衝殺......

  這件事是他們兩個的秘密,如果說給武鴉兒,武鴉兒肯定要安排肉的事,那小子可能會.....不,那小子無恥的很,肯定還會心安理得的繼續吃。

  但自己就失信了。

  他許下的諾言,他自己解決。

  王力將衣裳掩住:「沒什麼,就是不想亂花錢,攢錢,等打完仗了,娶個媳婦。」

  武鴉兒笑了:「娶媳婦好啊,其實不用等打完仗。」

  王力翻個白眼:「我可沒有天上掉下來的媳婦。」

  武鴉兒一笑不與他爭論。

  王力一拍頭:「都被你打岔的忘了正事。」

  武鴉兒握著畫軸和信的手用力了幾分:「什麼正事?」

  王力視線在屋子裡轉了轉:「除了信,楚國夫人還送什麼?」

  武鴉兒搖頭:「沒有啊。」

  王力急了:「耗費這麼多人力物力腳程,就送個信?她就沒送點輜重來?」

  武鴉兒哈哈笑了:「淮南道要花錢的地方多了,那麼多民眾要養,又要過冬,再說,這麼遠的耗費人力物力腳程,送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杯水也是水。」王力嘀咕一句,又冷笑,「老胡說,原先朝廷要給的輜重也被攔下了,說最近麟州戰備急,哪裡是麟州戰備急,分明是有了新人忘舊人。」

  元洲收復,麟州來了三個節度使又加封大將軍的事,老胡已經寫信送來了,朝廷也特意發了一封通告嘉獎的文書給武鴉兒看.....

  武鴉兒道:「這一個新人是有真本事的。」

  拿下衛州的嘉獎通告上寫了三個功臣,但武鴉兒只說一個。

  王力知道他說的是哪個,老胡在信上說了,元洲之戰是項雲的功勞,其餘兩個是添頭。

  「那個隴右節度使項雲,是李奉安的八部將之首。」王力帶著幾分不安,「要是沒有真本事也不會被李奉安重用。」

  他有些煩惱的抓了抓頭。

  「他不好好呆在劍南道,守著他的小主子,跑麟州幹什麼。」

  武鴉兒思索道:「劍南道有韓旭,能夠安穩,所以他出山了?」

  王力呸了聲:「亂世這麼久了,劍南道什麼都不幹,又有錢又有人,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現在趁著大家打的死去活來疲於奔命,他們鑽到皇帝跟前去了,真是貪心不足。」

  誰的貪心會足呢?武鴉兒笑了笑,又帶著幾分倨傲。

  「項都督是很厲害,但是。」他說道,「沒有我們先前打下的基礎,沒有我在相州牽制叛軍,元洲他拿不下來,這一點,我想項都督心裡是很清楚的。」

  因為項雲或者說李奉安名號帶來的畏怯一瞬間散去,王力再次挺直了脊背。

  「就是,沒有我們,哪有他們今天的勝仗。」

  「而他們接下來能不能繼續勝仗,也是需要我們的。」

  「不行,我要給老胡寫信,讓他去給項雲要輜重,把我們的輜重還回來!」

  王力風風火火的進來,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武鴉兒這才鬆開了手,畫軸和信紙上都被攥出印了,這以後的信都不能給他們看了。

  武鴉兒看了眼垂穩的門簾,再次打開卷軸,熟悉又陌生的場景浮現在眼前,熟悉的是室內的擺設,堆砌的如雲的衣裙,甚至窗邊蹲著玩耍的小童,桌案上擺著的梅花水仙花,陌生的是手握文書抬眼看向自己的人......

  那個如花隔雲端的女子第一次抬起了頭,露出光潔的額頭,大大的閃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雪一樣白的面容,血一樣紅的嘴唇,嘴唇微微抿著,嘴角微微彎起.....

  武鴉兒不由也嘴角彎彎,畫上的女子視線看著他,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合上了畫。

  真的是仙人。

  仙人也不過如此吧。

  這樣的仙人,為何落在人間?

  武鴉兒看信,字數沒有上次多,內容也沒有上次那麼嚇人,開頭第一句話就告訴他:「....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我的相貌不便被世人看到,我的身份也不能宣之與眾....」

  武鴉兒沒有看完,起身將畫軸拿著走到床邊,拉出箱子,掀開床底的一塊磚,磚下是個暗格,他將畫鄭重的放進去。

  有不得已的原因,她還是把相貌展露給他,他必須替她掩蓋。

  做好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桌案前,看完這張字數不多的信。

  不寫道衙兵事,不寫空乏的甜言蜜語,又因為不能宣之的身份,她似乎不知道說什麼,於是追憶過往,說了她和他母親的相遇。

  竇縣的那些往事,現在已經不再是秘密,但她親自寫出來,他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看完。

  看完了信,就應該回封信。

  武鴉兒看著桌上展開的信紙,看了眼端坐的青蛙水注,握著筆遲遲沒有落下。

  他,也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不說道衙兵事,不談天道世情,也有難開口的身份來歷.....

  筆在手中捏了又捏,人在桌前坐了又站,信這種東西,不是有事則寫,無事不念的嗎?

  不知道說什麼,但又想要寫信,真是矛盾。

  起起坐坐幾次後,武鴉兒沒有再起身,大冬天捏出汗的筆落在紙上。

  「我的母親能與你相遇,是命運對她最大的一次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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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夫人看信

  命運對一個人的善意,被稱為命好。

  命好不好,往往先從出生論。

  她生來富貴,年少無憂,在世人眼裡這是命好。

  她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上無嫡親長輩,下無嫡親姊妹兄弟,在世人眼裡這是命不好。

  看到這裡前半句的時候,李明樓以為說的是自己,有些失神,直到看下一句才回過神。

  她是在看武鴉兒寫來的信,信上說的是武鴉兒的母親。

  李明樓抬頭向窗外看,窗外有女子們的身影走動以及低低的說笑。

  金桔帶著盲眼婦人在樹上繫絹花,剪出一條條的白紗紅紗,挽來轉去變成茶花大小,然後系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做一些點綴。

  金桔拉著婦人的手做了兩次絹花,盲眼的婦人就手指靈活翻動不用再指點了。

  出身富貴,怪不得氣度不凡。

  李明樓的視線落在婦人蒙上的雙眼......

  這個命好又不好的人,又坐擁萬貫家財,就更說不上是命好還是不好了。

  自此後她遭遇了各種不幸,又極其幸運的從不幸中逃生。

  「因為一些原因,我不便把母親的身世告訴你,但能從不幸中逃生,並不是命運對她的善意,而是她自己的意志,很多人在那種情況下可能覺得死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些不幸是什麼,武鴉兒並沒有說,但看到這句話,李明樓眼底還是微微的酸澀,想到了婦人曾對她說過的不要怕,這不要怕撐過的不僅僅是挖眼的不幸。

  「接母親到漠北的路雖然遙遠,但我想太平盛世行路總能順利,母親突然失去了消息,我難以預料又措手不及。」

  「遭遇亂兵,母親就是再有意志也活不了了,你的出現是母親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民眾傳說你是仙人,那時候從天而降的你,的確是仙人。」

  李明樓眼底酸澀還未散去,又忍不住笑了。

  元吉站在樹下從窗口看過來,微微皺眉:「這次的信又寫了什麼?」

  金桔將絹花遞給小童們,道:「肯定是誇夫人好看呢,只要他沒.....」

  瞎字差點脫口而出,看到旁邊坐著的婦人忙咽回去。

  婦人就算眼盲,也知道小姐好看呢。

  罪過罪過,金桔將手放在婦人的肩頭,捶捶捏捏:「夫人,累不累?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心?」

  明明說著話突然就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元吉也習慣了,再次看窗內,李明樓已經不看信了,但還沒有離開桌前,手托著腮在思索,或者,出神......

  「小姐,武鴉兒說什麼?」元吉走進去問。

  李明樓這次沒有說沒什麼,將信遞過來:「他說了他母親的一些事。」

  元吉接過看了一遍,神情驚訝:「這個武鴉兒.....」

  原來出身大富之家,怪不得婦人瘋瘋傻傻癡癡呆呆中透出舉止做派不凡。

  「他們遭遇變故是很久以前的事。」元吉看著信推測,「這婦人出身富貴失去父母庇護,必然是孤女坐擁家財引來禍患。」

  「有點像我和明玉。」李明樓感歎道。

  元吉道:「小姐,這種事遍地都是。」

  上至皇家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大到繁華州城小到鄉村僻野,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爭搶覬覦,就有欺壓弱小,李明樓點點頭,人性如此,在所難免,丟開了悵然。

  「他什麼都沒有說,天下太大,也猜不出他們的來歷。」元吉看著信皺眉。

  天下姓武的多了。

  李明樓道:「宋州商丘。」

  元吉有些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想起來,宋州是有一個武氏大族,為春秋宋武公一脈,延綿一千多年,家大業大當地望族。

  但天下不是只有這一個武氏大族,小姐為什麼直接提到它?

  因為上一世,武鴉兒就是認祖歸宗到商丘武氏,李明樓想,無風不起浪吧,天下那麼多武氏,為什麼選了它?

  「我猜的。」她說道,

  元吉笑了:「也有可能,也不一定,而且武鴉兒的武說不定是假的。」

  武鴉兒是什麼人,對他們來說不重要也無所謂。

  那倒是,就像她是什麼人,對武鴉兒來說也不重要一樣,李明樓抿嘴一笑。

  既然不重要,寫這些東西做什麼,元吉再次看了眼信,說的都是自己的事,且模模糊糊含含糊糊,與戰事與現在都沒有關係。

  「很簡單,博同情。」這一次不用方二,姜名就先想到了,端起桌邊的茶喝了口,「聽聽這個故事,出身富貴,遭受磨難,母親變得瘋傻身殘,多令人心疼。」

  他看向元吉的手,元吉只是在李明樓那裡看了信,但沒有拿到信,兩手空空而來,小姐現在不把武鴉兒信交給他們收放了。

  元吉道:「就算不講這些故事,小姐對這婦人也很疼惜,他講了這些故事,小姐也不會把婦人送給他的。」

  疼惜是疼惜,但小姐也很冷靜無情。

  姜名道:「可以給自己謀取可憐啊,比如他母親的經歷這麼慘,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如果他死了他的娘多可憐.....要點兵馬什麼的理所當然。」

  元吉看了眼空空的兩手:「那他慢慢的寫吧。」

  看看多久能感動小姐要到兵馬,估計那時候大夏的戰亂也平息了。

  姜亮從外探頭:「都督又來信了嗎?」

  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什麼這麼信任兩人,但這兩人自來了之後做的事還真對得起小姐的信任,除了大家的真實身份,其他的事都不瞞著兩人,元吉姜亮招手熱情的請他進來。

  「都督收到畫高興吧。」姜亮捧著大茶缸吹著熱氣笑呵呵說道,「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在這亂世流離中,能聽到親人的消息是很大的撫慰啊。」

  這是事實,元吉三人點頭。

  「夫人要回信嗎?」姜亮趁機問,「夫人忙的話,我可以幫忙。」

  元吉搖頭:「夫人說不寫了,沒什麼事。」

  姜亮便立刻點頭贊同:「夫人和都督賢伉儷,與平常夫妻不同,要做的事太多,沒有必要總是寫信。」

  他的視線看向一旁的桌案,淮南道衙有堆積如山的文書,楚國夫人這邊沒有那麼多,桌上擺著的多是私人信件來往。

  姜亮將茶缸放在桌子上,看著最上邊的一封信,信沒拆封,信封上也沒有名字,而是寫了幾行字。

  以信封做信。

  「項公子的信,夫人還是沒看嗎?」他問。

  幾天前,項南又送來一封信,元吉拿進去,李明樓讓他拆開看,元吉拆開了,結果裡面的信還裹著一個信封,信封上還寫滿了字.....

  夫人原來不看我的信嗎?夫人是因為當初我的建議而不屑嗎?夫人是不屑還是不敢看我的信?現在看我信的是隨從嗎?你不用看了,直接扔掉吧。

  「這個項公子.....」元吉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明樓讓他也不用看了,按照項南說的把信扔了。

  元吉沒有扔,心裡反而有些隱憂,項南這樣執著的給夫人寫信,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項氏最近風頭正盛啊,元洲久攻而不下,是陛下心中釘眼中刺,他一入麟州就拔下。」姜亮敲著桌子說道,又感歎,「真不愧是劍南道李大都督手下重將。」

  室內三人沒有反應,恍若不存在。

  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姜亮不是劉範,他不介意閉著眼說話。

  「當然,都督後起之秀並不遜色,都督此人戰功聰明才智,別說項雲,就是李大都督在世,也要說一聲佩服。」

  室內三人還是沒有什麼反應,方二不看他,元吉面無表情,本家姜名態度好一些,神情似笑非笑。

  「老姜,有話直說嘛。」他說道。

  這是不想聽他囉嗦了,姜亮見好就收,道:「只是現在都督在外征戰,遠離陛下身邊,雖然戰功赫赫,但難免會被有心人試圖取代。」

  「如果戰功赫赫,就不會被取代。」方二說道。

  「沒錯,項雲這邊能取得大勝,離不開都督在外征戰,如果不是都督牽制震懾安康山,別說一個項雲,三個項雲都抵擋不住叛軍。」姜亮點頭道,「但是,大家還要想另一件事,要替陛下考慮,陛下不是兵將,又是從劫難中登基,他需要安全感,這時候誰在他身邊,誰就更容易被他看在眼裡,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同時將在外君將會漸漸疏離,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一次室內三人雖然沒有說話,但都看向他,顯然聽進去了。

  「人人都知道要共抗叛軍,但人人都想別人抗叛軍,功只有自己。」姜亮看著三人意味深長道,「項雲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來到麟州皇帝跟前,就是因為都督不在,他要奪取都督的位置。」

  姜亮將大茶缸端起喝了口。

  「不要說戰功赫赫不會被取代,如果你不在這個位置,再赫赫的戰功也能被別人拿走。」

  元吉三人對視一眼。

  「姜先生的意思是?」元吉問。

  姜亮道:「夫人與都督休戚與共,項雲出現在陛下身邊,那麼為了安全起見,夫人也應該在項雲身邊做個安插,如此才能知己知彼,互相牽制。」

  姜名問:「怎麼安插?」

  姜亮轉身手抽出桌案上項南的信:「項雲的侄子,項南。」

  ......

  ......

  元吉將項南的信放到桌上,李明樓皺眉。

  元吉道:「小姐,我知道你不願意再和項雲叔侄有任何關係,但同在大夏天地,同為領兵官將,且有兵馬能戰一方,我們和他們是避免不了打交道。」

  李明樓看著推到面前的熟悉的字體,默然一刻。

  在這一片天地下,離開了劍南道,項雲還是站到了皇帝跟前。

  項雲的命運依舊,那麼她的,明玉的,劍南道的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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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勸你不避嫌

  一張張文書擺在桌案上。

  「韓旭送張安王林去麟州,公子借機在麟州安排了人手。」

  元洲之戰的詳細消息第一時間就送過來了,雖然張安王林在通告上,但實際上這只是項雲一人的功勞。

  「這並不意外。項雲的能力我們都很清楚,所以當初大都督才把隴右給他。」

  如果當初不是嚴茂掌管了劍南道,而是項雲,那元洲說不定早就被他拿下了。

  現在將劍南道從項雲身上剪除,雖然推遲了許久,項雲還是聲名鵲起了。

  「太原府的消息,齊山之女齊阿城入住項家。」

  一封密信打開,元吉輕輕的在其上點了點。

  「住進了項南的院子。」

  李明樓坐著聽,先是皺眉,後默然,聽到這裡哈哈笑了。

  元吉默然一刻,道:「小姐早就看清了項氏的面目,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嗎?」

  李明樓沒有嫁入項家,項家於是又找了一個大都督之女。

  項家和李家結親,是因為感情深厚,挑選出最優秀的子侄來與李大小姐攜手終生。

  項氏與齊山是有多深厚的感情?

  不過是為了利益。

  「這個齊阿城,說是為了給項北的,嫁的卻是項南,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出來,又怎麼做出來的。」

  「我知道為了利益人會不擇手段,但項雲!項雲他怎麼......是這種人。」

  時至今日,元吉也終於看清了項雲,項雲在他眼裡也變成了一個徹底的陌生人。

  如果大小姐真的嫁入項家,那現在......他不敢想像自己會有多憤怒,大都督在泉下又會怎麼憤怒悲痛。

  李明樓柔聲道:「如果我真的嫁過去,這些事不會發生的。」

  項雲會掌控劍南道,他不會跑去跟齊山合作,也不會再結一門親事,他會盡心盡力的領著劍南道征戰四方,他會全心全意的照看他們姐弟二人,讓他們安全的開心的快樂的長大.....然後殺了。

  「我是早就....猜到了。」李明樓道,其實她也沒有猜到,只不過親眼看到了,「畢竟這是亂世,有太多的變故和誘惑。」

  元吉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

  「如果只是我們劍南道,項雲他要怎麼樣也不用在意。」他說道,「劍南道有韓旭,相比於項雲,朝廷更信任他。不過姜亮說得對,目前項雲的存在最受威脅的是武都督。夫人,目前我們與武都督休戚與共。」

  他喊了聲夫人,李明樓明白他的意思。

  她能得到楚國夫人之封,能在淮南道養兵衛民,很大原因是因為她是武鴉兒的妻子。

  如果武鴉兒有麻煩,作為妻子勢必要受影響。

  她都要忘了呢,其實上一世,就是項雲取代了武鴉兒,接手了武鴉兒兵馬,地盤,踩著武鴉兒的戰功成為下一任的第一候。

  李明樓想了想,在項家她聽到的都是武鴉兒的惡名,整個大夏都彌漫著一種畏懼他厭惡他的氛圍。

  甚至當武鴉兒病故,竟然頗有一種天下相慶的感覺。

  明明是他平定了叛亂,結束了民眾流離失所,扶起了大夏朝廷皇室。

  她之所以有這個感覺是項氏營造的吧,當然項氏不是單單給她營造,應該是在朝廷在天下人中也如此。

  李明樓忽的又笑了。

  元吉不安:「小姐笑什麼?」

  她在想這一世將項雲割離劍南道,原本以為不用再跟他打交道,沒想到她變成了雀兒,反而更要與他打交道。

  李明樓抿嘴搖搖頭,看向元吉沒有回答,而是問:「元吉叔,我們要做什麼?」

  要殺項雲,向虯髯幾次未能成功,已經可以看出命運對他的優待,現在項雲已經到了麟州皇帝前,加官進爵領兵為將,刺殺是更難了。

  元吉想著姜亮的話,道:「我們應當跟項氏保持來往。」

  李明樓看他一眼,道:「四叔不會離開太原府。」

  項家新人都進門了,李奉景和李明琪連裝車都沒有裝,那李家跟項家的親事暫時不會斷。

  元吉道:「不是李氏和項氏,是武氏和項氏。」

  李明樓看著他:「武氏,要怎麼跟項氏來往?」

  元吉垂下視線,指了指桌案上項南的信:「至少,信,看一看吧。」

  現在項南這封信,不是寫給李明樓的,是寫給武少夫人的,李明樓可以不看,武少夫人應該看。

  李明樓衣袖下伸出手,修長圓潤白皙的手指按住信,看元吉道:「元吉叔現在聽別人的了。」

  元吉以前可是她說什麼就聽什麼,如果不是被別人說服,怎麼會因為一封項南的信,來跟她費這麼多口舌?

  元吉看了眼屏風上懸掛的輿圖,盤坐在墊子上,身下有地龍的暖意,但心裡還有些微寒。

  「小姐,元吉出身鄉野,得以在大都督帳下走南闖北,看了半輩子人間,但這人間,我越來越看不透了。」他說道,「我看不透大都督會突然死,也看不透這大夏會突然亂了,我看到小姐一路走來,做了這麼多事,經歷了這麼多生死之險......」

  有時候半夜噩夢,就會夢到小姐也突然死了,遍體生寒。

  「我看不透將來是什麼樣,但我想要更多的看著小姐,看的更長久,要想看的長久,看得多,一個人做不到,就要多聽聽別人了。」

  李明樓笑道:「元吉哪裡出身鄉野,會說這麼多話,方二才是出身鄉野,十天半月不說一句話。」

  元吉笑了。

  李明樓低下頭拆開信。

  「讓他進來吧。」她說道。

  元吉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給你說那麼多話的人啊。」李明樓道,「你聽完了,該我聽了,元吉叔,你好歹跟著父親看了半輩子人間,我還沒看到半輩子人間呢。」

  她算了算,加上那不知夢幻真假,住在高樓空閣樓雲端裡的一世,也不過是看了二十多年。

  元吉笑了,應聲是。

  ......

  ......

  姜亮摟著大茶缸進來,門口的小童伸手。

  「先生我給你斟茶。」他們說道。

  姜亮心想又失態了,幸虧這次劉範沒跟著。

  跟元吉三人說完那些話後他就回去了,心神不寧喝茶,聽到元吉來請,竟然抱著茶缸就來了。

  別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這些小童是為他添茶也是為了檢查。

  雖然夫人常常出行,商人路人看起來很容易能接近夫人,但楚國夫人身邊一直防守很嚴,進了這個院子,沒有人可以佩戴兵器,而類同他這些文弱不帶兵器的人,也被這些不起眼的侍童們盯著。

  他的茶杯太大了,握在手裡可以當兵器,裡面也可以藏一把短匕首,小童們必然要要走。

  姜亮將茶缸塞給小童,同時塞一塊糖,擺手低聲:「給我送回去,別讓劉範看見。」

  小童抱住茶缸,將糖塞嘴裡跑出去了。

  姜亮理了理衣衫走進廳內,暖香撲面,穿著雲朵般柔軟暖和的楚國夫人坐在案前。

  「先生來了。」她沒有抬頭,指了指對面,「請坐吧。」

  姜亮應了聲依言過去坐下。

  「這墊子怎麼做的,看著也不厚。」他說道,低著頭左右看墊子,伸手捏了捏,「跟坐在雲朵上一樣。」

  李明樓依舊低頭看信道:「不知道啊。」

  姜亮點頭自己答:「夫人哪裡知道這個,我一會兒問金桔要一個,去道衙的時候用。」

  李明樓道:「不用問她要一個,跟她說道衙裡都換這個墊子就好。」

  「那太浪費了。」姜亮道,向前傾身壓低聲音,「不是所有人都能配得上用夫人送的墊子,還是用在更有價值的人身上吧,比如我這樣的。」

  他說著自己哈哈笑起來。

  就算李明樓不看他不說話,姜亮也有信心自己在這裡不停頓不尷尬的一直說下去。

  李明樓抬起頭道:「項南的信我看完了,你知道他寫了什麼嗎?」

  姜亮收起笑,沒有任何不好意思,也不覺得李明樓這話有沒有別的含義,好奇的問:「寫了什麼?」

  李明樓道:「他跟我說,他家裡先給娶了劍南道節度使的大小姐,現在又給他娶了東南道節度使齊山的大小姐,他家要借這兩道之勢,就把他當做一個工具,並不在意他想不想娶親,他心裡很苦悶,所以問我,為什麼我不想把他當工具?」

  個人婚姻私密,家族不能宣之與眾謀略,就這樣寫給一個陌生女子?

  該想些什麼?這陌生女子真陌生嗎?他心裡的苦悶是為什麼苦悶?

  而這個不能宣之與眾的訴苦悶的內容又說給他聽,他該說些什麼?

  姜亮安坐在墊子上,神情沒有絲毫的慌亂驚訝尷尬躲閃,端莊的點頭:「有時候給不熟悉的人訴說苦悶,能更好的緩解,因為在陌生人面前沒有那麼大壓力。」

  李明樓想了想,是這樣嗎?

  「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要跟我說這個。」她低頭看信,念著項南寫的話,「大概是因為你不理我,你越不理我,我就越想說給你聽。」

  這種話!如果是劉範在場,只怕要掩耳起身離去,非禮勿聽。

  姜亮撚鬚,這句話的意味坦然又嗔怪,別有一番情義風味,他下次也要用。

  李明樓放下信,道:「你覺得他是喜歡我嗎?」

  這問題問的好直白啊!姜亮放下手在身前拱為禮:「夫人,慈愛勇武仁善,年紀芳華,品貌出眾,乃世間少有奇才,世間的人當然心存敬意,心懷仰慕,喜歡夫人,是理所當然的事。」

  李明樓看著他,問:「那我可以喜歡他嗎?」

  這問題問的更直白啊!姜亮一笑:「生而為人,七情六欲,夫人如果連喜歡都不能喜歡,何談為人?」

  李明樓看著他一刻,道:「姜先生,你怎麼就這麼執著,想要我跟項南來往?一點都不想我應該避嫌。」

  姜亮道:「夫人,自然是因為有利可圖。」

  李明樓搖搖頭:「上一句你還在說喜歡和愛慕呢。」

  姜亮笑道:「夫人,喜歡和愛慕,也是利。」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心生歡喜,歡喜心生,喜歡和愛慕都是為了自己的心,為了自己爭富貴爭權勢,是利,為了自己心生歡喜,怎麼就不是利了?」

  李明樓哈哈笑了。

  姜亮俯身一禮,道:「夫人與項南往來,對淮南道,對夫人有利可圖。」

  李明樓端詳他,好奇又有些不解:「你難道一點都不考慮我的名聲?」

  「夫人。」姜亮抬起頭,臉上吃的再好也填不平的溝壑裡明暗交匯,「只要活著,就不用擔心名聲,名聲是活人給死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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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10:51: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請你用惡名

   名聲是活人給死人定的,這一句話兜頭劈下來,李明樓有些失神。

  所以上一世項雲掌控劍南道,靠著劍南道建功立業,然後轉頭把他們殺了。

  所以項南能與她恩愛十年,十年後毫不留情的十箭連發射死她。

  他們毫不擔心世人說忘恩負義狼子野心無情無義不堪為人。

  因為李氏死光了,他們活著,他們給李氏定罪。

  李氏是欺君狼子野心忘恩負義不忠不孝,項氏則是忍辱負重大義滅親國之棟樑君之忠臣。

  李明樓看著姜亮,眼神又聚神幽暗審視。

  上一世,他是不是也這樣說服項南,那些項南給她的妙筆情書,也是他寫的?

  李明樓其實跟姜亮劉範不熟。

  那一世,他們陪在身邊打發閒暇,跟陪同她騎馬打獵遊樂的女眷們沒有什麼區別,她不需要瞭解他們。

  這一世,她是因為看到了就把他們留下來,她用他們做事,也並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姜亮劉範做的很好,如果做的不好,她就把他們趕走了。

  她並沒有與他們有過太多來往,更不用說像今天這樣交談。

  其實不止是姜亮劉範,她對任何人都沒有,也不能敞開心扉。

  姜亮這種精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這一點?他一直安安穩穩的做事,不主動指點她做事。

  這次是怎麼了?

  聽到李明樓的問,原本因為她的打量而心裡發毛的姜亮鬆口氣。

  「夫人原本只是武少夫人。」他說道,「給少夫人當門客,是當一家一宅門客,一家一宅主人說了算,老兒做夫人的手腳就可以了。」

  他伸手在桌案上點點畫畫,先畫個小圓,又畫個大一點的圓。

  「現在夫人是楚國夫人,老兒要做淮南一地一道之主的門客,地方太大了,人太多了,老兒除了要做手腳,還要做夫人的眼,還要為夫人集思廣益。」

  他的手在這個大圓上頓了頓。

  「現在夫人家大業大,四面八方要打理的關係太多,老兒要助夫人守業。」

  說到這裡停頓的手又慢慢的畫了一個更大的圓。

  「老兒貪心不足,做了一道之主的門客,還想更上一步。」

  一道之主的門客更上一步是什麼?公侯伯爵嗎?李明樓笑了,他想得不錯,如果命運不變的話,武鴉兒三年後被封為第一候,自己就變成了候夫人。

  「韓旭是先誤會我,又主動利用我,我可以順勢而為。」李明樓道,「項南此人沒有誤會我,他與我書信來往也並不是為了利用。」

  「老兒活了這麼久,男女之情當然看得清楚。」姜亮誠懇道,「我知道夫人並無逾矩之心,多情之念,我只是不想夫人受外界謠言聲名之困,束縛手腳。」

  「我不與項南來往,並不是受謠言聲名之困。」李明樓道,看了眼桌上的信,「我只是不想與此人來往。」

  「但現在他要動宣武道,就不能袖手旁觀。」姜亮指了指輿圖上宣武道所在:「這裡是兵亂起始之地,兵馬四分五裂,各自混戰,不忠不叛,如同野匪山賊,他們現在不忠不叛,那就意味著一多半不忠了,雖然不與我們為敵,縱容時間越久越是麻煩。」

  宣武道的確是個麻煩,李明樓看著輿圖:「淮南道現在兵力有限,如今道內看似平穩,但四方皆有危機,宣武道雖然有中五將軍蓄養兵馬,但如果投入征戰,現在平穩的地方蓄力的兵馬極有可能化為無有。」

  姜亮看桌上信:「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項南會寫信與夫人來往,要與夫人合作,他當然不是因為對夫人有愛意,而是他所求能應夫人所需,能得夫人助力。」

  李明樓笑了笑:「但這點所需要還不值得我與他合作來往,再等些時日,我們淮南道自己也能解決宣武道亂兵。」

  姜亮抬頭看著李明樓:「但對於百姓們來說,一日兩日對他們說,也有可能是生死之別。」

  李明樓默然不說話了。

  「夫人。」姜亮再次低頭一禮,「關於名聲,老兒還有一句話,有的人是惡行換好名,有的人則是惡名換善行。」

  李明樓靠回椅子上,衣袖垂著身前,與雲朵般的衣裙疊放。

  她沉默一刻,道:「我們兵馬貿然出戰,一旦被叛軍趁機侵擾,或許會讓淮南道死更多人。」

  姜亮抬頭一笑:「夫人不用擔心,我所說的合作,不是我們出兵馬,只要出個名義,就像項都督借東南道之名援助江陵府。」

  不出兵馬只出名義?李明樓看他一眼:「這是空手套白狼嗎?這樣白袍軍還能與我們合作,這交情可不淺啊。」

  姜亮嘿了聲:「這可不是空手,如果我們不表態,項公子可不敢動手,他不是怕我們不出兵,他怕的是我們不合作。」

  宣武道緊鄰淮南道,可以說是淮南道和京城以及北方的要塞咽喉,淮南道能允許這個咽喉被別人掐住?

  他挽袖提起桌案上的筆:「夫人與項公子本就交情不淺,也是過命的交情,而且你們兩人勇武相當,英雄相惜。」

  李明樓沒有制止,看著他提筆寫信,道:「項公子這般勇武,其實沒必要跟我合作,我也不敢用項公子。」

  姜亮將李明樓的話變成自己的話寫在信上:「是啊,項公子的叔父是隴右節度使,又是陛下新封的英武大將軍,項公子自己身後更有劍南道,現在又有東南道.....」

  寫到這裡他的肩頭扭動一下。

  「如此威風赫赫,還來跟我說什麼?」

  李明樓失笑,低頭看項南的信,神情漠然又譏嘲,利用....

  「你家人利用你,那兩個小姐或者被自己家人利用,或者被你家人利用,你不願被家人利用,又要來被我利用,說是我利用你,你何嘗不是也在利用我?既然人人都在利用被利用,你為什麼苦大仇深,滿腔悲憤?」

  姜亮點頭:「.....項公子出身富貴,家人安排好了一切,過得順風順水,輕而易舉就擁有別人得不到的,現在因為得來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就覺得受委屈了?」

  李明樓手撫過項南的信,道:「我看公子不是因為覺得被利用而悲憤,你只是想要利,而不想被用而已。」

  如果沒有李氏,就算項雲項南有將才,也不可能走到封王拜候的地位。

  得到利益,又自欺欺人還想欺天下是自己天生勇武才智過人,天下的好事真是被你們占盡了。

  姜亮落筆如風:「公子真是與我所見略同,我想與公子合作,但我兵馬不足,先贈一面軍旗,代我與公子並肩作戰,收整宣武道。」

  李明樓傾身俯看,道:「這就行了?這可沒什麼情義,只有滿紙嘲諷。」

  姜亮端詳自己的信,神情自得:「夫人不懂,有時候,無情比有情更動人。」

  嘲諷不屑,也是令男人迷醉的風情。

  這種事她的確不懂,李明樓不再追問,靠回椅背上。

  姜亮將信紙擺正放到李明樓面前:「夫人再修改潤色。」

  信還是要用李明樓的筆跡寫。

  李明樓嗯了聲,靠著椅背沒動。

  能說動她肯與項南往來拿下宣武道就不錯啦,姜亮還不至於沒眼力再催,將信平平整整的撫好,用鎮紙壓好,站起身審視一遍滿意的點頭:「那我就先告退了。」

  李明樓嗯了聲。

  姜亮道:「夫人有事再叫我。」他看了眼桌子上,擺著一封相州武都督的來信。

  李明樓再次嗯了聲。

  姜亮這才轉身,剛邁步,李明樓又喚他:「姜先生。」

  姜亮忙轉身,一手拂袖:「再寫一封我的手腕也不酸。」

  李明樓笑了。

  姜亮也跟著笑了,將袖子放下來:「夫人做大事的人,寫信這些小事,我能代勞就代勞了嘛。」

  李明樓看他沒有說話。

  又是那種令人害怕的審視,這女子美目裡藏著深潭,潭水幽暗。

  姜亮多看了一眼就覺得脊背發麻。

  她在看什麼?

  李明樓不是在看什麼,而是在想,上一世以為說書先生的姜亮,為她的悲劇不幸添了多少磚鋪了多少瓦......

  罷了,不想過去,至少現在,姜亮是在替她謀磚奪瓦。

  她笑了笑:「姜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們抓來嗎?」

  姜亮輕咳一聲:「不是,請嘛。」

  李明樓道:「我要是說,我在夢裡見過你們,你信嗎?」

  姜亮臉上的溝壑瞬時綻開:「我早就知道,我姜亮非凡人,果然早已入仙人之夢境。」

  說罷大笑著跑出去了。

  李明樓愕然又笑了搖頭,什麼仙人非凡人,那夢境裡她是混沌的蠢人,他是碌碌無為的庸人。

  其實這一世,她和他們也沒什麼變化,變化的只是選擇和機會。

  不過也不是沒變。

  李明樓低下頭,看著桌上等待自己抄寫給項南送去的信,比如她變成了項南這樣的人。

  ......

  ......

  淮南道寒風並沒有驅散街上的民眾,街市比先前更繁鬧,更多的貨物擺滿貨架,為快要到來的新年做準備。

  雖然早已經習慣,但淮南道令兵們在街上疾馳,還是引發了一陣忙亂。

  「這是急行令啊。」

  「你看那旗。」

  「不對,這次多了一杆旗,是楚國夫人的旗。」

  「這是楚國夫人要出門?」

  「這是做什麼去?」

  街上的民眾聚集又議論紛紛,看著疾馳出城的兵馬。

  未了站在一間酒樓上,推開窗遙望。

  「這就是去安東的信兵?」他說道,「夫人是要與安東的白袍軍小項氏合作?」

  室內一個文吏坐在喝酒,聞言點頭:「應該是,前幾天道衙已經決議通過了,安東畢竟是我們拿下的,河南道和白袍軍占了便宜了,我們當然要要回些好處。」

  未了道:「是要好處,還是送好處?夫人連大旗都送給項南了,豈不是坐實了她與項南關係匪淺?」

  那文吏舉在手裡的酒杯一抖,灑了一片。

  「未大人!你這說什麼呢!」他呵斥,又壓低聲音,「不要胡說不要胡說,夫人的名聲呢!」

  未了道:「我看夫人並不在意名聲,這時候贈旗,倒是要坐實謠言。你們道衙,當相勸啊。」

  文吏似乎有些難以開口,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沒有的事,勸什麼勸,不要胡說。」他只含糊道,一面岔開話題,「你喝不喝酒?你怎麼還沒走?夫人寬宏,你和周將軍請罪,她根本就不怪罪你們。」

  聽聞楚國夫人遇險後,周獻和未了先是向相州去,走一段聽到解了危難,二人便又來到揚州城,親自拜見楚國夫人請罪,畢竟安守忠是越過了北線從東線進入淮南道,周獻領兵的沂州,也算是防守失職。

  當然,楚國夫人和淮南道並沒有當回事,這件事與他們也無關。

  周獻離開了,未了沒有走,一直留在州城,他為人低調謙和有禮,與淮南道衙的官員們多有來往。

  聽到文吏詢問,未了關上窗坐回去與文吏繼續喝酒:「再過幾日就走了。」

  文吏喝到醉意但不敢大醉,淺嘗輒止便告辭了,楚國夫人仁善寬宏,但道衙裡規矩可不少,他可不想貪杯丟了前程,這個世道有個正經前程很不容易了。

  未了的隨從將文吏送上馬車,再回來見未了守著一桌殘席坐著出神。

  自從昭王過世後,未了一直很少發呆,他太忙了,要做的要學的事太多,連睡覺都定著時間,身邊專門有隨從看著,一旦超過了,就拿著戒尺把他打醒。

  未了還睜著眼,隨從不用拿戒尺打他,上前問:「大人,我們可以起程了嗎?」

  未了回過神看他:「馬鞭你拿了嗎?」

  隨從被問的一怔:「馬鞭當然有,在車上呢。」

  未了道:「你去拿來。」

  隨從不解:「做什麼?」

  要用馬鞭,應當是下樓坐車啊。

  未了將棉袍解開脫下,赤裸上身,露出白細的肌膚。

  「抽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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