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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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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06: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項雲的不滿和無奈

  這是項雲第一次對李氏口吐惡言。

  親隨嚇了一跳,縱然屋子裡外沒有人他也忍不住一步邁出去左右看,然後關了門進來。

  倒不是因為項雲這樣說而驚駭,項雲對劍南道李氏不滿已經不是秘密,甚至親隨更不滿。

  項雲跟李奉安做牛做馬十幾年,李奉安死後又扶持他的幼子,讓家中最優秀的侄子娶他的女兒,合族像公主一樣相待,項雲更是身心竭力奔走維穩劍南道。

  結果那幼兒運氣好走了太監的路子撈到了節度使,立刻轉頭不認人,連伯父也不喊了,高高在上像他老子一樣將項雲當下屬。

  李奉安的女兒逃婚躲藏,逃婚也罷,悔婚項家也不會說什麼,結果人跑了李氏還要佔據親事的名義,隨便打發過來一個女兒充數,項雲以及項老太爺還得瞞著族人家人,像傻子一樣把這個假冒的小姐捧著護著。

  可憐公子項南,少年白袍領兵一方,是何等優秀男兒,受此折辱。

  「調兵遣將,用人的時候,就想到老爺。」親隨咬牙聲音憤憤,「還全都是髒的累的苦活,活幹了還是劍南道的名義,其他的時候其他的事要麼無視老爺,要麼把老爺當賊防,別說嚴茂已經死了,嚴茂不死,論身份地位能力,劍南道也該交給老爺,更別提現在,一群奴僕勾結李家老爺耀武揚威,那個李明玉....」

  雖然很憤怒,說到這裡他還是忍不住放低了聲音。

  「說小孩子不懂事,他懂的很,他就是個白眼狼,知道用不著老爺了,又有親戚,又有朝廷依仗,就把老爺一腳踹開。」

  「先前齊都督借兵,劍南道捨不得兵馬,讓老爺您去,您遇險不能去,他們不在意你的身體受傷,到處散佈你的謠言,無視咱們一萬隴右兵明明去支援浴血奮戰了。」

  「黔中安穩了,人人都知道是劍南道的功勞,然後他們撤走了大部分兵馬,讓咱們駐守。」

  「就說這次,老爺的計劃周詳緊密,但如果告訴劍南道,他們一肯定不肯派兵馬替換我們鎮守黔中,更不會同意用齊都督兵馬的旗號。」

  「老爺此次救了江陵府,最終還是保全了李氏的聲譽,但看吧,劍南道肯定不領情,不知道有什麼難聽話等著老爺呢,看看這個李明華。」

  「老爺都給她講了這麼多道理了,苦口婆心,她半點沒有聽,完全是李家人的狂妄自大。」

  「她以為自己帶著兵馬回來支援就英勇無敵了?如果沒有我們援兵,她就是來送死的。」

  親隨一口氣吐盡積鬱,說到了眼前。

  說到了眼前,項雲反而平靜了。

  「有兵有馬又有成功。」他淡淡道,「年輕人的心是容易變大。」

  「有兵有馬又有成功,就真以為自己是神仙無所不能了?」親隨憤憤,「就算當年李奉安,還不是有老爺你們八部大將鞍前馬後舍生入死,換來了他的聲名大振。」

  人死如燈滅,李奉安在大家心頭點燃的燈已經滅了三年了,死去的神仙也不再是神仙,心底的敬畏也漸漸散去了。

  項雲倒是不同意:「他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人,就算沒有我們鞍前馬後,也有別人,也還是能成就他自己。」

  他項雲怎麼會被廢物轄制這麼多年?豈不是說他更廢物。

  親隨回過神忙點頭:「老子厲害,不代表兒子也厲害,以為拿到節度使就是完事無憂了嗎?還想依仗那個韓旭,對於韓旭來說,劍南道可跟他沒關係,他只會隨意的糟踐,但對於老爺來說,劍南道是心血,只有在老爺手裡才能真正的保全。」

  最後一句話,已經是他們很多人的想法。

  這亂世紛紛兵馬四起,劍南道就在眼前,偏偏調動不得,他們只能低頭附小的給他人做協助。

  如果有劍南道那些兵馬,這大半個東南西南早就任憑他們馳騁!

  劍南道的兵馬本就該是項雲的,結果卻被李家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把持著,現在連一個叫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姐也不肯放手。

  項雲道:「出了一個楚國夫人,倒是給女子們做了表率。」

  「她能跟楚國夫人一樣嗎?她有楚國夫人的那麼多錢還是有那麼多兵馬?」親隨恨恨道,「她以為自己事事出面,就能被人尊崇了?」

  項雲沒有說話。

  發洩了怒意,還是要回過怒意的源頭,親隨看他,道:「老爺,那四衛不會信她一個女子,最終來這裡還是見了老爺才會安心。」

  但胡知府去了,楚國夫人的人也去了,李明華也去了,只有他不去.....

  項雲道:「還是親自去更有誠意。」

  誠意也更能讓人安心。

  他本來就是要親自去的,而且如果他去,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老爺。」親隨拉住他的胳膊,神情不安,「不能啊,那刺客定然還在四周伺機而動。」

  經歷過三次刺殺,雖然知道這個刺客一擊不中便逃走,但也知道這個刺客並沒有放棄。

  江陵府這裡已經熟悉,但出去江南道境內都是陌生的,山川城池州府,橫行的土匪,心思不定的衛軍,滿地亂跑的民眾,沒有人知道冷箭會從哪裡來。

  所以他才改了原本的計劃,讓胡知府去請這四衛將官過來,沒想到李明華橫插一腳......

  項雲伸手撫額頭的傷口。

  「老爺,不用擔心,她去了又有什麼用,她只是姓李,您是朝廷冊封領兵幾十年的大都督。」親隨道,幾分哀求,「您身份尊貴,千萬不能貿然涉險,您一旦有危險,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人要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再聰慧勇武如神仙也無能為力。

  項雲輕歎一口氣,從傷口上收回手。

  只要人還在,就有機會彌補遺憾,修正錯誤,亡羊也還能抓羊,再補牢。

  ......

  ......

  江陵府外的一處關卡,樹立的高架上周岩極目遠眺,視線裡一隊隊人馬在大地上化作黑點。

  「告訴土蝗。」他對身邊的斥候道,「一切以明華小姐為首。」

  斥候低頭應聲是,轉身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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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06: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李明華的親臨

  炎夏照的大地火燒一樣,胡知府頭頂著涼帽,手裡舉著水壺,但依舊擋不住嘴唇乾裂。

  他這輩子都沒有受過這種趕路的辛苦,十年寒窗苦讀也沒有,當了官之後更不會。

  作為一個文官,行路是一種享受,看四時風景,悟人生悲喜。

  哪像現在兵馬縈繞,日夜不停,風餐露宿,看什麼都沒有悲喜。

  經歷過守城生死一瞬間,胡知府看世間已經無悲無喜。

  這一路上不論見到破敗城池,被燒毀村落,路邊倒斃的屍首白骨,背井離鄉拖家帶口跋涉的民眾,還是見到迎接的官民,捧著各種謝禮的鄉紳,都沒有讓他哀傷也沒有激動。

  現在不是哀傷和激動的時候,一切剛剛開始。

  身邊馬蹄得得,有個瘦小的身影投過來。

  「明華小姐。」胡知府按著被風吹動的涼帽,看著這個穿著兵袍的女孩子,她的形容也很疲憊,「還好吧?」又再次勸道,「前方有座城池平安無事,你還是在那裡歇息,有什麼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送過來,這天太熱了。」

  李明華搖頭道:「此時如果停下來,當初就不出發。」

  以前只知道李家有位大小姐,極其的任性,別的小姐可能擇床帶著自己的被褥,她則是將整間屋子一磚一瓦都搬過來......

  看來姓李的小姐們雖然不是人人都能搬屋子,任性還是一脈相承。

  胡知府還要說什麼,身邊有一隊兵馬亂哄哄跑過,蕩起的塵煙讓胡知府掩口鼻咳嗽模糊了視線,耳邊李明華的聲音陡然拔高.....

  「站住,你們幹什麼去。」

  騰起的煙塵在原地炸成一朵蘑菇,土蝗從蘑菇裡鑽出來:「前邊有一座城池,我們去打探一下。」

  他們去打探?誰知道是打探還是打劫,路過上一座城池時,一時不查被他們溜去,鬧的那城池的官民送了好幾車糧草物資,只求他們別進城......分明是把他們當強盜了。

  李明華沉聲道:「劍南道有斥候哨探,你們不用去。」

  土蝗不高興的喊:「也該讓我們出出力,大家一起出來的,我們總閑著多不好看。」

  李明華道:「誰讓你們閑著了?四周難道沒有警戒?」

  土蝗惱怒道:「這四周別說叛軍了,連個衛軍山賊都看不到,有什麼好警戒的?」

  李明華道:「這是軍規,難道沒有敵人,軍陣就可以鬆散嗎?」

  短短時日李明華這個閨中女子也能說上一兩句軍中的規矩。

  她身邊跟著的是劍南道兵馬,她又是劍南道李氏,李氏是領兵的大都督,不知道什麼軍規的土蝗底氣不足,張了張口硬是沒敢反駁......萬一反駁錯了就有失體面了。

  他罵罵咧咧的調轉馬頭。

  馬蹄在四周濺起一朵朵蘑菇,但沒有再向前方遠處去,胡知府也得以從蘑菇中冒出來,嘖嘖兩聲:「這楚國夫人的兵馬,倒是聽明華小姐的話。」

  看起來倒像是明華小姐的兵馬,甚至比劍南道的兵馬更像.....

  雖然她惱恨這些山賊兵,但她不護著他們,誰還能護著他們,要是被看穿身份,他們可就真的在人前沒了體面,李明華忙阻止胡知府的聯想,道:「是聽楚國夫人的話,他們謹記楚國夫人之命,不敢造次。」

  那倒也是,胡知府點點頭,這群楚軍在行軍中前前後後亂跑,五百人硬是跑出了一千五百人的嘈雜,但除了吵鬧些,別的也沒有造次,再走一段就進了吉州。

  吉州兵馬雖然半路折回不去支援江陵府,在境內還是很警戒,劍南道的斥候也沒有掩藏身份,一進入就被發現了。

  拿出了旗號報出了身份說明了來意,但對於吉衛將軍來說,現在這世道一切都不可信,除非親眼見到胡知府。

  有吉衛兵馬來迎接或者說戒備押送,來到吉州城前,城門還是緊閉的。

  胡知府也不介意,這種世道,上下級以及同袍什麼的都不用講了,除了父子兄弟沒有誰能跟誰交心。

  他用水壺裡剩下的水擦了一下臉,剛要讓親隨把包袱裡的新官袍拿出來,馬蹄紛亂一陣煙塵炸開......

  胡知府掩著口鼻咳嗽,看著滾滾而去的塵煙,那群楚軍又開始亂跑了。

  這一次他們不用跑很遠,很快就沖到了城池前。

  「快開城門!」

  「你們主將呢?快出來迎接!」

  亂亂的喊聲差點掀起城牆,不只是喊,還有一隻箭嗖的射上來,讓剛站過來要看看來人是不是江陵府知府的吉衛將軍差點喊敵襲。

  這什麼兵馬啊?彭城衛軍不是死光了嗎?

  「看什麼看!快點開城門。」

  「劍南道大都督來了!」

  劍南道大都督?吉衛將軍嚇了一跳,那可不是一個江陵府小知府級別的,雖然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劍南道大都督是江陵府人,為了自己的故土做些衝動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吉衛將軍沒有再看城門下,直接帶著人就下來了。

  城外看到這群土匪兵突然跑去叫門,原本要避開退後的李明華忙追出來,剛追出來就聽到他們喊的話,氣的在馬上跺腳。

  這些人真是什麼胡話都敢說!

  她衝過去才喊了聲你們,城門打開一群官將衝出來,為首的將軍魁梧紅臉膛,神情震驚又緊張。

  「大都督何在?」他喊道。

  土匪兵伸手一指走過來的李明華。

  吉衛將軍眨了眨眼,向李明華身後看.....

  事到如今,李明華縱馬上前,頷首一禮:「將軍,我是李氏明華。」

  李氏,明華,是什麼意思?

  吉衛將軍視線又落在這個瘦小的兵身上,然後驚然發現,是女的。

  土匪兵們已經大呼小叫。

  「這是劍南道大都督的姐姐。」

  「代表大都督親臨了!」

  李明華翻身下馬,走到目瞪口呆的吉衛將軍面前,將貼身掛著的魚符拿出來:「將軍,李氏明華,奉劍南道大都督之命,援助江南道。」

  魚符吉衛將軍當然熟悉,他湊近看了清楚,確信是真的,再看眼前的這個女孩子....

  雖然吧,女孩子們從軍的很少,更別提當什麼主將,但這亂世也沒有什麼不可能,別的不說,淮南道那位楚國夫人正聲名赫赫呢。

  楚國夫人能替丈夫領兵,李小都督的姐姐自然也能。

  吉衛將軍抬手一禮:「有勞了,已經知道是劍南道兵馬及時援助,承慶叛賊才被擊退.....」

  他的話沒說完,旁邊的兵馬在李明華身後探頭喊:「還有淮南道楚國夫人的兵馬。」

  吉衛將軍愣了下,看向這兵馬,兵馬們似乎怕他看不清,將一面寫著楚字的大旗戳到過來。

  李明華喝退他們,道:「能擊退承慶叛軍不只是劍南道的援兵,還有淮南道楚國夫人的兵馬。」

  吉衛將軍點點頭:「也有所耳聞。」他看了眼這群兵馬,楚字大旗又在眼前戳,這大旗跟楚國夫人的聲名一樣駭人,他忙移開視線,「我聽說是江陵知府到了,不知道原來你們也都到了。」

  李明華忙轉身看向後邊喚胡知府。

  被兵馬淹沒的胡知府這才得以走出來,整了整衣衫對吉衛將軍施禮:「將官,我們曾約定在彭城大營共飲,唉,沒想到.....」

  彭城大營的事是悲傷又羞愧的事,這些文官也最擅長綿裡藏針,吉衛將軍忙歎氣道:「是啊,沒想到.....」抬起頭岔開話題問,「我聽說還有東南道齊都督的兵馬.....」

  土蝗在一旁扛著旗擠過來:「無關緊要的小事就不要說了,將軍,明華小姐,胡知府都趕路很累了,有什麼話喝碗水繼續說吧。」

  吉衛將軍借著避開大旗戳到臉,側身向內引,哈哈一笑道:「正該如此,明華小姐,胡知府,快快請進,我們府內詳談。」

  事到如今,劍南道大都督的派了姐姐來是坐實了,不能像她先前說的自己避在後邊了,胡知府看李明華,伸手做請:「明華小姐,請。」

  李明華道:「胡大人請。」

  土蝗道:「不要客氣了,都不是外人,我們這就警戒前方四周。」

  扛著旗帶著人馬呼啦啦的先衝進去了。

  李明華忙跟著進去,吉衛將軍和胡知府也沒有太介意,劍南道小都督的姐姐嘛.....便一同邁步跟在後邊湧進吉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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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奔波路途之間

  戰亂時消息傳遞的格外快。

  胡知府等人離開吉州沒多久,袁衛的將軍就知道了,再過幾天他們說了什麼都報來了。

  袁衛將軍凝著眉頭問:「重新集結到彭城大營你們說靠譜不靠譜?」

  身邊的官將們也都凝著眉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從道理上講,彭城防線是很重要。」一個將官遲疑道,「易守難攻.....」

  但事實上彭城大營一擊潰散,彭城將軍也跑了。

  「但現在守住彭城的是劍南道和淮南道的援軍。」另一個將官又提醒。

  那應該是不一樣的,如果不是這些援軍,現在叛軍已經在江南道肆虐,他們現在也正在廝殺守城,或者已經死了.....

  「劍南道因為位置得天獨厚,尚且沒有對戰叛軍的聲名,但兵馬多。」袁衛將軍已經想了很多遍了,「淮南道楚國夫人是戰亂後新兵,但數戰勇武聲名赫赫。」

  身邊的將官們紛紛點頭,據傳來的消息說,聽到這兩路援軍到來,兇惡的承慶主動退兵了。

  「好像是三路援兵。」一個將官補充一句,「東南道齊都督的援兵也來了。」

  不過這個話題說過去了,袁衛將軍沒有太在意,想的是另外的事,也是最重要的事。

  「到底有多少援兵?」他說道,「打探的消息說,胡知府說彭衛損失慘重,沒有多少兵馬了,劍南道領兵的是那個小都督的姐姐,這靠譜不靠譜?」

  是不是只是裝裝樣子?

  「那位小都督的姐姐說現在她有五千兵馬,後續還可以再請兵。」一個將官想著聽到的消息。

  「我覺得這位姐姐的話可以信。」另一個將官撚鬚沉思,「江陵府畢竟是李奉安的故土,現在劍南道沒有戰事,對別處的請兵可以視而不見,但江陵府總要盡盡力,李大都督死了,子女連家也保不住?這傳出去,娃娃節度使臉面也不好看啊。」

  諸人點頭,言之有理,這也是為什麼吉衛將軍同意再次去彭城集結防衛,共守江南道防線。

  「現在的問題不是劍南道。」袁衛將軍眉頭依舊凝重,「而是淮南道。」

  只靠劍南道小都督這個姐姐帶著兵馬,別妄想守住彭城大營,所以淮南道的援兵也很重要。

  「淮南道來了多少兵馬?說是四五千?會都留在這裡?或者還有援兵來嗎?」

  「劍南道援兵盡力合情合理,可以相信,但淮南道呢?」

  「楚國夫人正與馬江大戰,她會分兵給江南道?她又不是江南夫人,江南道也沒有她爹。」

  是哦,民眾都說楚國夫人是救苦救難的神仙,但對於將官來說,楚國夫人只是在蓄力養兵。

  以前大家都不在意兵馬,甚至缺兵也不上報,只為了多撈些兵餉糧草,現在都後悔莫及,兵馬就是他們的身家性命啊。

  楚國夫人為什麼把身家性命白送給江南道?

  濃的淡的長的短的粗的細的眉毛都皺了起來,在城牆上拉起了一片陰雲,直到遠處煙塵滾滾。

  「他們來了!」

  諸人將眉頭撫平,跟隨袁衛將軍一起湧下城牆,打開城門,滾滾煙塵的人馬到了近前。

  袁衛將軍先看到了一個女子,然後是她身後兵馬手中的大旗,大旗後再露出一身官袍的知府。

  「明華小姐。」袁衛將軍迎上,熱情的施禮,「久仰久仰。」

  袁衛將軍以前也沒有想過會給一個能當自己孫女的女孩子施禮,不管她是不是節度使的姐姐妹妹。

  但現在麼......如果那位楚國夫人親臨的話,他大禮相待是理所當然。

  一個女子能這樣,兩個三個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李明華下馬還禮。

  落後一步的胡知府走了過來。

  男人還是方便一些,袁衛將軍上前拉住他的手:「胡大人,辛苦辛苦。」

  其他人都湧上來寒暄說早就知道你們來了,聽聞承慶被擊退是我江南道之福云云一通話。

  「不知道要怎麼佈防。」袁衛將軍問,擺出焦慮又急切的神態,「我這就集結兵馬。」

  這可不是真心的詢問,是試探或者考驗,還好項伯父提前教過她。

  李明華毫無怯意,心裡給了項雲一個大大的微笑,伸手,旁邊親兵便展開一張輿圖:「如今江南道四周的形勢是這樣的.....」

  她乾脆利索的將項雲給她講過的講了一遍。

  四周豎著耳朵的諸將收起了看熱鬧連連點頭,李氏的女兒領兵並非浪得虛名。

  李明華結束了寒暄:「彭城大營此時尚安穩,待我們再詳細商議後集結兵馬。」

  袁衛將軍哈哈一笑連連點頭,要伸手做請又停下,視線落在扛著大旗的兵馬身上。

  「這就是楚國夫人的兵馬嗎?」他問道。

  聽到詢問土蝗將手裡的旗向前遞來,這麼大的字看不到嗎?

  李明華已經替他答了,袁衛將軍再次讚歎:「果然勇武氣勢不凡。」

  土蝗心想果然眼神不好,他們要是真勇武不凡早就成大山賊了,哪會被向虯髯一人打的跟狗似的。

  李明華一笑沒有說話,以沉默表示贊同。

  袁衛將軍撚鬚問出真正的意思:「不知道諸位楚軍來了多少啊?」

  「也就一千多人吧。」土蝗答道。

  看袁衛將軍的臉色不太好,李明華補充道:「另有振武軍四千多人。」

  袁衛將軍輕歎一聲:「真是沒想到楚國夫人戰況如此吃緊,還分兵援助我江南道.....」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土蝗打斷了。

  「這位將軍你這話可見外了。」他說道,「我們楚國夫人跟劍南道是一家人。」

  一家人?劍南道跟振武軍一南一北,怎麼就一家人了?

  李明華微微皺眉,她倒是沒有這些疑問,因為一是知道土蝗他們不是楚國夫人的兵,二是對楚國夫人派來援軍也沒有什麼不解。

  楚國夫人,就是那樣的巾幗英雄啊。

  這個土蝗說話沒有分寸。

  「無關的事不要說了。」她警告。

  土蝗話到嘴邊可不會咽下去:「劍南道的韓旭韓大人,那可是跟我們楚國夫人有同生共死之情義,關係匪淺,韓大人是先帝封的管劍南道的官,他要援助江南道,楚國夫人當然相助了。」

  袁衛將軍哈哈一笑:「原來如此。」再不遲疑伸手做請,「路途辛苦了,大家快請進,進去再說。」

  主以客為尊,袁衛將軍側身讓路,土蝗先沖了進去,李明華和胡知府緊跟向內走去。

  袁衛將軍跟上邁步前,側頭對身邊的親隨低聲道:「去打聽一下,關係匪淺。」

  親隨領會應聲是在湧向城內的人群中悄無聲息的退去。

  在城外一處山丘上有一人看著這些人進了城池,便轉身奔走,騎上山丘下的馬匹疾馳,一日一夜後進了一座城池。

  天色雖然濛濛亮,官衙裡卻已經不少人站著走動,看到此人跑進來忙都圍過來。

  「如何?」他們急切的問。

  來人一天一夜不停歇口乾舌燥聲音嘶啞:「吉衛,袁衛都接納他們了。」

  圍過來的人們便都發出一聲聲怪歎。

  「你看看你看看。」

  「我就知道會這樣。」

  「那可是劍南道和淮南道的援兵。」

  濛濛的晨霧中恍若草蟲嘈雜。

  「行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一個官員呵斥,轉身拂袖進了正廳,腳步又是一頓,「你怎麼....」

  光線更加昏暗的廳內坐著一個身影,正在悠閒的喝茶。

  其他人也都跟過來,看到此人嘈雜頓消。

  先前的官員疾步進去:「你怎麼還沒走?劍南道和淮南道的兵馬已經過來了,吉衛袁衛也都被他們說服了,你現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喝茶的人把茶杯放下:「怎麼?你要殺了我嗎?」聲音尖利一笑,「也好,我現在是叛官賊子,你割了我的人頭,獻給劍南道和淮南道,必然是大功一件。」

  這聲音劃破晨霧,讓進來的官員嚇了一跳,他忙對外邊揮手,跟隨的人們心驚膽戰關了衙門。

  「你不要胡說。」官員怒聲道,「我雖然痛恨你投敵,黃茂生,我們同鄉同窗十載,我還不至於要殺你取功。」

  喝茶的人放下茶杯,聲音變得平和又幾分悵然:「是啊,阿市,我們同窗十載,我功名不成,你仕途通順,你不忘情義一直提攜我,才有我掙米糧養家糊口娶妻生子。」

  追憶往昔,尤其是現在,更容易讓人悵然。

  「阿市,你不忍心殺我,我也不是來害你的。」黃茂生長歎一聲,「如今這世道,我們這些人求功名前途更難了,一旦有機會,就不能放過。」

  官員沉臉沒有說話。

  「黃先生,不是我們大人反悔。」一個官吏低聲道,「現在真是沒有機會,我們這個小城沒有兵馬,怎能跟人家抗衡?」

  黃茂生道:「誰讓你們抗衡了?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廳內的人怔了怔。

  「你們沒有兵馬,只是一個弱小的城池,你們都是些文官皂隸,想做的不過是給平民百姓求一個平安,看到這般兵馬經過,傾慕又想仰仗,請進來好吃好喝的招待一番,豈不是理所當然?」

  「他們兵馬多,強者地位,面對你們這些弱者只會憐憫,戒備就會少。」

  「要殺人,不一定要動刀槍,井水飯菜熏香蠟燭,這些東西也可以要人命。」

  黃茂生的聲音在昏暗中忽高忽低,讓廳內的人心也跟著忽高忽低。

  「他們,他們要是死在這裡,我們也活不了。」一個官吏顫聲道,「袁衛,吉衛,還有淮南道劍南道.....」

  黃茂生的笑聲打斷他的話。

  「他們要是死在這裡,江南道兵馬誰還敢來?」黃茂生道,「吉衛袁衛這些兵馬如果真有膽氣,哪裡用等他們來請?現在不過是因為這些援軍生了一些底氣,如果這些援軍的主將都死在這裡,他們底氣必然潰散。」

  「安小都督已經派了一隻兵馬在東南道和江南道邊界,只待吉衛袁衛軍心潰散。」

  「待安小都督的兵馬突襲進入江南道腹地,淮南道劍南道再想打過來,也沒那麼容易。」

  「你們不要被他們的名頭嚇到,劍南道淮南道自身都困在泥潭中,不可能傾力來援助江南道。」

  廳內寂靜無聲。

  黃茂生再一聲輕歎,看坐在一旁的官員:「因為承慶的退敗,安小都督大為惱火,你們如果能不廢一刀一槍就能解決了這些人,讓那些兵馬知道,我們這些無縛雞之力的文吏也不是沒用的,讓大家知道,這世道就算變了,文也不輕與武。」

  原本是武輕與文的,但現在一個白身小兵丁,都能對他們這些官吏呼喝,廳內響起低低的歎氣聲。

  「我得到安小都督的許諾,這件事成,江南道就交給諸位管制了。」

  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官員的手,出神的他不由嚇了一跳,抬頭看昏暗中同窗一雙眼閃亮。

  「阿市,你忘了嗎?當初我們的志向,當一府府尹,守一方平安,立一世之名。」

  官員被握住的手僵硬,但最終沒有抽回,僵直的肩頭也慢慢的放鬆。

  「這種藥,可不好找。」他慢慢說道。

  黃茂生一笑:「待我去取來。」

  他起身,官員沒有阻攔,廳內的其他人主動打開門,有幾人還遲疑一下,跟上他。

  「黃先生坐車嗎?」

  「不如我們陪同去吧。」

  黃茂生嘴角含笑說聲好,那幾人很高興搶著打開衙門,晨光從門外灑進來,一瞬間有些刺目,還好有一人站在門外,投下一片陰影......

  「你,什麼人?」黃茂生嘴角的笑微微一僵,人便向後退去。

  但還是晚了一步,陰影猛地拉長,一步邁進來,長劍也揮過來,血花在晨光中綻開,砰的一聲撞在被關閉的衙門上。

  ......

  ......

  晨光大亮,然後便炙熱,胡知府抬手搭涼棚看著前方的小城。

  小城沒有以往官吏熱情相迎,但城門是打開的,進出的民眾不安的讓開路看著他們。

  「這樣的小城,叛軍不用打,喊幾聲就攻破了。」胡知府感歎。

  身前有個官吏連聲道:「是啊是啊,所以我們大人才想請大人和明華小姐在此歇腳。」

  胡知府已經不是那個好說話的官員了,淡淡道:「不過我們沒有兵馬留給你們啊。」

  官吏忙道:「不敢不敢,只要大人們從這裡過,就足矣威懾叛軍了。」

  李明華安撫道:「你們不用擔心,有吉衛袁衛鎮守,你們這裡不會有事的。」

  官吏感激的道謝,引著一眾人進了城,城池雖然有些惶惶,但總體來說很安穩,官衙還是重新灑掃過,地面濕滑乾淨,倒是解了幾分暑氣.....

  土蝗嗅了嗅鼻頭:「腥氣。」

  看著官衙門口只站著兩三個小吏,胡知府有些驚訝。

  「戰亂一開始,能尋生路的都跑了。」官吏低聲歎氣。

  這也是很常見的,胡知府點點頭,那官吏先跑進去道:「我去請大人。」又伸手指了指兩邊,「大人和明華小姐要淨手的話....」

  人有三急,在荒田野地總沒有在官衙舒適,胡知府和李明華也不客氣,由那兩個小吏引著分別向兩邊去了。

  小吏低頭推開門,李明華邁進這間小室。

  一個聲音兜頭砸來:「這是你家嗎?讓你來你就來?你怎麼那麼輕信人呢?你以為穿著官袍就是好人嗎?」

  李明華靠著門,看著坐在桌子上的男人,有些驚訝,但也沒有震驚失態。

  她依舊皺了皺眉:「你跑女人的淨房幹什麼?」

  向虯髯一怔,又惱怒:「這不是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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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各有功業

  李明華進來了當然就知道這裡不是淨房,也知道這個縣衙有古怪了。

  向虯髯沒有再扯遠,將發現安德忠細作,追蹤到這裡,這個細作用同鄉同窗的情分誘惑這裡的知縣投叛。

  「裝可憐請你們進來,然後下毒。」他伸手抹脖子,神情倨傲,「如果不是我,你們現在就死了。」

  李明華道:「現在我們還沒開始喝茶吃飯呢。」

  向虯髯笑了:「你這個丫頭還真是狂妄。」

  李明華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問:「你一直沒有走?一直還跟著我們?」

  所以說他其實根本不放心這些土匪,只是為了避免惹禍上身就藏起來了。

  向虯髯一眼就看明白小姑娘想什麼,笑道:「你可別替我自憐,我本來是要走的。」

  李明華問:「那為什麼還沒走?」

  向虯髯有些惱怒,這惱怒不是因為李明華問的話,他手撫了撫鬢角:「遇到個瘋子!不過是摘了他一朵花,瘋了一樣追殺我,狗皮膏藥一樣甩不掉。」

  李明華不相信:「那朵花對人來說可能不只是一朵花。」

  向虯髯哼了聲:「不管是什麼花,能插在我的頭上,花生無憾。」

  李明華有些無語:「所以你是因為被追殺無意中遇到我們的?」

  向虯髯拍了拍手在桌上一撐跳下來:「非我本意,跟著你們倒是讓我甩開了那些人。」他抬抬下巴,「我走了,這裡的細作和人我殺了,留下的都是認罪求饒的,後續怎麼做,是你們的事了。」

  李明華讓開門,看著這男人越過走出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你不喜歡建功立業嗎?」

  向虯髯回頭一笑:「天下誰不喜歡建功立業?」說了又搖頭,自言自語,「她不是喜歡。」

  她或者他是誰?李明華聽到了好奇。

  向虯髯停下自言自語,答她的話:「我是要建功立業的,但我的功業不在這裡。」

  說罷揮揮手大步而去。

  李明華沒有再挽留,他要留自會留,不留有不留的自由,走出門目送來如風去如風的男人。

  向虯髯走出側院,拉了拉身上的皂隸服,將帽子壓低,剛低頭有小兵風一般跑進來,差點撞向他。

  向虯髯一個錯步轉身避開,喂了聲要罵.....

  「好消息好消息。」小兵揮動著手裡的急報喊,「楚國夫人將馬江圍困了,馬江困守揚州城,淮南道賊兵四逃。」

  那還真是個好消息,向虯髯收起了罵微微一笑,扯下一旁樹上一綠枝的嫩尖,插在鬢邊從角門閃出了縣衙。

  這個信兵一路捷報喊著,街上都知道了這個好消息,民眾們聚集在一起議論。

  向虯髯原本要走到對面,眼角一閃,看到人群中有兩個男人走動,視線還左右的看,他罵了句髒話,抱臂縮肩口中喊著好消息好消息像匆匆而過的小兵那樣沿著街跑開了。

  街上民眾以為是皂隸沒有在意,但很快那兩個男人就擠開人群追了上去。

  這個消息在江南道傳開的時候,李敏也知道了,應該說他知道的更早,畢竟元吉的信是十幾天前寫的,雖然他現在才收到。

  「那個時候馬江已經敗勢了。」親隨念著元吉在信上寫的話,高興的讚歎,「這是大小姐養出的兵馬,有這麼強的作戰能力了,真不愧是大小姐。」又輕歎一口氣,「元爺還是很難過的,項雲變成這樣.....」

  李敏不耐煩擺手:「不要說這些,說重點。」

  重點?親隨看信:「....大小姐說不用在意項雲不跟我們合作,大家本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明玉那邊她已經交代好了,有韓旭在可以託付.....江南道這邊.... 」

  李敏將信奪過來:「是最要緊的那件事。」

  他的視線在信上快速的掃過,又接連翻過兩張。

  「小爺要找什麼?」親隨忙跟著看。

  李敏的視線落在最後一行,啊呀一聲將信扔下狠狠拍桌子:「我不活了!」

  怎麼好好的又不活了?親隨一頭霧水撿起信看最後,見元吉寫道:「....大叔嗎?不顯老啊,跟我比你很年輕....」

  ......

  ......

  一陣熱風刮過,本該濕潤的江南大地上卷起沙土。

  曠野上的樹地上的草木都被砍去或者燒死,到處一片焦黃,風卷著沙土成群結隊呼嘯撲過來。

  一把傘穩穩的壓下,恍若一朵大大的黑雲,將風沙隔開,片刻之後穩穩的抬起,只餘下微風拂過,卷起面紗衣袍。

  李明樓裹著白細紗長袍,從頭遮住了全身,紗袍上有金絲銀線,日光下恍若天上的雲霞。

  白紗後露出來的一雙眼透過曠野看向遠處,那裡似乎平地拔起一座城池。

  「馬江驅使民夫在州城四周挖起了無數壕溝。」中五站在李明樓身後指著說道,「這只是第一道防線。」

  李明樓又回頭,在後方不遠處恍若也有一座城池。

  「我們的紮營也已經完成了。」中五說道,「糧草輜重也陸續抵達。」

  李明樓收回視線,這將是一場艱難又耗時的攻守戰。

  「州城高厚嚴密,城中物資豐富,有近萬兵馬。」中五介紹打探的軍情,「沂州的周將軍也已經紮營完畢,我們先用圍三面攻一面戰術。」

  這樣看似攻擊力小,但會增加叛軍的壓力,想要竭力迎戰,又擔心其他三面有伏擊,心神不寧軍心不安.....

  廝殺聲從前方傳來,第一次對戰已經開始了,但很快有兵馬疾馳而來。

  他下馬單膝施禮:「夫人,那馬賊,用三千民眾做前鋒.....」

  中五的面色微變,那可不是什麼前鋒,是人肉盾陣,他不由看向李明樓。

  李明樓的臉罩在白紗後,看不到她的神情,一雙眼古井無波。

  「包包。」她道。

  包金銀只聽一個名字,就將一旁的馬一把牽來,李明樓翻身上馬後,他也已經上馬。

  「夫人要去前線?」中五喊道,「太....」

  危險豈能阻止她?從一開始到現在哪一次不危險?他的話沒說完,李明樓已經縱馬向前而去,身旁包金銀舉著傘人馬同步。

  中五也不再遲疑上馬領著親兵們跟上。

  遠遠望去,有一群人湧湧而來,粗略估計有數千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沒有鎧甲,手中握著簡陋的兵器或者赤手空拳,沒有整齊的步伐也沒有威懾的呼喝,腳步蹣跚哭聲連天。

  「殺!」

  「衝啊!」

  廝殺衝陣聲是從這些人後傳來的,越過他們可以看到騎馬的步行的兵馬擺出陣型,緊緊的跟在這堵肉牆後移動,手中的刀槍弓弩閃著寒光。

  淮南道的兵馬已經擺出了衝鋒的陣型,如雄鷹展翅,如利箭待發,此次前鋒布兵五千皆是精銳,騎兵在前,弩兵在後,長槍兵兩翼,只要一聲令下,就能用叛軍的屍首填平壕溝。

  但此時此刻,進攻的號角始終沒有吹響,戰馬不耐的踏動馬蹄,噴出一股股熱氣,馬背上的兵士們臉上流下一道道汗.....

  這汗水是來自前方的敵軍,但不是因為衝殺的喊聲,而是衝殺喊聲中夾雜的哭喊。

  「救命啊!」

  「楚國夫人,救救我們!」

  「我不想死,救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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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擂鼓殺人

   一聲又一聲如浪拍來,其後還有更大的風在掀起浪花。

  一個傷布裹著一隻眼的將官,手中握著刀面目猙獰:「喊啊,大聲喊啊,這是馬都督給你們逃命的機會。」

  他將刀指向前方發出狂笑。

  「快看啊,那是神仙楚國夫人的所在,你們只要能跑到那裡去,就得救啦。」

  「快喊吧,讓神仙來救你們吧。」

  身邊的兵馬們隨之也發出狂笑狂叫。

  這邊哭聲喊聲叫聲喧囂如雷,淮南道兵陣則鴉雀無聲一片死靜凝滯。

  「為什麼還不發令?」

  中五奔來喝道,看著一旁的令兵。

  令兵身子微微一抖,面色猶豫:「大人,真,真打嗎?」

  中五沉聲喝道:「兩軍對戰,為什麼不打?」

  因為那是平民百姓啊,雖然鄉音不同,但淮南道一脈相承,聽到耳內還是幾分熟悉,如果要衝陣,只能殺死那些民眾了。

  令兵握緊了鼓槌,他殺賊兵從來沒有畏懼過,但殺民眾......

  犀利的破空聲傳來,如雨的箭從叛軍陣中飛來.....

  距離已經到了弓弩範圍。

  淮南道的兵陣一陣騷動,盾兵們上前舉起盾甲,饒是如此前列的兵馬還是有傷亡。

  那群被充作肉盾的民眾也倒下一片,身後的那些弓弩根本不在意他們的死活,有故意的無意的箭射向他們。

  哭聲喊聲更大,向這邊跑來的速度也更快.....

  「跑啊,跑快點!」獨眼叛軍將領發出狂笑,「跑的越快越好!」

  一刀拍在馬身上,馬兒哀嚎著瘋狂向前衝。

  「殺!」

  伴著狂笑怪叫兵馬們或者騎馬或者奔跑衝向這邊的淮南道軍陣。

  在對方箭雨射來時,中五已經跳上車駕,一腳將令兵踹下去,怒喝:「軍法處置。」

  立刻有兵將這令兵按住拎下,中五握住了鼓槌就要敲響,李明樓伸手攔住。

  白紗下伸出的手臂纖細柔弱,但讓中五的雙手立刻停下。

  鼓槌也被李明樓拿走。

  小姐到底是女孩子,不忍心.....中五有些焦急,但征戰哪能講仁心。

  李明樓看向前方衝來的民眾以及躲在民眾後的叛軍。

  「我說一句,你們喊一句。」她說道。

  這是對軍陣中的兵馬說的,無數的視線落在陣中央戰車上的女子。

  「揚州城的父老們,我是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是來平叛攻城,不是來殺你們的。」

  「你們要明白,害死你們的不是我楚國夫人,而是你們身後的叛軍賊子。」

  「我不攻城,你們會死,我不攻城,死的人會更多。」

  「我青天白日下誓言,你們死後,我為你們收屍安葬,我為你們報仇雪恨,我會用這些賊子叛軍的五臟六腑來祭奠你們!」

  「你們是為我而戰,我淮南道英雄廟,必有你們一席之地!」

  「你們將會得到香火供奉!子子孫孫無窮盡!」

  清亮的女聲在如雷的喧囂中喊出去,隨著她一句,便有數千兵馬齊聲重複一句,一聲接一聲滾滾衝向叛軍陣營。

  最後一句話喊完,李明樓舉起了鼓槌,中五攔住聲音沙啞道:「夫人,讓我來下令。」

  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平民百姓,李明樓下令動手,將來的聲名便無可挽回.....

  「不舉刀手上就沒有血嗎?」李明樓道,將鼓槌重重的落下。

  戰鼓隆隆,軍陣齊動,兵馬以及箭雨向撲來的民眾和叛軍而去。

  最前方的民眾倒下一片,但除了倒下的也有人掉頭向叛軍衝去。

  那是一個花甲老者,手中握著一根竹竿:「楚國夫人說了,為她而戰,我就是淮南道的英雄,我入英雄廟,我老兒香火後事無憂。」

  這是決心赴死的,但也有想求生的。

  「殺了叛軍,助淮南道殺了叛軍,我們就能活了。」有瘦弱的男人喊道,赤手空拳撲向身後一個叛軍,一口咬掉了他的鼻子。

  兩邊的軍陣撞擊在一起,再也聽不到哭喊聲,只有廝殺聲震天。

  李明樓一下又一下的擂動戰鼓,血腥氣衝天卷起狂風,這一片大地上遮天蔽日。

  ......

  ......

  江陵府深暗牢房裡盤坐的木和尚睜開了眼。

  他仰頭向上用力的嗅了嗅,睜開的雙眼通紅。

  他站起來抓起木杖走到牢門前,拉開牢門大步走出去。

  木和尚畢竟對江陵府有功,雖然神神叨叨且古古怪怪,所以知府將他關起來以待再查問,但並沒有苛待,牢房收拾的乾淨,一日三餐也隨叫隨到,牢門更是不會上鎖。

  木和尚進來後沒有鬧,也沒有再去騷擾李明華,而是開始打坐,好幾次獄卒懷疑他死了不得不探探鼻息.....

  在外邊說笑的獄卒陡然看到走出來的木和尚嚇了一跳。

  「大師,你,你要去見知府大人嗎?」一個獄卒忙問道。

  木和尚搖頭:「我要走了。」

  他說著話腳步不停。

  獄卒一時沒反應過來:「走?去哪裡?」

  木和尚看向遠方,日光下他的面容越發的昏暗不明:「去找把人間變成血海屍山的變數。」

  獄卒聽不懂,但終於回過神了。

  「不行,木大師。」他們上前攔住,「知府大人沒有發話,你不能走。」

  不吃不喝如泥塑木雕的和尚只將手一推,就推開了攔路的獄卒們,一步兩步三步,恍若一眨眼就走到了衙門,邁了出去.....

  獄卒們大喊著和尚跑了追了出去,等他們跑出來,木和尚已經看不到了,大喊大叫引來了巡邏的官兵,於是立刻發佈命令搜尋,奇怪的是沒有人看到木和尚,就連守門的兵馬都沒有看到。

  「沒有和尚出城。」他們堅定的說道。

  因為知府和李明華不在,消息報到了項雲這裡,江陵府暫時由他主管......淮南道的援兵不在其列,而且因為淮南道兵馬掌管城防,有時候還要來管著項雲。

  不過這件事雙方的意見一致,周石對和尚來去根本不在意,項雲也認為不用大驚小怪。

  「既然是大師,必然有神通。」項雲溫和說道,安撫了面前激動驚恐講述顛三倒四七嘴八舌的獄卒們。

  「可是這個和尚,還不知道是善是惡。」一個獄卒道。

  項雲笑了笑道:「和尚普度眾生,不分善惡。」

  什麼意思?獄卒們聽不懂。

  「那他不見了。」一個獄卒喃喃道,「怎麼辦?」

  「他來是隨緣。」項雲道:「現在他走自然也是隨緣,那就有緣再見,無緣就此別過。」

  那倒也是,這個和尚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只能隨緣了,獄卒們收起了紛亂,丟開了不解和惶恐。

  人間事要做的還有很多呢。

  .....

  .....

  揚州城外的人間恍若地獄。

  無數的屍首將壕溝填平了,站在高厚的城池上看,地面都變成了紅色,令人心驚膽戰,以至於握著弓弩的手不停的發抖,看到走進了射程的淮南道兵馬,也無法射出弓弩。

  「他們在收殮屍首。」一個將官對馬江低聲稟告,「那些民眾的屍首也被收殮了,我們要阻止嗎?」

  「浪費那些箭幹什麼。」馬江喊道,「他們要收就收,死人而已,竟然毫不慈悲將民眾都殺了!那個楚國夫人算什麼神仙菩薩慈悲!分明就是個羅剎惡鬼!」

  他在城頭上踱步,看著城內又被綁過來的一群民眾,民眾的臉上滿是絕望和恐懼。

  馬江癲狂大笑。

  「她敢殺,那就讓她殺個夠,幾十萬的人口,都讓她殺光吧!」

  ......

  ......

  夜色遮蓋了人間地獄,但隨風而來的鼻息間依舊血腥氣縈繞。

  站在山丘上看營地星火點點。

  「大小姐。」中五爬上來,看到獨立如泥塑的女子。

  這裡沒有其他人,夜色也遮蓋了天日,他忍不住喊出她的真實稱呼。

  李明樓沒有回頭,無知無覺。

  中五走近幾步,想到了昭王死的那時候,李明樓那鋪天蓋地的悲傷。

  方二元吉留在淮南道鎮守,沒有指望上的人了,中五憋了半天:「小姐,你在想什麼?」

  這句話倒是讓李明樓開口了。

  「我在想,這些人命中會死還是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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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公子翩然而至

   命中會死還是不會死?

  中五有些聽不懂,但知道李明樓是因為揚州城死難的民眾悲傷。

  可是打仗哪能不死人。

  「馬江也會殺了他們的,馬江喪心病狂,在城裡已經濫殺無辜了。」中五說道,「而且,小姐,人都是會死的,這也是命中註定,只不過有人在太平盛世死,有人是在亂世苦難死。」

  說到這裡年輕的將官憨厚一笑。

  「是在太平盛世還是亂世流離,也是命中註定。」

  李明樓笑了,道:「你小小年紀倒是能隨遇而安。」

  小小年紀嗎?中五不由摸了摸頭,心裡扳著手指算自己今年多大了,二十三還是二十四....他是個孤兒,李奉安撿到他的時候年紀小,也記不得生辰,只知道大概的年歲。

  可是不管二十三還是二十四,都比十六七歲大吧。

  不過他也聽人說過,心裡苦了,人就老了,跟年歲無關。

  「我就是覺得,不管怎麼樣是什麼命,都要認真的好好的活,然後死也就死了。」他說道。

  其實上一世她就沒有好好的認真的活,李明樓輕歎一聲。

  中五以為她還是在感歎眼前,再次道:「小姐,我覺得這是天下的大難,我們每個人在其中都微不足道,無法左右,不能想太多生啊死啊對啊錯啊,該不該如果假如什麼的,那就沒法活了,事情也沒法做了。」

  李明樓看著這個認真寬慰自己的小將,也認真的點點頭:「我知道了。」

  中五欣慰的道:「小姐你早點歇息。」然後便告辭了。

  這邊是淮南道軍大營,四周都有警戒,李明樓獨坐山丘也不會有危險。

  李明樓目送小將離開,輕歎一口氣,她說的命中註定跟中五以為的不一樣,她想的是那一世。

  那一世馬江投敵,那一世沒有武少夫人,淮南道很快就成為叛軍之地,直到後來武鴉兒殺了安康山,京城附近的叛軍潰逃,安德忠繼位退守福建,淮南道也才被收復。

  那一世揚州城的民眾,是不是沒有像這樣被驅趕當肉盾?是不是一直活到了淮南道收復?

  她在淮南道救了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因為她死去。

  原本會死被改變命運活下來的人多?還是原本活下來卻被改變命運死去的人多?

  李明樓抬頭看天,夜空一片漆黑,漆黑後似乎有雷聲滾滾。

  該死的沒有死,不該死的死了,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天不容她嗎?

  「夫人。」

  中五的聲音再次響起,去而復返蹬蹬跑來,但這次不是來勸她的。

  「連小君來了。」

  .....

  .....

  中軍大帳中點燃著燈火,坐在燈火中的年輕人明亮而不刺眼,就像一顆稀世珍珠。

  李明樓打量珍珠一眼:「如玉公子真是稀客。」

  自從賣糧一別,只見糧食不斷送來,連小君卻是再沒見,只有有關他的消息傳來,他行走在各個地方,很多人信服,大大小小的商人都找他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大,被稱為如玉公子。

  連小君看著站在門口的女子,白紗輕薄可見其內翩翩身姿,白紗又如雲如霧遮擋了一切,背後的夜色,面前的燈火,讓她踏雲乘霧。

  「在夫人面前誰敢稱如玉。」他笑道,俯身施禮,「小君心繫夫人,身更是。」

  他的身邊有李明樓送的五百精兵,是護衛也是牽絆。

  李明樓坐下來:「我們的生意做完了,護衛你可以遣散。」

  連小君在她坐下來的時候,便行雲流水般陪坐在一旁,將提前煮好的茶倒一杯:「這是小君剛烹的茶,用的是琅琊山上的泉水。」

  李明樓伸手接過,微微掀起面紗一飲而盡,將茶杯放下時連小君已經伸手來接。

  李明樓沒有碰到他的手,鬆開茶杯手指在他的衣袖上輕輕一撚:「這件衣服就能換十個護衛。」

  這個亂世裡有錢不一定能活命,但有錢又能買來很多的人命,亂世裡人人沒有了出路活路,衛兵逃散,俠客混跡,龍無處可藏,虎也坐臥不安,以連小君如今生意富饒,買一千好手做護衛也不是什麼難事。

  或許連錢都不用花。

  連小君道:「我用錢得來的,不如夫人給我的,夫人信我的時候,我可什麼都沒有,錢買不到的才是最可靠的。」

  李明樓手指甩開他的衣袖道:「你可想多了,我不是信你,那也是生意,你做成我們便合作愉快,你做不成今日你也進不了我的門。」

  連小君手放在心口看著李明樓:「在我心裡,天下所有的生意,最重的就是夫人的。」

  被這一雙眼看著,他說什麼都沒有人想反駁,也不會質疑。

  但連小君看著眼前女子的露出的雙眼,沒有失神,反而越過他走神.....她沒有把他看在眼裡啊。

  母親是不是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當初父親就是這樣沉迷在母親的雙眼裡嗎?

  李明樓收回遐想,一雙眼無波:「連公子找我,又有什麼生意要做嗎?」

  連小君坐直了身子點點頭:「我知道夫人在轄內各地收留人口,但不知道夫人買不買人口?」

  這個亂世,人口,尤其是失去了家園以的人口如蝗蟲,過往的城池避之不及,能收留已經是菩薩之舉,花錢買?那是什麼人?傻子嗎?

  而且如果楚國夫人要人,只要招手一呼,必將蜂擁而至。

  不過,這種人人皆知的道理,連小君又豈會不知?

  李明樓沒有笑,問:「你有多少?」

  連小君道:「五十萬。」

  這人數相當於三個光州府,聽起來實在是可笑。

  李明樓沒有笑,也沒有立刻答覆,想了想,問:「你要多少錢?」

  連小君笑了:「我這次不要錢,只要夫人給予我視同親臨的令牌。」

  那就是楚國夫人印鑒了。

  拿著這個,如果有心作亂,三個光州府都能毀掉。

  「夫人,我只個生意人,為非作歹與生意無關的事當然不會做。」連小君道。

  李明樓道:「這筆生意與先前不同,有期限限制。」

  她想了想伸出一隻手掌,拇指內扣按著一枚印鑒。

  「四天。」

  連小君伸手貼在她的手心,輕輕的撓了撓,似乎哀求又似乎撒嬌:「五天吧,做生意要討價還價的。」

  誰能受得了美人討價?

  李明樓抬起拇指,印鑒跌落:「好。」

  連小君捏住印鑒收回手放在膝頭,對眼前雲霧中的女子一笑:「多謝夫人。」

  李明樓也笑了:「不用謝,做成了生意不用謝,做不成更不用謝,我還會殺了你,這大概就是生意的風險吧。」

  連小君哈哈笑長身而起:「夫人嚇唬人,真是讓人害怕。」

  一禮告辭施施然而去。

  .....

  .....

  離開星火點點的軍營,四野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連小薔的呼氣幾乎吹在連小君的臉上:「怎麼樣?怎麼樣?」

  連小君伸手推他:「點燈點燈,我拿出來看看。」

  連小薔大喜又緊張忙點亮了火把,四野黑色被吞噬一口,明亮籠罩著兩兄弟。

  「讓我看看令牌。」他急切的催促,然後看到連小君從懷裡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鏡子。

  連小君借著火光,舉著鏡子端詳自己:「我想去看看韓旭長什麼樣,為什麼夫人愛他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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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美人從夜色潛入

  燈火照亮了土地廟,連小薔用袖子將神臺上的塵土拂開。

  亂世中無人供奉,廟宇破敗灰塵太厚,兩袖子也擦不乾淨,連小薔也不介意坐在土地爺前,順手將鏡子塞在屁股下。

  「她第一次就沒看上你的臉,第二次當然也不會啊。」他說道,「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執迷不悟?」

  連小君道:「第一次是她不知道我的才,所以不看我的貌,現在她已經知道我的才了,應該可以看到我的貌了,為什麼我給她斟茶我對她微笑我跟她說話,她還會分神。」

  很多時候他只坐著,對面的人都不會把視線和心轉開。

  這是第一次看到連小君因為自己的相貌而苦惱,以前就算被人偷被人搶引來麻煩,家裡人抱怨都怪這張臉的時候,他都沒有半點煩惱。

  連小薔幸災樂禍:「因為楚國夫人比你美啊。」說到這裡又好奇,「這次你看到她的臉了嗎?」

  「不隔簾,隔著紗,只看到一雙眼。」連小君搖頭,想著那雙眼,嘴角微微一笑,「的確很美,就像看到鏡子裡我的眼。」

  這句話出口,似乎有什麼念頭閃過,連小薔已經哈哈笑打斷了。

  他道:「你們美人看美人,都看的如同石頭瓦礫了。」

  「她為什麼喜歡韓旭呢?」連小君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因為韓旭是朝廷命官。」連小薔撇嘴隨便回答,「能給她帶來便利。」

  「官身和便利也不過是生意。」連小君道,「韓旭給她米糧錢財,我也給了。」

  連小薔不想想這些,急著問:「那你說了我們的生意後,她同意了嗎?」

  連小君將楚國夫人的印鑒拿出來:「同意了啊。」

  連小薔大喜:「這不就得了!」雙手接過印鑒翻來倒去的看,神情不可置信,「這麼重要的東西真的就給你了?你還想什麼呢,這就是喜歡你啊!」

  連小君道:「她聽到韓旭援助江陵府,立刻相助韓旭,卻跟我說做不成生意就殺了我。」

  「說不定她援助完了韓旭,就會殺了他。」連小薔敷衍道,不想再浪費時間討論這些事,合作已經達成,這個生意怎麼做是最關鍵的事。

  生意失敗,自然是要死的。

  他坐直身子看著連小君:「你真要潛入揚州城?」

  連小君道:「先前那筆生意我得到揚州城那個富商挖的一個暗道,現在可以用了。」

  連小薔道:「你真能說服馬江嗎?馬江現在是窮途末路,喪心病狂。」

  「不試試怎麼知道。」連小君笑道,轉身向外走去,「我去了,你準備好等著吧。」

  連小薔盤腿坐在神像前,看著美人飄飄走向如同猛獸張口的夜色裡,想到不久前他還困在家中小院,二十多年踏出家門屈指可數。

  連小君還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了,因為踏出家門太危險了。

  現在的世道比先前更加危險,他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在這危險的天地中遊刃有餘,是誰讓他變成這樣了?

  是楚國夫人啊。

  楚國夫人是個美人,在這亂世裡也正做著最危險的事。

  連小薔轉頭看身後破敗的土地爺神像,問:「您說這是英雄相惜呢還是美人相惜?」

  土地爺不會回答他的話,現在人人逃命居無定所朝不保夕,沒有了香火供奉,神仙也絕跡了。

  馬江枯坐在廳內,沒有想求神拜佛,神情絕望又猙獰。

  「大人,援兵還是沒有消息。」一個將官低聲道,又忙補充,「現在揚州四面被圍,那楚國夫人的兵馬必然把路途都截斷了,信兵說不定還沒有送出去。」

  這裡的消息還用信兵送嗎?何必自己騙自己,馬江冷笑:那個賤人早就把這個消息炫耀的天下皆知了。」

  安德忠怎麼會不知道?安康山也肯定知道了,但有什麼用?這父子兩個是不會派兵來救他的,對於野獸來說,沒用的東西都是要丟掉的。

  將官自然也知道,只是不敢說,既然馬江挑破了,他一咬牙上前一步:「大人,投降吧。楚國夫人不嗜殺。」

  馬江冷笑:「楚國夫人不嗜殺,但我必死。」

  其他人楚國夫人可以不殺,他這個一早就投靠叛軍,手上又沾了無數血的淮南道觀察使,楚國夫人一定要殺,以告慰淮南道軍民以及威懾叛軍。

  他怎麼可能為了別人的不死,自己去送死?那還不如讓別人去死,或許能換來他的一線生機。

  馬江站起來狠狠道:「就讓那些民眾去當肉盾,讓那個賤人殺。」

  他原本是個文官,成為觀察使以後才收攏兵權,且一直以膽小謹慎著稱,直到安康山叛亂,他才真正的拿起刀,雖然親手殺的人不多,但死在他眼前以及他命令之下的人數數不清。

  現在殺人也沒什麼不適應,反而看一個一個生命由他斷送很興奮。

  馬江數日不眠不休的雙眼通紅:「要把他們拉到城門前,告訴楚國夫人,只要兵馬進攻,就殺了他們。」

  他哈哈幾聲大笑。

  「都說叛軍兇狠屠城,以慈悲神仙著稱的楚國夫人也能屠城,大家都一樣,誰也別裝好人。」

  雖然聽起來喪心病狂,但或許殺的那楚國夫人當真退兵呢?這位楚國夫人營造了這麼久的神仙名聲,總是捨不得毀掉的。

  將官心想,當然退兵是不可能徹底退走,只要退一些,他們就會有機會衝殺一條路逃走。

  他便也一咬牙應聲是,要轉身走出去,門外有人跑進來。

  「大人,連小君來了。」他說道。

  馬江愣了下:「連小君是誰?」

  還有為什麼用來了?而不是求見?來了是什麼意思?

  將官已經看到了門外,青光濛濛中,有一個年輕的身影,模糊可以看到他烏黑的頭髮,雪白的臉龐......

  看不清都看呆了,更何況站近看,將官看著進來稟告的人臉上的迷醉。

  迷醉到不稟告就把人帶過來了。

  這要是楚國夫人的刺客,大人就危險了。

  馬江也想到了,頓時大怒:「給我斬了。」

  不管是那個連小君,還是這個報信的親兵。

  將官看著若隱若現的身影,忍不住轉過身對馬江附耳:「是張慶的男寵....」

  馬江愣了下,想起來了,有人來跟他說這個,以此為張慶的笑話。

  他那時候沒有把這個當回事,也沒有對張慶發怒,現在本來就怒火沖天,聽到後更加怒火沖天。

  馬江一聲怒喝:「把他給我殺了!」

  將官忙再次阻攔:「或許是張慶讓他來的,張慶雖然戰敗,但帶兵及時逃了。」

  現在還活著,也許能來援助。

  張慶才幾個兵,馬江不屑,但......他還是收起了怒意,哼了聲。

  將官忙對跪在地上的親兵擺手:「請連公子進來吧。」

  親兵應聲是。

  將官看著他走到門外一臉敬佩感激歡喜的對連小君施禮。

  「果然如公子所說,大人不會殺我,多謝公子,公子不用與我同死了。」

  將官愕然,明明救了他的是自己好不好!還很遺憾沒有與之同死共穴嗎?

  將官哭笑不得,這個親兵這就被迷的神魂顛倒了?

  連小君對親兵還禮,邁步走進來。

  將官忙端正了神情,挺直了脊背,儀態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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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對坐談生意

  馬江看著坐在面前的年輕男人,心裡哼了聲,移開了視線。

  「張慶讓你來幹什麼?」他沒有一絲客氣的問,又神情戒備,「你是怎麼進來的?」

  現在揚州四周都被楚國夫人的兵馬圍住,信兵都是用一支兵馬拼死才送出去,還不知道成功沒成功,外邊也沒有消息傳進來,他是怎麼進來的?

  「不是張大人讓我來的。」連小君搖頭,「大人,我是一直都在城裡呢。」

  揚州城太大了,馬江不可能知道城裡的所有人。

  「我來揚州城做生意呢。」連小君接著解釋。

  張慶的那個男寵打著做生意的名義到處斂財,賺了很多錢,馬江聽到手下人提過,也正是靠著這些錢給安德忠送了大禮,上一次去報信不僅沒有丟了命,反而帶回來一支援兵。

  做生意,他能做什麼生意?這兵荒馬亂的,又不是繁華盛世,馬江看了眼連小君,心裡再次哼了聲,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為紅牌花魁一擲千金的事見過也做過......

  現在亂世裡女人們分文不值了,換成男人值錢了嗎?

  「那你做生意的眼光可不怎麼好。」馬江嘲笑,視線打量著連小君。

  不知道這樣一個美人能不能讓楚國夫人的兵馬繳械退後?就把他送去當下一批肉盾吧,就像那些女人肉盾一樣,死之前讓兵士們開心一下。

  女人玩過了,男人玩過了,就算死兵士們也無憾了。

  馬江臉上散開了笑意,笑中的惡意讓一旁的將官都忍不住寒戰。

  「現在想出城,已經晚了。」他提醒連小君。

  這種幼稚的請求就不要說了,張慶的名義不好用,不過是馬江的下屬,長得再美對於面臨生死絕望的馬江也沒用,反而會刺激他毀掉這些美麗的東西。

  「我沒想出城。」連小君笑道,視線看將官,如春風輕柔,滿含謝意。

  將官忙將視線轉開,梗著脖子聽連小君繼續說話。

  「我是來揚州城做生意的,在城裡等了這麼久,剛等到大生意,我怎麼會走。」

  現在揚州城還有生意?馬江在心裡想著是這連小君的死法,嘴上不鹹不淡:「不知道是誰還有生意可做?」

  哪個大膽的?一起去當下一批肉盾吧。

  連小君道:「當然是大人您。」

  馬江的想像沒收住,頓時不美麗了,憤怒的將杯子摔了:「跟我在這裡嚶嚶怪怪,有什麼話就快說!」

  茶杯碎瓷濺在連小君的身上,他長這麼大受過各種驚嚇,但還沒有受過這種羞辱,他伸手掩面肩頭聳動......

  哭了?

  馬江的怒火就被打濕了,憋得滿臉通紅。

  「我又不是張慶那蠢貨!你跟我哭什麼!來人!」他喊道,伸手拍著一旁的刀,「把他給我拖出去殺了。」

  連小君抬起頭,沒有眼淚只有笑,如春光明媚又如夏花燦爛。

  「大人待我如常人,不被我容貌所迷。」他說道,「我就算現在死,這輩子也終於像個人。」

  馬江眉頭擰緊,滿面怒氣,拍著刀的手卻被這笑壓的抬不起來了。

  「你什麼毛病!」他喝道。

  但連小君說的意思,他是明白的,這個連小君長得美,男人見了也不把他當人,當做覬覦玩物,好言好語好吃好喝的捧著哄著寵著,但偏偏他馬江不被容貌所迷惑,對連小君沒有好臉色,不想收為寵,而是喊打喊殺。

  馬江心裡哼了聲,臉色更加沉肅,眉間的怒氣卻散了。

  「不用急,你馬上就能死了。」他說道。

  門外有親兵聽到喊聲跑進來,將官對他們擺手讓退下,馬江也沒有說什麼。

  連小君坐正身子端正神情道:「我想做的生意是買大人的人脈。」

  馬江嗤笑一聲,將官雖然沒有嗤笑,看連小君的神情有些同情,面臨死亡,美人也瘋了。

  人脈什麼意思,他們其實都懂,連小君將張慶當靠山總比不上把馬江當靠山。

  但現在這個時候,人都要死了,靠山要倒了,人脈有什麼用。

  馬江道:「好啊,做吧,你出多錢?」

  連小君道:「人脈價不可估,所以我以物易物。」

  說的還一本正經,馬江便也一本正經道:「你以什麼物來換?」

  連小君看著馬江:「大人的命。」

  將官一驚,馬江已經抓起刀,嘩啦出鞘對準了連小君:「你到底什麼人?你是要勸降嗎?」

  這個連小君到處游走做生意,淮南道楚國夫人那邊也有涉足。

  馬江警惕的看著他,自己意志堅定雄才偉略男兒堂堂不受他蠱惑,其他人可不一定,萬一身邊人被蠱惑.....

  「我一個生意人,勸降大人做什麼。」連小君沒有退避,「我知道一條密道可以通往城外。」

  刀抵在他的胸口往前送了送,有血滲透了他輕薄的白夏衫。

  馬江冷笑:「然後楚國夫人的兵馬在等我嗎?你可以與我做生意,當然也可以與她做生意,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嗎?」

  連小君道:「我可與大人做生意,的確也可以與楚國夫人做生意,不同的人是不同的生意,你們兩個人就是兩筆生意,我能做成兩筆生意,又為什麼非要做一個呢?」

  什麼意思?馬江擰眉,這小子倒是沒有斷然否認或者表明自己與楚國夫人沒有牽連,反而表明不介意跟楚國夫人做生意......

  「救出大人,大人是安德忠的人,有了這條人脈,我將來可做的生意會更多。」連小君道,「把大人交給楚國夫人,我的確可以得到楚國夫人的青睞,但也從此斷絕了大人這邊的人脈,天下的人多,生意也多,我何必非要做絕路生意呢?」

  原來是想搭上小都督,馬江恍然,甚至是想搭上安康山,或者說,他誰都想搭上,誰都不得罪,誰有利益他就跟誰做生意,逐利不逐義。

  「原來,連公子真是個生意人。」馬江將刀收回,似笑非笑,坐回椅子上,「不用了,揚州城幾十萬人口,楚國夫人殺不過來,我不用逃。」

  連小君搖頭道:「一次兩次,民眾任大人驅使,但既然前路是死後路也是死,大家就不會乖乖就範,今日那些人有在陣前倒戈,如果這幾十萬人口在城中暴動呢?」

  此言一出,馬江和副將都變了臉色。

  雖然城中的民眾手無寸鐵如豬羊,但豬羊要是真的發瘋,人數眾多的確很可怕,其他時候也罷,現在外邊有楚國夫人大軍圍城,虎視眈眈等候......

  「你怎麼知道城中有通道?」馬江問道。

  連小君笑了,道:「我是個生意人,什麼生意都做,這個通道的秘密也是買來的,所以我留在揚州城,等著把它出手賣掉。」

  這話聽起來有些彆扭,好像他就是等著自己被圍困這一天呢,馬江皺眉。

  「一條通道能過幾人。」他又淡淡道,「我這樣出去,跟死了也沒有什麼區別。」

  失去了揚州城被趕出了淮南道,也沒有了數萬兵馬,他在安德忠眼裡就是個廢物了。

  安德忠父子可不養廢物。

  連小君道:「數萬兵馬,四面圍攻,施然而出,這種英雄可不常見,這本事也不是誰都能有。」

  馬江灰死的眼瞬時變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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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城中有變

  烈陽鋪地的時候,戰鼓聲廝殺聲再次滾滾。

  「揚州城的父老們,我是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是來平叛攻城,不是來殺你們的。」

  「如果你們能為我而戰,我淮南道英雄廟,必有你們一席之地!」

  「你們將會得到香火供奉!子子孫孫無窮盡!」

  李明樓的喊聲再次回蕩在大地上,中五專門安排了一支兵馬來負責喊話,衝鋒的兵馬就只專注的殺人.......不管是充作肉盾的民眾還是叛軍。

  充作肉盾的民眾如同上一次的那群人一樣,經歷著希望絕望,然後死去。

  一場廝殺過後,叛軍活著的寥寥,不能逼退圍城的楚國夫人兵馬,也沒有人能衝殺逃出去。

  但縱然又幾道壕溝被屍體填平,楚國夫人的兵馬也沒能沖到城下攻城。

  當他們快要接近時,城牆上一群群哭喊的民眾,大多數是婦女幼兒被扔下來。

  李明樓讓吹響了退兵的號角。

  遠處死難的屍首被收殮,城門下那些民眾的卻不允許收殮,還有不少人沒有死去,發出一聲聲嚎哭,淮南道兵馬想要去救治,城牆上便射箭投石,再次殺民眾示威....

  「他們就是以我們的仁心做要挾。」中五歎氣,看李明樓,「夫人,其實,越不忍死的人越多。」

  四周的將官們也開口請求。

  「夫人,請讓我攻城。」

  「夫人,我部願為敢死登城。」

  「夫人,馬賊一心要殺光城內民眾,我們圍城多久他們就殺多久。」

  李明樓看著他們:「你們說的我都知道。」她看向前方高厚的城池,「再等三天。」

  雖然不明白再等三天跟現在有什麼區別,將官們還是聽命退下了。

  中五是知道連小君來過的,李明樓也沒有瞞著他,說連小君要賣給她揚州城的人口。

  聽起來實在是荒唐,打仗又不是做生意,小姐還真的信了?

  「我也說不上是不是信他。」李明樓道,抬頭看空中刺目的太陽,「雖然很多事看似不可能,但如果有機會試一試,還是試一試吧。」

  她重活沒有多什麼本事,唯一多的就是機會,提前認清一些人心思的機會,以及結識一些人的機會。

  希望這些機會帶來不只是她的生機,還有更多人的生機。

  中五也不再相勸,神情肅重的看著前方的城池,猜測叛軍下一次出擊會在什麼時候,這幾次都是白天,因為民眾慘死的震撼能被清楚的看到。

  他們是不是可以夜間攻城?

  夜色降臨的時候,揚州城牆上點燃著火把,人影湧湧,夾雜著哭聲喊聲。

  一群群民眾被趕上城牆,身後是森寒血跡未乾的刀槍。

  「都給我哭!」

  「大聲哭!大聲喊!」

  「喊吧,那位神仙夫人就在外邊呢!」

  「你們都大聲喊,喊她來救你們!」

  將官們站在城牆上大聲的呵斥以及獰笑,為了讓這些人哭喊聲更大,刀槍狠狠的打過去。

  哭喊聲遮天蔽日。

  連小君回頭看烏黑的夜空,滿意的一笑:「這樣就不用擔心他們會夜裡來攻城了。」

  火把照耀著馬江縮在兜帽裡的臉忽明忽暗,道:「你還很會守城,你為什麼不做守城的生意?」

  「因為不能做虧本的生意啊。」連小君道,「大人,這個城守下來太難了,得不償失。」

  不說守住的難度,守住這一城又能怎麼樣?淮南道其他地方已經無望了,馬江心裡也是明白的,但人總是貪心,能守住城總比灰溜溜的跑要好。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副將在一旁低聲道,「大局為重。」

  馬江踩著臺階下來,長歎一聲,將兜帽再拉低:「走吧。」

  副將將手裡的刀一揮動,神情兇惡:「快走!」

  馬江以及民眾打扮的親兵低著頭從府衙旁的巷子裡走出來,副將則帶著其他的親兵押送。

  大街上火光明亮,有火把,有不知道哪裡的房子在燃燒,兵馬像瘋了的狗一樣兇惡狂吠,民眾像出籠的羊一樣咩咩叫,被趕著去當肉盾,去當城牆,去當守城的工具。

  馬江這一隊人走在其中沒有引起注意,在連小君的帶領下七拐八拐從火光混亂走到一處死靜黑暗中。

  「這不是城隍廟的戲臺嗎?」馬江認出來,以前這是揚州城熱鬧的地方,有錢人喜歡在這裡擺闊氣,戲臺上的戲三日五日不斷。

  當然戰亂後沒有了戲也沒有了神佛,很快就荒敗了。

  這裡竟然藏著通往城外的密道?

  「一個富商借著每年修城隍廟的機會做的,前後花了十年左右。」

  連小君在戲臺下悉悉索索的摸索說道。

  馬江不解:「一個富商挖密道做什麼?」

  難道那時候他就預料到今日?預料到今日不是應早點逃走嗎?事實上那富商也的確舉家都跑了,只留下了一些財物,連小君說這個密道就是將這些財物給富商送出去的報酬。

  連小君道:「他說不做什麼,就是當個樂子,這件事他家人都不知道,專門養了幾個匠人,做完這件事後,那些匠人也被他送走了,這變成了他一個人的秘密,他說這十年來每次走過城隍廟都很開心。」

  有病吧,太平盛世養出了很多無聊的閒人,聽說有富商喜歡聽錢打湖面的聲音,便讓下人抬著錢往水裡扔.....都說亂世出荒唐,但其實荒誕古怪的事在太平盛世也層出不窮。

  馬江懶得再想。

  「大人,這就是入口。」連小君指著一個隻容一人爬進去的小洞,「進去走一段就寬敞些。」

  馬江哦了聲,從副將手裡接過火把照著看,卻沒有進去的意思。

  連小君挽袖子繫衣擺長腰柔彎弓背:「我來給大人帶路。」

  馬江挽住他的胳膊:「小君還是與我一起。」

  副將便點了一個親兵,那親兵也沒有畏懼,都到這個時候了,怎麼死都行,至少這個還有一半生的機會。

  一個個親兵依次爬進去,馬江才帶著連小君也跟著進去。

  火把逐一熄滅,城隍廟戲臺下恢復了死靜,城裡的哭喊聲還在持續,恍若地獄。

  ......

  ......

  廝殺聲起廝殺聲再落,對戰像日升日落一般無休無止。

  李明樓翻過手心,看到磨破了皮肉。

  「夫人,讓我來擂鼓吧。」包包握緊了黑傘說道。

  李明樓始終堅持自己擂鼓下令。

  她將手心握住:「不用。」

  聲音也是沙啞的,就算有兵馬負責喊話,她也每次都要先開口。

  中五在一旁什麼都沒有說,還有一天,他心裡念著。

  「大人。」有一個將官疾步而來,「情況有些變化。」

  變化?有什麼變化?

  將官神情有些猶豫,顯然自己也不太確定:「我們適才收殮死難民眾,到了城牆附近,叛軍沒有再襲擊,也沒有殺民眾逼退我們。」

  中五道:「或許是因為知道我們不敢攻城,所以沒有再威脅?」

  將官遲疑一下,直覺還是戰勝了理智,道:「城牆上,有些亂。」

  何止城牆上有些亂,城內也有些亂,當然,一直都很亂,狂犬依舊兇惡,但似乎跑的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

  「大人不見了!」

  「怎麼可能!」

  「府衙沒有大人!」

  先是一群將官從府衙跑出來,然後更多的將官向府衙跑去,後來不止將官,普通兵也開始跑進去,跑進去又跑出來,在街上到處跑,就像沒有頭的蒼蠅。

  「快找馬大人!」

  「馬大人不見了!」

  「馬大人跑了!」

  「不要胡說!」

  「不是胡說!馬大人不見了,馬大人的副將還有親兵都不見了!」

  亂跑的蒼蠅嗡嗡,被驅趕的一群豬羊被撞的擠在牆角,聽到了他們喊的話,神情驚駭又不可置信。

  馬江,跑了?

  四周被圍困,蒼蠅都飛不出去,要是能跑,馬江早就飛了,何必等到現在?

  民眾們驚駭茫然絕望不信,將所有的力氣用在無意識的啜泣上,只有一個人抬起頭,沒有啜泣,眼神還閃閃亮。

  這是做夢嗎?這種事真的發生了!

  丁三在城中開了一個小麵館,當然早就關門了,三天前有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年輕公子敲響他的家門,說餓了,想吃一碗清水麵,加一個雞蛋,灑點蔥花,要是雞蛋能油煎一下就更好了,他願意出錢。

  這根本不是錢的事,丁三覺得這個年輕公子是瘋了,這種時候了還吃什麼麵,還吃的這麼講究,大家都要死了。

  但誰又能抵得住美人的期盼的眼神呢,既然要死了,那就讓他吃頓自己想吃的吧,丁三親自下廚使出了這輩子所有的手藝做了一碗麵。

  漂亮公子吃的眉開眼笑,又為難說這種美味他帶的錢不足以支付,所以決定送他一個求生的機會。

  這種時候還有什麼求生的機會,明智的人已經自盡了,丁三沒理他,擺手讓他走。

  「你記好我說的話,當馬江不見的時候,你就跑出去到處喊。」那漂亮公子在他耳邊低聲說......

  丁三從人群中站起來,用盡平生的力氣。

  「馬江死了!馬江死了!大家快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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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城門從內開

  快馬疾馳險險的越過壕溝,人也隨之從上跳下來。

  周獻看到來人身上背著的楚字令旗,站起來道:「夫人有什麼吩咐?要全員攻城了嗎?」

  揚州城已經圍住這些日子,對戰是一直在楚國夫人那邊,始終沒有全體攻城的命令,他帶著這麼多兵馬只能擺著。

  「夫人那邊馬上要攻城。」令兵道。

  周獻大喜:「東南方向我一定拿下。」

  令兵搖頭:「不是讓將軍協同攻城,是趁機派幾人潛入揚州城。」

  潛入?周獻看前方的城池:「幾人?幾人進去能幹什麼?開城門嗎?」

  刺殺主將打開城門然後攻破城這種事,只有在戲臺酒樓茶肆說書人口中才有。

  令兵道:「城裡有些問題,夫人讓你們進去看看。」

  「什麼問題?」周獻繼續問。

  如果知道什麼問題,還進去看什麼,令兵有些動怒了,周獻對他來說是陌生的,都稱作振武軍,但這位是爹生的,而且又遠在沂州,日常沒有來往。

  雖然聽命過來了,但看起來也不是有命必遵。

  兩方僵持氣氛有些凝滯的時候,有人輕輕的飄過來,似乎好奇探身說:「將軍,揚州城圍了這麼久,進去看一眼也好,知己知彼。」說著又笑,「要是能看到他們的輜重潦草庫房,點把火燒了它。」

  周獻道:「城池的輜重糧草跟在外行軍不同,不好燒,燒了也沒多大用。」

  那人便應聲是:「我不懂這個。」

  這打岔讓凝滯的氣氛散去,令兵看這個男人,穿著兵袍,很瘦,年紀也不算小,面白無鬚,長眉長眼臉上似乎總是帶著笑意。

  不是副將也不是親兵,根本就不像個當兵的。

  「我是未大人手下一小吏,此次負責運糧草。」那人主動自我介紹,又笑,「三句話不離本行了。」

  令兵對他點頭沒有說話。

  周獻便轉頭看副將:「梯架入城。」

  副將應聲是,令兵自然也不再說話,那位糧草官也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周獻倒也不是不聽命令,只不過心裡堵著一口氣,這個女人會不會打仗?看起來是來添亂的。

  本來大家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一口氣拼上十天半個月拆也能把揚州城的城牆給拆了,結果她竟然一直不下令攻城。

  就因為看到民眾被當做肉盾,就不忍心了?神仙慈悲可不能用在打仗上,要不然為什麼亂世不見神佛呢。

  地面震動傳來,旋即是廝殺聲如雷滾滾,夾雜著哭聲。

  周獻看向遠處的天空,可以想像那邊的畫面,跟先前沒有什麼不同,怎麼就城裡有問題了?

  既然不是攻城,只為了潛入,就不能有大規模的對戰,人數也不能太多,借著那邊對戰的廝殺,周獻的兵馬在付出十人的代價後,有三人成功了翻進城內。

  城內的情景讓三人震驚。

  街上到處都是人,原本被驅趕的人們都在跑在喊在哭,有衝向家宅關上門,也有撞到兵馬的刀槍死在當場。

  將兵們在殺人。

  城內的叛軍會殺人不奇怪,但不會像這樣屠殺。

  城中幾十萬的民眾,如果要殺是殺不過來的,所以要像豬羊一樣分批,既省力又能震懾。

  一群人被拉出來,剩下的人會因為死的是別人而慶幸,慶幸讓他們心存奢望,奢望和恐懼讓他們不敢去反抗。

  如果叛軍亂殺,只有恐懼沒有奢望,人群就崩潰了,幾十萬人如果崩潰,幾萬兵馬也難以控制。

  叛軍自然知道這個,所以就算被圍城幾乎絕望了,也沒有瘋狂的亂殺人,就是因為還存著一絲希望,有希望他們就不想讓城內崩潰。

  那現在是為什麼?城外的對戰明明還在進行,他們還佔據著優勢。

  「淮南軍攻城了!」

  「快拉肉盾們上來!」

  「要多少?」

  「怎麼辦?人呢?」

  城牆上的將官們也是一片混亂,看著遠處的廝殺隨著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軍陣向城池這邊移動。

  城牆下被捆綁驅趕的民眾還有很多,接下來該怎麼做也早有安排,但心神慌亂無人下令。

  「馬大人跑了?」

  「馬大人跑了!」

  「馬大人怎麼會丟下我們!」

  當然也有將官揮動的雙手繼續要打要殺要驅趕民眾兵士,但卻擋不住混亂的蔓延。

  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可以看城裡到處都是人。

  原本鎖著門躲在家裡勉強自我以為安全的民眾都被馬江死了,叛軍要敗了,快逃命啊,這樣的喊聲將引出來。

  亂跑的人群被叛軍們阻擋,但沒有像以前那樣抱頭蹲下,有的尖叫著想衝過去,有的乾脆想奪下叛軍的刀槍,大多數死在刀槍下,但也有靠著人多殺了叛軍的,還有撲過去抓住叛軍哭喊的....

  「你是七里鄉的!我聽出你的口音了!大兄弟,我也是七里鄉的啊!我們是鄉親啊!」

  馬江手下的叛軍大多數都是淮南道衛軍,也多數都是淮南道當地人。

  此時這個小兵被眼前的男人抱住,聽著用鄉言發出哭喊,舉著刀的手突然就砍不下去了。

  「楚國夫人說了,只要能為她而戰,就是她的兵馬!」

  「楚國夫人收復揚州城,繳槍投降不殺!」

  大街上響起喊聲,隱約見其中有穿兵袍的男人在高喊。

  叛軍自己都叛了嗎.....。

  那男人將身邊的叛軍們一掃而開,如猛虎一般向前衝去,振臂高呼。

  「大家去開城門啊!」

  ......

  ......

  人群如潮水向城門湧去。

  城內的喧嘩也傳到了城牆上,馬江死了?馬江死了!為楚國夫人開城門?

  城牆上做肉盾被驅趕的民眾也頓時發出喊聲。

  「楚國夫人說了,為她而戰的都是淮南道英雄!」

  「我看到了!楚國夫人的兵馬還為他們收屍了!」

  「為楚國夫人而戰!大家開城門啊!」

  原本要被推下城牆的民眾紛紛先一步砸向這邊的叛軍,爭奪著刀槍,或者乾脆抱著叛軍跳下城牆。

  他們衝著城外發出哭喊,就像夜晚被打殺逼迫那樣再次喊救命,這次的喊聲更大,更有力量,哭聲裡隱隱含著喜悅。

  「救命啊!楚國夫人救命啊!馬江已死!馬江已死!」

  .....

  .....

  淮南道兵馬踩著被叛軍屍首填平的壕溝,越來越接近城池。

  城牆上如先前那般可以看到被推搡的民眾,也有弓箭射過來,但又跟先前不同,這一次身後的戰鼓還沒有停。

  這是要攻城嗎?要試一次攻城了嗎?

  他們的腳步不由加快,雖然高車梯架還遠遠沒有跟上來,但氣勢上終於能反擊了。

  城牆上有民眾掉下來,發出慘叫哭喊。

  身後的鼓聲似乎緩慢了,但還是沒有停....

  兵馬們的速度便越來越快,他們握住了弓弩對準了高高的城牆.....

  「馬江死了!馬江死了!」

  喊聲從城牆上宣洩傾倒,砸的近前的軍馬都嘶鳴著揚蹄.....

  喊聲如浪滾滾,就像先前喊楚國夫人的話那樣,但這一次是從前方傳來。

  馬江已死,馬江已死。

  中五面色震驚,真的假的?

  「城牆上的民眾在和叛軍打鬥!城內也有巨大的喧囂。」信兵急報。

  中五道:「會不會有詐?」

  信兵還沒答,李明樓喊了聲包包:「擂鼓,攻城。」

  包包放下黑傘從李明樓的手中接過鼓槌,用力的揮動。

  戰鼓,令旗揮舞,號角吹響,天地間靜止的兵馬瞬時鮮活。

  車架粼粼,馬蹄滾滾,腳步踏踏,成方成圓。

  李明樓站在高車上白紗飄飄目送軍陣向揚州城奔去。

  ......

  ......

  周獻一躍而起,終於等到攻城的號令了。

  「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他喊道,「攻....」

  城字未喊出來,遠處的號角變了,周獻舉著刀不可置信。

  「是不是吹錯了?」他問,「怎麼吹的是城池已破?」

  令兵看著遠處的令旗:「沒有錯,說城門被從內打開了。」

  周獻神情古怪的看令兵:「派人潛進去真打開城門了?」

  早知道這麼容易,他就早點派人潛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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