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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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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京城之歡

  六月的天,晴空無雲。

  京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都像被雨水沖洗過乾淨的透亮,土石路都鋪上了細細的黃土。

  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大人小孩穿著新衣,手裡舉著嫩綠的樹枝鮮豔的花朵,大聲說笑著走出家門,湧上街頭。

  街上架起了彩樓,人聲鼎沸,比過年比燈節比踏春都要熱鬧,據路都走不動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花白鬍子老人說,當年大夏初立萬國來朝的時候大概有這麼熱鬧。

  所有人都向一個方向湧去載歌載舞,偶爾有人走錯了,就會被路邊站著看熱鬧的人推回去。

  「不知道城門在哪裡了嗎?」這個看熱鬧的男人說道,他臉上在笑但眼睛是瞪起來的,所以看上去很嚇人,視線盯著這個走錯路神情倉皇的男人從腳掃到腳從腳掃到頭,「你是不是京城人?」

  男人被看的渾身發抖,顫聲道我是我是:「我唱歌跳舞太開心忘了路。」

  看熱鬧的男人收回了掃視的視線:「那還不快點跳!」

  男人如蒙大赦手腳抽搐的跳進了人群中,看熱鬧的男人將腰裡的彩帶緊了緊,有些無趣的撇嘴,有人從旁邊滑過來。

  「你怎麼不跳舞唱歌?」他喊道,「是不是不為武帝登基歡悅?」

  看熱鬧的男人放在腰裡的手瞬時抬起來,眼角的餘光看到來人,他的手重新放回腰裡呸了聲。

  來人得意大笑:「老厚,嚇到了你了。」

  留了濃密鬍子,元吉現在見了也乍一看認不出來的中厚不屑與他說笑。

  「還是你混的好。」來人嘿嘿笑,摸了摸中厚腰裡的彩帶神情羨慕,「可以站在路邊警戒,我就慘了要去人群裡盯著,必須要跳舞唱歌,唱不好跳不好也會被打。」

  中厚得意一笑:「那你就跳唄,我記得你小子跳的不錯呢。」他拍了拍來人的肩頭,壓低聲,「好好跳,入了武帝陛下的眼,就能選入宮中常伴身邊了,我們現在還真沒有人混進宮裡呢。」

  那豈不是當了太監,來人覺得下身涼涼,安康山雖然胖但有靈活的身軀和好歌喉,得到了先帝和貴妃的寵愛,萬一安康山果然喜歡這個.....

  「也不一定要當太監吧,當個御前侍衛也不錯。」來人認真思索,「而且太監,我們可以收買.....」

  中厚抬腳踹他:「快滾去做你的事,別還沒進宮,先丟了命。」

  他的話剛說完,遠處傳來巨大的歡呼聲,鑼鼓笙簫,地面震動。

  「快去。」中厚肅容道,「安康山回來了。」

  來人知道事情輕重,不再說笑,跳入人群中舉著手大聲唱著喊著奔去。

  安康山是在皇陵稱帝的,因為天下混亂,安康山無法平息,心力交瘁自責不已,去皇陵皇帝和太子棺槨前哭訴,自己也帶了一口棺槨,披頭散髮解衣赤足不吃不喝躺在裡面要追隨皇帝和太子去。

  安康山昏昏睡去,夢到了皇帝貴妃穿著華麗的衣衫,從雲霞中走下來,他抱住皇帝貴妃大哭,皇帝貴妃一人拉著他一隻手帶著他踩著雲霞登上仙宮。

  他們在仙宮裡喝瓊漿美酒,皇帝奏樂,貴妃與安康山跳舞,四周仙子們飛舞撒著花瓣,就像曾經那樣歡樂開心。

  安康山想一直這樣開心,但皇帝和貴妃給他穿上華麗的衣衫帶上冠冕,說他們將來會這樣一起在天上開心,只是現在天下還在大亂民眾還在受苦,他們在天上心裡也難過,需要安康山幫他們,等到天下太平民眾安居樂業,他們會來接安康山重回仙宮。

  安康山苦苦的哀求說自己做不好,但皇帝和貴妃狠心的將他推下來。

  安康山哭著從棺材裡坐起來,赫然發現身上真的穿著皇帝和貴妃給他在仙宮裡穿上的華麗衣袍冠冕,棺槨前跪著一地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長老,齊齊的叩拜山呼萬歲。

  原來大家都夢到了先帝,接到了先帝的囑託,輔助安康山平定大夏。

  先帝在夢裡給安康山賜新名字為武。

  安康山坐著從天上飛來皇陵的長著角的神獸拉的車,車前有恍若仙子的宮女們拎著花籃撒下花瓣,兵馬護衛四周,眾臣環繞跟隨,回到京城。

  沿途所有的民眾都載歌載舞捧著美酒鮮花來跪拜迎接,大家也都得到了先帝的托夢。

  皇宮裡的盛宴一直持續到深夜,京城家家戶戶都放焰火,璀璨如銀河。

  一條巷子裡圍了好多人,但放焰火的只有一個人,擠在大人腳邊的一個小孩子不知人間悲喜,看焰火開心的拍手,忍不住跑過去想抓起焰火自己玩,印象裡記得曾經什麼時候他就是這樣玩......但下一刻就被面色蒼白的大人抱住,點焰火的穿著普通衣衫的男人看過來,眼神陰翳。

  「你想點焰火嗎?」他喝問,「你想怎麼點焰火?往哪裡放?」

  小孩子哪裡聽得懂被嚇哭了,大人抱著他瑟瑟發抖:「差爺,他還小,他什麼都不懂,他不會作惡的。」

  陰翳的男人低聲喝道:「別叫我差爺!都給我開心點!不許哭。」

  大人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孩子立刻哭不出來憋的臉漲紅。

  陰翳的男人這才移開視線,點燃一堆焰火,焰火在空中炸裂如珠花跌落。

  「笑啊!」他看四周的民眾喊道。

  民眾們被驚的回過神,忙咧開嘴發出大笑,仰頭開心的看炸裂的焰火。

  熱鬧一直持續到天亮才散去。

  疲憊的民眾昏昏睡去,中厚也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小院。

  「累死了。」回來的不止他一人,另外兩個男人靠在廊柱上喘氣,「早知道就不去衙門搶這個差事了,只盯防還不行,還要跟著唱和跳。」

  從屋子裡走出來一個男人,打著哈欠:「你們累什麼啊,我當役夫才累,唱跳一天一夜,現在還要去打掃大街,掃到晚上也掃不完。」

  廊柱下靠著的兩個男人便嘎嘎笑了:「掃到晚上掃不完,這是給武帝添堵呢,你就回不來了。」

  中厚將門關上,打斷他們的說笑,問:「找到送出消息的可靠路子了嗎?」

  當役夫的男人點頭:「我可以了,我替我們的頭子挨了幾鞭子,他對我很信任,他家負責倒夜香,我能跟著車出城。」

  中厚點頭道聲好:「你去繼續跟他交好,務必萬無一失。」

  當役夫的男人應聲是,拿起掃帚籮筐出去了。

  中厚招呼其他人:「進來說一下各自的進展。」

  靠著廊柱坐的兩個男人一掃疲憊爬起來。

  「我前幾天在清查奸細的時候小露了一手,當時領軍的都尉對我很感興趣,問了我的名字,我打算找個機會跟人打一架,從衙門裡離開,然後去投靠他。」一個男人道。

  中厚點頭:「軍中是一定要進的。」又皺眉,「我們還是人手太少。」

  另一個男人將茶杯放下擦了擦嘴角:「老厚,不用急,跟我一起當差的人已經有十個可以信任了,看什麼時候把我們的身份告訴他們,讓他們成為我們劍南道的兵。」

  中厚思索一刻道:「阿喜的役夫裡也有不少人被他收服,差役以及軍中多是安康山的老兵老將,不好攻破,大家還是先從民眾中著手,打更的,清道的,小商販,都不錯,他們雖然沒有刀槍也沒有一身功夫,但人多能分散各處,到時候能讓京城的防守拆開不少口子。」

  聽到這裡先前的男人忍不住問:「大小姐會來攻打京城嗎?」

  中厚手撫摸著桌面,陳舊的木桌坑坑窪窪,但仔細看上面的溝壑勾勒出一副京城防禦圖。

  他的手在桌上用力的點了點,神情篤定。

  「京城,一定是大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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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天下之勢

  安康山登基的消息傳遍了天下。

  一夜之間麟州的街道上也灑滿了武帝聖旨。

  這到底是麟州奸細無孔不入呢,還是神仙所為?

  如果說是奸細無孔不入,麟州這防守算什麼?皇帝坐在殿內可能安穩?

  如果說是神仙所為,那京城的叛賊還算叛賊嗎?皇帝坐在殿內還算皇帝嗎?

  皇帝在殿內哭的死去活來。

  「賊子殺了先帝太子,還如此的羞辱先帝太子。」

  「朕活著還有什麼用?」

  滿殿的文武官員跪地痛哭「臣等無能」「賊子該死」云云之類。

  崔征沒有跪下,上前攙扶皇帝:「陛下節哀,不用為此悲傷憤怒。」

  這還不用悲傷憤怒?大夏都被人搶了。

  「這有什麼悲傷憤怒的。」崔征沉沉道,「這是預料中的事,在安康山反叛的第一天,我們就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的。」

  那倒也是.....

  但該哭還是要哭一下嘛。

  「我們越哭安賊越開心。」崔征道,「我們要做的是,讓安賊哭!」

  皇帝拭淚:「朕沒用,直到如今都沒有誅殺安賊。」

  「但安賊也沒能傷害陛下。」崔征道,「安康山只不過是在京城稱帝,他半點走不出京城,他已經是插翅難逃。」說到這裡看殿內喚道,「項都督。」

  項雲應聲出列:「臣在。」

  崔征道:「何時能攻打京城?」

  項雲毫不猶豫道:「一年之內。」

  這是第一次在文武百官面前宣佈,文武百官們一時顧不得悲傷,議論紛紛。

  項雲道:「如今京城北,范陽平盧,淮南道,宣武道,河東道,江南道,河南道,皆在衛軍手中,對京城叛軍形成合圍之勢,收復京城天時地利....」

  崔征接過話道:「現在安賊冒天下之大不韙,天下震怒,一呼百應。」

  崔征又喊張安王林,張安王林忙站出來應聲肅立。

  「你們可能守麟州安穩?」崔征問。

  張安王林齊聲道:「麟州有十萬兵馬,山南道劍南道徵兵練丁,如今新增四萬兵馬,麟州如銅牆鐵壁如山如林。」

  原來麟州可調動的兵馬有這麼多了啊,殿內響起嗡嗡的歡喜聲。

  崔征道:「安賊已是強弩之末,我衛軍蓄勢待發誅殺安賊,收復京城。」

  文武百官振奮齊聲高呼「誅殺安賊」殿內一掃悲傷。

  皇帝拉住崔征的手,哀傷又凝重:「有相爺在,朕方可安心。」

  ......

  ......

  一年之內攻打京城,項雲很有信心,但一年之內要做的事也有很多,練兵佈陣,聯絡收攏更多的兵馬,更靈活的掌控調動東南道的兵馬......

  其實如果他能親自領兵,三個月就能讓東南道兵馬如他左右臂膀一般靈活,只是.....

  項雲看了眼肩頭,他現在沒有穿鎧甲,但衣袍內的護甲晚上睡覺也不解下來。

  縱然指揮齊山的兵馬不能如雙臂般靈活,也好過死人一個,那雙臂連動都不能動了。

  「大人的傷又痛了嗎?」蔣友在一旁看到問。

  項雲搖搖頭:「沒事。」提筆在紙上落字寫下小南兩字,寫完又停下來,似乎不知道怎麼下筆。

  蔣友又端來一盞燈,驅散營帳裡的飛蟲,看到他筆下寫的名字:「大人還沒有給南公子寫信叮囑嗎?」

  原先項雲要去宣武道,皇帝調項南來麟州,這件事項雲立刻就給項南寫信說了,只是還沒起程就遇到刺殺,此事不了了之。

  為什麼不去,以及不去了之後,項南要做些什麼,做長輩的總要叮囑一下。

  「其實也沒有什麼叮囑的。」項雲道,燈下眼神溫柔,「不是我自誇,行軍打仗小南不用我叮囑指點,他比我年輕的時候厲害多了。」

  蔣友笑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項雲笑了笑,沒有再自謙,道:「但在有些事上,他還是太年輕了,總認為自己一個人可以做到一切,不需要任何外力,所以你看,他援助安東,收整宣武道都沒有跟我說,是想讓大家看到,他一個人也能做到建功立業。」

  「年輕的時候都這樣。」蔣友撚鬚笑,不知道笑項南還是笑年輕時候的自己,「南公子要想一想,他雖然有了白袍軍,但如果沒有家裡跟去的劍南道兵馬,他不僅援助不了安東,還會搭上自己,至於宣武道,如果不是因為姓項,哪裡能這麼容易做到?大人,該叮囑還是要叮囑他的,事關重大。」

  項雲點點頭:「我是要叮囑他,我只是在想,不能像以前那樣哄著他了。」

  他低頭看信紙,現在到了項氏一飛沖天最關鍵的時候,他不能再慢慢的誘導這個幼苗了,幼苗必須長成大樹,認清現在的形勢,也認清這世間的醜惡。

  朝廷已經不是曾經的朝廷了,當安康山舉起反叛的旗幟,先帝死在皇宮裡的那一刻起,大夏天子的光鮮的外衣就被扒下來了。

  誰能把這件外衣給天子重新穿上,誰就是大夏第一的功臣,名留青史。

  這不是僅僅靠一人能做到的,需要兵馬需要很多人幫忙。

  但大夏太大了,被剝去外衣的天子又沒有了威嚴,各地的兵馬異心紛動。

  朝廷需要更多的兵馬,更多的兵馬只想為自己謀利,無視天子無視大夏無視顛沛流離的民眾。

  他們聚兵觀望,左右搖擺,等待謀取最大的利益,他們橫行霸道耀武揚威,稱王稱霸在亂世裡無拘無束的狂歡。

  「這些你在收整宣武道的時候,已經有親身的體會了。」

  「一道之內的遊兵散將如此,那些一道之主兵馬數萬的都督節度使也是如此。」

  「武鴉兒本是無名之輩,趁著混亂占了先機,亂世就是他的天地,兵馬就是他的依仗,所以他才不聽皇帝的命令去跟叛軍廝殺,他盤踞相州,招兵買馬,視朝廷命令為無物。」

  「齊山亦是如此。」

  「人擺在首位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齊山的兵馬為什麼能讓我調動,是因為我與他結親,我們的利益綁在一起,他可以輕鬆理所當然的分走我的功勞。」

  「我為什麼要和他結親,是為了讓他分走利益,讓他能為我們所用,能為朝廷所用。」

  「這不是情義,這也不是負擔,這是一筆交易。」

  「劍南道也是如此。」

  「李奉安為什麼將女兒嫁給你,難道真是因為你少年俊傑?是為了把我們綁在他們李家上,保住他們李家掌控劍南道,保住李家的榮耀兵馬權勢。」

  「這一切都是交換,但並不是要你的終身的換。」

  「只要等到我們能反悔的時候。」

  「只要坐到我們能反悔的地位。」

  「小南,你願意為朝廷忍辱負重,也為你自己爭擺脫禁錮的一片天地嗎?」

  信看到這裡,窗外一陣炎夏的風吹進來,項南雙手揣在一起,擺在桌上的毫無壓制的信紙便呼啦啦的要飛起來......

  站在一旁一直冷眼旁觀的陳二哎了聲,還好項南伸出一隻手按住了信紙。

  這還差不多,對待家信要有個家人的樣子,陳二哼了聲,這是在屋子裡,信再飛了他可不管去撿。

  項南伸出兩根手指按住信的左下角,半邊的信紙在呼啦啦舞動掙扎,掙不脫他兩根手指的壓制。

  項南微微傾身:「還有一句話沒看完呢。」

  他視線專注的落在最後一句。

  「楚國夫人位重兵馬多,可相交。」

  項南點點頭,鬆開兩根手指,信紙終於解脫了束縛呼啦啦在屋子裡飛舞。

  陳二大罵著跳起來去追......

  項南揣著手端坐喊了聲:「陳二。」

  陳二跳起的腳落下來,扭頭看項南,神情有些凝重,項南很壞,日常故意只喊他二狗,突然喊陳二,這麼鄭重,是家信上有什麼事關天下危亡的大事嗎?

  他顧不得去追飛舞的信,看著項南。

  項南轉過頭看他,問:「我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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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己的選擇

  陳二站在屋門口喊:「都來看......」

  院子裡侍立的門口路過的衛兵都驚訝的看過來,看到項南將陳二按著肩頭拉進去。

  大家收回了視線,習慣了,二狗又跟項都尉吵架了。

  項都尉溫文爾雅風姿翩翩,讓人一見就有好感,但他身上的貴氣又帶著疏離,他也不怎麼喜歡說話,大家並不敢跟他太接近,除了這個叫二狗的鄉下人,常常在項都尉跟前大喊大叫指手畫腳。

  項南從來不跟他生氣,因為這個小兵是當初他從安康山范陽大營浴血殺出來,遇到的第一個伸出援手的人。

  項都尉是個重情義的人。

  重情義的項都尉在室內哈哈笑:「不用叫大家都來看啊,你看一眼回答就好了。」

  陳二冷笑:「我一個人說了怎麼算?人人都說美的才叫美人。」

  項南道:「我又不是要做傾國傾城的美人,做個一般美人,你說可以就夠了。」

  陳二冷笑:「我說你好看,又怎麼樣?」

  項南伸手摸摸臉,似乎還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頭:「不怎麼樣,她們與我結親又不是因為我的臉。」

  正如項雲所說,她們從沒見過自己,哪來的情深許終身,不過都是一場交易。

  當然,他之所以被選中還是因為這張臉能拿的出手,這表示項家的誠意。

  如果沒有他,項家還有其他人。

  他都不知道該高看自己還是別把自己當回事。

  但他明白項雲的意思,項雲這次直白的說,別把結親當回事,沒有人把這個當回事,不值得為此悲喜,一切都是交易和利益。

  「項都督說什麼了?」陳二問,看項南的臉色,「你怎麼又是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項南道:「也沒什麼,叔父又不能來宣武道了,宣武道的事只能靠我自己了。」

  陳二撇嘴:「原來是因為不能去皇帝身邊當大將軍了啊。」

  項南歎氣道:「是啊,還得在這個小地方打打殺殺.....不對,連打打殺殺都算不上。」

  陳二不喜歡聽這話:「跟只想靠著打打殺殺換取功名相比,我想不打打殺殺並不是不好的事。」

  項南笑道:「你想的還挺多,你能做主嗎你就你想你想的。」

  陳二瞪眼要跳腳,有衛兵從外邊進來:「都尉,縣令派人來說,城外有世族不肯交納米糧,讓我們派兵去抓。」

  他們剛攻下這座城池,兵馬護衛項南做主,城池安置則有楚國夫人的人負責,縣令官吏也都是楚國夫人選出來的,新上任的官吏們清查人口賑濟災民,忙忙碌碌吵吵鬧鬧亂亂哄哄。

  這些地方被亂兵佔據,大部分沒有了官府,兵馬耀武揚威,世家大族富商權貴則靠著供給這些兵馬而耀武揚威。

  現在官府設立,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共抗時艱,對世家大族富商權貴收取人頭費,還要其出丁出人力來當役夫,還要將荒廢不耕種的田地借給流民災民耕種......

  世家大族豪商有受不得這委屈的就會鬧事。

  他們鬧事官府就自然要衛兵來處置。

  陳二嘿的笑了:「打打殺殺的機會來了。」

  項南道:「殺雞焉用牛刀。」捏起桌上一枚令符扔給進來的衛兵,「讓楊旅帥帶兵馬去。」

  衛兵握住令符應聲是出去了。

  陳二抱臂皺眉:「我覺得這事不太對,劍南道只派人不派兵馬,他們在這裡惹了事,就讓我們去鎮壓抓人,他們一副受氣愛民忍辱負重的樣子,我們則成了人人懼怕的兇神惡煞。」

  「好像的確是這樣啊。」項南道,摸著下巴,「我說怎麼最近出門,大家看到我都避開神情戒備畏懼,我尋思我也長的也沒有那麼嚇人啊。」

  陳二哼聲:「是啊,你長的再好看,惡名在身,大家看到了也會害怕,所以關心自己長得好看還是不好看有什麼用。」

  項南問:「楚國夫人出行還是一如既往的被擁簇,沒有人害怕啊。」

  陳二呵了聲:「你還要與楚國夫人比美?」

  項南哈哈笑:「不敢不敢。」

  陳二不想再說楚國夫人了,收到血親家人關切的信就拉著臉,而說到毫無關係且惡聲惡氣的楚國夫人就不停的哈哈笑,再這麼笑下去,沒事也要笑出事了,他還不知道男人什麼毛病!

  「別笑了,這可真是惡名。」陳二道,「我們不能這樣被她指使被她壞我們名聲。」

  項南不笑了,認真道:「但不管誰來做,這件事是好事吧?」

  為什麼要對有錢人徵繳錢糧?因為官府沒有錢和糧,要想讓人活下去,那就只有劫富濟貧,如果只有有錢人能活下去,這個城池早晚也是亂,都能活下去才能安穩城池。

  這個道理有錢人也知道,但面對亂世要鬆開自己保命的錢糧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就只能由官府來當惡人,來當規矩,來脅迫,來推著大家一起活下去。

  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雖然對一部分人不公平,陳二點點頭:「是好事。」

  項南的神情幾分悵然:「你看,人要做事就不可能只有好名,而有很多人,看不到別人做的事,就只聽名聲。」

  叔父說得對,他收整宣武道,親眼看到了很多兵馬將官自私自利,眼中沒有了朝廷更沒有百姓,但他也親眼看到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比如楚國夫人。

  楚國夫人是全心全意的在平定亂世,救助民眾結束流離失所。

  她跟韓旭來往密切,無可否認她也是為了利益,但這利益用在了安定城池養護民眾上。

  她殺世族豪門,暴虐懲罰官員,不是為了耀武揚威,是為了安穩秩序,慈不掌兵,慈也不能守城。

  她喜歡美男......

  但她可沒有喜歡自己。

  項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再次笑了,是因為他不夠美?還是他不能夠給她帶來足夠的利益?

  人和人之間既然都是利益,那也應該自己選擇要交易的人。

  項南抿抿嘴:「我要給楚國夫人寫信。」

  陳二頓時瞪眼:「你!」

  「我,要問問楚國夫人,總是讓我來做惡事可不行。」項南肅容道。

  這樣啊,是該質問,既然是合作,不能只讓一方吃虧,陳二將餘下的話咽回去,但看著項南興致波波的挽袖研墨還挑揀桌上擺著的筆.....

  「你是不是也該給你家人回個信?」陳二提醒道,「你的叔父,你的妻子....」

  項南哦了聲:「我是該給我的妻子寫封信。」

  既然大家都是為了做戲,那就做吧。

  「你去找個寫信先生。」項南頭也不抬說道,「給我的妻子報個平安說說日常。」

  至於叔父.....

  項南看著桌上項雲的信,叔父和朝廷原來是這樣認為楚國夫人的嗎?不過沒有關係,日久見人心,等事情做好了,他們會認清一個人真正的品行。

  他將項雲的信收起來,鋪展一張柔軟的信紙,提筆寫下楚國夫人四字。

  ......

  ......

  「項南的信?」

  李明樓坐在窗前,看著外邊落下的雨,眉頭微皺,今年夏天淮南道格外的雨水多,別影響了守城,三年紛亂堤壩是不是也沒有巡查修補了?

  「先放著吧,我現在很忙在想事情呢。」

  小童應聲是放到書桌上,元吉也不在意,他關心的是宣武道的進展,這些有劍南道過去的人事無巨細的將消息送回來,進展一直順利。

  「河堤的事宋大人已經安排各州府嚴查了,也派了監察官員們親自去看。」元吉接著說道,「流民們的房屋也都在查看,防止因為雨水浸泡引發的塌陷....」

  李明樓點頭:「宋大人做事我放心。」

  元吉便開始說麟州:「那邊有關夫人的謠言.....」

  說到這裡又有小童穿過雨霧跑進來:「夫人,夫人,都督的信。」

  天下如今的都督很多,但在夫人面前不提名字的只有一個,武都督嘛。

  李明樓坐直了身子,雙眼亮晶晶:「這時候怎麼送信來了?我看看。」又不忘給元吉說一聲,「元吉叔,我先看信啊。」

  那就不忙不想其他的事了啊,元吉將要說的話咽回去,含笑點點頭:「好,看吧。」

  他也沒有走開,依舊坐在桌案對面,等著看,看這個武鴉兒又寫了什麼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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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丈夫的來信

  武鴉兒說,相州的麥子快要熟了。

  信裡夾著壓乾的一隻麥穗,李明樓捏起對著窗外的日光轉著看。

  「麥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啊。」她好奇的問元吉,「我們這邊的麥子也長的這樣了嗎?」

  整個淮南道的民生都被她掌控,但並不是說小姐就要四體勤五穀分。

  李明樓的馬車行駛在外,沒有下過農田,更沒有和民眾們一起勞作,她只是看花賞景玩樂,但並沒人指責她不知疾苦不為表率。

  人人都知道勞作是他們的事,只要楚國夫人能讓他們這樣安穩的勞作就可以了。

  元吉雖然也不勞作,麥子還是見過的,含笑點頭:「我們的麥子已經收了,長的比這個還好。」

  李明樓不懂這些,道:「那邊偏遠,又一直征戰,能長成這樣很不錯啦。」

  相州算什麼偏遠啊,元吉想,但小姐說遠就遠吧,他點頭應聲是,看到李明樓放下乾麥穗,又從信紙裡捏起一根馬尾巴草.....編的小狗。

  乾枯的馬尾草不再毛茸茸,小狗乾癟癟的醜。

  李明樓舉在眼前晃啊晃,笑:「是去麥田裡摘的草,麥田裡還有草呢。」

  到處都有草!這有什麼稀奇的!元吉想,閑的嗎?當然是說武鴉兒,閑的沒事摘麥子又拔草,不用打仗了嗎?在相州養老了嗎?

  「小姐。」元吉歪頭避開擋在眼前的馬尾巴草,問,「武都督還說了什麼?」

  除了經過農田,麥子熟了,馬尾巴草能編小狗。

  相州的麥子熟沒有熟,草能不能編小狗,跟他們有什麼關係?跟如今的形勢有什麼關係?

  李明樓哦了聲舉著馬尾巴草在耳邊,低頭看信:「這一段相州的天氣很好,相州境多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主動來投軍,雖然這些人不能充作主力,但也能增加了不少兵力。」

  這總算是正經事,元吉點頭:「養兵是必須的,安康山登基之後,征戰只會更激烈。」

  李明樓點頭一手捏著馬尾巴草,一手輕輕沿著信上的字滑過:「他們要把相州以北收復,和漠北相連,和平盧范陽相連,這樣整個東北就像打造成一張硬弓。」

  她嘴角微微笑,手在紙上畫一張弓。

  「弓越重,射出的箭才能更有力。」

  元吉思索道:「所以暫時他們不會跟京城的叛軍對戰,但朝廷只怕等不及。」

  安康山登基更加刺激了麟州君臣,四周都在征戰,手握大軍的武鴉兒卻安坐相州屯兵種地.....

  麟州的君臣要急死了,最嚴重的還不是急死,而是恨死。

  李明樓手指在信上滑來滑去,漫不經心道:「總不能因為他們等不及,就白白送死浪費兵力,在前邊打仗的不是他們,現在讓我們打京城,我們打嗎?」

  元吉斷然搖頭:「當然不能。」

  雖然看起來京城被四面圍困了,但安康山的叛軍可不是豆腐渣,確切的說不是安康三被圍困,是安康山沒有攻打四周,他如果下令攻打,不知道看起來平穩的四周府道多少會分崩離析。

  淮南道也不敢逞孤膽英雄。

  「早晚是要打的,不能太早。」李明樓道,又停頓下,「但也不能太晚。」

  京城之戰他們當然要參與,元吉來了興致,起身搬來輿圖:「只要等宣武道收整穩固,等中禮能率河南道萬無一失協助,再有人與我們雙面夾擊......」

  李明樓伸手指著輿圖,笑:「這個有了,武鴉兒嘛。」

  他的確是最能與安康山勢均力敵的,元吉點了點頭,也是最合適的,但並非是最可信任。

  「誰聲東擊西,誰圍魏救趙,這個要分清楚。」他說道,「安東之戰的事,不能再出現了。」

  李明樓看元吉:「我跟他商量商量?」

  這可是足以封侯拜相的大功,為了此大功,武鴉兒一心蓄力為一擊必中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能商量?元吉看著李明樓圓圓亮亮的眼,道:「好,他要是不肯,他娘在我們手裡,孝兒他們在他身邊,他打下來,我們就去搶他的。」

  李明樓道:「不用搶,將來,他的都是我們的。」

  武鴉兒快要死了,等他死了,他的一切都將屬於她。

  「我給他寫信。」她說道,鬆開手提筆,再看了眼武鴉兒的信,「你看,他的字寫的真好。」

  能有多好?元吉看了眼,武鴉兒的字好不好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小姐說這件事的聲音很篤定,但眼中卻有些悵然。

  是不捨得搶了嗎?

  「老名,你說得對。」元吉走到院門外,看到在和方二說話的姜名,肅重道,「武鴉兒給小姐寫信越來越多,小姐真會越來越同情憐惜他。」

  「他又寫信了?」姜名問,皺眉,「要兵馬了嗎?」

  「這次沒要。」元吉道,「但我覺得下一次就會要了。」

  姜名摸了摸下巴,那該怎麼辦呢?

  方二道:「我相信小姐,不管武鴉兒再怎麼博得小姐憐惜,小姐也不會將兵馬隨意給他。」

  元吉和姜名遲疑一下,道:「我們其實也相信小姐,只是.....」

  方二問:「小姐給武鴉兒回信說什麼?」

  元吉道:「跟他商量攻打京城讓他協助的事。」

  方二淡然道:「你看,這不是小姐在給武鴉兒要兵馬嗎?」

  姜名恍然撫掌:「是啊,小姐先給他要,他要是不給,他豈能再跟小姐張口?」

  元吉點點頭,確實如此,而且他不肯給,小姐就更能看清他的為人了。

  「而且小姐給他多寫信是對的。」他舉一反三,領悟,「他寫信多為了小姐憐惜他,那小姐給他寫更多,讓他更憐惜小姐。」

  姜名一起點頭,醍醐灌頂,有道理!

  如果他憐惜小姐,就不會索要兵馬,如果他不憐惜小姐,他就休想從小姐這裡索要兵馬。

  三人正說話,有兩個小童跑出來,一邊跑一邊東看西看似乎在找什麼。

  「小姐要什麼?」元吉問。

  兩個小童伸手比劃「要花」「要樹葉」「壓成乾的」

  姜名和方二不解,元吉明白了,對他們說了武鴉兒寄來的乾麥穗和乾狗尾巴草。

  方二點頭:「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姐明智。」

  送乾花嘛,誰還不會?

  沒錯,元吉和姜名跟著點頭。

  元吉讓兩個小童去找,又吩咐:「小姐寫完信,立刻送來給我。」

  他會用比以前更快的信兵送去,讓武鴉兒儘快能看到他們淮南道的乾花乾樹葉子。

  ......

  ......

  接到在外征戰的丈夫來信,守在家中的妻子們都會歡喜雀躍,都會迫不及待的告訴四周的人,讓大家一起哭哭笑笑。

  李明琪從大小姐山莊坐著車來告訴項家老太爺這個消息,將信念給項老太爺聽,念給項南的父親聽,念給項南的母親,姐妹們聽......

  項家大宅變得熱熱鬧鬧,不時響起女子們的哭哭笑笑.....

  相比之下,項南原本住的小院則更加冷清。

  「小姐,那個項南,竟然不給小姐寫信,明明小姐給他寫信了。」婢女站在門邊冷笑,「他眼裡有沒有我們齊家?」

  齊阿城坐在桌邊頭也不抬:「項都督有就行,他還不是都督,有沒有都無所謂。」

  婢女轉過身:「小姐你到是看得開。」

  齊阿城抬起頭,緊皺的眉頭顯示她並沒有看得開。

  「爹立了如此大功,為什麼不去麟州?」她問,「是項都督沒有依照約定稟告父親的功勞嗎?」

  她問的不是門口的婢女,而是站在桌前的一個青衫侍從。

  「大小姐多慮了。」侍從說道,雙手捧出來一封信,「這是大都督給小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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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小姐們的日常

  齊山說,他才不去麟州。

  現在不是以前,以前大家都想在皇帝跟前,因為太平盛世一切榮耀都只能由天子賜予。

  天子一言可賜予,一言可奪去。

  但現在不一樣了。

  只要手裡有兵馬,能打叛軍,你要什麼皇帝就給你什麼,不再是皇帝給你什麼你接受什麼。

  項都督之所以去皇帝跟前,是為了聚兵馬,為了能手握重兵。

  「隴右道太小了,而且隴右從根上說,還是屬於劍南道,到底不是自己的,所以需要加一層天子之命。」

  看著齊山的信,齊阿城對婢女道:「是這樣,看李大小姐的做派,不只是項家的主人,還要當太原府的主人。」

  婢女點頭評價:「高高在上。」

  這樣高高在上李氏的劍南道,項雲想要用當然不會如自己的臂膀般輕鬆自如,但衛軍都屬於皇帝,皇帝的命令李氏必須聽,除非他們想造反。

  「但我不用啊,我有東南道,很大的東南道,很多的兵馬,這些兵馬祖輩都姓齊。」

  「我需要的是讓皇帝知道我信任我看重我,然後我可以奉皇帝之命,四處征戰,四處徵兵,將我們東南道擴展更大兵馬聚攏更多。」

  「去了皇帝跟前,位高,但權不一定重,也必然有各種束縛,哪有在外這樣輕鬆自如。」

  「要不然武鴉兒為什麼在得了爵位權勢拿了皇命之後,離開麟州盤踞相州不回來?」

  「那是因為只有在外才能囤更多的兵馬,等武鴉兒將整個北地都握在手裡,阿城啊,你說,在不在皇帝身邊,誰又能小瞧他?」

  齊阿城點點頭:「我明白父親的意思了。」

  「大都督需要項都督在皇帝跟前,為大都督拿來信任和機會。」侍從道,「畢竟天下衛軍這麼多,打這個主意的可不少。」

  遠的不說,張安王林就是跟劍南道合作,被韓旭推到皇帝跟前的。

  齊阿城撇嘴:「劍南道都有項都督了,竟然還這麼貪心。」

  侍從笑道:「天下誰人不貪心,對劍南道來說,項都督是手心裡的。」

  說到這裡看了眼四周。

  齊阿城道:「阿叔,有話就說,我雖然比不上李大小姐有個大小姐山莊,有個齊大小姐院子還是沒問題的。」

  侍從哈哈笑了:「大小姐做事穩妥。」壓低聲音,「.....將來大都督兵馬眾多根基牢固,我們自然也不隨意讓人指派。」

  人的目標當然是自己做的嫁衣自己穿,別人的做的嫁衣,也要穿。

  說到嫁衣,侍從是齊山的老僕,也是看著齊阿城長大的,有僕從的尊敬,也有慈愛。

  「阿城小姐沒有穿嫁衣真是遺憾。」

  「等將來我能穿上如楚國夫人那般的誥命服,穿不穿嫁衣有什麼關係。」齊阿城渾不在意,說到這裡又一笑,「那時候不穿嫁衣,也能隨時當新娘。」

  像楚國夫人那樣身邊圍繞各種美男......

  侍從是個男子還沒這麼豪爽,聞言臉色發紅,嗔怪的喊了聲:「大小姐。」

  這叫什麼話。

  如今這世道亂了倫常,又有那個楚國夫人恣意妄為,女子們都被帶壞了。

  齊阿城對侍從嘻嘻一笑:「我知道啦,不亂說話。」

  侍從柔聲道:「大小姐,雖然這門親事委屈您了,但項家的這位公子還是很不錯的,如果能與他交好,不只是對我們齊氏有利,對小姐的終身也不錯。」

  齊阿城哦哦兩聲:「我知道了,他不主動來結交我,我就主動來結交他。」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聽說項南很好看,李大都督選的女婿,必然資質不凡。

  侍從對大小姐的一點即通很滿意,俯身施禮:「有大小姐在項家,都督就放心了。」

  「我會讓父親放心。」齊阿城一笑,又挑眉加一句,「讓項都督更放心。」

  比那個李大小姐要更放心,更可用。

  ......

  ......

  安康山稱帝的消息自然也在太原府灑落一地。

  官府民眾雖然些許恐慌,但沒有亂了分寸,安康山都叛亂了,稱帝也沒有什麼驚訝的。

  「那些單子能撒了一城,說明咱們這太原府有不少奸細呢。」

  「有些人深宅後院裡都被塞了告示,這家裡的下人也不可信了。」

  炎夏的高臺上搭著涼棚四面垂紗,擺著盛開的荷花,荷花甕裡盛放著冰塊,風吹過荷葉再拂過女子們露出的大片肌膚,清香又涼爽。

  女子們談論奸細,表達不安,李明琪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這說明大家在她面前的輕鬆隨意,這也是一種信任。

   「奸細肯定是有奸細。」她搖著團扇說道,「到處都是人,人到處跑,這不奇怪。」

  坐在她旁邊的幾個女子點頭:「就算有奸細,這些奸細也只是敢扔一下告示,並不敢來侵犯我們太原府,不足為懼。」

  這話引起了一片附和,高臺上鶯聲燕語「項都督又取得大捷啦」「項公子重整了宣武道把叛軍圍在京城啦」「大小姐的兵馬以一當十」「如今太原府尚武,家家有丁,人人可戰」「我認為收復京城的時機到了」。

  小姐們不談論花紅柳綠,談論著兵馬以及如今形勢,胭脂紅粉中一片英武之氣。

  有重重的鼓聲響起,打斷了大家的說笑議論爭辯,女子們掀起四面的垂紗向高臺下看去。

  大小姐山莊外每月兩次的比武開始了。

  高臺下的人們也從高臺上收回視線,看著湧入比武場的參加比武的太原府世家大族的家丁護衛們,他們都穿著鎧甲,像真正的兵馬一樣威嚴.....

  李大小姐給所有參加比武的人購置了鎧甲兵器。

  「既然是比武就要像個樣子,就要威風凜凜。」李大小姐說,「這鎧甲也不僅是為了威風,現在是亂世,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們太原府就要臨戰了,到時候人人都是戰士。」

  為了這些鎧甲,李大小姐變賣了很多嫁妝,令世家大族們感激不已,大小姐給他們配備兵器,還替他們訓練護衛,參加演武的人更多了,不僅是世家大族,有些小門小戶也聯合起來組建護衛隊。

  每次演武後勝者有獎賞,參加者也有獎賞,來觀看的民眾們也能聚在一起分享李大小姐贈予的酒肉,大小姐山莊外人山人海,官員世族書生,民眾乞丐商販,三教九流同樂融融,彩旗烈烈,鼓聲陣陣,馬蹄塔塔,呼喝聲聲,一片雄武之氣。

  「有此威武赫赫,太原府已然是銅牆鐵壁。」不少人都發出感慨,「叛軍必然望之而逃。」

  這一切都要歸功與那位李大小姐啊。

  一開始李大小姐帶來的一萬劍南道兵馬是太原府的銅牆鐵壁,但後來李大小姐將銅牆鐵壁送給了自己的丈夫,太原府上下真是很失望。

  但沒想到李大小姐立刻籌劃了比武,將太原府就地打造出可戰的兵馬。

  「不愧是李大都督之女啊。」

  「將門虎女。」

  太原府上下失望頓消,一片稱讚。

  台下的男女老少看場中一隊隊雄赳赳的兵馬,他們在身前各自有標記,身後插著旗幟為區分。

  民眾們看著這些標記和旗幟來叫好和猜測這次的比武哪一隊會贏。

  「廖家!廖家肯定還會贏。」

  「那不一定,上一次的古氏商會因為初次參賽不熟悉輸了,這一次看起來氣勢逼人。」

  除了口頭的猜測,還有不少人開始下注,有錢的重金,沒錢的小注,有明面上的,有躲躲藏藏的,比武場外,城池之內,因為李大小姐的比武而變得熱火朝天。

  太平盛世的時候太原府也沒有這樣的熱鬧。

  綠葉荷花白紗飄飄如仙境的高臺上,也有金銀扔在瓷盤中的清脆聲,女子們將頭上身上佩戴的朱釵金鐲投入標記著不同參賽隊伍的盤中。

  「大小姐。」有兩個女子嬌笑著回頭看李明琪,問,「你這次賭哪個贏?」

  李明琪在女子們的擁簇下走來,摘下頭上一枚金釵,端詳荷花從中的玉盤:「這真只能是賭咯....」

  她看看玉盤,又看看高臺下,蹙眉抿唇,難以抉擇。

  女子們笑問:「是各有千秋?」

  李明琪歎氣:「是士別三日。」

  女子們都笑了,李大小姐稱讚的話也被侍女們飛快的傳下高臺,讓參賽的隊伍們都驕傲得意一番。

  李明琪並不是虛誇,她認真的思索,捏著金釵從這邊走到那邊,仔細的看臺下,看人馬多少看氣勢如何看兵器陣列佈置......

  忽的她停下來咿了聲:「是盤子少了一個?」

  還是台下的隊伍多了一個?

  女子們看了盤子,又看向台下,伸出手指一二三的數......數著數著數到一隊兵馬從場外穿過人群走進來......

  雖然每個月都有新增隊伍參賽,但並不是臨到賽場才冒出來,事先都已經昭告民眾了。

  這一場大家都知道參賽的有十隊,而此時場中也已經列隊十排,從場外走進來的這一隻就像突然冒出的溪流,向大河中匯入。

  他們鎧甲整齊,身背弓弩手握長槍斜挎長刀盾甲背插軍旗,軍旗為赤色,上面有大字,齊,身前有圓標寫有大字,清海。

  東南道有大都督齊山,衛軍號清海。

  李明琪將金釵在手裡轉了轉,插回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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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賭怡情

  場中場外的人都看到了這支新來的隊伍,念出他們的旗幟和稱號。

  「齊?是誰?」

  「咱們這裡哪個齊?」

  「清海是什麼?」

  普通民眾不認得好奇詢問,而見多識廣認識的人已經開始低聲議論。

  「清海軍?是那個清海軍嗎?」

  「當然是啊,天下還有哪個清海軍姓齊。」

  「東南道兵馬怎麼到我們太原府了?」

  「你們沒聽說嗎?項都督前些時候的大捷就是跟東南道齊都督合作的。」

  「那這清海軍難道是住在......」

  議論很快就停下來了,在那支兵馬隊伍後,項家的幾個婦人擁簇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女子身量高挑,衣著華麗,頭上帶著垂紗帽子,遮住了面容。

  如今的女子們都喜歡遮面,這風氣好像是從淮南道傳來的。

  那女子打量四周,一面與項家的人交談,然後看向高臺,項家的人有些遲疑,她已經闊步向高臺走去。

  高臺上的女子們看著走來的人,項家一個長輩嫂嫂先一步近前。

  「仙兒。」她跟李明琪關係好,親密的喊小名,神情無奈又為難,「齊小姐說想來看一看。」

  高臺上的女子們都退到李明琪身邊,此時鴉雀無聲的看著這位齊小姐。

  李明琪道:「來就來啊,何必這麼樣倉促,早些打聲招呼也好。」

  不用項家嫂嫂說話,齊阿城屈膝一禮:「是我的不對,臨時起意,沒有事先跟大小姐說一聲。」

  事情做的乾脆,認錯乾脆有什麼用,李明琪微微撇嘴。

  齊阿城也不管她,自在隨意的打量高臺「大小姐真雅致。」「這裡佈置真好」,她自行說話,視線停在臺上擺著的玉盤前。

  她伸出手指點著一二三.....數到了十個,一笑:「我來的太倉促了,沒有我家的盤子。」

  李明琪不說話,其他的女子們也都不說話,項家嫂嫂想說話又不好意思說話......

  沒有人說拿個盤子過來。

  齊阿城不急不惱,彎身伸手從荷花缸裡揪下一隻荷葉,擺在玉盤間。

  「那我家的就用這個吧。」她說道,從手上褪下一隻鐲子要扔進去.....

  這鐲子圓溜溜沉甸甸金燦燦,放進去能把荷葉壓扁。

  李明琪道:「齊小姐,小賭怡情,你這下注太貴重了,你這樣,我們沒辦法下注了。」

  齊阿城哦了聲,將金鐲子帶回手上,從腰裡解下一塊小魚兒玉佩。

  「這個不值錢。」她說道,對著李明琪輕輕一甩,「這個可以吧?」

  李明琪沒有再阻止,從頭上摘下金釵道:「既然齊小姐要玩,那就不能跟先前一樣了。」

  齊阿城看她:「大小姐要怎麼玩?」

  李明琪道:「自然你我兩家先下場,畢竟都是衛軍,讓大家看看,心裡有個底,這樣才公平。」

  「好啊。」齊阿城將玉佩放入荷葉中,得意一笑,「我不是自誇,我賭我們家贏。」

  李明琪沒有說話自誇,將金釵扔進扔進標有劍南道李的盤子裡,高臺上的女子們都活了過來,紛紛將早就捏在手裡的金銀朱釵玉佩跟著李明琪扔進劍南道的盤子裡.....

  李明琪對站在一旁的管事道:「去吧,跟下邊的人說一聲,安排一下。」

  管事應聲是領命而去,比武場中很快其他的兵馬散開,只留下這兩支兵馬。

  也沒有過多的自我介紹,如同其他時候一樣,分別站在比武場的兩邊,隨著一聲鑼鼓響比武開始了。

  第一場比的很簡單,隊列和擺陣。

  場外的民眾看多了,新奇已經變淡,儘管真正的衛軍擺出的隊列很震撼,也忍不住走神,尤其是今日突然出現的東南道衛兵。

  大家對它的隊列不感興趣,對它為什麼來這裡很感興趣,那個走上高臺的女子身份也傳開了。

  是東南道都督齊山的女兒,齊家大小姐。

  有人還跑去問項家的人,項家的人承認了,說齊家大小姐住在項家,至於為什麼住在項家就沒有人回答了。

  不過這不影響大家的驚訝和羨慕。

  「又一個大小姐住在項家呢。」

  「李大小姐是嫁到項家,這齊大小姐為什麼進項家?難道......」

  「可能是咱們太原府安全,齊都督把女兒送來避難。」

  「咱們太原府距離叛軍更近吧?」

  場外議論紛紛喧鬧,顧不得看場中的兵馬,直到馬蹄踏動怒吼刀槍碰撞震的地面亂抖,諸人才愕然看過去.....

  隊列佈陣已經結束了,現在佈陣的雙方開始了對戰,以搶到各自軍陣中的主旗為勝。

  兩方各五十人組成的方陣衝撞了在一起,長槍和盾甲濺起火光四射。

  好激烈啊.....

  一時間四周停下了議論,盯著場中,場中殺的混亂又有序。

  東南道的幾個長槍兵圍攻劍南道的一個盾甲兵,盾甲兵步步後退,盾擋槍挑,挑翻了對方兩個,但最終不敵,被戳掉了盾甲。

  演武用的盾甲是真的,但刀都是未開刃,槍也都用布包了頭,沒有槍頭的長槍刺開了盾甲,再刺到對方兵的鎧甲上,對方兵便算是敗了,可以收手離場......

  劍南道的這位盾甲兵認了輸,手中的盾甲落地,人便收了勢,準備坐在地上.....

  但沒有頭的長槍挑開盾甲後力度沒有收,且沒有刺向鎧甲,噗嗤一聲,長槍沒入咽喉.....

  俯身的盾甲兵不可思議的抬頭,雙手握住咽喉的長槍,發出咳咳的聲音。

  噗嗤一聲,長槍被拔了出來,帶起飛濺的血,在日光下刺目。

  安靜的民眾們雙眼瞪圓,雙手按住胸口,隨著心的收縮用力的擠出尖叫地動山搖。

  「殺人了!」

  高臺上坐在荷花從中說笑的女子們也發出尖叫,有人起身跑,有人擁抱在一起,跑動的風,尖叫的聲音,讓荷花荷葉如臨暴風驟雨般劇烈搖晃。

  演武場對戰,雖然刀不開刃,槍沒有頭,但激烈衝撞摔倒會導致受傷,被兵器致傷的也常見。

  每一場都會有受傷有流血,斷了胳膊腿被抬下的也多得是。

  但死人,不對,確切說,殺人,是第一次。

  李明琪站起來,怒喝:「怎麼殺人?」

  齊阿城站在風雨搖晃的荷葉荷花中,負手在後,聞言回頭:「兩軍對戰,這不是很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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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6: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對戰不是玩樂

  演武場外叫聲喊聲不斷,雖然害怕但還是緊張的向這邊看,演武場內的雙方也形成了對峙。

  傷人的東南道兵被護在陣中,劍南道的兵們圍著死去的兵,徒勞的按著他的咽喉,想要堵住冒出的血,其他人則神情憤怒將刀槍對準了東南道的兵陣。

  「對戰中刀槍無眼。」

  「都是拼了力氣的,哪能收放自如?」

  東南道的人在解釋。

  「他的盾甲已經被打掉了,盾甲已經阻擋沖勢了。」

  「我看到了,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收。」

  「就算收不住,他身上穿著鎧甲,為什麼不往鎧甲上刺?」

  「專向毫無遮擋的咽喉刺!」

  劍南道的人們在憤怒。

  官府的官員們和項家的人站在雙方之間,官員不是知府,項家的人也不過是老爺,都是走出去人人都認得,但說話無關緊要的。

  此時焦急無措,勸這邊不合適,呵斥那邊不敢......

  這件事跟他們無關啊。

  有關的人並沒有甩手不管,她們從高臺上走下來了。

  「兩軍對戰,受傷不可避免,但這不是兩軍對戰,這也不是戰場,這是演武。」李明琪憤怒的喝道,視線掃過場中兩方兵馬,「你們穿的都是衛軍鎧甲兵袍,你們是同袍,你們的槍怎麼能捨得刺入對方的咽喉!」

  她的小臉冰冷眼神透徹,看向齊阿城。

  「你們是故意的。」

  齊阿城白紗飄飄,走過高大的兵士中,踩過地上蔓延的血閒庭信步,聽到這裡停下腳,道:「是,就是故意的。」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一片倒吸氣旋即嘈雜,官員們和項家的人更是色變,這這.....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明琪神情驚訝:「你們東南道要造反嗎?」

  場外喧嘩更大,有不少人亂亂的向後退,神情驚恐的看著場中東南道兵馬,這些人雖然只有幾十個,但畢竟在太原府內,如果真是叛軍......

  天也,府城要完了!

  「瞎說什麼呢!」齊阿城大聲道,「李大小姐,禍亂軍心這可兵家大忌,你有什麼不滿,可以問,不要用這種把戲,這種時候,用這種手段,才是要造反。」

  李明琪嗤笑:「事情你們做了,話你們也說了,兩軍演武你們都......」

  齊阿城打斷她:「兩軍對戰,從來沒有演武這一說,既然是對戰,當然是要拼盡全力,大小姐,行軍佈陣,可不是讓你來小賭怡情的。」

  李明琪一怔,面色微變。

  「兩軍對戰就是要殺人,所以殺人當然是故意的,不拼盡全力的演武有什麼意義?」齊阿城不理會她,看向面前眾人,「你們真是把演武當玩樂了嗎?等遇上叛軍的時候,叛軍也跟你們玩樂嗎?跟你們點到為止嗎?」

  她伸手撿起地上的一根長槍,看向劍南道那個死去的兵。

  「沒有開刃的刀,沒有槍頭的槍,這還能被殺死,活著也沒用了,上了戰場早晚也是個死。」

  此言一出劍南道的兵們頓時憤怒一湧上前,嬌小的齊阿城像要被海浪打翻,東南道的兵馬們亦是湧上護住。

  憤怒的海浪被阻擋,發出咆哮:「那是因為我們沒有準備。」

  齊阿城從東南道兵馬的護衛中走出來,毫無畏懼的站到憤怒的劍南道兵們身前:「那就準備好,再來一次吧。」

  再來一次?

  「拿出你們劍南道衛軍的真本事,拿出在戰場上殺叛賊的本事,看看誰能贏。」

  齊阿城將手裡的長槍扔在地上,掀起面紗微微一笑。

  「放心,殺死我們這邊的人,我們沒有任何怨言,也不會哭哭啼啼。」

  這是要拼命啊,演武場豈不是要血流成河?這,這又是何必呢?官府和項家的人半句話也插不上,只能看李明琪:「大小姐,您看,這不好......」

  李明琪沒理會他們,看齊阿城道:「好啊。」

  齊阿城對她伸手做請:「大小姐,請吧。」

  李明琪先看劍南道的兵士們,道:「大家贏他們一場,報個仇吧。」

  兵士們齊聲應是。

  李明琪這才轉身向高臺上走去,齊阿城在她身後跟上。

  這兩人走了,兩邊對峙的兵士散開,死去的兵士被抬下去,但暴風雨並沒有消散,而是越來越凝聚,山雨欲來風滿樓。

  站在場中的官員和項家的人你看我看你無可奈何,場外知府和項家老爺們接到消息能從府城裡趕過來都打完了。

  「俗話說,王不見王,你們怎麼不攔著這兩個大小姐見面呢?」官吏們抱怨。

  項家的人們哀怨:「這兩個大小姐,我們能攔住誰啊。」

  高臺上荷葉碧綠荷花搖曳,女子們在其間點綴,但沒有了先前的鶯聲燕語,一個個神情緊張,對李明琪說不出俏皮的話,對齊阿城多看幾眼.....

  台下鼓聲咚咚的響起來,與先前一樣,緩慢悠長,但與先前不同的是,鼓聲敲在圍觀眾人的心上。

  一聲,一聲,由緩慢到急促,圍觀眾人的心也從緩慢到急促,他們按住了心口,以免心跳出來,他們張大嘴,以免窒息。

  場中伴著鼓聲,陡然爆發出呼喝,腳步踏踏,鎧甲兵器碰撞,腳下都在震動,耳朵嗡嗡亂想,眼前則是火光與血光四濺。

  是真的在打,是真的在流血,有人被撞的飛起來,有人被踩在腳下。

  太可怕了。

  原本以為玩樂帶來的孩童,丟掉了糖人果子,被家人摟在懷裡捂住了眼。

  很多大人也不敢看閉上眼,但閉上眼卻像是面臨叛軍衝殺,更加瑟瑟。

  接到消息的知府和項家兩個大老爺趕過來時,場中的廝殺還沒分出勝負,縱然已經躺了一地的傷兵,血也在地上蔓延。

  雙方各自剩下寥寥幾個兵馬,這幾個兵馬卻都還牢牢的護著各自的旗,然後努力的殺死對方。

  只要殺光了對方,旗就到手了,對戰也就勝利了。

  這殺光當然不是真的殺,而是要對方此時失去戰鬥能力,有人被打暈,有人被打斷了胳膊腿,有人....是真的被打死了。

  「都給我住手!」

  太原知府一聲怒吼,在府兵的擁簇下沖入場中,將雙方制止。

  年近半百的知府氣的渾身發抖。

  「這是自相殘殺!這是自損兵馬!」

  他看著滿地的傷兵,還有明顯死去的兵士,眼睛都紅了。

  「天啊,這些好漢沒有死在叛軍的手裡,死在了自己人手裡啊!」

  他再看高臺上走來的兩個小姐,亂世啊,這些小姐們不再賞花玩景,比吃穿,她們有了兵馬,竟然敢比殺人打架啊。

  項家大老爺神情肅重看著高臺上走下來的李明琪和齊阿城,聲音裡帶著怒意:「仙兒,阿城,你們玩的太過了!」

  李明琪沒有說話。

  齊阿城渾不在意:「項伯伯,這可不是玩,你們先前那個才叫玩呢。」

  項家大老爺深深的吸氣:「演武是為了讓大家練習怎麼對戰怎麼殺敵,你這現在....把人都練廢了,還怎麼殺敵?」

  齊阿城道:「這種練習練不出殺敵的勇氣,殺敵可不是輕鬆開心的場面。」

  太原知府沉聲道:「齊小姐,這不是沒有到真正的殺敵場面嗎?到時候.....」

  齊阿城打斷知府的話:「到時候就晚了。」

  穿著漂亮衣裙的小姐,在官袍年長的知府面前沒有絲毫的畏懼,聲音如同她的面容一樣金戈鐵馬。

  「現在外邊都是什麼樣了,你們還沉浸在玩樂中,連演武對戰都如此的輕鬆,絲毫沒有凝聚殺氣,整個太原府就像一座華麗的紙燈籠,這要是叛軍打來,一吹就破了。」

  她看向四周的諸人。

  「你們現在需要的可不是玩樂,歡笑,而是恐懼,緊張和痛苦。」

  「經歷了這些,才能有真正的勇氣,才能在叛軍打開的時候,無所畏懼!」

  「你們能自己成兵演武是很好,但我希望你們成兵不是玩樂,而是要把自己打造成真正的戰士。」

  「我希望整個太原府的民眾,都成為戰士。」

  「這樣的太原府,才是真正的銅牆鐵壁!」

  站在場外的民眾們神情怔怔雙耳嗡嗡,這個新來的大小姐,真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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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爭一城之主

  大小姐山莊一年四季都有盛景,盛景引來熱鬧。

  山莊裡有雍容華貴的夫人小姐遊玩,山莊外有民眾聚集為集市繁華。

  這一次的演武后,盛景依舊,熱鬧散了。

  李奉景看著腳下的血跡,山莊外的演武場已經清掃過了,殘留的血並不多,至少沒有在軍營裡看到那些傷兵們嚇人。

  李奉景氣的再次閉了閉眼,抓起手裡的馬鞭沖進去。

  「就算你現在是大小姐,我這鞭子打下去,也沒有人說不對。」他舉著鞭子站在廳堂裡喝道,「都要喊一聲打得好。」

  念兒想要奪下他的鞭子又不敢上前,只尖叫著擋在李明琪身前:「你敢你敢你敢,來人來人來人。」

  門外沒有人進來,李奉景冷笑:「哪裡還有人,人都被大小姐送去當玩物打殘了。」

  安靜坐在桌前喝茶的李明琪喊了聲四叔。

  「不要冷嘲熱諷了。」她將手裡的茶杯放下,輕聲細語,「什麼事啊就這樣了。」

  「什麼事啊?」李奉景啪的將鞭子甩在桌子上,「你去問問那些傷兵,還有死去的兵,什麼事,不是大小姐,不是你的兵馬,你真是糟踐起來一點也不心疼。」

  鞭子震的桌子上茶杯亂晃茶水濺出,李明琪被濺了一身,念兒再次尖叫。

  「四叔。」李明琪喊道,「出事的時候,你躲在哪裡?現在來逞威風?你說,你當時如果在場,被人打到臉上了,你怎麼做?」

  李奉景面色微微一紅,他要知道怎麼做,當時也不會在聽到消息後來的這麼慢了。

  「這叫什麼打臉?就是你們這些虛榮的女子才會只看到臉。」他冷笑,「只要人在,李家的臉面就丟不了,臉也不是這麼打回來的。」

  李明琪哦了聲:「那四叔要怎麼打?」

  李奉景冷冷道:「這一切都是項家搞出來的,既然他們有了新人,那我們就離開這太原府。」

  李明琪道:「四叔,這跟項家有什麼關係?」

  真是女生外向,李奉景失笑,伸手指著外邊:「要不是項家,這東南道齊家小姐能來太原府?」

  李明琪看著自己的手指慢悠悠道:「如果齊家小姐要來,項家能不讓來嗎?這就跟當初大伯父要大小姐嫁給項家,項家能說不娶嗎?」

  李奉景一怔,似乎好像對,旋即又惱怒,不對!

  「項家如果不這麼無恥貪心,為什麼不敢拒絕齊家?」他怒道,「這分明是欺我李家,欺大都督不在了,欺明玉還小,要甩掉我們,另尋靠山。」

  他是李家跟項氏打交道最多的人,從當初李奉安去世,到議親,到結親出行,到代嫁李明琪,到在太原府,到現在三年多過去了,項氏態度的變化他感受最清楚。

  雖然表面上一如往日,但那些情緒那些微妙的變化是藏不住的。

  人走茶涼,人死如燈滅,少了一個李奉安,項家跟李家已經沒有那麼親密了。

  「把齊家的小姐送進來結親。」李奉景冷笑,「嫁給一個鬼,生活人的孩子,騙鬼呢。」

  李明琪手指在桌上畫圈,道:「他們不是騙鬼,是騙人,騙天下人,騙皇帝陛下,讓天下人和皇帝知道,項家和齊家聯姻親密如一家,項都督和齊都督的兵馬自然也是一體。」

  「那就讓他們一體去吧!」李奉景甩袖,「我們走!」

  李明琪將桌上的鞭子拿起來一甩,啪的一聲,女孩子的力氣也不小,將桌上的茶杯震落,殘餘的茶水灑了一地。

  「我們劍南道李家可不是能被人打跑的。」她嬌聲喝道,「他們想一體就一體,把我們李家當什麼?四叔,你覺得大小姐在這裡的話就這麼算了?大伯父在的話,他扭頭就走了?」

  真大小姐在的話會怎麼樣他不知道,李奉安在的話就算走了,也不會讓項家齊家好過,就像當初對待母親那樣,李奉景些許恍惚:「當然不可能算了,等回去了必定要項家給個說法。」

  李明琪站在桌邊握著鞭子輕輕敲打:「說法?什麼說法?項氏和齊家交好,項氏和齊家兵馬共用,才有了這次的大捷,你要跟項家要什麼說法?為什麼跟齊家交好?為了大捷所以就不顧項李之姻親?」

  說到這裡聲音猛的拔高,小姑娘尖聲刺耳。

  「你這是跟項家要說法還是跟皇帝陛下要說法?」

  「項家跟齊家交好兵馬協助,為大夏平叛為皇帝陛下解憂,你李家有什麼資格要說法?」

  「你李家想幹什麼?不讓大夏的衛道交好?只能唯你劍南道馬首是瞻?」

  「要說法!你們李家是想造反嗎?」

  馬鞭指到了鼻尖,李奉景鼻尖上的汗滴答落下,他不由後退一步,撞到椅子才回過神,他不是在被皇帝質問,眼前只是個嬌滴滴的姑娘。

  這個牙尖嘴利的死丫頭,李奉景又羞又惱,抬手奪下馬鞭:「你瘋了!」

  李明琪鬆開手任憑他奪走鞭子,收起了尖聲利氣,哼了聲搖搖擺擺的踱步:「我沒瘋,我是在說事實,我早就說過了,大伯父死了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這世道也不一樣了,去跟項雲要說法,項雲在皇帝跟前呢,明玉可不是大伯父,你覺得皇帝看重誰?」

  李奉景將袖子恨恨一甩:「忘恩負義不值得看重。」

  李明琪嗤聲:「那得看忘恩負義是為了誰,項氏另結姻親,背信棄義,是為了早日平叛,是為了天下百姓,是為了皇帝陛下,天下百姓是會怪他唾棄他,還是皇帝會唾棄他?四叔你醒醒吧,這點破事除了我們李家,別人誰會在意啊。」

  李奉景伸手指著她,你你我我的說不出來話,最終一跺腳:「你說怎麼辦?」

  李明琪道:「這件事說白了跟項家無關,是齊家看我們李家不如以前的,要來踩一腳,那我們就踩回去,讓她知道,我們李家沒那麼好欺負。」

  李奉景怔怔問:「怎麼踩?」

  「讓明玉送兵馬來。」李明琪咬著小銀牙,「我好容易養起的太原府,我看誰能奪走!」

  所以,還是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攀比?李奉景怔怔想。

  「什麼啊!」李明琪反駁,俏臉板正,「大小姐打下的太原府,豈能拱手讓人?齊家大小姐打過來,一定要把她打出去,讓太原府的人知道,讓項家的人知道,我們劍南道李氏不可欺。」

  ......

  ......

  太原府往劍南道的信,是直接被送到淮南道來的。

  除了李明琪和李奉景各自寫的信,還有信兵對那邊的詳細描述。

  李明樓將李明琪和李奉景的信在手裡捏了捏也沒有打開,只聽信兵說話。

  「如今齊大小姐領著兵馬主控了演武場,各個世家的護衛們都被他們調度,練武排兵佈陣,太原府整天跟打狼似的。」

  「齊阿城還跑到知府那裡,要把整個太原府當兵營,把所有的民眾當兵,住處,起居,都要管控訓練。」

  「大小姐.....明琪小姐則阻止她這樣做,意思是大家各自帶的衛軍訓練就好,不能太擾民,民不是兵,都訓練反而會變得混亂....」

  李明樓笑了笑:「這個齊大小姐還挺厲害的。」

  信兵應聲是:「雖然她讓知府和民眾都有些頭疼,但太原府裡談論她的人也多了很多,很多世家已經開始接觸她。」

  「在這個亂世,凶名比善名更得人心。」李明樓對元吉笑道,笑容裡又有些悵然。

  想著遙遠的上一世的太原府城,她在那裡生活了十年,但想起來總覺得很陌生。

  她的上一世真的是活得不似在人間。

  不在人間的她當然沒有把太原府變成全民皆兵,不過叛軍來攻打太原府,最後也是人人皆兵,然後守住了城池等到了武鴉兒大軍擊退叛軍。

  武鴉兒那時候沒進城,所以她也沒有見過他,不過,那應該是他和她距離最近的一次吧。

  元吉看著李明樓,先是笑,笑的有些失神,然後繼續笑,這次笑的眼睛亮亮,但好像還是在失神......

  「小姐。」他喚道。

  李明樓回過神看他。

  元吉也不問她在想什麼,只問:「明琪小姐和四老爺的意思是要兵馬,那再給他們一些?免得太原府也被齊山搶去了。」

  李明樓搖頭:「太原府只要不被叛軍搶去就可以了,齊大小姐名氣大還是李大小姐名氣大,對太原府對天下來說,無關緊要。」

  她將李明琪和李奉景的信扔在桌子上。

  「都是衛軍,不分彼此,齊大小姐帶了兵馬,那就省了我們的兵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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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00:26: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見一道之主

   夏天的雨一場又一場,漸漸的從悶熱變成了涼爽。

  在雨水裡,信兵奔波,民眾奔走,衛軍叛軍們你來我往,時局如同雨水一樣亂紛紛,世事如同地面一樣泥濘不堪。

  哪個城池被攻破了,哪個城池被收復了,衛軍佔據了上風,還是叛軍兇猛,至於太原府裡有幾個大小姐,哪個小姐為大無關緊要。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天氣適宜土地肥沃的劍南道更變得豐饒,隨便走在一個小城鎮上,就能看到琳琅滿目的貨物。

  「這個小果子特別好吃。」

  貨攤前,一個年輕的公子伸手捏起一顆小果子,滿面歡喜。

  「十多年前我在家吃過。」

  十多年前吃過還記得清楚,可見真是好吃。

  旁邊的攤主視線一直黏在這年輕公子身上,聽到這裡驚喜的回過神:「公子原來是我們這裡的人!怪不得口音有一點點熟悉。」

  連小薔在一旁翻個白眼,口音一點點熟悉算什麼這裡人。

  連小君微微一笑:「不是呢。」

  攤主有些失望,這麼美麗的人不是同鄉啊,又有些不解:「可是這個野果子只在我們本地有,而且當天摘當天吃,很難保存新鮮啊,公子不是本地人,怎麼吃到的呀?」

  連小君搖頭:「我也不知道,反正送到眼前的時候,還很新鮮。」

  他帶著幾分回味,讓連小薔買一些,在攤主依依不捨的視線中走開了。

  連小薔將果子抓一把塞嘴裡,一面感受美味在唇齒間炸開,一面含糊問:「你真的吃過?」

  連小君點頭:「吃過,應該是李都督讓人送來的。」

  那個時候李都督和連清恩愛,愛屋及烏,連清喜歡的,李都督也惦記著她的親人一起喜歡。

  連小薔怔了怔:「那我怎麼沒吃過?」

  連小君道:「不知道啊。」

  他口中說著不知道,一雙眼看著連小薔的臉,從上到下從下到上......

  連小薔明白了,一家中總有人被人惦記也總有人被遺忘,他將果核呸的吐出來。

  連小君一步向前,避開了他吐來的果核,抿嘴一笑。

  街邊的人都看呆了,站著的忘記了動作,走路的忘記了看路......

  有人向連小君撞來。

  但人還沒有挨到連小君,四周的護衛們一湧而上將連小君圍住,密不透風。

  要撞到連小君的人被隔開,抱著果子紙袋連小薔也被撞個趔趄,被吃了一半的果子嗆的連聲咳嗽......

  「啊,我差點撞到哥哥,街上人太多了。」撞人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此時一臉不安歉意,仰頭看被護衛在人牆後的連小君,「哥哥長的真好看。」

  街上人多並不是撞人的理由啊,連小君笑了,從護衛縫隙中看少年:「你也很好看。」

  連小薔將果子抻著脖子咽下去,擦去眼角的淚,恨恨的擠進護衛們身後。

  「哥哥從哪裡來啊?」那少年沒有走開,眼睛亮亮神態不舍的看著連小君,「哥哥吃過飯沒有?哥哥在吃野櫻子,是不是很好吃?」

  連小君一一回答「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呢」「吃過飯啦」「特別好吃」。

  「哥哥要在這裡住下嗎?」少年高興的問,雙眼期盼,「我家有個好看的園子,請哥哥來住。」

  連小君含笑道謝,神情遺憾:「我要走了,不能多留,下一次我來一定叨擾公子。」

  那少年遺憾又歡喜:「哥哥來的時候一定記得找我啊。」

  護衛們擁簇著連小君,在少年和四周圍觀人注視下繼續邁步。

  連小薔將一把野櫻子塞進嘴裡恨恨的吃,如果真是刺客,他死八百回也沒人在意。

  他沒有覺得什麼不對,他從小見得多了,想要撞到連小君身上的男女老少見得多了,撞不到在連小君面前摔個跟頭,讓連小君多看一眼也是高興不已。

  四周的民眾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那少年做的事說的話都是他們在想做想說的。

  連小君在護衛的擁簇下走出小城,停下腳回頭看,神情幾分感歎:「那個孩子長這麼大了啊。」

  連小薔含糊問:「哪個孩子?適才那個?你認得?」

  連小君看他:「你沒認出來嗎?」

  連小薔有些驚訝眨眼:「我也認得啊?」

  連小君笑道:「都說男孩子隨母,他果然跟六姑姑長的很像。」

  連小薔嘴裡的果子吧嗒掉下來,身子一陣發麻:「他,他,他來了!」

  ......

  ......

  連小君走出了小城,邀請他的少年果真走進了一座院子,院子裡清新雅致,婢女僕從侍立齊齊的施禮:「見過都督。」

  躥高了一頭的豆娘舉著圈椅從屋子裡出來放在廊下:「都督,請坐。」

  李明玉在圈椅上坐下,喚了聲來人,有兩個管事模樣的人上前俯身請示。

  「都督您見到他了?」

  「把他抓起來吧?」

  「先不用抓他。」李明玉道,拍了拍扶手,「調一支兵馬,把他的生意全部封掉,把有跟他生意往來的店鋪也都封掉。」

  一個管事抬頭問:「需要理由嗎?」

  兵馬封鋪子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在平穩安定的劍南道境內,為了避免民眾恐慌給個理由是很有必要的。

  李明玉笑:「不需要理由,父親當年不需要理由,現在自然也不需要理由。」

  小公子年紀小,看起來秀氣,行事卻很犀利兇猛,管事們不再問了,小公子說得對,大都督就是理由,他們應聲是轉身而去。

  豆娘這才從一旁的端立跳過來:「公子,那連小君認出你了嗎?他怎麼說?」

  李明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應該認出了,姐姐說我長的跟母親很像。」

  姐姐說,連小君長的也有些像母親,他沒有見過母親,原來母親長的這麼美啊。

  ......

  ......

  連小薔跟著連小君手腳發麻的前行,很快就接到消息,他們進入劍南道後設立的商點以及有過以及正在進行交易的商鋪商戶都被查封了。

  「都是兵馬出動,不給任何理由,直接封門並不抓人。」

  連小君坐在山路邊歇腳,一面聽消息。

  彙報消息的人抬起頭,面白無須文雅又隨和,正是未了,他的手裡拿著一疊疊的細長的紙條。

  連小君的視線落在紙條上,稱讚:「你留下的眼線動作也很快啊,這麼快就傳來消息了,還沒有被劍南道的兵馬查封。」

  「術業有專攻。」未了俯身道,「老奴在宮裡長大,衣食無憂,唯一要做的就是研究隱私下作的手段。」

  連小君笑了:「你說得對,術業有專攻,大家都一樣。」

  未了不再談論這個,接著說:「兵馬也沒有抓我們,一路探看,也沒有跟蹤我們。」

  「這孩子到底流著姑姑身上的血,比他爹強多了。」連小薔一路提心吊膽,此時終於見到了李明玉,心裡的另一隻鞋子也落地了,「他也就是不許我們進劍南道,沒要把我們打死殺了抓了,我們快走吧。」

  連小君抬頭看前方,暮色裡青山一層層。

  「不行。」他說道,「劍南道的中心我們就要到了。」

  連小薔撅著屁股將墊子卷起來:「到了又怎麼樣?到了也無法立足。」

  合作的商戶被封了,就算兵馬沒有給理由,這些商戶又不傻肯定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接下來就會傳遍劍南道,靠著劍南道存活的這些商家才不會瘋了跟他們合作。

  連小君道:「我去見見小表弟,求求他啊。」

  連小薔抱著墊子停頓下:「能行嗎?」看著連小君的臉,覺得也不是不可能......旋即又搖頭,「不行不行,雖然是個小孩子,但那可是李奉安的兒子。」

  當初家裡給了多少美人,曾經為六姑姑沉迷的李奉安卻像瞎了一樣,曾經對他們有多可親,那時就有多兇狠。

  而且還把這兇狠傳給了劍南道兵馬將官。

  「還有李家的人。」連小薔提醒,「李家的人原本就看我們不順眼,現在他們霸佔了劍南道,肯定要生吞了我們。」

  連小君道:「李家人無足輕重。」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表弟跟我長得還真有些像啊,我們不僅是血緣相近,還會美人相惜。」

  ......

  ......

  李明玉坐在劍南道道衙的內堂裡,看著走到面前的連小君,視線沒有移開半點,眼神裡有貪戀有委屈還有期待......

  連小君知道他透過自己看的是另外一個人,他便也用另一個人的眼神看著李明玉。

  「我是來求你給連氏一個機會的。」他說道,「讓我們兩家修好。」

  李明玉笑了,搖頭:「我不相信你,你求的不是修好,是給連氏報仇的機會。」

  連小君苦笑:「明玉,沒有了劍南道,我們連氏又能得到什麼?」

  李明玉道:「有的人報仇不求得到什麼,只要看到仇人倒黴,他就很開心。」

  這個小孩子年紀還這麼小,就有這種想法,連小薔站在後邊打個寒戰,早就知道了,這個亂世裡都是惡鬼。

  連小君笑了:「明玉,我們是親人啊。」

  李明玉也笑了:「連公子,我姓李,跟姓李的才是親人。」

  「明玉,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連小君說道,「你其實不姓李。」

  李明玉愕然,又失笑:「我為什麼不姓李啊。」

  連小君看著他溫和一笑:「因為你爹,不姓李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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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秋夜相聚私語

  一層秋雨一層寒,深秋的夜裡,安置好武夫人入睡的金桔走進來,看到坐在燈下伴著雨看文書的李明樓,忙取下斗篷給她披上。

  「小姐,天越來越涼了。」她說道,又低頭去看桌案下,「你穿鞋子了嗎?」

  窗邊鋪了蒲席,李明樓喜歡光腳踩著。

  聽到她問,李明樓將衣裙拉起,將腿腳抬起,笑眯眯:「穿了這個,你看。」

  一雙腳上穿著黑乎乎的襪子。

  金桔伸手摸了摸啊呀一聲:「武都督前天送來的毛襪子啊。」

  李明樓點點頭,將兩隻腳伸展在蒲席上碰了碰,感受毛茸茸:「今天天涼了,我拿出來穿了,沒有給夫人留著。」

  金桔道:「夫人不需要穿著這個啦,夫人喜歡穿鞋子,需要穿布襪。」

  她坐下來伸手捏李明樓的腳,像捧著兩隻小鴨子,嘻嘻笑。

  「都督送這個過來,就是因為你在信上說喜歡赤腳走來走去嘛,夫人又不赤腳,都督當然知道她不需要,就是給你的。」

  說到這裡又忙補充。

  「小姐,我們可不是缺襪子,你看夏天我給準備了,厚襪子我也早就找好拿出來了。」

  李明樓笑了,將腳收回用衣裙蓋住:「我們當然不缺,這又不是什麼值錢的。」

  金桔道:「值錢的東西我們也不缺。」

  李明樓再次哈哈笑了。

  負責值守的方二聽到笑聲看過來,白天他很少出現,夜晚李明樓身邊有他負責。

  「夫人心情很好。」他說道。

  這話是對另一邊的包包說的,包包晚上不用撐傘,黑傘握在手裡如同一把長槍。

  「前天都督來信了,還有很多東西。」他說道。

  不能見面的夫妻,收到家信送一些鞋襪毛裘零碎是這亂世裡最開心的事。

  方二看了他一眼,道:「夫人今晚在看各地送來的秋稅。」

  包包哦了聲。

  方二接著道:「各地的秋稅順利的足額的收上來了,在這個亂世裡,淮南道豐收了。」

  包包恍然,高興的點頭:「怪不得夫人這麼高興,原來是雙喜臨門。」

  屋子裡又傳來笑聲,兩個女子的笑聲高高低低交錯穿過淅淅瀝瀝的雨,讓燈火昏黃的夜色添了幾分靈動。

  「看,夫人真高興啊。」包包咧嘴笑。

  方二懶得跟他再說話,耳朵一動向前方看去,前方的夜色裡撞過來一塊,元吉沒有穿雨衣從雨中沖來,在他身後跟著一個裹著黑乎乎雨布的人......

  「怎麼.....」方二問。

  話音未落元吉就拉著雨布裹著的人沖過去了。

  「有事。」他只扔下一句。

  方二從這木然的聲音裡聽出了慌張,不由嚇到了,出什麼事了能讓元吉都聲音發慌?他立刻對包包道守住這裡,說罷隱沒在黑暗中。

  包包握緊黑傘警惕肅立。

  聽到腳步聲,金桔和李明樓都抬起頭,看到邁進來的元吉。

  燈下元吉頭髮衣服都被打濕了,身上滴滴答答的水在腳下凝聚。

  「元吉,你怎麼了?這麼晚了.....」金桔驚訝問。

  元吉打斷她開口,看著李明樓:「公子他.....」

  他的話沒說完李明樓站起來,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聲音尖利的打斷他:「明玉怎麼了.....」

  「姐姐。」

  有聲音喊道,元吉身後的人撲過來,撞進李明樓的懷裡,將她緊緊抱住。

  這個人被雨布裹著,身上都是雨水,李明樓似乎一瞬間被水淹沒。

  她不可置信的低頭看著懷裡的人,顫抖著掀起雨布,看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明玉。」她輕聲喚道,再看元吉和金桔,「我不是做夢吧?」

  金桔瞪大眼雙手捂著嘴,聽到詢問還用手掐臉,顯然也不知道是醒著還是夢中。

  被打斷的元吉將沒說完的話說出來:「公子他來了。」

  雨水冰冷,懷裡的人軟而溫熱,李明樓從震驚中回過神,看著李明玉,這是真的,真的是李明玉來了。

  「煮些熱湯。」李明樓說道,伸手將李明玉還穿著雨布解下來。

  金桔也回過神,急忙忙的將毛巾拿來,又親自出門去煮熱湯。

  李明樓給李明玉擦頭臉身上的雨水,端詳他,三年沒見,雖然前些時候看過畫像,但真實看又變了一個樣子。

  十三歲已經是少年模樣,她熟悉的那個少年。

  李明樓問出什麼事了。

  撲倒她懷裡後李明玉就一直低著頭,此時抬起頭燈照的小臉慘白。

  沒有絲毫的消息,拋下不能拋下的劍南道山南道,跑到不能來的淮南道,上一次李明玉這樣肆意妄為,還是聽到李明樓去太原府途中出事。

  可見這一次的事在李明玉心裡堪比李明樓出事。

  李明玉抬起頭又垂下,似乎說不出來。

  李明玉和元吉對視一眼,沒聽說劍南道東南道有什麼事啊。

  「我去讓金桔準備點吃的。」元吉說道,主動退了出去回避。

  李明樓攬住李明玉的肩頭,道:「明玉,只要你和我都還在,就沒有事是過不去大事。」

  李明玉抬起頭,還未張口眼淚就掉下來:「姐姐,連小君說,爹不姓李,爹不是李家的人。」

  李明樓愕然,什麼?

  連小君帶著報仇之心去劍南道,還是超除了她預料的洶洶,一個照面就把李明玉打的魂飛魄散了。

  ......

  ......

  李明玉在窗前坐下,接過熱湯,雖然喝不下去但還是乖乖的捧在手裡。

  金桔和元吉都被叫進來站在一旁,李明樓對他們開門見山問:「我父親是被抱養來的嗎?」

  金桔和元吉面色驚愕,一時都結結巴巴:「沒,沒聽過啊。」「怎麼可能。」

  「明玉,連小君是怎麼說的?」李明樓問李明玉,看李明玉還有些不想開口,勸道,「涉及到父親的身世,金桔是家裡的人,元吉是父親身邊的人,關於父親他們比我們還要清楚,我們不知道的,不問他們還能問誰?」

  李明玉這才抬起頭,雖然聲音還有顫抖,但面對金桔和元吉神情恢復了冷靜,桂花娘子教過說你的言行不用裝大人,但你心裡要時刻記住你是劍南道的大都督,氣勢由心生。

  這也是很久以來元吉第一次親眼見小公子,看到這一瞬間端正身姿的小少年,他垂下視線以僕從禮相待靜聽。

  「連小君說,父親是祖母抱養別人的,當初祖母和祖父關係不好,被趕到莊子上,那時候祖母已經有了身孕,曾祖母不許祖父休了祖母另娶,說長孫必須有嫡母,但後來祖母生下一個女兒,祖母為了保住主母身份,就和莊子上一戶也恰好生產的人家換了孩子。」

  「祖母給了那家人很多錢,那家人將孩子互換後,就帶著祖母生的女兒離開了,祖母則帶著父親以長孫的名義被曾祖母接回去。」

  「所以父親根本不姓李,根本就不是李家的人,他是山村裡一個貧賤佃農之子。」

  聽他說完,金桔和元吉目瞪口呆。

  「大都督從來沒有說過。」元吉斷然道,「連小君在騙人,他怎麼知道?」

  聽到問這個,李明玉的神情有些難保持冷靜,鼻音哭意更濃:「他說是母親說的,是父親告訴母親的,而父親是小時候聽到祖母跟一個貼身老僕說,去廟裡把一個人的生辰八字鎮上。」

  連小君長的貌美如仙,聲音清清如樂,但說出來的話卻有些如鬼語般嚇人,他說:「....你祖母跟老僕罵那個賤丫頭估計是死了,夜夜纏著我哭,說我害了她,我倒要說是她害了我,我本該得個男胎,偏偏被她搶了,不得不多費這一步心血,現在死了還不安心去投胎,還要來害我,那我就把她鎮壓在廟裡,讓她不得超生。」

  李明樓元吉金桔聽的都默然無聲,如做夢一般。

  李明玉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將連小君的話轉述來。

  「父親就偷偷的尾隨那老僕跑去廟裡,偷偷的打開那生辰八字看,跟他的生辰一樣,他小小年紀心裡就起了疑。」

  「然後越來越的疑心堆積,比如他為什麼跟父親母親姐妹兄弟們都長的不太像,父親和母親為什麼總是吵架,父親不喜歡,母親看起來喜歡他,但眼裡跟看到弟弟妹妹們不一樣.....」

  「後來父親讀書有成得了功勞後,就把那回鄉養老的老僕抓來,問出了真相。」

  李明玉講完了,室內寂然無聲。

  元吉不知道說什麼,這是他不知道的事,他不能隨便說話。

  金桔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父親和母親恩愛,如果真有什麼秘密,父親跟母親說,並不奇怪。」李明樓笑了笑,將這件駭人聽聞的事一笑說過,道:「但母親和父親恩愛,怎麼會把父親的秘密告訴連小君?」

  連小君那時候不過是個孩子。

  而且還不是母親這一房嫡親的侄子。

  連小君自然也知道這個問題,給了李明玉答案:「因為我長的好看,是合族最受寵的,就連六姑姑也常帶著我玩。」

  李明樓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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