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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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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14:4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善惡有思量

  是誰這麼討打?

  激動的民眾扭頭左右尋找,聲音越過眾人清晰可聞,聲音的主人在人群中也格外的顯眼。

  此人身長如竹,披青布僧袍,穿草鞋帶斗笠,一手握著木杖,一手放在身前,是個和尚。

  在視線注視中,他的聲音從斗笠下再次飄出:「生靈塗炭,人間地獄就要開始了。」

  四周的人被說的怔怔,旋即譁然。

  「胡說八道!」

  「楚國夫人是最仁善的人,平定亂世救民與水火。」

  壓低的斗笠掀起,露出一張蒙塵的臉,臉上一雙眼銳利,他喝道:「楚國夫人是個惡鬼。」

  一聲斷喝讓四周人心神震動,張口結舌無聲。

  木和尚收起了斷喝之氣,看著四周的民眾,沉聲道:「滅火是善,但為滅火破堤引水,火退水淹,本該死的人沒有被火燒死,被水淹死,本沒有火患的人陷入汪洋泥沼,放火的人是惡鬼,做出這件事的人難道就不是惡鬼嗎?」

  四周的民眾看著掀起斗笠的和尚,不知道是被話而震撼還是被和尚真容震撼,神情怔怔。

  忽的一個人回過神大叫一聲:「我知道了!」

  木和尚看向此人,有人開悟了嗎?

  那人伸手指著木和尚:「他就是官府說的奸細!」

  奸細?!

  木和尚垂下視線,一聲輕歎。

  四周民眾被這聲喊醒過來,看著那說話的人,說話的人聲音響亮。

  「我在城外的客棧當夥計,差役曾來查過,說有個和尚,在四處窺探並妖言惑眾。」

  「有人看到的話要及時上報其行蹤。」

  「告示就貼在店裡呢,不止我們,其他的店商鋪都有。」

  官府已經發過告示了,那就是真的確有其事,然後有人也想起來了跟著喊起來。

  「我也聽過,我們村長也說過,要警惕一個過路和尚,見到的話及時上報!」

  四周的民眾再無怔怔,精神振奮視線看向和尚所在:「你這.....」

  但視線所在已經空無一人,嘈雜才起又瞬時無聲,激動的興奮的憤怒的情緒都變成了驚愕。

  人呢?

  眾目睽睽之下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

  不是人,這才是鬼吧!

  驚愕變成了驚懼,就要響起驚叫......

  「和尚是跑了!這個和尚功夫極好!」有人先一步喊起來,「所以官府只讓見到行蹤上報,不讓捉拿。」

  是跑了啊,跑就是怕了,和尚怕了他們就不怕了,眾人鬆口氣,有人不怕,喊著要抓和尚,有人謹慎喊著去報告官府,有人開始爭論此人不是和尚,是奸細假扮,有人則感歎,明知有賊人,楚國夫人怕傷及無辜只讓警惕不讓民眾捉拿,這不是善心是什麼?

  街上嘈雜喧嘩,有人奔跑有人喊叫,木和尚在一條巷子裡闊步而行,身後的熱鬧看不到他,他也不再看這些熱鬧,將斗笠戴在頭上。

  困在迷津之中的人,叫是叫不醒,只能擊破這片迷津。

  ......

  ......

  山南道衙所在府城沒有淮南道這邊的喧嘩熱鬧。

  城池緊閉,店鋪關閉,街上倒是有民眾還在走過,或者聚在街頭低聲緊張不安的交談。

  談的自然都是叛軍要攻打麟州了。

  鋪天蓋地的叛軍,有說十萬有說十五萬有說二十五萬,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也有人安撫:「大家怕什麼啊,不是來打我們的。」

  還有人安撫:「大家不用怕,叛軍打不了麟州的,麟州好多兵馬,咱們山南道的兵馬都在那裡呢。」

  不說這個還好,說了這個四周的人面色更加難看。

  「打不了麟州,那就會打我們啊。」有人喃喃道,「賊不走空,叛軍來了總不能閑著。」

  兵馬最先被調走,叛軍打不了麟州順手也能拿他們開刀,離麟州近就是這麼倒黴啊。

  「不怕,不怕。」有人深吸幾口氣再次安撫,「我們還有劍南道的兵馬呢。」

  這句話讓大家面色稍緩。

  街上有兵馬疾馳而過,印證了他們的話,這些兵馬英姿颯爽雄武,身後飛揚著劍南道的軍旗。

  「是啊,劍南道這兩年還在我們這裡設了兵營,練出好多兵。」有人高興的說道,「比原來的衛兵只多不少!我們山南道不缺兵馬守衛!而且,劍南道的都督也在我們這裡呢。」

  但這個被人反駁了:「那個小都督好像回劍南道了。」

  相比于山南道,登天難進的劍南道才最安全。

  「而且。」又有人猶豫一下,「聽說劍南道的兵馬也要去支援麟州呢。」

  那就真完了,完了,完了......

  街上的民眾面如死灰,道衙裡的韓旭面色也很不好看,看著桌上的一封信,這個楚國夫人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上一次寫信來問能不能把劍南道多餘的鎧甲兵器給一些,淮南道的兵馬太多了,但裝備不夠。

  兵器這種東西難道能私贈嗎?他咬了咬牙,看在淮南道兵馬也是衛軍兵馬,肉都在一個碗裡的份上,找了些藉口給了一批。

  結果那女人竟然寫信來大罵他無情無義。

  「我們之間的深情,難道就值十車兵器鎧甲嗎?郎君啊,妾身在你心裡連一座城的兵力都不如嗎?你是不是有新歡了?」

  什麼深情,他們哪裡來的深情,韓旭也在心裡罵人,竟然要一座城的兵力裝備?這女人把他當什麼?禁臠嗎?

  當然,他沒有回信罵她,他不會像個女人發瘋。

  但這個女人竟然更發瘋了,這次寫信來一開始嗔怪幽怨自己不理她,她怎麼思念.....這些令人發酸的話,然後扯下美人皮囊,露出兇惡面容。

  「借給我五萬兵馬,我要去截殺來自京城叛軍,也算是為麟州出力。」

  「郎君,振武軍就要有罪了,那我到時候怎麼辦?當初我不顧千軍萬馬殺去救你,你就忍心看我受難嗎?」

  「你要是不借我,我就要去朝廷告天子,你欺我這個婦人。」

  韓旭將桌上的信一把攥起要撕爛,他韓旭心硬如鐵,敢擔忘恩負義之誅,也敢擔起風流之汙.....信還是沒有撕爛,疊起來放進心口。

  將來她要真去朝廷告,這也算是個證據吧。

  他的眉頭又豎起來,這個楚國夫人,怕振武軍有罪,應該去勸告武鴉兒回防才對!

  不對,這個楚國夫人才不是怕振武軍有罪,分明是要借機索兵,張口就要五萬啊,麟州那邊皇帝才小心翼翼的問三萬兵馬可有多餘?

  「韓大人,您在想什麼?你的臉色不好啊。」有聲音從外傳來詢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韓旭收整了神情,看著在門廳外探頭的少年,少年臉上滿是關切。

  「都督,你怎麼不告而別回劍南道了?」韓旭問,「可是畏懼了?」

  李明玉邁進來斷然否認:「怎麼會畏懼?我只是回去辦點事,我的家人都還在山南道呢。」

  那是他故意留下掩人耳目的,李家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根本就不在意。

  教了這孩子一年多了,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小孩子那麼簡單,韓旭看破不說破,這個時候也不計較他是否尊長愛幼孝道,也不計較他在聽到麟州有難時不說派兵,反而跑回劍南道,是不是不忠君......

  只要說服李明玉帶劍南道兵馬去援助麟州,保住君王社稷,他是忠心還是爭權奪利都不重要。

  韓旭道:「你回來就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李明玉點頭:「韓大人請講。」

  韓旭道:「明玉公子,你讓你父親泉下放心的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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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聽我一言

   道衙裡韓旭和李明玉相對而坐。

  韓旭道:「我當初讓張安王林去麟州,不讓你去,是為....」

  李明玉打斷他,笑嘻嘻道:「我知道,大人是為我好。」

  韓旭糾正:「是為我好。」

  李明玉一怔,哈哈笑了。

  「張安王林已經成型,留在山南道不會有任何建樹,反而會絆住我的手腳。」韓旭道,「送去皇帝跟前坐享其成,對他們對陛下都合適。」

  李明玉嘻嘻一笑:「韓大人是我們劍南道的官,韓大人為了自己,也就是為了我。」

  韓旭沒有否認也沒有反駁,道:「你年紀太小,在這種時候到陛下身邊,沒有人把你看在眼裡,不僅原本屬於你的兵馬會成為別人建功立業的墊腳石,皇帝和所有人也都會忘記你。」

  李明玉收起了嬉笑,認真的點頭:「韓大人,你是個好人。」

  「我不是什麼好人。」韓旭道,「我把你留下來也是為了讓劍南道練兵備馬,然後為大夏征戰平叛。」

  李明玉道:「所以你是好人,你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人,我這樣的小孩跟著你才能走的更寬更遠。」

  「我是為了大夏,明玉公子,你也不是小孩。」韓旭道,「現在是你為你自己和你父親的榮耀,去到皇帝跟前的時候了。」

  李明玉哦了聲,屁股在椅子上扭了扭:「大人是說,現在我去了,陛下就能看到我了,也沒有人能從我手裡搶走我的東西了?」

  「是啊,武鴉兒遠在天邊,項雲在外攔住叛軍,這時候你站在皇帝跟前,就沒有人擋住你了,至於有沒有人能搶走你的東西,還是要看你。」韓旭看著李明玉,懵懂頑童氣息已經褪去,少年初成,「你現在可以自己做事了,既然是自己做的事,別人想搶就沒那麼容易了。」

  李明玉點點頭,站起來施禮:「那韓大人,我這就去建功立業!」

  「都督儘管放心去,我韓旭會將都督的根基守好。」韓旭站起身還禮,又補充一句,「也是將我的根基守好。」

  李明玉對他一笑,轉身走出去,身子端正儀態沉穩,但臨到門檻時,雙腳一跳而過,透出幾分少年頑皮。

  山南道內兵馬集結,少年都督身披鎧甲,身後李字帥旗招展。

  遠處圍觀的百姓們看到這場面再也忍不住眼淚,倒是不是跟這少年都督多情深,而是悲痛靠山跑了......

  「大家不用怕,韓大人會留在這裡,劍南道的兵營也在這裡。」李明玉朗聲說道,「而且我要去守護麟州,麟州無憂,那些叛軍也不敢欺負大家了。」

  民眾們以更大的哭聲來回應這個少年都督,不知道是感激他的安撫,還是更加絕望。

  這些事李明玉就不放在身上了,安撫民心是韓旭做的事,回頭抱拳:「韓大人,那我去了。」

  韓旭點頭一禮。

  李明玉對他一笑:「韓大人,你其實真挺好的。」

  韓旭沒有說話,好啊不好的,說來說去沒必要。

  李明玉轉過身將手中的長刀舉起:「劍南道的兵將們聽令,隨我殺敵。」

  城外萬人齊吼:「殺敵!」

  萬馬奔騰如雲如龍滾滾向前,李明玉再次回頭,韓旭以及府城都幾乎看不清了。

  「韓大人,你是個好人。」他嘻嘻一笑,自言自語,「但我是不能聽你的安排,你為了你好,我要為了我姐姐好。」

  不過,他將來會將給韓旭的金屋子打造的更大,讓韓旭住的舒舒服服的。

  如果將來韓旭年老色衰,姐姐不喜歡了,他會養他終老。

  .......

  .......

  相州大雪紛飛,城池曾經有些起色繁華被風雪吹散,不見人影。

  城池裡外穿著黑亮鎧甲罩著大紅棉袍的兵將們一隊隊一列列不斷的行走,馬蹄聲雜亂又有別樣的韻律,恍若這座城池都變成了一個金甲戰士,在緩緩的走動。

  道衙裡武鴉兒一如往日坐著看信,王力跟往日不同,滿是風霜的臉上笑開了花。

  「.....這次一路上都沒有挨餓,油茶麵吃完了,還有肉脯。」他眉飛色舞口水四濺的跟四周人講述,「.....還有乾梨,這乾梨不好吃,你們知道梨怎麼才好吃嗎?蒸著吃,加糖。」

  四周的男人呸他一聲:「老王你出趟門就記著吃。」

  王力不理會他們的嫉妒,叉腰大笑。

  「還有馬,這次我口舌得力,要了那女.....夫人多給十匹馬,一路上折損了五匹,還剩下五匹。」

  四周的男人們對他更大的呸聲,揪住他在身上亂摸「還藏了什麼好東西?」「吃的有沒有?」「這麼有本事了,只得了些吃的喝的五匹馬可不行」。

  廳堂裡喧鬧一片。

  王力從人群中掙扎出來:「我這當然不算本事,真正的本事是烏鴉。烏鴉,楚國夫人可是答應我出兵的,她在信上沒有反悔吧?」

  說到至關重要的大事,打鬧的男人們都安靜下來看武鴉兒。

  武鴉兒看了眼信,道:「出兵嗎?沒有反悔,她說了出兵。」

  王力撫掌:「這就安心了,那個女人晾了我好幾天,差點以為要騙我。」

  一不小心把實話說出來,四周男人們哄笑打趣。

  「我吃點虧受冷落沒什麼,只要楚國夫人肯出兵就好。」王力制止眾人,神情激動,「別的不說,淮南道那邊的兵馬真是又多又結實,只要他們出兵,京城去麟州的那些孫子們定然有去無回,咱們就可以安心的跟安康山打個痛快,到時候誰還敢嘲笑詆毀咱們半句。」

  男人們都含笑點頭。

  武鴉兒也笑了笑,道:「等候時機備戰吧。」

  男人們應聲是,只要麟州那邊一開戰,京城的叛軍和麟州陷入混戰,他們就可以動手了。

  王力憧憬著動手之後:「到時候說不定能殺了安康山,奪回京城呢!」

  想到這個他渾身發麻,這種大功勞可以封侯拜相了吧?

  王力唧唧咕咕想東想西又想到楚國夫人。

  「她會不會又覺得吃虧了?到時候再給她請個封賞好了。」

  他看武鴉兒一笑。

  武鴉兒對他笑了笑:「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她會不會覺得吃虧,更不用擔心給她請封補償。

  她在信上說,武鴉兒,你不用請我助你解麟州之圍,我請你助我奪京城吧。

  她可真敢想啊,武鴉兒忍不住再次微微笑,果然是個大賊。

  打京城,武鴉兒想過,有多難,看他現在都不打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因為安康山故意用麟州來威脅,他這次根本就不想動。

  跟安康山打一戰,是要分出生死的一戰。

  這一戰要麼叛軍死,要麼衛軍死,不是外表上看的生死,是氣勢和運勢,生的一方扶搖直上,越戰越勇,死的一方從此苟延殘喘,名存實亡。

  當然這一戰是不可避免的,他沒有哄騙皇帝,按照他的估計明年,最遲成元八年初他一定能殺死安康山的生機,奪回京城。

  聽到他這樣說,她在回信上說我信你,你想的沒錯,你就是在那個時候做到的。

  這句話看起有些奇怪。

  武鴉兒看了兩遍但也看不出什麼,那就不看了,只需要看到她說她信他說的就好。

  然後她說了更奇怪的話。

  「但那是因為你沒有我。」

  「現在你有我啊,不用等明年,現在我們就可以試一試了。」

  「武鴉兒,你相信我,這樣做,對我們都會好。」

  她說相信她,她說我們....武鴉兒抿抿嘴。

  王力用胳膊撞了撞武鴉兒:「你笑什麼?」

  武鴉兒道:「高興就笑了啊。」看他問,「你不高興嗎?」

  王力嘿嘿的笑了:「高興高興。」

  幾個披甲少年咚咚跑進來,其中一個大聲喊:「義父,我可以出發了.....咿,力叔叔!」

  王力咧到嘴邊的笑頓時收回去,轉身就往武鴉兒身後躲,但武孝已經撲過來了,抓著他的胳膊晃蕩,身上的配刀弓弩嘩啦響。

  「力叔我好想你啊.....」

  「想我可以,別把口水擦我胳膊上!」

  「力叔,你有沒有給我們帶禮物?」

  「夫人讓信兵給你們的東西不是都給了嗎?」

  「力叔那是義母給我們的,你作為叔叔出門一趟給我們帶了什麼?」

  「閒話不要說,不是要出發了嗎?我們速去準備!」

  吵吵鬧鬧的屋子裡的大男人們小男人們亂哄哄的走了出去,武鴉兒在後由親兵披上大紅斗篷,按了按胸口,斗篷下鎧甲後衣袍內貼身放著的家信。

  現在他有她,那他就按照她說的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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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家人的叮囑

  成元六年末,大夏的冬日變得更加肅殺,到處都是兵馬,到處都有流離失所,有的兵馬在疾馳奔走,有的兵馬在快逃蜷縮。

  「但南公子你不要動。」

  一座山腳下驛站的小廳堂裡,項南和一個老僕相對而坐,二人之間的桌子上擺著兩個大包袱。

  項南在翻看包袱,老僕在說話。

  「不管哪裡的衛兵動,六老爺說南公子你的宣武道你的白袍軍都不要動。」

  項南埋在一個大包袱裡翻來翻去,一面聽老僕碎碎說話,一面不時說幾句話。

  「....這是母親給我做的棉鞋嗎?果然跟小時候一樣,還是那麼難看。」

  「.....祖父的信怎麼放在盒子裡?哦,哦,竟然是祖父最喜歡的茶給我送來了。」

  他一心三用,還能抬起頭對老僕點頭。

  「我知道了,六叔還有什麼吩咐?」

  老僕慈祥一笑:「不是吩咐,是交代,六老爺詳細要說的都在信上。」

  項南在包袱裡翻出幾封信,拿著其中一封搖了搖:「找到了。」

  要打開看,門外有衛兵通報:「縣衙裡來人了。」

  項南放下信,道聲進來吧。

  門簾掀起,一個官吏帶著人走進來,竟然送來兩個炭爐。

  「縣令讓我們送來。」官吏說道,「這驛站本就年久失修,戰亂更荒廢,屋子裡一時修不好,至少讓它暖起來。」

  項南含笑道謝。

  官吏讓人擺好爐子,又笑吟吟道:「是楚國夫人那邊特意送來的炭呢,燒起來又暖又香。」

  項南笑著點頭,官吏不再多言帶著人離開了、

  官吏進來之前老僕已經起身站起來退到一旁,安靜的看著這一幕,此時他走到火爐邊,伸手撫了撫:「還真是很香,老太爺沒有用過這種,只怕麟州的皇帝也沒有。」

  項南道:「楚國夫人有錢吶。」

  火爐擺進來沒多久,老僕臉上身上殘存的風霜褪去,笑意也舒展了很多,道:「是楚國夫人特意送給南公子的吧。」

  否則一個小小的縣令哪裡能用得上?不過是托個名義。

  項南哈的擺手搖頭:「她才不會。」

  那縣令如此客氣,是因為讓自己帶著兵來震懾當地一家大族,大族不算多豪門,只是枝葉繁茂根深,恨不得在這裡做土皇帝......

  這些他沒有詳細說,老僕也沒有問,看著白衣公子心想他那輕鬆隨意的回答,這語氣很瞭解楚國夫人了啊。

  項南沒注意老僕怎麼想,將幾封信擺在桌子上一一的看,看了爹娘祖父項九鼎的,再看李明琪的,捏著齊阿城的,一視同仁。

  「不錯啊,太原府看起來熱熱鬧鬧的嘛。」

  「有李家有齊家的兵馬,又有那麼多世家大族的護衛聽令,太原府的民眾可以放心了。」

  「祖父是不是很頭疼?兩個大小姐不好伺候吧?」

  「不過,這兩位小姐寫的信,都挺義正言辭明事理的。」

  老僕渾不在意的擺手:「老太爺說了不用管她們。」

  項南點點頭:「是了,不管她們怎麼鬧,做的不對壞的是她們自己的姓氏,做的功勞就是咱們家的名聲。」

  老僕看著年輕公子,似乎跟小時候沒有變,但長了幾歲多了幾年歷練,溫潤如玉的笑中總有些看不真切了。

  老僕不去深究年輕公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不管他想什麼,他都是想的項家的事。

  「這些做給外人看的事,公子不用在意。」他說道,「看看六老爺的信吧。」

  項南鄭重拆開項雲的信仔細的看,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看完信若有所思。

  「麟州之戰。」他問,「真不用我援助?」

  「六老爺說了,其實京城的叛軍沒有那麼容易能打麟州。」老僕道,「只要打了這一戰,接下來就可以以守為攻。」

  項南道:「不管怎麼說叛軍數目也不少,此戰還是有很大風險。」

  「輸了也無妨。」老僕道,「除了齊山東南道支援,韓旭那邊已經讓劍南道來守麟州。」

  項南問:「如果叔父領劍南道兵馬的話,勝算更大。」

  「有劍南道的名義就夠了。」老僕搖頭,又道,「公子切記守好宣武道,不要離開半步。」

  項南看手中的信:「叔父真要打京城了嗎?」

  項雲在信上說,麟州之戰其實是次要的,真正的戰機在京城。

  麟州之戰後不論誰輸贏,都要陷入混亂,如果敗了,退守待機,如果勝了,就可以直接殺向京城。

  「兵馬呢?」項南道,「宣武道其實沒有多少兵馬可用。」

  這點項雲在信上沒有說。

  「六爺謹慎,尚未周密的事不會落在紙上。」老僕說道,「不過他在輿圖和沙盤上演習的時候我聽明白了。」

  首先,如果麟州之戰得勝,項雲就會和齊山趁勝追擊,項南協助,後方由劍南道做防。

  還是不夠嗎?不怕,還有武鴉兒。

  「武鴉兒現在盤踞相州不肯出手,但我們真打京城他就不可能不動手了。」

  「他盤踞相州為什麼,為了屯兵壯大勢力,為了讓朝廷皇帝依賴他,京城如果被打下來,誰還依賴他啊。」

  「他一定會來搶功。」

  「但是,太晚了,第一戰是我們先打的,他就只能是協助我們了。」

  老僕說到這裡忍不住哈哈一笑,伸手扳著手指。

  「守麟州的劍南道是我們的親戚,齊山是都督引薦排兵佈陣的,誰的功勞多呢?非我項氏莫屬。」

  項南聽的也心馳神往,眼睛亮亮問:「那到時候我也有功勞吧?」

  老僕道:「南公子當然有。」

  項南思索:「那時候我的功勞是來自李大都督女婿還是齊大都督女婿呢?」

  老僕哈哈一笑:「當然兩個都是,公子身擔李齊兩份大功。」

  項南也哈哈大笑:「說得對!」

  只可惜現在不便飲酒,他只能和老僕簡單吃了飯菜,奔波辛苦的老僕便去歇息了。

  陳二走進來,咚的一聲將一壺酒放在桌子上,打斷了項南的出神。

  「幹嗎?」項南看他一眼,「想喝酒,我會罰你哦。」

  陳二呸了聲:「讓你喝呢,澆澆愁。」

  項南不解:「我澆什麼愁?」

  陳二斜眼看他:「每次收到家信你都愁眉苦臉的,我這是體貼你。」

  項南哈哈笑了。

  「你別裝了,看看你的臉,這麼長。」陳二嗤笑,伸手比劃。

  項南笑著從包袱裡翻出三個核桃:「來來.....」

  陳二擺手:「我不吃。」

  項南將核桃按在桌子上:「不是讓你吃,我問你,擺在你面前有三份功勞,你要哪個?」

  功勞?陳二雖然不懂,但伸手將三個核桃都抓在手裡:「你傻啊,當然都要。」

  項南嘻嘻一笑,從他手裡摳走一個,晃了晃。

  「我就只要一個。」他說道,將核桃塞進胸口,壓在一封信上,低下頭能從衣服縫隙裡看到信封上的落款,一個大大的楚字,他抬起頭打斷要說話陳二,「還有,你說錯了,酒你自己喝吧。」

  他對將酒壺塞給陳二。

  「我今天收到的可不只是家信。」

  他兩隻手在嘴邊將嘴角往上一拉,做出笑的姿態。

  陳二一怔,旋即明白了,能咧嘴笑成這樣.....

  「楚國夫人又給你寫信了?寫的什麼見不得人的.....」

  他扔下核桃酒壺就去搶.

  項南幾步跳開:「見不得人的,當然不給你看!」

  門外有人沖進來,門簾掀起,寒風趁機而入,吹得屋子裡的人一陣寒戰。

  「都尉!」來人大喊,「麟州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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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戰而起

  從京城疾馳逼近的叛軍,一路過城穿山,如一張巨大的手掌拍向麟州,所過之處山破城敗民死兵退,直到停在麟州五百裡外。

  隔著一道道起伏的山梁,密密麻麻的衛軍鋪天蓋地。

  兩軍對壘,寒冬臘月的風雪都凝固了。

  凝固了有一段時間......

  似乎都等著對方先出手,但雙方都沒有出手,每日兵馬挑釁斥候刺探進行一些小規模的對戰。

  就在以為要熬過年關時,有另外一支兵馬先出手了。

  不是在這裡,是從叛軍後方,一支兵馬從東南斜插出現,猶如一支利劍狠狠的捅在叛軍的腰裡。

  項雲站在丘陵的最高處,抬頭看更高處。

  幾架高高的望杆車上信兵揮動旗幟傳達遠處的戰況。

  寒冬臘月的風穿梭帶來鬼哭狼嚎,地面顫抖讓人的心都跟著搖晃,恍若在大海中顛簸。

  「東南道兵馬襲擊的是叛軍西翼,約有三萬。」一個副將收回視線說斥候那邊報來的消息,「此時占上風。」

  「已經確定安慶忠在這裡?」項雲問。

  副將點頭:「中軍大營在五十裡外,有一杆明黃龍旗,有一杆織金安字大旗。」

  安康山稱帝自然用了龍旗,被封為鄭王的安慶忠所謂奉旨出征,軍中自然擺有龍旗。

  「有斥候親眼見安慶忠巡查大營。」副將補充道,又看向前方,「但東南道的兵馬對戰到現在,中軍大營始終未動。」

  項雲笑了笑:「那就讓我們去見見這位鄭王的真容。」

  伴著他一聲令下,副將抬手示意,號兵們吹響嗚嗚的號角,望杆車上的信兵們變幻旗幟揮動。

  鋪天蓋地的衛軍開始慢慢的移動,乍一看很慢,近看就能體會到雷霆之氣。

  騎兵在前慢慢的散開,披甲陣兵們速度也越來越快,蹄聲如雷,呼喝聲滾滾,如決堤的洪水無邊無際的撲向幾層起伏外的一片片兵馬。

  ......

  ......

  幾百裡外的廝殺衝破天際。

  坐在魯王宮裡的皇帝站起來:「這地面在震動啊。」

  崔征看著才坐下來又站起來的皇帝,道:「陛下,那不是麟州外對戰的動靜,這是守衛麟州的兵馬在奔馳。」

  皇帝哦了聲坐下來,歎口氣:「不知道怎麼樣?這賊兵來的這麼快,項都督帶的兵馬不多啊。」

  殿內只有張安在君前,如今戰事緊張,張安王林戒守麟州時刻保證一人在軍中。

  聽到皇帝擔心,張安道:「陛下放心,項都督帶去了四萬兵馬,都是挑出的精兵良將,其中一多半都是我們從山南道帶來。」

  皇帝嗯嗯啊啊對他的話不放在心上。

  崔征道:「齊都督那邊協助的還有三萬兵馬。」

  在心裡算了算,七八萬兵馬的話,就算是號稱十萬的叛軍也沒那麼輕鬆了,皇帝坐穩了身子:「沒想到竟然是齊都督先動手。」

  崔征糾正道:「是項都督有謀,這是事先商議好的攻擊不備。」

  相爺就是這樣公正,誰有功就是誰有功,絕不順從皇帝隨意稱讚,那麼誰有錯就是有錯,他崔征也坦坦然然。

  皇帝笑了笑:「那也得齊都督的兵馬有勇才能成行。」

  看著君臣二人一人稱讚一人,站在殿內的張安忍不住插話道:「外有項都督齊都督有勇有謀,再加上即將到來的劍南道,此戰定讓叛賊有來無回。」

  他提醒的好,皇帝忙問:「劍南道的兵馬到了嗎?」

  崔征淡淡道:「如果到了,張都督王都督定然會來稟告。」

  到現在都沒有大張旗鼓的說,自然是沒有到。

  皇帝臉上沒有失望,寬慰道:「劍南道的路不好走,離這裡又遠,不急不急。」

  張安忙點頭:「是啊是啊,這次兵馬多走得慢,韓大人說是從劍南道調集的四萬精兵,由李明玉李都督親自為帥。」

  皇帝連連點頭,崔征皺眉,是兵馬多還是因為這個孩子都督走的慢啊?征戰大事這個小兒都督跟著湊什麼熱鬧。

  萬一這小兒膽小如鼠害怕了,動搖了軍心豈不是添麻煩?

  他也知道這小兒都督為什麼要親自督率,是為了來皇帝跟前爭功露臉了,以前武鴉兒在,輪不到他這小兒,現在武鴉兒離開了,麟州又到了危急時刻,這時候就有他出頭的機會了。

  不過他也知道為什麼韓旭不攔住這小兒都督,這小兒離開劍南道韓旭就再無牽絆了。

  也好,相比於這些武將,崔征還是更相信文臣,你們要爭名要奪利,都給你們,只要朝廷的根基在,總有撥亂反正清明的那一天。

  崔征半閉著眼沒有再去質問。

  張安鬆口氣,但自己心裡也是焦急的,按理說劍南道的兵馬應該到了,韓旭不會騙他們吧?也不應該啊,那是欺騙朝廷,韓旭和劍南道小兒難道不想活了?

  也不對,現在這個時候欺騙朝廷可都活的好好的,欺騙朝廷也不能叫欺騙,還可以說是反叛.....

  劍南道要是叛了,那麟州可就危險了!

  要是麟州真危險了,他怎麼辦?嗯,他好歹跟那位小都督同吃同住那麼久,應該算是有幾分情義吧,到時候......

  張安站在殿內胡思亂想,把自己嚇的臉色發白,心神不寧,總覺得要出什麼事。

  念頭閃過殿外報王林來了。

  王林急急奔來:「不好了。」

  一語成讖!張安身子一麻脫口先問:「劍南道殺過來了?」

  王林被他的話說的反而一愣,嚇的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回過神一跺腳:「那假王奸詐設了假中軍大營,項都督反被圍困。」

  皇帝從龍椅上站起來,張安面色更白,殿內一片嗡嗡.....

  相爺崔征面不改色,問:「項都督如何?」

  王林咽了口水,道:「項都督沒事,但是項都督又從麟州調走三萬大軍!」

  張安大吃一驚:「怎麼能讓他調走三萬大軍!那我麟州怎麼辦?」

  王林喊冤:「他的信兵手中拿著龍旗聖令,麟州大軍由他調動,我根本攔不住,讓他來見陛下,那信兵只說戰事緊急將在外請恕不能見君命......」

  這時候他們才知道,原本以為分庭抗爭,其實這麟州的兵馬都捏在項雲手裡,真是好恨!

  他們兩人一言一語蓋過了殿內嗡嗡,讓喧鬧更亂。

  有太監引著一個兵將進來:「陛下,都督不是被困,只是撲空,請陛下放心,都督雖然撲空,但安慶忠也被引出來,此戰勝負還未定!」

  張安怒聲道:「既然已經撲空了,速速回防才對,怎麼還要追擊?麟州兵馬調走,被偷襲可怎麼辦?」

  信兵不理會他,只對皇帝道:「都督說了此戰能定成敗,如果不戰,回防會造成軍心混亂,只有戰才能讓麟州安全。」

  他說罷重重叩頭。

  「請陛下放心,都督說再有三萬兵馬,又有東南道兵馬共助,此戰必勝。」

  張安王林只道荒唐,殿內其他臣子嗡嗡議論七嘴八舌,皇帝在龍椅前失魂落魄.....

  相爺崔征一語定勢:「戰事沒有人比身在其中的項都督更清楚,一切都聽他的!」

  有了相爺做論斷,皇帝便安心的坐下來,制止了殿內眾臣的亂紛紛,命那信兵自去。

  信兵施禮不再遲疑疾奔而去。

  殿內的議事也散去,文武大臣們各自忙碌,心神不安的守麟州。

  崔征對張安王林叮囑完,又低聲道:「再催韓旭,問劍南道援兵到底走到哪裡?」

  張安王林白著臉急匆匆去了,這邊崔征回頭看到退朝的皇帝又走出來。

  「相爺,緊要關頭,朕還是去軍營坐鎮吧。」他說道。

  剛調兵時皇帝就去了軍營,後來被崔征勸回來,現在事態緊急皇帝自然在宮裡坐不住。

  「也好。」崔征沒有阻攔,想到什麼指了指偏殿,「不過請陛下稍等,前幾日的奏摺公文臣已經看完了,請陛下朱批後再去軍營,接下來的奏摺臣到時候會送去軍營。」

  皇帝說聲好,走回偏殿,崔征讓人取來厚厚的一摞奏章,一面遞給皇帝,一面數著。

  「數目不對。」他說道,翻了翻箱子,「少了兩個。」

  太監神情不安:「桌子上只有這些啊。」

  另一個太監便立刻要去再找,崔征道聲罷了:「我去找吧,免得耽擱時間。」

  皇帝安撫道:「相爺不急,一會兒送軍營就好。」

  崔征應聲是,讓皇帝先看這些,他去找找,找到就送來,找不到就改日送軍營。

  崔征離開了,殿內只餘下兩個小太監,一個研墨一個整理皇帝批閱的奏章,安靜又流暢,很快就批完了。

  皇帝起身:「走走,速去軍營。」

  不等兩個小太監,他就到了門口,冬日天寒,麟州物資匱乏,皇宮裡炭火緊張,為了保暖門窗都緊閉,加了厚厚的門簾。

  兩個小太監在後邊慌慌的裝奏章,皇帝自己伸手掀起門簾拉門,一拉門沒開,再一拉,門外有門鎖嘩啦響......

  皇帝一怔,不可置信,再用力一拉,兩扇結實的殿門咣當一撞,鎖子展露在拉開的縫隙中,明亮厚重結實。

  皇帝一聲大喊:「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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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險象環生

   太監宮女們都繞路避開一間大殿,但魯王宮太小了,不管怎麼繞也擋不住哭聲鑽進耳朵。

  他們面色慘白神情無措,在大夏皇宮那麼多年,從不知道大臣還能把皇帝鎖起來,真是匪夷所思。

  但仔細想像也沒什麼匪夷所思的,先帝喝毒酒自盡,寵臣安康山反叛稱帝......

  崔相爺把皇帝鎖起來也沒什麼奇怪的。

  這樣想好像還是有些不對,把崔相爺和安康山相提並論......

  不管了,皇后都不管,說朝廷大事,聽從相爺的。

  而相爺當然是為了陛下好。

  大殿門內有皇帝在哭,門外跪了一地的太監叩頭。

  「陛下,您不能以身涉險啊。」

  「您要保重龍體。」

  「您不能去軍營。」

  皇帝靠在門上,跟著這些太監苦口婆心:「這種時候朕怎麼能躲在宮內?這算什麼與麟州共存亡?朕要是不出去與軍民共難,麟州才會危險,朕也會危險。」

  但不管他怎麼說,太監們就是不放行。

  鑰匙在相爺手裡,皇后說聽相爺的,禁軍被叮囑要保護皇帝安全,所有人都一心一意守護皇帝,絕不讓皇帝涉險。

  皇帝靠在門板上將哭聲咬碎,涉險?崔征這老匹夫心裡想什麼,他還能不知道?把他鎖起來是要防止他跑掉!

  這才是讓他涉險!送他去死!

  皇帝環視四周,這個殿內可沒有通往外界的密道啊.......

  「陛下請寬心。」門外一個太監安撫皇帝,「三皇子跟著相爺去軍營了,三皇子與軍民共戰。」

  寬心?

  皇帝停下哭泣,沒有半點悲傷的臉上,遍佈陰冷和兇狠。

  三皇子。

  皇后。

  崔征。

  原來如此。

  這是找好了朕的替代,就要讓朕吸引叛軍,讓朕去送死,死在這麟州,死在這魯王宮!

  皇帝再次嗚嗚的哭起來,什麼君臣什麼夫妻父子,人心太壞了,人心壞透了。

  ......

  ......

  寒風穿梭在山丘之間嗚嗚咽咽,鬼哭狼嚎。

  人的哭聲已經絕跡了。

  散落滿地溝壑的屍首被流出的血凍在地上,收屍很不容易,尤其是敵我屍首混雜,拉一個同袍的屍首,站起來兩個人,差點砸倒這個衛兵。

  「去他娘的。」那衛兵被嚇了一跳,鬆開手踹了一腳,乾脆不收屍了。

  收屍的同伴大多數跟他一樣,大家的力氣都不多了,傷心都沒力氣,覺得這時候還是多休息一下的好。

  副將乾脆跟主將說:「別收拾了,放把火燒了,也算是入土為安。」

  主將面色凝重,並不在意的這些小事,擺擺手:「穿上這身衣服的時候就已經賣了命入土為安了。」

  他看向前方,從嗚嗚的風中分辨著。

  「安慶忠到底還有多少兵馬?項都督說有四五萬,這麼多,真是上愁,打還是不打?」

  副將看寒冬遮蓋的前方,幾十裡外的狀況是看不清的,但能想像出來廝殺的場面。

  范陽兵真是能打,他心裡忍不住嘀咕,比先前遇到的叛軍都兇猛數十倍,如果不是項雲那邊及時動手,他們差點就要先退兵了。

  「不過安慶忠被引出來了。」副將道,「項都督又調了三萬兵馬來,三軍合圍,就算抓不住安慶忠,也能將他嚇走了。」

  主將蹲在寒風裡摸著下巴:「抓不住安慶忠,把他嚇走也是大功一件......」

  副將道:「那我們動手吧,項都督說讓我們依舊從西邊進攻安慶忠的左翼,只要斬斷它,安慶忠的大陣,就能被他衝垮。」

  主將思索片刻看著四周散佈的兵馬:「我們已經折損這麼多啊,這要是再沖陣,至少要再折損一半。」

  「大人,折損一半能擊退叛軍也值了。」副將道。

  主將呸了聲站起來,道:「折算這麼多,一定要更值才能回本,大都督來之前叮囑過,咱們可不能悶頭直沖傻乎乎的為他項雲做嫁衣......」

  他看向前方。

  「讓斥候盯著,待他們再打一陣,咱們再出手。」

  那時候叛軍被項雲消耗更多,他們就能消耗少一點,而且更危急的時候出戰功勞也越大。

  他們站著向前觀望......

  幾十裡外的場面比他們想像的還要激烈。

  一批批兵馬在大地上奔跑,如散漫的潮水湧向四面八方。

  中軍大陣中高高的望杆車上,信兵們揮動著旗幟,鼓聲號角傳達著號令,地面上奔跑的兵馬變成了一塊碩大的磨盤,隨著緩緩的轉動,將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叛軍稻穀一樣捲入其中碾碎......

  石磨大陣很厲害,但稻穀源源不斷,擁堵了石磨,石磨會偶爾出現凝滯,這一凝滯稻穀就會淹沒一角石磨.....

  而且石磨只能守,不能攻。

  只守的話,他們就危險了。

  喊殺聲震耳欲聾,地面的震動令人心悸。

  「只要東南道的兵馬扯開叛軍一角。」項雲站在中軍大陣中,神態平靜道,「我們的大陣就能化為鍘刀,切斷這一層層的稻草。」

  就算斬殺不了安慶忠,也足以讓其畏懼而退。

  副將們明白,這是早就籌劃好的計策,所以當叛軍大營撲空時並沒有驚慌失措,當安慶忠率兵把他們圍住時也沒有絕望。

  但......

  「東南道的兵馬怎麼還沒動手?」一個副將問,「他們還在等什麼?」

  更有副將乾脆說道:「他們是不是被嚇跑了?都督不該跟他們說安慶忠有四萬兵馬,少說一點就好。」

  「如果我說少了,他們才會立刻就跑了。」項雲搖頭,「他們不傻,反而很精明,這邊的情況心裡有數,我故意說少,他們會認為形勢危急我在騙他們過去送死,實話實說,他們自己掂量有機會能打,有功勞可爭,他們才敢來戰。」

  副將們點點頭,項都督對東南道的心思揣摩的很透。

  「那他們怎麼還不來?」一個副將還是忍不住問。

  項雲看東南方向,了然道:「他們在等我們打的更厲害更慘更需要他們出現的時候。」

  副將們憤憤又無奈,如今天下衛道兵馬都已經不是不是從前了,各懷心思,算了,也不求更多,肯出兵奮戰就已經很好了。

  那就再堅持一段吧,雖然叛軍兇猛,望杆上的信兵說能看到安慶忠的大旗所在,這次是真的,大旗下有高大的車駕.......

  雙方兵馬相比,他們更多,更何況還有即將到來的四萬援兵。

  正在此時有斥候被親兵架著渾身浴血的沖過來。

  「都督,大事不好。」他喊道,「麟州來的援兵被叛軍伏擊截住了。」

  如一聲震雷,中軍大營這邊都愣住了。

  「怎麼可能?」副將們喊道,「哪來的叛軍?」

  斥候嘔出幾口血:「是,浙西,安德忠的叛軍......從江南道西南穿過來的,速度極快!」

  四周嗡嗡議論一片。

  項雲面色沉沉:「那這次,可真要糟了。」

  ......

  ......

  滾滾前行的兵馬變的有些混亂,主將勒住嘶鳴的馬兒,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幾個神情慌張的斥候。

  「你們說什麼?麟州的援軍被截住了?大約有萬數叛軍?」他喝問道。

  斥候們點頭:「我們親眼所見,還被叛軍的斥候發現了,十幾個兄弟只剩下我們幾個逃回來。」

  「那這次,可就糟了。」主將喃喃,看向前方,毫不遲疑的調轉馬頭,「快走!」

  他一聲令下,數萬兵馬滾滾跟隨,如潮水退去。

  ......

  ......

  日升日落,廝殺似乎從未停歇,區別只是聲音大和聲音小。

  從遠處看大地上兩軍相撞是石磨與稻穀,近處看則是血肉的搏殺。

  相撞混在一起的人兵器一陣亂刺亂砍,伴著血肉橫飛倒下一片。

  石磨被撞擊,被吞沒,變得像豆腐一樣鬆散,站在望車上,能清楚的看到軍陣在不斷的收縮。

  「都督,已經堅守兩日了。」

  「援軍被截住,又怕叛軍進攻麟州,不會冒死衝殺過來了。」

  「東南道的兵馬到現在都沒來,定然是跑了。」

  「都督,不能再等了。」

  副將們神情焦憂勸道。

  「都督,殺出重圍撤軍吧。」

  項雲神情倒是依舊平靜,聞言輕歎一笑:「也罷,既然如此,那就不強求了,此戰我們敗了。」

  勝在預料中,敗也在預料中。

  他做事一向是存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

  勝敗乃兵家常事,能與叛軍一戰,也足夠安撫皇帝朝臣民眾們的心了。

  項雲抬手示意:「變陣,突圍。」

  望杆上信兵們旗幟轉換,鼓聲長號嗚嗚,原本旋轉方圓的石磨漸漸的分散又合攏,變成了利劍,寬厚的劍身托著犀利的劍頭轉向叛軍一個方位插去......

  勢如破竹。

  ......

  ......

  看到這一幕,安慶忠在車駕上大笑起身,肥胖的身子踩得車發出咯吱響,他揮舞著手。

  「項雲要逃了!」

  「兩軍對戰靠的銳氣,一退氣散潰敗。」

  「將士們,給我殺了項雲!」

  安慶忠手撫了撫頭上的玉冠,這是獲封鄭王后,安康山親自從國庫中挑選出來贈與他的。

  他看向前方。

  「就算殺不了項雲,也要把他們趕到別的地方,不要讓他們跑到我哥哥的兵馬那裡呀。」

  「這份功勞,是我的。」

  就算不是他的,也不能是安德忠的。

  反正他能與麟州兵馬一戰,已經就是可以向父皇炫耀的功勞了。

  「殺!殺!此戰過後,人人都能賞金,將官都能升職!」

  安慶忠指著前方大喊。

  回應他的是齊聲呼喝,震天動地氣勢如虹。

  但下一刻,後方一陣躁動,恍若滾滾的湖水中被陡然砸進一塊巨石,濺起水花。

  「王爺!王爺!不好了!衛軍有援兵來襲!左側大營被攻破了!」

  安慶忠一驚:「不可能,東南道的兵馬已經跑了,麟州的援軍被浙西的攔住,哪來的援兵?」

  難道是淮南道?不對,淮南道那邊他們也盯著呢,遲遲未動.....

  「王爺,是劍南道。」斥候喊道,伸手指著。

  安慶忠回首望去,見遠處的天邊有鋪天蓋地的兵馬湧來,旗幟滾滾,如雷如龍.....

  ......

  ......

  「都督!有援兵!」

  化作一條長龍搖首擺尾要衝出去的衛軍,跟死命咬住不放的叛軍糾纏在一起。

  不止兵士,將官們也都開始揮刀衝殺。

  幾個副將向項雲圍攏,帶來最新的消息,一個個欣喜如狂。

  項雲手中握刀,一刀劈開撲上來的一個叛軍,血濺了一身,縱然已經跟叛軍近身搏殺,他的神情依舊淡然從容。

  「東南道的兵馬又殺過來了嗎?」他問。

  斥候喊道:「不是,是劍南道!大都督,你的劍南道的兵馬來了!」

  這一退很多兵士膽氣戰意潰散,一瀉千里,死在叛軍甚至死在了自己人的踐踏之下,雖然最終能殺出一條生路,但很多人還是會死在這裡......

  現在有了援軍很多兵將就能活下來了。

  雖然不懼死,但臨死有生機,誰也會狂喜,斥候太高興,喊出人人皆知但很久沒有提及的事,項雲是劍南道出身,他就是劍南道的人。

  危難之時還是自己人肯救自己人啊。

  項雲聽到這句話,原本平靜的面色頓變,腳下不穩一個橫刀才站住。

  「劍南道,怎麼來了?」他問,「不是去麟州嗎?」

  副將們也都陷入狂喜:「定然是得知我們被困所以來馳援!」

  項雲看向遠處,原本湧來的叛軍開始打旋,困頓不再前進,更大的廝殺聲如浪潮似乎要吞沒一切......

  戰場上廝殺不長眼,李奉安就是死在戰場上,他現在也在戰場上,如果.....

  這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

  「速走!」項雲喝道,向前沖去,將手中長刀一揮,將剛殺過衛兵防衛漏來的一個叛軍劈成兩半。

  副將們嚇了一跳,是不是說錯了?這時候不是應該立刻就地結陣守營,等候與援軍匯合嗎?

  還要向外殺?豈不是更危險?

  他們一時愣神,項雲已經向前衝了出去,砍飛一個叛軍,好似力氣用盡,又好像因為四下張望,身形步伐淩亂,一個錯步踩在溝壑上踉蹌,而就在此時,一個叛軍握著長槍沖過來......

  「都督小心!」

  伴著驚呼,項雲揮刀砍飛了這個叛軍,但是耳邊也響起噗嗤一聲......

  他低下頭,看著插在胸口的長槍,長槍諸人被他斬殺,槍桿也被斬斷,但槍頭穿透了鎧甲沒入了心口.......

  看吧,他就猜到了,戰場,劍南道,危險......

  項雲向後倒去,奇怪的是,感受不到疼痛,原本撕破耳膜的廝殺聲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能看到冬天的天,能看到擠到眼前驚恐的副將親兵們的臉,但他們喊聲說什麼他一概聽不到.....

  這就是要死了嗎?

  死原來是這樣的輕鬆的嗎?

  輕飄飄的,什麼都沒了.....

  沒了,念頭閃過項雲不由張開口,不,甘心!不!他怎麼能死了?他的時運剛開始......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張口,七竅重開,耳邊也恢復了聲音。

  「劍南道馳援!」

  「項都督何在?」

  圍著項雲的副將們回頭,看到叛軍又被擊退了一片,有一隊兵馬從中劈開殺過來,旗幟烈烈,上有劍南道三字。

  副將們又悲又痛的迎接:「項都督他......」

  項雲已經出氣不吸氣了,像一條魚張著口。

  不行了。

  槍刺入心口,活不了了。

  「不要怕。」有聲音哈哈一笑,「有我在,死不了。」

  什麼?這都死不了?他是誰,神仙嗎?

  副將們驚愕的看去,見劍南道的兵馬中有一人,此人枯瘦如竹,眼小如豆,不穿鎧甲不攜刀槍,身上只背著一個箱子,從昏暗的冬日陰雲施施然而來.....

  「我乃劍南道李都督麾下第一得力大夫軍中人稱扁鵲在世華佗重生救苦救難活神仙號獵先生大名季良是也。」

  那人一口氣說出一長串,聽的大家喘不過氣,眼發昏,聽不懂.....

  項雲也聽不懂,意識渙散中卻恍惚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但又哪裡不同。

  項雲閉上眼,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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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14:49: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救命有神醫和少年

  昏死,不是死。

  能感受到疼痛,能聽到四周的嘈雜。

  兵馬在跑動,廝殺聲震天,像潮水不斷的打過來,打在耳邊,身子都在起伏。

  有人大喊都督,叛軍打來了。

  項雲漂浮的意識瞬時凝住,他想起來了,他在打安慶忠,情況不妙,他在突圍,受傷了。

  是了,他只是此戰敗了,只是受傷了,並不是死了。

  沒死就好!只要不死,戰敗了受傷了都不是大事,都有機會重來。

  項雲猛地睜開眼,一片光亮刺目,還有幾張熟悉的面孔,這是他的副將親兵.....

  「都督!」

  看到項雲睜開眼,他們一怔,旋即狂喜的大喊。

  項雲嗯了聲,點點頭:「扶我起來.....」

  但他說了話卻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而這些親兵副將也不再看他,而是向外邊大喊。

  「神仙!」

  神仙?什麼意思?項雲怔怔,下一刻劇痛襲來,整個人恍若被一刀劈開,他發出痛呼,想要伸手去抓自己的刀,發現手抬不起來,他也不是身在千軍萬馬中,而是躺在床上。

  怎麼回事?

  「醒了嗎?」

  一個聲音傳來,同時腳步走近。

  項雲看去,夢裡的那個似曾相似的男人居高臨下俯瞰......

  「神仙!」親兵副將們大喊,激動的對這個男人叩拜,「都督真的活了。」

  「當然活著了。」那男人抬著下巴,神情倨傲,如神仙看螻蟻眾生,「我說的話難道還有假?」

  先前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的,項雲閉了閉眼,忍受著撕心裂肺的痛。

  他昏死後,這是第七天。

  他昏死後,發生了驚心動魄的事。

  「這位神仙把都督開膛破肚,把心挖開縫上了!」

  那叛軍的長槍刺中了項雲的心,沒有人能在心被刺中之下活著,當時一片混亂中,那個從千軍萬馬中飄然而至的男人說他可以縫好受傷的心。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這時候已經沒有選擇了,更何況這個男人來自劍南道。

  在四周混戰廝殺中,這個男人打開箱子,拿出一把刀在項雲身上開始廝殺。

  「劈開了都督的胸.....」

  「都督,老和扶著那槍頭都嚇哭了。」

  「胡說,我那時擔心都督才哭的。」

  項雲聽著他們的講述,想像.....不到當時的場面,劈開胸膛,在心肺上穿針走線....

  如果不是這些親兵副將都這樣說,他還以為大家一起在做夢。

  這樣的技藝,只能稱為神仙之術了。

  而這樣的神仙,是.....

  看到項雲看過來,那男人對他微微一笑,親兵副將們停下七嘴八舌,介紹神仙的來歷。

  「這是劍南道李都督麾下第一得力大夫軍中人稱扁鵲在世華佗重生救苦救難活神仙號獵先生大名季良是也。」

  這麼長的一段話,如果其他時候有人在他們面前說,他們聽不完就把人一腳踹開。

  但現在他們將這段話一口氣說的熟練無比,就好像是能保命護身的咒語。

  待他們說完,季良對項雲淡然一笑:「叫我季良就可以了。」

  項雲對季良要抬手施禮,但最終無力放棄,只誠懇道:「多謝季先生救命之恩。」

  季良道:「項都督現在很痛吧?」

  親兵副將這才從狂喜中注意到項雲痛苦的面色,顫抖的身子,能活命,痛對他們來說就是忽略不計的小事了,一時不察。

  「都督,您怎麼樣?」他們急問,擔憂的看季良,「都督他可能熬過去?」

  人心總是不足,既然活了,就希望能活的更好一些。

  季良道:「如果是別人,我不敢說能熬過去,但項都督能醒過來,就一定能熬過去。」

  他的神情讚歎,黑豆小眼看著項雲閃閃發亮。

  「項都督真有大毅力。」

  他的話就是神仙斷言了,親兵副將們大喜。

  季良便又奉送了一句定言:「半年之後,項都督便能活動自如,雖然不能舞刀弄槍,走路騎馬飲茶喝酒與常人無異。」

  那就跟先前沒有絲毫區別了!身為將官,尤其是項雲這般大都督地位,並不需要親自騎馬衝鋒陷陣,除了披甲帶械來往軍營,跟朝廷的文官大臣沒什麼區別。

  親兵副將們頓時又哭又笑。

  項雲一顆.....受傷的心也更安穩了,如果不能起身行動自如,只能躺在床上,大都督這個稱號也就只剩下一個稱號了。

  只要他能恢復如初,別說等半年,一年兩年三年都無所謂。

  他項雲在這裡,一切都還能握在手裡。

  「多謝季先生。」他說道,忍著劇痛看親兵副將,「戰事如何?」

  親兵副將們一面擦淚一面歡喜道「都督不用擔心,安慶忠被打跑了」「雖然叛軍沒有退走,但也沒有再敢進攻」「都督,劍南道李都督攜帶.....」

  他們的話沒說完,有少年尖聲喊:「項叔叔!」

  緊接著便是蹬蹬的腳步響。

  親兵副將們忙讓開,項雲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撲過來,他的臉上有李奉安的輪廓,有李奉安沒有的美貌.....

  李明玉站在床邊,抓住床沿,眼淚如珍珠般滾落:「項叔叔.....」

  三個字便抵千言萬語,四周的親兵副將們眼淚忍不住也跟著掉下來。

  項雲道:「你長大了,不要哭。」

  李明玉眼淚滾滾:「我長大了也是會害怕啊。」

  少年言語清澈赤純無法反駁,親兵副將都看的不忍心,忙道:「李都督聽到消息後從戰營中奔來,一直守著都督。」

  項雲眉頭微微皺:「可去見過陛下.....」

  他的話沒說完,外邊又有聲音道:「項都督快快安心,朕一切都好。」

  陛下!

  項雲一怔,床邊的親兵副將們忙施禮後退,一個明黃的身影站在室內。

  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

  「項叔叔,陛下聽聞消息後也過來了,這幾日也一直守在這裡呢。」李明玉道,「項叔叔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見過陛下了,沒有失禮。」

  皇帝神情歡喜又哀歎:「項都督,都這時候了,不要拘小節了。」

  項雲撐著撕心裂肺動了動要起身:「陛下,您怎麼能來這裡,如今時候.....臣有負聖望。」

  一口氣說了三件事,最終頹然無聲。

  「兵家勝敗是常事,項都督千萬不要自責。」皇帝肅容道,「正是如今危急時候,人人皆兵,朕哪裡都去的。」

  項雲道:「陛下聖明,是臣迂腐了。」

  李明玉道:「項都督請放心,劍南道兵馬已經擊退叛軍,此時四萬兵馬在麟州外結陣為防。」

  不再稱呼叔叔,一聲都督出口便是同等官身,李明玉眼淚收起,青澀的面容肅重,腰背挺直。

  皇帝含笑道:「是啊是啊,有明玉在,項都督你放心養傷。」

  項雲應聲是,看親兵副將們,道:「你們也不要在這裡了,去協同明玉守城攻戰。」

  親兵副將們齊聲應是。

  話說到這裡,項雲身上已經被汗水打濕,季良便請大家退出去,給項雲灌了一碗藥。

  「都督暫且睡去,否則疼也要疼死了。」

  項雲昏昏沉沉拜別皇帝,但皇帝和李明玉並沒有離開,不知道是在這裡還是站在門外說話,一聲聲的傳來。

  「.....還好明玉你們趕來的及時啊.....」

  「.....陛下,臣便擅自做主去援助項都督,還望陛下恕罪.....」

  「.....朕怎麼會怪罪?項都督如果出了事,外邊防線潰散,麟州就是再多兵馬也難免一場廝殺.....明玉你小小年紀,有勇有謀啊。」

  「.....陛下謬贊了,臣還不能像項都督這樣親自上陣殺敵.....」

  「.....要是到了都像項都督這樣親自上陣的地步,那朕也要親自上陣了.....」

  「.....陛下,那臣就隨陛下回軍營,征戰的事臣就交付將士們....」

  「.....這就對了,請隨朕來吧....」

  君臣相談甚歡啊,項雲撕心裂肺疼暈過去了。

  .....

  .....

  軍營裡兵馬列隊,文武百官出迎,看著皇帝與一個少年攜手進來,少年看起來身形瘦小,但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的鎧甲兵器,還是因為遠處圍護麟州的一層層劍南道衛兵,沒有人小瞧他,也沒有人有半點嬉笑小兒都督。

  這個小兒都督攜帶兵馬,在麟州最危急的時候殺過來,救了項雲,嚇退了安慶忠,讓他們安定了心神。

  三皇子俯首施禮,皇帝忙一手扶起,左右上下看,滿面擔心關切,但想到身側的少年都督,又一聲感歎:「吾兒,以後你也要像李都督這般英勇無畏啊,明玉比你還小三歲。」

  三皇子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一頭的少年,眼中有好奇有敬佩,鄭重的點頭,對李明玉抬手一禮:「李都督辛苦了。」

  李明玉還禮落落大方:「見過三皇子。」

  崔征上前施禮,神情坦然。

  皇帝看他一眼,歎氣道:「相爺啊,朕把李都督送來,這就回皇宮。」

  崔征道:「陛下聖明。」

  李明玉想到什麼,停下腳:「陛下,臣有件事.....」

  皇帝立刻道:「但說無妨。」

  李明玉道:「臣要將父親給的一個大夫送去前方軍中。」

  他說的大夫是誰,皇帝立刻就知道了,神情驚訝:「那個季先生神醫在世,你要送去前方陣中?那真是太危險了。」

  大夫危險,李明玉也危險,這種神醫能起死回生必須留在身邊才最安心啊。

  「神醫就應該在最需要他的地方,季先生能多救一人,就多一人守衛麟州,我麟州百姓,朝廷聖上才能更無憂。」李明玉搖頭,又道,「韓大人教我說這才是真正的勇武之道。」

  皇帝欣慰大笑:「韓大人教的好啊。」

  崔征在一旁也點點頭,板著的臉緩和許多,顯然對韓旭對李明玉都很滿意。

  張安王林也都迎上來,絲毫不覺得他是個孩子,坦然的道:「都督來了就好了,外邊交給你大家就放心了。」

  李明玉對三皇子彬彬有禮,對崔征尊敬,對張安王林親切隨和。

  「有我在,請陛下和大家放心。」

  他又大言不慚毫不謙遜,帶著少年的稚氣。

  但沒有人嘲笑,這有什麼好笑的?事實已經證明了啊。

  不少文武官員看著站在皇帝身邊的少年,含笑感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

  ......

  廝殺後的戰場已經清理了,屍首雖然看不到了,但血跡還殘存在冬日的大地上,放眼向前看,隔著幾道山梁就是密密麻麻的叛軍陣營......

  季良縱馬還想向前衝,被跟隨的兵馬及時攔住。

  「季先生,太危險了。」他們說道。

  季良掀起兜帽,雙眼閃閃亮:「什麼危險,這是天下最舒適的地方啊。」

  獵先生瘋言瘋語大家已經習慣,護衛們默不作聲,按照吩咐只讓獵先生做他該做的事。

  季良也沒有真的發瘋衝過去,沉浸在救治項雲的回憶裡。

  「太刺激了,一來就有這麼重的傷,小都督果然沒有騙我,這裡就是我季良最喜歡的地方。」

  說到這裡又停頓下。

  「那是這裡有趣,還是相州振武軍那裡有趣呢?小碗這個小子,寫信描述的傷情也越來越誘人...只恨他太蠢了,不如我自己動手暢快淋漓。」

  「那到底是在這裡好呢,還是去相州?」

  季良伸手抓頭,就像面對鍋碗都是美食,不知道該先吃哪個,不由按住頭大叫。

  「可恨我季良沒有三頭六臂!」

  對季良的胡言亂語,衛兵們淡然如同沒看到,一個衛兵忽的低聲道:「過年了。」

  這話讓諸人一怔,然後才想起來今天是臘月最後一天。

  他們看向前方,沒有爆竹聲,也沒有人群往來熱鬧,天地間一片肅殺。

  明天,新的一年就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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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來去一聲喝斷

  成元六年最後一天過去了,成元七年的第一天到來了,但這一個新年聽不到爆竹聲聲。

  宣武道邊境荒野的營帳外只有馬蹄聲聲。

  項南看著老僕送來的信,終於鬆口氣放下了提著的心。

  「叔父被劍南道來的神醫救回來了。」他說道,「真是謝天謝地。」

  陳二心有餘悸:「打仗真可怕。」

  小兵說死就死了,當了大都督的人也是如此。

  項南被他的說的有些想笑,但這次沒有調笑他,鄭重點頭道:「是,打仗太可怕了,所以我們要努力的打,儘快把它打沒了。」

  陳二瞥了他一眼,道:「還去不去麟州?」

  項南一笑:「當然不去了,我叔父說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讓我離開宣武道。」

  陳二哼哼兩聲,看著項南走出營帳,號令啟程,但所指的方向卻有些不對.....

  「等等,你這要去哪裡?」陳二喊道。

  項南在馬背上回頭道:「去淮南道啊。」

  陳二看著他,又低頭看手指,想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離開宣武道和去淮南道,這到底是一句話還是兩句話,是一個意思還是兩個意思。

  ......

  ......

  身穿白袍的兵馬都向一個方向滾滾而去,其間夾雜著劍南道衛兵的們,雖然衣著不同,但前進的腳步始終一致。

  看來這是早就傳達了的命令,當然並不是說每個人都知道,主帥傳副將,副將傳旅率,一層層的傳達一層層,每一個兵將只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不需要知道整體要做成什麼樣,依舊可以拼湊成一方大陣。

  更何況他們要去的是淮南道,淮南道的楚國夫人的大旗早就在他們身邊跑來跑去了,他們去淮南道跑一跑好像也理所當然。

  「去淮南道幹什麼?楚國夫人已經走了吧。」陳二說道,「思慕已久,現在還是沒機會一見了。」

  項南有些悵然:「是啊,我們這邊從光州走最近,她從揚州就直接到宣武道了,我應該快馬加鞭,去送送她,此一去這麼危險,誰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

  陳二知道楚國夫人去做什麼,項南收到的那封楚國夫人的信,最終沒有讓他看,當然以前的信也不讓他看,但告訴了他內容。

  楚國夫人說要去助夫一戰。

  陳二知道武鴉兒沒有去援助麟州,他覺得吧,沒去就沒去吧,現在去也太晚了,本來早該去的。

  還算他命好,有個媳婦。

  媳婦出面去援助麟州,也算是挽回振武軍的面子了。

  「我看也不是沒機會,你就在宣武道等著說不定就遇上了。」陳二道,「現在麟州有劍南道,楚國夫人去不去都無所謂了。」

  項南嗯嗯啊啊,縱馬向前。

  陳二伸手揪住韁繩:「你沒聽到我說的?」

  項南回頭看這小親兵面色沉沉,不是以往的生氣,而是凝重,便忙也鄭重問:「聽到了啊,幹嗎?」

  陳二道:「那你還要去淮南道?你以為楚國夫人不在,我們就能趁機搶佔淮南道?」

  項南驚訝道:「行啊陳二,竟然能看出我真正的心思了,看來你也沒那麼光明磊落啊。」

  陳二冷笑又悵然:「這世道人的心思都是赤裸裸的擺在人前,根本就不用掩飾。」

  項南一說去淮南道,他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這跟楚國夫人讓人舉著旗跟著他們在宣武道跑來跑去,其實是一個意思。

  楚國夫人要把淮南道的旗幟插在宣武道。

  項南當然也可以把白袍軍的旗插在淮南道。

  但是宣武道可以說是收整,因為人心不齊,對淮南道的話,就只能說是搶奪了。

  陳二將項南的韁繩揪到身邊,咬牙切齒道:「你就不怕楚國夫人打花你的臉!還是你覺得振武軍要失勢了?武鴉兒敢不去援助麟州,麟州不一定敢責罰武鴉兒!」

  項南看著陳二點頭:「連這一點也看清楚了,二狗你真是適應這個世道了。」

  陳二要發怒,項南按住他的手,道:「你聽我說,不是我失心瘋了去趁楚國夫人離開搶佔淮南道,而是楚國夫人請我幫忙守淮南道。」

  陳二狐疑的打量他:「那是楚國夫人失心瘋了?」

  項南哈哈笑了,抬手撫鬢:「早說了啊,因為我長得美,楚國夫人對我情有獨鍾深信不疑,以一道託付終身.....」

     陳二呸呸幾聲打斷他:「我不信!」

  項南收起嬉笑,道:「我原本也不信,她會對我如此信任。」

  想到看到信上那女子說,我要去助夫一戰,淮南道就託付給公子你了,他當時還忍不住揉揉眼,以為自己看花眼了。

  揉揉眼,還是這句話,她寫的簡單利索,說的輕輕飄飄,似乎說的不是一道地域軍民,而是天氣風景。

  「與公子相交不多,但皆是生死緊要關頭,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裡很清楚。」

  「若這世道還論光明磊落,公子便是僅存寥寥中之一。」

  項南的嘴角不由彎了彎,她雖然沒說,這僅存寥寥中也有她吧。

  「大概是泗水互不相識,卻能互助一戰,大概是淮南道路過,窺見危急,不避諱而提醒,又大概是圖謀宣武道,心有餘力不足而坦然借勢.....」

  「你我之間無須說其他,只談利害,你助我守淮南道,我分你名利,你若搶我名利,我便打你痛快。」

  項南將韁繩一掙拉回:「她敢託付,我難道不敢接嗎?」又對陳二擠擠眼,「而且,我敢接敢要敢搶,難道還不敢跟她打嗎?」

  她打過他,他就還給她嘛,她打不過的話,那就再去打別人要其他的地方嘛,都是大夏的天地,不分你我。

  項南奪回了韁繩拍馬,陳二回過神:「可是你叔父說了,要你守在宣武道!」

  項南道:「守在宣武道幹什麼?穿著嫁衣.....」

  他展開雙臂低頭看自己,仿佛端詳女子端詳自己的嫁衣。

  「還是兩件嫁衣.....然後去給別人建功立業嗎?」

  他哈哈一笑,將袖子一拋,拍馬向前。

  「既然有機會建功立業,我倒是更願意給別人做嫁衣,而不是穿別人給的嫁衣。」

  白袍小將疾馳而去,陳二呆呆原地沒有再追上去,他伸手抓了抓頭,事實證明,他根本就看不透這個世道這些人!

  想不透看不透就不想了,陳二咬牙切齒跟上去,指著那白袍小將的背影:「如果那人不是楚國夫人,你還會不會這樣做!」

  項南沒有回頭,將馬鞭甩了甩:「廢話,當然不會啊。」

  陳二呸了聲,看透清明:「說一千道一萬,你還是被人迷惑了!」

  前方的小將再不理會,陳二心裡恨恨,你跑的再快,也見不到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早就離開淮南道了。

  但陳二狗這次說的不對,楚國夫人此時還沒有離開淮南道,她騎著馬剛出揚州城。

  淮南道的大軍已經提前出發了,她落後一步,安排好淮南道諸事,才前去坐鎮。

  楚國夫人要出征的消息也不再隱瞞,雖然具體出征的目的事關重大還在保密。

  成元七年正月冬日陰寒,漫天陰雲沒有阻礙民眾的腳步,大家從城裡一直送到城外,城外大路上也有無數的人從四面八方湧來。

  李明樓恢復了先前的裝扮,裹著斗篷罩住全身,包包在一旁撐著黑傘,身邊有兵馬開路護送。

  湧來送行的民眾很多,都有秩序沒有阻擋路途,只是在路邊搖手相送。

  「夫人早些回來啊。」

  「夫人一路平安。」

  雖然征戰無情,多少人一別就再無相見,但對於楚國夫人出征,大家都以歡笑祝福相送。

  楚國夫人一定會平安,楚國夫人是神仙,就算楚國夫人不在淮南道,他們也能得到庇佑。

  李明樓對民眾偶爾報以點頭,大多數時候都在縱馬疾馳,一心趕路。

  這裡她都安排好了,官民生死無憂,她也就不用分心。

  大路筆直仿佛直通向天邊,天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他似乎很遠,又很快走近,站在大路天地之間似乎很小,又陡然身形變大。

  李明樓只覺得眼一花,看著前方山一般的黑影壓過來,而前方的護衛,路邊的民眾一瞬間都消失了,天地間只有她與這個撞過的人。

  人到了眼前,青布棉袍,手持木杖,腳踏草鞋,年輕的和尚滿面風霜,一雙眼如雷如電。

  「李明樓!還不下馬止步!」他喝道。

  馬兒一聲嘶鳴,李明樓的頭頂恍若有萬道雷來,劈開了密佈的陰雲,金燦燦的日光傾瀉。

  她一聲尖叫,滾落在地。

  日光穿過黑傘,穿透了黑袍,李明樓恍若赤身裸體在天地之間,一瞬間炙烤的皮焦肉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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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道無情回頭是岸

  這感覺李明樓不陌生。

  她剛醒來從驛站掉頭又遇到山石滾落僥倖逃生,天亮遇到陽光後,就是這樣滾到在地上。

  日光照在她身上,她裸露的肌膚就像火一樣燃燒起來,然後皮開肉綻,一塊塊的腐爛。

  方二用衣服遮蓋了她的肌膚蒙住了頭臉,像鬼一樣不見天日。

  避開了日光,不會當場火燒般痛死,但衣服遮蓋下的肌膚,還在持續潰爛。

  直到在竇縣的那個山村,她開始成為雀兒,有了丈夫有了婆母,她可以像個人一樣走在青天白日下。

  她知道這是因為她騙了老天爺,所以一直避免被叫破身份。

  項南出現的時候,她遮掩過去了。

  面對武鴉兒的時候,武鴉兒沒有說破她是假的。

  但她一直警惕著,果然老天爺是不會放過她的。

  李明樓在地上翻滾,每一次的翻滾好像能壓滅身上燃燒的火,但這是沒用的,因為她翻滾過來,其他地方就開始燃燒。

  這個和尚,是什麼人?他怎麼知道自己是誰?

  李明樓渙散的意識努力的想,中六說,在抓一個和尚,和尚妖言惑眾,到處說夫人是惡鬼,但這個和尚很厲害,一直沒抓住......

  很厲害的和尚,能看出她是惡鬼的和尚.....

  能看出她是披著人皮的死去的惡鬼的和尚,能不能看出她這個惡鬼是怎麼死的,能不能看出害了她一家人的人是不是也是惡鬼?

  和尚向前邁了一步,陰影如山,躺在山腳下的李明樓僥倖逃開了日光的炙烤,苟延殘喘。

  「李明樓,速速停下胡作非為,回你本該回的地方,叫你本該叫的名字,做你本該做的事,否則只有死路一條。」和尚聲音從山頂滾滾而落,「李明樓,回頭是岸。」

  回頭,是岸?

  李明樓在山腳下抬起頭,看著萬道金光中高高的身影:「我回頭,不是岸,是萬丈深淵,我不能後退啊,往前是死,退後也是死,為什麼非要我死?」

  山上滾落的聲音悲憫又沉靜:「草木本命,一歲一枯榮,這一歲你是枯命,既然你僥倖堪破天機,就當一念靜心,再修來世做人。」

  李明樓撐起身子,想要看清金光中和尚的臉,只可惜那張臉像天一樣廣闊高遠,雲遮霧繞。

  「我死過了,我現在又活了。」她說道,「我這不就是再修來世嗎?我這不是做人嗎?」

  高大的身影搖頭:「你知道你是誰,這就不是來世,這是現世,你若沒有忘記你是誰,你就不是人,是死而不散的鬼。」

  陰影遮擋日光,李明樓的疼痛減輕,她有力氣站起來,聽著話有些茫然又有些想笑:「那我怎麼辦?我知道我是誰,難道要我忘了我是誰?」

  高大的身影道:「一念靜心,跳出紅塵外,李明樓,你要識得如今你是你,你又不是你。」

  李明樓聽明白了:「那就是要我坐著等死?我要是不想死呢?」

  高大身影中的聲音似乎笑了:「李明樓,不是你想不想,違逆天道,便是死路一條。」

  他說完這句話,身影陡然消失,被擋住的日光如萬箭齊發傾瀉而來,剛站起來的李明樓一聲慘叫再次滾倒在地上。

  日光炙烤著她的皮肉,刺穿她的骨頭,李明樓雙手捂住臉想要抵擋,但雙手變成了白骨森森,那個如山的身影不見了,聲音如日光般無處不在。

  「李明樓,你一人不死,致時令混亂,當枯者亂生,當生者枯死。」

  李明樓明白他的意思,她不死,導致很多原本該死的人也變的不死,比如元吉,韓旭,導致了原本不該死的人死了,比如嚴茂,這是她認識的人,不認識的有多少就更不知道了。

  但是.....

  她用枯骨雙手捂著臉去看日光,問:「為什麼我該死,別人不該死?為什麼我要被人害死,害死我的人就可以不死?天道不是該懲惡揚善嗎?安康山,項雲,才是害無數人死去的惡人,怎麼你不去懲罰他們?反而來懲罰我?」

  頭頂上落下的聲音平靜而無情:「李明樓,你錯了,天地不仁,無分善惡,皆是應運而生,該生則生,當死則死,沒有為什麼。」

  應運而生,那就是說她李明樓這一世沒有生運,只有死路一條,是理所當然。

  日光透過枯骨雙手,灼燒的雙眼流下一道道血,李明樓能感受剝皮拆骨的疼痛,靈魂和肉體被拆開,於是她又能看到自己的樣子,不人不鬼的樣子,皮開肉綻,身上燃著燒著火,血從皮肉裡湧出,皮肉一塊塊的掉落。

  她正在腐爛,她的意識也在渙散。

  看著這一幕聲音也變的悲憫:「李明樓,你死而復生窺破天機,是個意外,你若願意忘記你是誰,便能撥亂反正,重歸大道,從此無痛無害無憂。」

  無痛無害無憂,就像上一次,她活得輕鬆自在無憂無慮,只是最後死的有些慘,但再慘也死了,死了萬事空,什麼都感受不到了,不痛不苦,無喜無悲.....

  堪破天機,其實不是什麼好事。

  「李明樓,你可願意忘記?」

  那聲音在耳邊迴響詢問。

  李明樓抬起頭,雙手已經枯骨,臉大概也燒成了骨頭,日光如萬箭無邊無際無休無止。

  「天地之間,你無所遁形,僥倖一日躲藏他人名之下,豈能躲藏一生?」

  「只要忘記,就無須再痛苦,便可以回頭上岸。」

  萬箭日光中伸出一隻手,手遮住了一片日光,在李明樓的身上投下陰影。

  這陰影所在之處,腐爛的皮肉便慢慢的恢復。

  「李明樓,你可願意忘記?」

  「李明樓,你可願意忘記?」

  「李明樓,你可願意忘記?」

  一聲比一聲悲憫,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接一聲,聲聲如雷,不斷的在頭頂打落,將這具燃燒腐爛的身骨一寸一寸的打斷。

  李明樓想....

  她看著奪命的金光以及金光中的可救命的手,慢慢的搖頭,一塊塊皮肉從臉上脖子裡跌落。

  「我不想忘記。」她說道。

  悲憫的聲音陡然如震雷:「冥頑不化!」

  巨大的手掌與日光一起重重的拍下。

  李明樓一聲叫,腐爛的皮肉像爛泥,骨架像枯枝,被拍在地上。

  「你可願意忘記!」聲音再次怒喝。

  劇烈的疼痛讓李明樓渙散的意識反而凝聚,她低頭看著撐在地上的雙手,枯骨上三個金鐲子撞在一起發出響聲.....

  「如果忘記,我何必再活一次?」她說道,手撐著地一寸寸的起身,「還不如死了。」

  「孽障受死!」聲音喝道,手掌再次拍下來。

  剛起身的李明樓再次被拍在地上,她抬起頭大喊:「為什麼非要我死?既然那些人沒有為什麼可以活著,可以作惡,那我為什麼不能沒有為什麼的活著?你對他們說沒有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有為什麼?」

  疼痛讓她流出血淚,但卻發出大笑的聲音。

  「你這和尚,口口聲聲天道,口口聲聲不分善惡對錯,那你為什麼要管我?你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

  「憑什麼該死的就不能生,不該死的不能死?」

  「我既然活了,我就能活!我就要活著!」

  巨大的手掌沒有再拍下來,金光中的身影搖搖頭,聲音遺憾:「李明樓,我不是要你死,我是在救你,我若不救你,你便活不了。」

  李明樓哈哈幾聲笑:「你這救,讓我生不如死,我不用你救,我就要自己活。」

  滾落的聲音沉靜而無情:「我看你,如何活。」

  手掌收了回去,照在李明樓身上的陰影再次消散,日光瞬時如箭齊發刺入她的身上肉裡骨頭。

  李明樓慘叫顫抖,撐起的身子滾到在地上。

  「李明樓,回頭是岸。」

  「李明樓,休要向前。」

  不,她就要向前,她就不回頭。

  李明樓爬起來,站起來.....

  「李明樓,你看前方,你看這天地,大道之下,你無所遁形,你如何活?」

  李明樓看著前方,前方天上萬劍垂下,地上萬劍密佈,刀山火海。

  她不知道怎麼活,她反正就是要活。

  李明樓抬腳向前邁去,一步邁出腳下利劍穿透,她彎了腰想要一次緩解劇痛,天上的日光如箭灑在她的身上,她像只刺蝟,血淋淋的蜷縮顫抖,而在她身後,有手掌投下一片陰影.....

  悲憫的佛號跌落:「李明樓,回頭是岸。」

  李明樓蜷縮著身子,用手將一隻腳扳著向前挪了一步,亦如先前那一步,利劍穿腳,萬箭落頭頂。

  她抬起頭看著前方,前方刀山火海無邊無際,要一直這樣走下去啊。

  這樣可怎麼走下去啊,李明樓低下頭。

  「李明樓,回頭是岸。」

  「李明樓,回頭是岸。」

  四面的聲音撲來,李明樓雙手把先前那只腳從劍上拔出來,往前邁了一步,她眼淚滾落,或許是血水吧,又或許是掉下的皮肉,都無所謂了。

  每邁出一步,她的身子就蜷縮一次,但沒有倒在地上。

  每邁出一步,她都要靠雙手來扳著腿腳,從利劍上拔出來,放到前方另一從利劍上,用力的踩下去。

  只有用力的踩下去,才能站穩,才能向前邁步。

  佛號已經聽不到了,李明樓只能聽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氣,氣裡滿是風聲,風在她腐爛的露出骨架的胸膛裡穿梭,她其實已經看不到前方什麼樣子了,眼珠子是不是已經掉下來了.....

  現在她和武夫人一樣了吧,武鴉兒如果來了,她和武夫人一起蒙著眼站在他面前,是不是就更像他的媳婦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了。

  雙手搬著一隻腳,似乎搬起來了,又似乎根本沒有搬動,或許到現在她根本就沒有邁出幾步,但無關緊要,她還站著,還再向前走.....

  走到死的那一刻為止。

  李明樓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腳被穿透,有火在皮肉裡燃燒,冒出黑煙,她伸手拍了拍,然後將腳向前挪去,前方原本平整的地面瞬時冒出一層寒光閃閃的利箭.....

  李明樓將腳用力的踩上去,這一次利箭沒有穿透她的腳,而是突然不見了。

  李明樓的腳踩在地上,疼痛雖然已經麻木,但也更敏感,腳不痛?

  她愣了下,看著地面,不止腳下,四周的利箭也在嗖嗖的縮回去,火光熄滅了,她抬起頭,灑下的日光也少了一塊,一片陰影遮住了她。

  不是手掌,李明樓回頭看了眼,那只手掌還在她的身後,她抬頭看天,萬道金光中,有一塊烏雲,不止一塊烏雲,還有更多的烏雲從四面飄過來,一道道金光被烏雲擋住......

  陰天了嗎?太陽被遮住了?

  李明樓忍不住站起來,雖然烏雲沒有遮住所有的日光,但眼可見的前方,刀山火海已經消失了一半,至少可以走路了。

  怎麼回事?

  「夫人,光州府沂州好多人也來送夫人了。」

  包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一瞬間金光利劍火燒,枯骨皮肉腐爛,如山的身影,循環的佛號,痛苦的喘息頓消。

  天地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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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耶幻耶

  寂靜只是一瞬間,旋即嘈雜撲面。

  李明樓睜開眼。

  她還坐在馬背上,手裡握著韁繩,斗篷裹著身子,包包的黑傘遮蓋頭頂,前後左右兵馬擁簇,路邊是湧湧的人群。

  「夫人,一路平安啊!」

  「夫人,早去早回!」

  「夫人,此一去建功立業!」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金戴銀也有麻布草鞋,還有不少人舉著籮筐,籮筐裡裝滿了各種雜物。

  「夫人,這是我家煮的肉,夫人帶著路上吃吧。」

  「夫人,這是我家珍藏的酒水,冬日天寒帶上暖身子吧。」

  李明樓的視線掃過他們,包包在一旁指著:「我認得,那是咱們光州府的百姓,我見過的。」

  光州府啊.....

  還有竇縣的.....

  還有.....

  「夫人,俺們沒東西送您,能跟著您去沿路做生意嗎?」

  還有人大喊,這話引得一片笑駡。

  「笑什麼啊,俺們不白跟,夫人需要什麼,俺們到時候就給夫人送來什麼。」

  李明樓面紗後的嘴角忍不住也彎了彎,她看向四周,四周還有人群扶老攜幼的趕來.....

  先前,是幻覺?

  李明樓抬起頭看天上,天上一如先前,陰雲密布,陰雲後似乎有一道道金光閃閃而退。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衣袍遮蓋下的手指發白,有一片片紅斑也正在變淺。

  她看向前方,前方大路筆直,並沒有攔路的山,也沒有和尚,更沒有刀山火海....

  「夫人?」包包詢問,「要下馬嗎?」

  為什麼突然停了?夫人是要跟遠來送行的民眾說說話嗎?

  李明樓深吸一口氣,斗篷滑下遮蓋了裸露的手指,一抖韁繩:「不用,走吧。」

  馬兒邁步融入原本就沒有停下的護衛們中滾滾向前。

  ......

  ......

  暮色沉沉的時候,兵馬原地紮營,冬日篝火點燃如同銀河。

  兵士們卸下鎧甲圍坐,一桶桶的肉湯燉菜一籮筐的蒸餅送上來,營地裡響起一片歡聲笑語。

  中軍大營這邊送來的飯菜是一樣的,但包包在門外攔住了,對送飯兩個衛兵搖頭:「夫人說不吃了。」

  兩個衛兵有些擔心:「夫人是不是趕路太累了?」

  沒有人認為是嫌棄士兵們的飯菜,楚國夫人已經多次跟著他們出征了,風餐露宿從未叫苦。

  包包再次搖頭:「夫人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但應該不是因為趕路。」

  他看了眼營帳,厚厚的營帳透過光亮,隱隱可見其內坐著的身影。

  李明樓整個人還包裹的嚴嚴密密,她對著燈慢慢的掀起衣袖,胳膊並沒有火辣辣的炙烤起來,肌膚光潔如玉,幻覺?

  她有些恍惚,但幻覺也太真切了吧?而且她為什麼突然會有幻覺?

  這一定不是幻覺,那個和尚.....

  李明樓記得就是因為看到一個和尚出現在大路上,她才開始產生幻覺。

  那個幻覺太真實了,真實到她回想一下就能疼的暈過去。

  那不是幻覺,那時候如果不是一片片烏雲出現遮住了日光,李明樓肯定自己會死。

  她撫摸手臂,肌膚光滑,但稍微用力就能感受到其內傳來疼痛,就像被劍刺穿被火燒過,就像裡面的肉潰爛......

  她剛醒來時是老天爺在對付她,讓她不能見日光不能違背前世的命運,現在她用了雀兒的身份,避開了老天爺,於是便出現一個和尚,這個和尚洞悉一切,知道她的身份來歷,所以替天行道.....

  「包包。」李明樓喊道。

  包包立刻從營帳外進來:「夫人。」

  李明樓問:「出揚州城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和尚?」

  包包想了想搖頭:「沒看到。」但他知道李明樓說的是什麼,肅容問,「夫人,是不是那個妖言惑眾的一直沒抓到的和尚?他又出現了嗎?我這就傳令六大人.....」

  李明樓擺手:「不用。」

  以前她聽元吉和宋觀察使說過這件事,認為只是叛軍的把戲,這個亂世到處都在妖言惑眾,她能被宣揚為仙人在世,自然也有人要詆毀她。

  但現在看來,這個和尚不一般,是沖她來的,還是不要讓中六等兵士民眾們冒險了。

  包包見李明樓不說話,遲疑一下輕聲道:「夫人,吃點東西吧,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李明樓點點頭道聲好,包包大喜招呼外邊等候的兩個兵將飯菜送進來。

  李明樓遲疑一下,慢慢的摘下兜帽解開斗篷,屋子裡有燈光,營帳被掀開外邊有火光,她露出的臉和肌膚沒有皮開肉綻腐爛,只有些隱隱的疼,不知道是真的疼,還是她未褪去的幻覺。

  幻覺裡刀山火海在眼前,她還邁步走過去,既然她現在還活著,就要吃飯。

  李明樓低下頭大口喝湯吃餅。

  ......

  ......

  在冬日深夜荒野裡,木和尚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沒有篝火也沒有熱湯菜,木杖擺在身邊,斷裂成兩半。

  他閉著眼,北風淩冽中,頭上臉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他的身子在顫抖,就像有怪物在他身體裡亂闖,直到闖到胸口,咽喉......

  木和尚張開口,吐出一口濃黑的血,劇烈的咳嗽。

  他睜開眼抬頭看天,天空烏雲密佈不見月光星河。

  聚集在那個女人身邊違逆天道而生的人太多了,那些本該是鬼的人湧湧而至,鬼氣森森竟然讓他的金光退避幻境崩潰.....功虧一簣。

  木和尚披夜色端坐。

  「鬼氣遮天。」他用手擦嘴角的血,沙啞道,「日月無光。」

  ......

  ......

  北地的荒野裡,馬蹄震破夜色,火把然然,大地震動,兵馬恍若長龍蜿蜒,吞天吞月。

  「我不明白。」王力追上中軍陣中的武鴉兒,憤怒的喊道,「我們為什麼去打史朝?」

  明明說好去打京城,怎麼突然北上了?

  「因為可以和梁老大人前後夾擊,史朝打的容易。」武鴉兒大聲道。

  王力呸了聲:「我們和梁老大人前後夾擊?那史朝也可以和安康山前後夾擊我們!那就成我們被打的容易了!」

  武鴉兒道:「我們就是要打安康山,他來了正好。」

  王力發出一聲大叫:「這樣我們會被他打死的!」

  武鴉兒也一聲大叫,在夜色裡如夜梟鳴叫。

  「誰打死誰可不一定!」

  「他敢來打我,我就敢打死他!」

  ......

  ......

  日升日落,寒風在大地上吹來吹去,大地上到處奔跑著兵馬,踏碎了二月的春風,麟州不見半點春意。

  自從劍南道兵馬駐紮麟州後,皇帝再也沒有去過軍營,安坐在皇宮大殿內,沒有悲喜焦憂,沉穩的面對一切磨難,直到這一日信兵疾奔報來消息。

  「陛下,武鴉兒武都督與史朝大戰。」

  皇帝在龍椅上露出驚訝的神情,旋即又了然:「武都督是要收復整個北地啊,不錯不錯。」

  北地收復了,雖然對麟州沒有什麼用,但到底是好事嘛,恭喜武都督,坐穩北地了。

  信兵抬起頭,喘口氣將沒說完的話說出來:「.......安康山親率大軍,出京襲擊武都督了。」

  皇帝從龍椅上站起來,天啊!安康山,出京了!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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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0 14:50: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大夏有定

第一章 對戰的觀望和期盼

  武鴉兒和史朝的對戰什麼時候開始的?

  安康山怎麼出京的?

  朝廷裡的人迫切的想要知道所有的詳情,但信兵卻說不出來更多。

  距離太遠,叛軍阻隔,麟州這邊忙於對戰,通過各地烽火斥候連續傳達,知道北邊打起來了,但具體的信息還傳不過來。

  「這太危險了!應該將充足的兵力用來絞殺麟州這邊的叛軍。」

  「武鴉兒在北地混戰,我們麟州這邊怎麼辦?」

  有大臣們憤怒又驚恐的質問。

  但立刻有人反駁:「安康山與武都督對戰,就無暇分心我們麟州了!這正是解我們麟州之危。」

  這倒也是,安康山親自作戰,必然叛軍的兵馬全部出動,就無力支援麟州這邊的叛軍。

  有武將便立刻激動的出列:「陛下我們可趁機一舉擊退叛軍!」

  皇帝對麟州的叛軍渾不在意,道:「他們不堪一擊,不需要浪費太多兵力,現在最關鍵的是武都督!武都督被安康山和史朝夾擊,他的安危如何啊!」

  安康山和史朝比麟州這邊的叛軍要可怕,安康山不用說了,叛軍精兵都在手中,史朝雖然兵馬不多,但這一員老將在野豬兒棄范陽奔襲淮南道後,憑著不多的兵馬堅守平盧,並且收攏野豬兒的散兵遊將,在北地到處遊動亂戰,很是讓人頭疼。

  武鴉兒與其中一方對戰都要拼盡全力,如今被兩方夾擊......

  崔征面色沉沉:「如此莽撞出擊,萬一兵敗,北地必將陷入混亂。」

  「但如果武都督能擊敗安康山,叛軍就將陷入混亂。」一個少年的聲音說道,「京城就有機會收復了。」

  崔征看向站在殿內的少年都督,雖然個子小,但位置站在最前方,聽到他的話,殿內文武百官也沒有不屑,皇帝更是連連點頭。

  「正如陛下所言,如今麟州的叛軍不足為懼。」李明玉再次道,「我願帶兵直向京城助武都督戰。」

  安康山離開京城了,倒是個打京城的機會,但麟州到京城距離遠,而且還有叛軍阻攔......

  麟州剛經過險戰,劍南道兵馬如果離開,頓時殿內所有人齊齊道萬萬不可。

  少年人就是這點不好,太熱血衝動。

  「李都督稍安勿躁,再看看那邊的情形。」皇帝憂心重重看向北方,「京城收復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武都督的安危,到時候還要李都督助力。」

  李明玉大聲應是:「衛軍相助,此乃臣之責。」

  少年人意氣風發樂於助人,其他人可沒這麼激動,以前惱武鴉兒不打安康山不收復京城,現在則怨武鴉兒這時候打安康山。

  這時候麟州多危險啊,麟州外那麼多叛軍圍著呢,要是他打敗了,北地失守,叛軍勢更大,一鼓作氣攻打麟州,就算有劍南道的兵馬也擋不住了......

  大朝會散去,小朝堂裡崔征再次表示武鴉兒此舉太冒進。

  「他就是趁著麟州吸引了叛軍,才出手作戰。」崔征道,「武鴉兒的確有勇有謀,但敢以麟州為誘餌,也可見對朝廷對陛下的無視。」

  皇帝看著輿圖思索:「相爺覺得此戰他勝算如何?」

  崔征道:「不管他勝算如何,陛下都不能讓劍南道兵馬離開麟州,他勝了,京城自然收復,不需要劍南道派兵協助,他若是敗了,這麟州這大夏劍南道就是最大的屏障。」

  「相爺放心,朕不會讓明玉去冒險的。」皇帝點點頭,又看輿圖,雙眼閃閃亮,「其實朕不在意武都督把朕當誘餌,只要能奪回京城,就算讓朕當誘餌又何妨!」

  崔征道:陛下勇武,當然不懼當誘餌,但當誘餌應當是自願,而不是被迫。」

  皇帝心不在焉:「大敵當前,都是小事。」

  他看著輿圖,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攥起,武鴉兒怎麼想的他不在意,他只在意這次能不能拿回京城。

  只要拿回京城,他這個皇帝從此挺直脊背,臣子如何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皇宮裡小朝堂商議忙碌不停,被皇帝特許住在皇宮裡的李明玉也在忙碌。

  「姐姐是不是已經出發了?」他看著輿圖低聲詢問。

  桂花點點頭:「按照信來的時間算,此時應該已經接近京城了。」

  李明玉雙手握著身前,喃喃:「一定要順利。」

  桂花道:「大小姐既然出兵,肯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李明玉看她扁了扁嘴:「桂花娘,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擔心。」

  桂花木訥的臉浮現笑意,是啊,這就是親人啊,她點點頭:「大小姐一定會順利的。」

  李明玉笑了,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是,為了姐姐順利,我也要把事情做好。」

  他轉身喚人來吩咐:「務必守住麟州外的叛軍,不要放走他們,至少不能放他們輕易的走。」

  皇帝肯定不會放他離開麟州的,姐姐也讓他不要離開,他不能去協助姐姐,就做好斷後,讓姐姐能專心集中力量攻打京城。

  住在皇宮裡除了相爺,少年都督,還有養傷的項雲,雖然一天中大多時候都在昏睡,但他醒來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就是,最好的機會。」他忍不住要撐著身子起來,疼痛讓他滾下汗珠。

  蔣友忙扶住:「都督,躺下說。」

  項雲躺下用力的平復喘氣,喘氣太大也會讓他撕心裂肺的疼,他仰面看著帳頂:「所有人都在等一個機會,安康山打麟州是等一個機會,我早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為了誘武鴉兒出兵,而這個機會何嘗不是武鴉兒也在等的,現在武鴉兒終於出手了,安康山也出手了,他們都等到了自己的機會,而我們的機會也到了.....劍南道的兵馬現在不應該在麟州,應該立刻向京城去。」

  蔣友苦笑:「都督,你既然什麼都看得明白,就應該知道,陛下是不會放劍南道兵馬去京城的。」

  項雲道:「是啊,所以我們的機會到了。」

  說到這裡他停頓下,苦笑。

  「如果,我沒有受傷的話。」

  如果項雲沒有受傷,又有劍南道留守麟州,那他就可以領兵前去打京城了。

  蔣友輕歎口氣:「都督,留得青山在.....」

  他的話沒說完,項雲半抬起頭道:「我們還有小南!」

  蔣友眼睛一亮,明白他的意思了。

  項南就在宣武道,那是距離京城最近的地方,項南還有白袍軍.....

  「但兵馬還是不夠多吧。」蔣友猶豫道。

  貿然前去攻打,只怕得不償失,損兵折將,搭上了自己的命。

  項雲道:「現在只要打了,就是功勞。」

  他深吸一口氣緩解疼痛。

  「更何況這也不是項南一個人能做到的事,齊山這個廢物,我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另外真要打起來,淮南道的楚國夫人難道能袖手旁觀?」

  蔣友點點頭明白了:「真要打起來的時候,不管願意的還是不願意的都要出手,京城四周就亂了,不打也要打,所以,誰打第一槍,誰就是最大的功臣。」

  「讓他在宣武道就是為這個做準備,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麼快。」項雲抬手,「拿紙筆來,我給他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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