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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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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大小姐入城

  江陵府內兵馬奔走,引得民眾們緊張的詢問。

  自從那次被叛軍圍城後,江陵府沒有再遇到滅城之災的危險,但最近形勢危急,東南西北都在迎戰叛軍。

  傷兵營人滿為患。府外建了好多新墳,還有從楚國夫人淮南道那邊傳來的英雄廟,香火沖天......

  李明華小姐坐鎮彭城大營。

  但這些奔走的兵馬沒有全部出城或者站在城頭準備拼命,在大街上也散佈開,將民眾攔在兩邊......

  一隊官差跑過來,知府率一眾官員衣帽嶄新的匆匆而行。

  民眾們鬆口氣,不是到了拼死守城的時候,是要迎客......

  有什麼客能讓知府等人如此鄭重?這世道朝廷裡可不會有大人們過來,被衛兵攔著的民眾們踮著腳向城門方向張望。

  城門那邊傳來轟轟的打雷般的吼聲。

  「恭迎大小姐!」

  江陵府知府挺直脊背,將衣角扯了扯,走向前方的馬車,先對著車旁翻身下馬的李奉景抬手一禮:「四老爺啊,能再見到你,真是高興啊。」

  在這亂世裡熟人能相見,總是讓人歡喜又心酸。

  李奉景上前握住知府的手,鼻音濃濃:「胡大人啊。」

  兩人握著手用力的搖晃,官員們也都上前,江陵府沒有被破城,除了逃走的官吏,餘下的還都是曾經的舊人,作為望族李氏四老爺,儘管是庶子,也跟這些人熟悉......雖然那時候沒有熟悉到大家互相握著手擁抱著流淚的地步。

  劫後餘生嘛,感情自然不同以往。

  一番互相見禮,胡知府再次看向馬車,這輛看著簡單但又處處透出華麗的馬車始終安靜。

  「大小姐。」他說道,「一路辛苦了。」

  車簾沒有掀起,內裡有女聲低低:「守護江陵府,大人也辛苦了。」

  連面都不見,更沒有下車,胡知府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位李家大小姐的事蹟早有耳聞,他道:「回來就好,快,進城吧。」

  他帶著官員們讓開路,駕車的衛兵催馬,在眾人的注視兩邊兵馬擁簇,粼粼的向城中而去。

  「快看!」

  「那輛馬車,上面都是珍珠。」

  「真的是李家的大小姐回來了。」

  街上兩邊的民眾踮腳探頭指指點點興奮的看著走來的馬車,垂下的幔帳輕輕的搖晃,如雲如水一般輕柔,但又霧一般遮蓋著其內的人,大家只能看到隱隱的人影。

  但這也足夠了,讓很多人憶起了當初。

  「當初大小姐第一次回江陵府的時候,就是這般,天上仙子。」

  那時候啊,太平盛世,安居樂業......做夢一般。

  憶往昔的民眾情緒激動。

  江陵府也有很多外來的人,有些不解,尤其是看到跟隨那輛車旁的李明華,他們倒是更熟悉這位小姐。

  「大小姐,是明華小姐的長姐嗎?」

  「以姐為尊,不上馬車,在一旁跟隨啊。」

  這可不像姐妹,像僕從。

  「不是姐,這位大小姐論輩分,在家行三,要喊明華小姐一聲姐姐。」

  聽到這個解釋,外來的人更加震驚了,還有些不平。

  「那怎能讓姐姐這般.....」

  「明華小姐可是我們江陵府的功臣。」

  這話沒有引來更多的人一起不平,反而都笑了。

  「明華小姐的兵馬是劍南道的,這位小姐就是劍南道的大小姐,沒有她父親的兵馬,哪來的明華小姐守城大功啊。」

  「這位大小姐是先劍南道大都督的女兒,如今劍南道大都督的長姐,英武大將軍項雲的侄媳婦,她的丈夫是皇帝新封的白袍將軍。」

  原來如此啊,聽著這一串名頭,外來的人咂舌。

  那還真是大,小姐啊!

  於是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激動好奇跟著人群湧湧追隨那輛恍若從天上來的馬車。

  兵馬清路一直到李宅的門前,門前一排排的僕從分男女左右而立,看著駛來的馬車齊齊的高呼大小姐。

  馬車沒有停留徑直駛入,大門徐徐的關上,遮住了民眾們的視線,但有關大小姐的議論更加熱烈。

  唯有一個華服男子沒有參與這議論,他站在牆角邊,頭戴斗笠,斗笠上簪花,腰裡佩劍,劍鞘上綴滿的寶石,一手搖著摺扇,一手舉著兔腿,華麗與油膩齊飛,斯文與不羈共存。

  「大小姐,大什麼大啊。」他咬下一口肉大嚼,「從太原府逃出來,臉丟大了還差不多。」

  ......

  ......

  馬車進了府裡,僕從們都被驅散,幽靜又華麗的房間裡只有兩個女子。

  「得知消息倉促,大小姐住的這邊沒有收拾好。」李明華道,環視室內,「你看缺什麼再佈置.....」

  她的話沒說完,身前的女孩子就撲到她身上,雙手環住她的腰,貼近她的臉,蹭啊蹭:「明華,我好想你啊。」

  李明華看著貼在自己身上的李明琪,想當初,比自己矮一頭呢,不知道李明冉是不是也長高了,三年沒見了,真是好長又好快的時間啊.....

  李明華伸手抱住她拍了拍,聲音像在自己臉上蹭的少女的肌膚一樣柔軟:「好了,現在見面了。」

  ......

  ......

  「明琪和四叔回江陵府?」

  與此同時,李明樓也接到了消息,項南已經寫信給她說了不讓項氏族人進淮南道,李明琪身邊留著的人也給她寫信說了,項氏一族留在安東。

  李明樓很清楚項老太爺不讓族人去安東,其實是為了不讓劍南道和東南道這兩個大小姐涉足安東。

  沒想到李明琪很快找到了應對,既然守著項氏得不到想要的,就立刻捨棄另尋它路,還會用協助項南項氏做誘惑和理由。

  「真是聰明的小姑娘啊。」李明樓感歎。

  相比之下,自己那一世真是蠢啊,就那樣全心全意的在項家,不,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心,什麼都不想......

  如果不是想要活著,這一世她還會和那一世一樣。

  所以,那個和尚說要讓她忘記,繼續當那個什麼都不知道沒有心的李明樓,絕對不行。

  「小姐。」元吉問,「要不要阻止他們?」

  元吉現在對項氏半點感情沒有,聽到李明琪還想用江陵府甚至江南道來助項南,神情很不好看。

  李明樓道:「不用,那邊有明華呢。」

  李明琪讓她意外,李明華也是如此,她也是聰明的姑娘。

  李明樓將這些信放下,問:「劉範走到哪裡了?」

  劉範經過幾日的深思寫好了請皇帝回京的文章,又從京城裡選出一些世家大族,一起去麟州請皇帝,這可是天大的榮耀,薑亮趁機又收了一次錢......

  前些日子在三千兵馬的護送下出發了。

  此一趟去麟州路途可不好走,安康山佔據了太原府,安慶忠的兵馬與之匯合在河東道,麟州外又有安德忠的大軍徘徊,京城和麟州的路都被切斷了,至今雙方連消息都傳送的艱難。

  三千兵馬並不多。

  但這不是楚國夫人吝嗇冷血不顧他們生死,楚國夫人要守京城,委實沒有多餘的兵馬給他們。

  京城要是沒有了,他們就算到了麟州又有什麼用。

  「五天前在寧城遇到了叛軍,逃出後,現在他們繞路往麟州去,預計最少一個月才能到麟州。」元吉在輿圖上點了點,又問,「是不是太快?還要再慢點嗎?」

  李明樓道:「不用了,這就可以了,順其自然,別讓他們都死在路上了。」

  又是叛軍又是行路,劉範是個文弱書生,而世家大族這次又多是年長的人,信報說除了遇到叛軍受傷,受驚,還有生病的,路途中治療手段有限,零零散散已經有三四人亡故了。

  他們的僕從抱著衣冠繼續前行......富貴險中求,他們出門前已經下定了決心。

  元吉應聲是,放下這些信報。

  「武都督那邊有新消息嗎?」李明樓問。

  元吉抬起頭,看到李明樓問完嘴角彎彎一笑。

  有什麼好笑的?

  哦,是笑武鴉兒追了安康山那麼遠,想著跟太原府的兵馬裡外夾擊對付安康山,結果太原府三萬兵馬投了敵,把安康山迎進了城池,徒留他看著城池哀歎,只得離開回轉北地這件事吧。

  是挺好笑的。

  元吉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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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楚國夫人主事

  武鴉兒那邊沒有什麼新消息。

  放棄追擊安康山後,他就折返了回了相州,與梁振一起收整北地,那邊叛軍餘眾不足為懼,只剩下一個史朝,向更北處逃去。

  元吉看著輿圖,道:「應該和梁振匯合了。」

  李明樓道:「那可以好好休整一番了,此戰他大傷元氣。」

  打仗當然要舍出傷元氣的決然,元吉想反駁,話到嘴邊一驚,又咽回去,這個道理難道小姐不知道嗎?小姐只是感慨一下,他為什麼想要反駁?好奇怪,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而且,武鴉兒此戰元氣大傷,可以說是為了他們拿下京城。

  他應該感激他,敬佩他......

  元吉深吸了幾口氣,道:「要不我們增援他些兵馬......」話出口還是忍受不了,手放在膝頭攥起來。

  李明樓搖頭:「那可不行!」

  元吉的手鬆開,臉上浮現笑容。

  「.....安康山得到了河東道,現在最危險的是我們。」李明樓道,「他應該給我們些增援才對,他可是我的丈夫。」

  元吉笑了,但又覺得不是太想笑,不知道是哪裡覺得不對......

  「小姐不用擔心。」他道,「安康山此戰也是元氣大傷,短短時日他也不敢來攻打我們。」

  李明樓道:「今年冬天是關鍵,要做好秋收。」

  現在是夏天,而且京城這邊的秋收指望不上,京城,如同一座巨獸,需要大量的米糧。

  「淮南道能自給自足。」元吉道,「再支援京城,也是杯水車薪。」

  「連小君最近在劍南道收買米糧,估計差不多了。」李明樓道,「讓姜亮給他寫封信問一下進展,然後讓余錢他們來殿內議事。」

  元吉應聲是,商議的是民生,他就不用參加了,先去找了姜亮,姜亮作為門客,理直氣壯的跟著李明樓住在皇宮裡,以至於京城很多人家都暗地裡說他是內侍......又貪財又無恥又狐假虎威。

  劉範勸過他不要太過了,姜亮才不在意這些名聲。

  「我都這把年紀了。」他揪著自己稀疏的鬍鬚讓劉範看,「等我閉了眼,別人誇我贊我我也聽不到了,我還是喜歡現在被人敬畏討好。」

  尤其是被當初他在京城當教書先生時,只能站在人群後踮腳看一眼的世族老爺們。

  此生死而無憾了。

  這種追求,劉範道不同沒話可說,如果不是看在又貪財又無恥的姜亮至今裡面穿著打補丁的舊衣,自己拿著針線對著燈縫補破襪子,手裡始終端著的是那個舊茶缸,吃的喝的跟楚國夫人身邊的小童們一模一樣,手裡一個錢沒有還偷他的錢去買糖.....他就跟他割袍斷義了。

  元吉過來時,姜亮正在翻著厚厚的名冊,臉上露出詭異的笑,不知道又在算計哪一家。

  大夏幾百年的盛世,養了太多了底蘊豐厚的世家,太平盛世民眾以血肉滋養世家,現在該世家們養著民眾了。

  聽到楚國夫人讓他寫信給連小君,姜亮立刻放下手裡的事,鋪紙研墨。

  「京城裡的人太多了,而那些世家們把糧都藏起來了,只肯給金銀。」他說道,這裡不是淮南道,京城也尚未安穩,安康山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不能用兵抄家滅族那一套逼他們把糧食拿出來,「還好有連公子。」

  他揮筆如刀言語嬌蠻。

  「拿不到劍南道一半的米糧就不要回來了。」

  .....

  .....

  傳達了讓姜亮寫信,李明樓在殿內與官員們議事,元吉便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沒有住在皇宮裡,住在宮門,理由是負責監察那些修葺皇宮的工匠。

  方二和姜名在屋子裡就著醃菜喝米酒,看到他悶悶不樂忙問怎麼了,可是大小姐有什麼事。

  「小姐沒事,我覺得我有事。」元吉拎起米酒喝了一口,將疑惑說給兩人聽,「我如今跟著大小姐,見到了比跟著大都督時還多的世面,反而變的心胸狹窄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大小姐誇武鴉兒就想反駁詆毀。

  「武鴉兒的確是一個值得讚揚的人。」元吉說道,「他勇武能戰,除了最初那件事,他也算是言而有信,對我們頗有助力。」

  這樣的一個人,他應該稱讚欣賞,為什麼聽到小姐提他就反感呢?

  「那不是你心胸狹隘了。」方二道。

  不是嗎?元吉看他,方二沖他舉起一杯酒:「那是你警惕的本能更厲害了。」

  警惕?

  「武鴉兒這麼厲害的人,現在雖然跟我們合作,如果將來成為我們的敵人呢?」方二道。

  這樣的敵人,太可怕,元吉和姜名都神情凝重。

  「你看,能不警惕嗎?這是本能,他越值得讚揚,就越要警惕。」方二看他們,將米酒一飲而盡,「他畢竟不是韓旭,項雲,項南之流。」

  他對他們來說不知根不知底,除了捏著他的母親之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掌控。

  原來如此,姜名點點頭,元吉散去了眉間的憂慮,端起酒杯也一飲而盡。

  「更何況,那個武鴉兒是梁振的人。」姜名道,捏著醃菜哼哼兩聲,「梁振,現在不知道多得意。」

  當初如果不是他們把他趕出京城,梁振也不會有今日。

  元吉笑了笑:「他做夢也想不到,是誰給了他的好運氣。」

  .....

  .....

  「我梁振所有的壞運氣都是因為那個李奉安,他死了以後,我梁振就順風順水了。」

  相州城門外,身穿鎧甲身形消瘦,頭髮鬍鬚花白的梁振大聲說笑,他蒼老了很多,但精神飽滿,聲如洪鐘。

  「劍南道如今成什麼樣,小兒都督被一個文臣韓旭扶持,他的女兒,竟然從太原府狼狽而逃。」

  身邊擁簇的將官們發出笑聲。

  說起來李奉安一輩子的英明就被他女兒毀掉了。

  前方有馬蹄聲疾馳,卷起陣陣塵煙,一匹大黑馬從塵煙中騰躍而來,其上紅棉甲黑兵袍的男子瞬時耀目。

  「我的烏鴉。」梁振大喊一聲,張開雙手迎過去。

  「武都督來了。」其他的將官們也都一湧而上。

  梁振已經將下馬的武鴉兒抱在懷裡,大笑著拍打端詳:「幾年沒見了?」

  武鴉兒笑道:「四年了。」

  梁振感歎:「怎麼過的這麼快?四年了,我竟然還沒死。」

  想到當初在京城枯坐,他覺得自己甚至活不過那一年。

  武鴉兒笑道:「老大人怎麼會死?叛軍還沒殺光呢。」

  梁振哈哈大笑:「我的小烏鴉嘴最甜了。」

  四周的將官們神情古怪,武鴉兒嘴甜?他們都是振武軍的舊人,可從來沒有這個感受,只感受到烏鴉的嘴又硬又狠.....

  但再狠再硬也不過是一隻鳥,憩息在梁振這個大樹上,等大樹一死,也就流離失所了,所以大家也不在意。

  沒想到這只鳥竟然一飛沖天了。

  他們振武軍也因此跟著聲名大振,今非昔比了,諸人都跟著應和大笑。

  「老大人先前在說什麼?」武鴉兒笑道,「笑的我在路上都聽到了。」

  梁振哼聲:「說李奉安的女兒,帶著兵馬在太原府,竟然不戰而逃,李奉安的臉都丟光了。」

  這次太原府的事也傳遍天下了,劍南道的李大小姐也算是聞名了。

  武鴉兒想著這個名字,有些許的熟悉,當初第一次去京城,他就聽到這個名字,李大小姐派人來罵梁振,然後激將梁振進宮見皇帝,最後做成了小兒都督。

  他當時想,這個李大小姐不一般啊,後來就聽說嫁人了,就再沒有了消息.....

  沒想到再次聽到竟然是這個。

  當初看走眼了?或者說,這位大小姐只有計謀,沒有勇武....

  他同意梁振的話,雖然安康山叛軍是很可怕,但不戰而逃,委實不堪。

  「.....女子怎麼了?女子就該理直氣壯?」梁振道,伸手一拍武鴉兒,「我們烏鴉的妻子,楚國夫人,不也是女子?看看她做了什麼!」

  武鴉兒嘴角彎彎,她啊.....

  「.....這個媳婦是我慧眼給烏鴉挑選的。」

  「看看這夫妻兩個,多麼般配。」

  「想當初,我為烏鴉的婚事愁白了頭....」

  梁振的話回蕩在諸人耳邊,開始了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故事,大家能怎麼辦?誰敢打斷?大概只有故事裡的主角了吧......

  沒有人願意聽別人長篇累牘講自己妻子的故事,多不好意思啊,多無聊啊。

  諸人的視線落在武鴉兒身上,武鴉兒站在梁振身側,認真又入神的聽。

  「.....他們夫妻兩個就是天作之合!」

  聽到句話,他展顏一笑,夏日枯敗的城池前,宛若百花盛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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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想見她便有她

  今日梁振率部與武鴉兒在相州相見,振武軍在安康山叛亂三年後真正的會和了。

  而武鴉兒帶的振武軍中的一支鴉軍此時也擴充壯大到比原本的振武軍還要大。

  武鴉兒也不再是振武軍中一個都將,成了和梁振並肩而坐的朔方節度使。

  朔方是梁振的發家之地,頗有子承父業的榮光,梁振抱著武鴉兒又是笑又是哭,在酒宴上很快就喝多了。

  安康山被驅逐,史朝北逃,京城收復,河北道這邊可以說已經風平浪靜了,他們振武軍名揚天下,他們這些將官也個個兵馬雄厚,再不是往日被遺忘的缺吃少穿....雖然現在還是缺,因為朝廷沒錢,路途被叛軍截斷,有吃的喝的也送不過來.....但他們只要殺了叛軍,就能搶叛軍的吃喝,吃得飽穿的暖還赫赫威名。

  但他們沒有忘這一切是怎麼來的。

  如果不是武鴉兒先入京護先帝,再入麟州千軍萬馬中救新帝,讓他們振武軍名震天下,叛軍見了先猶豫三分,也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有了底氣,要不然他們中多少人能不能堅持到現在真不敢說,也許早就跑了,投安康山了,落草為寇了......

  他們舉著酒一杯一碗的跟這個以往他們看不上眼的背後稱呼為野雜種的人喝個不停,喝醉了紅著臉說一聲敬武都督。

  廳內很多人都喝醉了,但也有人不喝酒,穿梭在武將們中間,相州不養城,兵將不安家,自然也沒有婢女僕從,往廳內送酒的是親兵,在廳內斟酒勸酒的是幾個少年。

  他們穿著華服,面容雖然有風霜痕跡,但掩不住唇紅齒白,跟他們這些兵將不一樣。

  他們一聲聲的喊著叔叔伯伯,言辭得體,不倨不傲,任何一個人接過他們的酒都忍不住一飲而盡。

  這些是武鴉兒的義子們啊。

  楚國夫人收養的義子,送來為義父助力。

  別看他們年紀小,一副嬌生慣養的樣子,還真的能騎馬敢殺敵,武鴉兒此次與安康山大戰,將大印託付義子們,其中幾個義子帶著大印退走負重,而另外兩個義子則召集一群兵馬冒死來援助......

  親兒子能做到這樣的也不多啊。

  大家看著武鴉兒,看著殿內穿梭的少年們,一二三四.....這麼多兒子,真是嫉妒的眼紅,於是喝的更醉了。

  梁振早就喝醉了,眼神恍惚看武鴉兒問:「烏鴉,你臉上怎麼又有傷?又跟誰打架了?」

  武鴉兒看著他一笑:「沒事,我的是小傷,對方被我打的起不來了。」

  梁振哈哈大笑:「好好好。」又拉著武鴉兒,「你說你娘給你娶媳婦.....」

  他的話沒說完,旁邊有人擠過來,將一杯酒送到梁振嘴邊,喊:「爺爺,我替我爹爹跟你喝酒。」

  梁振看著眼前的秀氣的少年,一拍頭:「兒子都生了,看我,都忘了,日子過的真快啊。」

  他接過少年手裡的酒一口喝下去。

  「好孩子,給你壓歲錢。」

  他在身上摸呀摸,扯下一塊玉佩,遞給這少年。

  少年也不嫌棄玉不好,接過高興的喊謝謝爺爺,旁邊便又有兩三個少年擠過來,舉著酒杯亂七八糟的喊爺爺「我也敬爺爺酒」「爺爺,我也要壓歲錢」

  梁振被一群少年擁簇著一聲聲喊的哈哈笑,在身上扯來扯去有什麼就扯什麼「有,都有」「拿去拿去」

  武鴉兒不知什麼時候離開這邊了,走到門邊回頭看了眼,微微笑。

  「這群狼崽子,非要把老大人扒光了不可。」王力坐在門邊罵,「老大人那身鎧甲,還是先帝賜的,別被他們拿出去敲碎賣給商人換肉吃。」

  武鴉兒哈哈一笑收回視線跨過門檻。

  「娘不管,爹不教。」王力跳起來,只能他來管了,「你們都給我住手!」

  廳內罵聲笑聲喊聲嘈雜一片,還有人開始唱歌,懷念家鄉懷念親人。

  院子裡有衛兵肅立,他們似乎聽不到廳內的喧囂,聞不到美酒的香氣,面容肅穆身子挺拔如松。

  廊下懸掛的燈籠隨風搖擺,在地上蕩漾著人影樹影,武鴉兒站在搖擺的影子裡,腦子裡有各種念頭亂轉,就像廳內一般熱鬧,直到一陣涼風吹來,驅散了夏日的悶熱,打在臉上絲絲冰涼......

  下雨了。

  武鴉兒一瞬間什麼也不想了,看著院子裡隨著風亂搖的雨絲.....

  她那裡有沒有下雨?

  「都督。」有人疾步從外而來,手中舉著一個包袱,「夫人的信。」

  武鴉兒看著信兵沒有動,真的假的?是幻覺嗎?他才想她,她的信就來了?

  信兵托著包袱不見接,一旁的親兵便接過打開查了查:「都督,夫人送來很多傷藥,還有一封信。」

  傷藥啊,武鴉兒笑了笑,伸手:「信給我。」

  風卷著雨不斷的撲到廊下,就像飛揚的白紗,撩動著靠著廊柱借著燈籠看信的武鴉兒,他的頭髮衣衫被雨絲打濕,寬厚的肩背擋著的信紙完好,信寫的字不多,問他傷怎麼樣了?小碗看了怎麼說?又問相州熱嗎?下雨多嗎?說京城挺好的,就是有點熱,人特別多,事情也比淮南道的時候多。

  「.....我給你寫完這個,就要去議事了,估計要說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去忙了。」

  信到這裡戛然而止。

  這信應該是他離開京城沒多久,她就寫了的。

  武鴉兒的視線沒有停下,他又從開頭一個字一個字看,看了一遍又一遍,雨絲變成了雨滴淅淅瀝瀝的在身後敲打,耳邊是廳內不散的喧囂,但一陣風過又萬籟俱寂,天地間只有他一人,以及一封信。

  武鴉兒轉頭看院子裡的雨。

  相州下雨不多,這是他回來後的第一場雨,這雨,如果她能與他共賞多好。

  他聽著雨,低下頭看手裡的信。

  此時此刻,他不想身邊只有一封信。

  他要去見她。

  武鴉兒將信疊好放進胸口,大步向雨中走去。

  「請賈旅帥,王衛率來。」

  ......

  ......

  「真是討厭。」

  兩個小童站在廊下,抬頭看著外邊的天。

  「今天的太陽好大啊。」

  天越來越熱了,一大早紅彤彤的太陽就將光亮鋪落在海棠宮裡,高大的宮殿深深的回廊,也似乎不能阻止它們了。

  雖然誰也沒有說,但楚國夫人不喜日光,這些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

  一個宮女走出來沒有什麼煩惱,回身吩咐「拉起幔帳。」

  皇宮被安康山佔據,安康山喜歡金銀喜歡奢靡,先帝和貴妃用的那些東西沒有半點被糟踐破壞,皇宮裡放著有數不盡用不完隨時都能拿出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小童和宮女們將一頂頂白紗懸掛在回廊外,白紗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像雲像霧,風能穿透它們在廊下宮殿裡自由來去,日光卻被它們擋了回去。

  李明樓被叫醒時還很困,雖然住在皇宮裡能減輕身體的疼痛,但有時候還是精神不好,她的作息也變成了晝伏夜出。

  元吉是知道的白天她剛入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大早非要見她。

  既然是元吉見,李明樓不梳頭穿著家常的衣衫赤著腳閉著眼走出來,白紗輕輕的飛舞在她身邊如踩雲踏霧。

  「夫人。」元吉的聲音在廊外響起,「都督來了。」

  李明樓的眼一下子睜開了,雖然神情還有些茫然。

  誰?

  然後她看到了在元吉身旁站著的高大身影。

  他站在日光下,有些刺目,但日光落在他身上臉上又變得柔和,因為他的臉比日光還在炫目。

  白紗輕輕飛舞在李明樓眼前蕩起,視線裡的人便如雲如霧,清晰又模糊。

  她見過他兩次了,第一次在深夜裡,第二次還是在夜裡,第一次沒看清他的臉,第二次借著晨光看到了,但回想起來又沒什麼印象。

  原來他長這樣啊。

  李明樓慢慢問:「你怎麼來了?」

  現在是不是在做夢?

  她摸了摸身旁宮女的手,手溫熱柔軟,她腳下的石板清涼,白紗拂過她的臉,微癢,她抬起頭看向天空的太陽,刺目,灼燒。

  但幻境裡的疼痛也是真實的。

  「我來看看。」武鴉兒道,他也抬頭看天,「京城比相州熱的多啊。」

  李明樓想自己信上寫的話,收回視線看武鴉兒,笑了。

  「那下雨多不多啊?」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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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相對如夢淺笑碎語

  元吉坐在海棠宮裡,門窗大開,廊下垂著白紗飛舞,如雲如煙,讓他也覺得是在做夢。

  京城不比淮南道,李明樓每天忙的很,他也更半點不敢鬆懈,也是到了天快亮時才和衣閉眼,但剛閉上眼就被人叫醒。

  都督送信來了。

  元吉閉著眼問哪個都督,如今天下的都督太多了,楚國夫人也算是其中一員,給夫人寫信的都督也很多。

  當然,其他的都督都送到官衙去了,送到他跟前的只有兩個都督,一個武都督,一個李都督。

  如果是李都督,信和人直接送到李明樓那裡,如果是武都督,人留在外邊由姜名招待,信送到方二哪裡檢查後,再送到李明樓那裡.....總之不需要他睜開眼。

  來人說:「武都督。」

  元吉嗯了聲擺手,但來人卻沒有退下,站在那邊把他從榻上推起來。

  「元爺,快別睡了。」他說道,「是武都督來了。」

  元吉嚇了一跳,一道之主一軍之首是絕對不會離開自己的地盤,而武鴉兒和李明樓之間因為虛假名分,更不可能互相來對方這裡,武鴉兒只來過一次,就是安守忠捨棄范陽來襲殺李明樓,李明樓也去武鴉兒一次,是武鴉兒被安康山圍攻最危急的時候......

  現在,武鴉兒突然出現在京城,必然是又有了生死危急的大事。

  元吉毫不猶豫立刻帶著武鴉兒來見李明樓,並不怕武鴉兒對李明樓不利,一則他的母親還在他們的手中,二來皇宮深殿,武鴉兒過一道宮門解下兵器,過兩道宮門留下親兵,他隻身一人,身邊圍繞無數明兵暗衛。

  但現在怎麼回事?

  他們坐在一起說的是什麼.....

  他們見到了,李明樓問你怎麼來了,武鴉兒說京城的天真熱,李明樓就笑,問相州的下雨多不多,武鴉兒答,也不算太多,不過前幾天剛下了一場大雨。

  街上的水流的像河水,武鴉兒給李明樓比劃一下,站在街上,水沒過了膝蓋。

  啊,那還真不小,李明樓驚訝打量武鴉兒,你這麼高呢,立刻關切的問,是不是有水患了?

  元吉坐直身子,是了,如今亂世官府荒廢,水渠河道也沒人管,遇到暴雨的確會爆發洪水,洪水跟叛軍肆虐一樣無情,而且也不是兵馬人力能阻擋。

  相州那邊發了大洪水,的確是大事......缺人手,來借兵馬了吧。

  武鴉兒搖搖頭:「沒有,只是一陣急雨,停了後水就散了。相州去年冬天大旱。」

  李明樓高興的笑了:「那今年秋天能有個好收成了。」

  武鴉兒還是搖頭:「應該不行,沒有人種地。」

  元吉身子再次坐直,是了,河北道那邊連年征戰,城池反復易手,民眾流離失所,無心種地,自然也不會有豐收,現在河北道收復,需要休養生息.....缺糧,來借糧和錢來了!

  李明樓點點頭:「是啊,需要養一養。」

  武鴉兒沒有也點點頭:「不急,民眾們很聰明,城池安穩了,他們會自己養活自己。」

  「休養生息農耕桑事我不懂。」李明樓一笑,她從生下來都不食人間煙火,不懂的事就不指點,問他,「吃飯了沒?是趕了夜路來的吧?」

  武鴉兒說聲是。

  李明樓便讓人送飯食來,元吉親眼看著武鴉兒吃了一鍋飯喝了一壺酒,然後說困了要歇息。

  李明樓讓宮女帶他去洗漱,備下了新衣,鋪設了床鋪.....就在她隔壁的宮殿裡,夫妻二人自然要住在一起。

  武鴉兒洗了澡換了衣衫去隔壁宮殿躺下就呼呼大睡了,看到武鴉兒睡了,李明樓打個哈欠也回去睡了,元吉一個人被扔在殿內.....

  他沒有也去睡。

  他警惕,戒備,武鴉兒到底來做什麼?

  「我覺得你猜的兩個都對。」

  方二姜名聞訊趕過來,他們不敢進宮殿內,怕被武鴉兒聽到說話,也不敢離開這間宮殿,怕武鴉兒裝睡暴起挾持李明樓。

  三人乾脆翻到宮殿屋頂上坐著,既能防備被偷聽,也能隨時監控武鴉兒。

  聽到元吉講述兩人的談話內容,方二和姜名贊同他的猜測。

  「不是要兵,就是要糧。」姜名扳著手指。

  方二道:「或者兩者都要,他親自來了,必然是其他人極其難張口的要求。」

  只有親自來,表達誠意。

  元吉鬆口氣,但又皺眉:「但要的多的話,我們也沒有。」

  兵馬他們在淮南道留了一些,連續兩次大戰損耗了不少,振武軍名義的兵馬已經不多,現在能保證京城無憂的助力是宣武道的劍南道兵馬。

  不能把劍南道的兵馬送給武鴉兒,也不能故作大方把他們手中的兵馬送出去。

  糧更是個大問題,京城這邊今年也不會有秋收的,雖然京城有很多藏糧,但安康山可以搜刮出來,他們不能。

  「小姐比我們更清楚。」方二道,「不用擔心,她不會給武鴉兒的。」

  元吉還是眉頭微皺:「但小姐拒絕要合情合理。」

  「那還不好辦啊,我們就是講道理的人。」姜名笑道,「把余錢叫來。」

  ......

  ......

  武鴉兒醒來的時候,日落黃昏,他躺在軟軟的床榻上,可以看到打開的門窗,窗外有橘黃的光影,恍若夢境。

  他將手臂枕在腦後,看著那邊光影出神,然後聽到風吹垂簾的沙沙聲,他轉過頭,看到室內垂地的幔帳擺動,其後站著一個人影。

  李明樓一隻手輕扶紗簾,微微歪頭看過來,對上床榻上武鴉兒的眼。

  如早晨所見那般,她穿著輕衫素裙,裙角下露出一雙白足,烏黑的頭髮長長的披散在身後,就像在星河裡走來的仙子。

  他們視線相撞,她的臉上綻開了曇花般美麗的笑。

  「我以為,我做夢呢。」李明樓說道。

  所以她睜開眼光著腳就跑來看一看,她的宮殿裡真的多了一個人嗎?

  武鴉兒坐起來,笑道:「不是給你寄了襪子嗎?怎麼還是赤足?」

  李明樓低頭看自己的腳,笑:「因為你給的是冬天的毛襪子啊,現在是夏天,我怎麼穿?」

  是哦,武鴉兒伸手撫了撫膝頭站起來:「我回去再送夏天的襪子來。」

  李明樓一笑,沒有說話。

  .....

  .....

  屋頂上三人屏氣噤聲,此時元吉忍不住看方二姜名,眼神疑惑。

  他們小姐難道還缺夏天的襪子嗎?就算金桔沒有來,皇宮裡也有,就算小姐不用別人的舊物,宮女們難道做不出一雙新襪子?

  送襪子?就如同當初送木狗土香那樣嗎?

  方二眼神淡然,對他示意不用在意,你看,小姐都沒有接話,他別想用這種小把戲博歡心。

  是了,小姐都不接這個話題。

  三人繼續屏氣噤聲透過白紗飄拂的窗看室內相對的男女。

  ......

  ......

  李明樓的一笑不語默許,武鴉兒也不再提這個,道:「我一路進城看已經整頓的很安穩了,你治城真是厲害啊。」

  李明樓一笑坦然接受誇讚。

  「你還好吧?是不是很累?」武鴉兒問。

  李明樓點了點頭:「還好。」問他,「你呢?相州那邊還好吧。」

  武鴉兒點頭:「還不錯,梁老大人也過來了。」

  他的臉上綻開笑,忽的又想到,她也許並不太熟悉認識梁振......

  「梁振是我的老大人,當初在漠北,振武軍中,多有庇護提攜,是我最親近的人。」

  李明樓一笑,對他眨眨眼:「我知道。」

  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她對梁振也很熟悉,也是很近的人,區別是不親。

  她的眨眼有些頑皮,武鴉兒想到,當初她在竇縣宣稱帶著婆母去京城拜見的就是梁振,是挺有意思的,他微微一笑:「他是我們的媒人,他以楚國夫人為榮,見到誰就跟誰宣揚一番他的慧眼。」

  李明樓這次哈哈笑了。

  .....

  .....

  元吉面色警惕看方二姜名,這是在套話吧。

  大夏雖然大,但也不是人人都認識熟悉梁振。

  姜名這次對他搖搖頭,別擔心,這種小伎倆,你看,小姐不說話只是笑......

  然後他們聽到李明樓笑聲一停,啊了聲。

  「你來的不巧,夫人還在淮南道,沒有接過來。」

  姜名唇邊的短鬍子便翹起來,眼神得意,看吧,小姐立刻把話題轉開了,用的還是殺手鐧。

  .....

  .....

  「不知道你要來,京城還不安穩,沒接她們過來。」李明樓眉頭蹙起,「現在再接也來不及。」

  她看武鴉兒,遲疑一下問。

  「你,能在這裡待多久?」

  去淮南道那邊接人,一去一來最少也要半個月。

  武鴉兒笑道:「下次再見吧。現在離的近多了。」

  從相州到京城是很方便,你看,他說來就來了。

  李明樓道:「等接來了,我寫信告訴你。」

  武鴉兒點頭說聲好。

  然後再說些什麼呢?倒也不是沒有話說,只是......

  李明樓道:「你要不要看看這個皇宮?很大呢,我到現在還沒有走完。」

  武鴉兒笑了:「我以前來過,但也沒有走完。」

  李明樓一笑:「我換衣服,我帶你走走看。」

  武鴉兒說聲好,看著李明樓轉身消失在幔帳邊,就如同來時一般聽不到腳步聲,唯有幔帳晃動,沙沙聲是它們發出的。

  他想到那時候在竇縣,第一次近距離見她,她也是悄無聲息的出現,沒有腳步聲什麼沒有氣息。

  當時他以為她是個深不可測的高手,但現在已經確定,她就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

  嬌軟的女孩子,像貓一樣,走路無聲。

  武鴉兒笑了,站起身來,幔帳外傳來腳步聲,宮女們的聲音響起。

  「都督,我們伺候您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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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2: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短相聚

  夜色籠罩了皇宮,一盞盞宮燈在宮殿間亮起,站在高高的屋頂上,恍若星星匯成河。

  宮女們提著燈隱在黑暗中,星河中只有兩個人行走。

  李明樓梳起了頭髮,紮了腰帶,穿上綴著珍珠的鞋子,元吉對宮女們說了,別讓都督擔心夫人在京城受苦。

  武鴉兒也換下了鎧甲兵袍,穿著京城富家子弟們最常見的深色花紋衣衫,走在李明樓身邊。

  李明樓帶他逛皇宮,但很快武鴉兒就成了主人,給她說先帝在這裡彈琴,貴妃在那裡跳舞,宮女們喜歡在這個池水裡跳舞,池水裡立著一根根石樁,水淺淺沒過。

  武鴉兒說:「她們像在水上飛。」

  李明樓跟著他看,被夜色籠罩的池水,裡面沒有燈,沒有了水,更沒有嬌媚的宮人。

  李明樓道:「我讓人把池水放滿,等陛下回來就跟以前一樣了。」

  但那個陛下是永遠不會回來了,這個皇宮也不會再一樣了,武鴉兒笑了笑,和李明樓轉回她住的地方。

  這個地方被水圍繞。

  「夏天熱,他們把水放滿。」李明樓道,「風一吹會涼爽。」

  現在她住在這裡,宮女們為了她盡心的佈置,讓她舒適。

  武鴉兒指著池水說:「我在這裡殺了很多人,當時池水都染紅了。」

  隱在暗色中的提燈宮女們嚇了一跳,這種話題讓夫人住的不會舒適吧?

  李明樓卻很感興趣,問:「就是你第一次進京護駕的時候嗎?你怎麼殺入皇城的?」

  那時候他們還不熟,李明樓也是只知道武鴉兒率振武軍入城門入皇城一舉剿滅賊宦全海,詳情並不知道。

  前世也不知道,前世她也不認得武鴉兒,誰能想到此時武鴉兒站在她身邊,給她講過去的事。

  武鴉兒說什麼,李明樓忽的聽不到了,她轉頭看著他,宮燈閃閃如星照在他的臉上.....

  元吉姜名站在屋頂上,看不清宮殿前並排而立兩人的臉,也聽不到他們說話。

  方二翻上來,將李明樓和武鴉兒說的話轉述過來,他一直隱身跟在左右,李明樓和武鴉兒都不以為怪,楚國夫人身邊怎能沒有護衛。

  「就說這些?」

  皇宮這裡以前什麼樣,發生過什麼事,元吉的眉頭一直沒有放下來,這些有什麼可說的?

  「還沒說要兵要糧?」

  方二搖頭,姜名道:「數目太大不好開口,還在寒暄,讓小姐更憐惜他。」

  那也不能讓他這樣纏著小姐說一夜吧?

  姜名撚鬚一笑:「這有什麼難的?把小姐案上堆滿,都是明天要做決斷的。」

  ......

  ......

  正如姜名所料,大小姐是個冷靜理智的人,聽到宮女說官衙送來公文了,她就停下閒逛。

  「我要去處置這些事了。」她問武鴉兒,「你歇息還是自己在這裡走走?」

  武鴉兒說:「我也去殿內坐坐吧。有點餓了。」

  他跟著李明樓回到殿內,李明樓讓人送來飯菜,自己也跟著吃了一些,然後便去批閱公文,武鴉兒繼續慢慢的吃飯,一面看案上,地上擺著的文書,問:「每天都要看這麼多嗎?」

  李明樓說聲是啊,又問他。

  「我也看,但沒這麼多。」武鴉兒道,端著一杯酒慢慢的喝。

  室內還是只有他們兩人,也可以閒談寒暄,但姜名怎會讓這種事發生?很快他抱著一摞文書進來。

  「飯菜還合口吧?」

  「都督要不要再添些酒?」

  「夫人,這個這樣交代他們可以嗎?不如再寫詳細一些。」

  他坐下來等候李明樓處置文書,順便跟武鴉兒閒談,更多的是打開文書詢問李明樓,忙於正事,閒談就只能先停下來。

  元吉又帶著人進出幾次,拿走批好的文書,詢問尋找需要先處理的事務。

  殿內忙而不亂,武鴉兒坐在一旁沒有再開口,也沒有離開,他慢慢的吃飯喝酒,吃完了在宮女的服侍下洗手漱口淨面,然後站起來從一旁的書架上抽出一卷書,倚著幾案看起來......

  李明樓這邊似乎忘了他的存在,武鴉兒也似乎忘了自己所在。

  他如同坐在自己的營帳裡,手腳舒展沒有半點不自在,坐著,後來有躺著看書.....

  元吉再進來的時候,發現他臉蓋著書睡著了。

  屋子裡一陣安靜,姜名停下說話,李明樓將一本文書輕輕的合上,嘴角一絲淺笑:「給都督拿枕頭。」

  武鴉兒躺在書架邊,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比床上還舒服,宮女們取來枕頭將武鴉兒扶起頭,拿下書,讓他躺好,在身上搭了一條薄絲被......海棠宮外引有地下泉水,夏夜風一吹滿殿涼風。

  武鴉兒閉著眼任憑陌生的宮女們撫他的頭,扳他的身,待一切規整好他尋個更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好心機!臥榻之側酣睡之時是人最薄弱的時候,還有比將自己最薄弱的時候展示給他人,更能表達真誠的嗎?

  姜名心裡讚歎,神情更加堅定,還熬不過他嗎?

  文書送了一晚上,李明樓看完了,姜名就叫文書所屬的官吏來,懂沒有懂,能不能做一一的當面說清楚,一直說到天色發亮,武鴉兒伸個懶腰醒過來,他竟然一覺睡到天亮!

  李明樓放下筆也打個哈欠.....

  元吉的眼遍佈紅絲,他已經一天兩夜沒閉過眼了,搶在武鴉兒開口前道:「夫人快歇息吧,一天兩夜未歇息了。」

  李明樓道:「哪有,我白天睡過的。」她看向武鴉兒一笑。

  他們一起入睡的。

  睡醒了,都以為是做夢。

  武鴉兒對她也是一笑。

  元吉覺得那種感覺.....就是方二說的戒備警惕的本能又來了,他想說些什麼,武鴉兒站起來:「你是晨昏顛倒啊,那現在你該休息了,我也要走了。」

  元吉把話咽回去,繃緊了身子,要來了,要來了!

  李明樓對於他說走沒有什麼驚訝:「那你吃過飯再走吧。」

  武鴉兒活動了手腳發出咯吱的響,整個身子都舒展開:「不用,在這裡睡了兩覺睡飽了,帶些吃的路上用就可以。」

  現在不是錦衣玉食的時候,李明樓自己也來回奔波過,知道時間比吃喝更重要,她不再勸,道:「那你去吧,到了讓人回個信。」

  武鴉兒嗯了聲,讓宮女取來鎧甲穿上,又戴上帽子,遮住了半邊臉,再對元吉姜名抬手一禮:「我走了。」

  元吉姜名忙還禮:「都督一路平安。」

  武鴉兒再看李明樓:「你歇息吧。」

  李明樓對他笑著點頭:「母親來了,我寫信告訴你。」

  武鴉兒一笑道聲好轉身大步走出去了。

  元吉姜名目送,看著他大步走出去,看著他走遠,看著背影消失在樹影花叢間,看著......

  「你們怎麼不去送送?」李明樓有些奇怪的問。

  元吉和姜名這才回過神,真走了!他們忙跟了出去。

  「都督,馬匹在軍營。」

  「噓,不要叫都督。」

  他們也是被武鴉兒的突然來突然去嚇到了吧,李明樓一笑,不再理會這件事,在宮女的擁簇下去睡覺了。

  ......

  ......

  元吉站在京城外,望著疾馳的兵馬消失在天邊,神情還有些不敢相信。

  武鴉兒就這樣走了?

  他們來了五人,走了還是五人,只多要了十匹馬,甚至連乾糧都沒有多要。

  那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元吉調轉馬頭奔回皇宮,還沒去見李明樓,先被人攔住。

  此人穿著官袍抱著厚厚的文冊,面色蒼白,雙眼通紅,瘦小的身子搖搖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暈倒,他的聲音顫顫抖抖有氣無力,問:「元爺,夫人什麼時候見我?」

  元吉嚇了一跳:「余大人?你怎麼在這裡?」

  余錢雖然跟著李明樓從竇縣到了光州府又到了淮南道又到了京城,但一直還像竇縣時的倉吏,膽小卑怯,還好他可以躲在屋子裡不見人,只見數字,避免了很多困擾。

  此時聽到元吉反問他,不知道是困的頭昏還是氣的腦暈,氣從膽生!

  「是你讓我來的。」他喊道,「元爺,我很忙的,我等了一天一夜又半個白天了!夫人到底要問什麼?」

  他將手裡的文冊往元吉手中一塞。

  「要問什麼以後來我的官衙找我吧。」

  他說完掉頭走了氣勢洶洶,雖然腳步踉蹌差點被門檻絆倒。

  元吉忍不住笑了,這人的脾氣怎麼越來越像林芢了?

  不過如果是林芢的話,他可叫不動。

  更別提叫過來又忘了。

  這也不怪他,誰讓武鴉兒一直沒說借糧借兵的事,余錢便也沒機會入殿跟夫人說如今家底多麼艱難,一分多餘的錢都沒有.......

  焦躁不安隨著一笑似乎散去,他看了看前方的宮殿,白日的宮殿很熱鬧,有工匠們忙碌的吆喝聲,有官吏進進出出......

  還是讓大小姐休息一下吧,元吉沒有再去海棠宮,回到自己的住處倒頭睡去,睡醒了再問也不遲,反而武鴉兒已經走了。

  .......

  .......

  李明樓再次醒來到了傍晚,落日的餘暉正在宮殿裡褪去,就像昨日一樣。

  她也像昨日那樣爬起來赤腳跑到對面的宮殿,幔帳都收起來了,榻上沒有人。

  「夫人,都督已經走了。」宮女們追過來笑著說。

  走了啊,那也不是做夢,李明樓一笑。

  「我們伺候夫人梳頭更衣。」

  宮女們笑著擁簇她就在這邊的榻上坐下,給她梳頭,給她披上外衣束紮腰帶,有人跪下來給她穿上一雙白襪。

  「在都督送襪子來之前,不能讓都督擔心。」宮女抬起頭促狹一笑。

  她們現在已經不是很害怕楚國夫人了,這個楚國夫人似乎看不到她們,也不在意她們.....她們能做事就做,不能做她也不在意,更不會打罵殺人。

  這皇宮先前無人管,她們也到處亂跑,聽到過外邊人對楚國夫人的描述,貪財,殘暴.....

  但現在看來,她既不貪財,安康山出京的時候,沒有帶走宮裡的珍寶,而那些珍寶,楚國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仿佛那些是土石瓦礫,安康山當年還撲在珍寶上睡了好幾天呢。

  她更不殘暴,她身邊只有幾個小孩子當侍童,那些侍童在她跟前隨意的吃喝玩樂。

  這樣看來,傳言還是真的,從那些湧進京城的外鄉人口中說的,楚國夫人是神仙下凡,所以才會這麼無欲無求。

  有膽大的宮女敢跟楚國夫人說笑了。

  李明樓也笑了,低頭看自己雙腳,頑皮的動了動腳趾。

  有宮女抱著衣服走進來:「夫人,都督的衣服洗好了,放在這邊還是夫人那邊?」

  李明樓愣了下,武鴉兒在這裡洗漱換了舊衣,穿著新衣衫走了,舊衣啊.....

  既然是夫妻,這裡就是家,換下的衣裳當然不用帶走,她嘴角彎彎,上一次送的舊衣留在武夫人和金桔那裡呢。

  「放在我那邊吧。」李明樓道。

  夫妻的衣裳自然在一個箱籠裡。

  宮女應聲是抱著衣服退開了。

  李明樓坐在榻上晃著腳出神,元吉進來,讓宮女們都退下。

  他鄭重問:「小姐,武鴉兒來做什麼?」

  李明樓愣了下,站起來啊了聲。

  「我忘了問了。」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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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無事不登三寶殿

   武鴉兒剛來的時候,李明樓很驚訝,問他怎麼來了。

  他當時怎麼答的?

  李明樓努力回想:「他說來看看。」

  元吉道:「來看什麼?」

  當時說完來看看然後他抬頭看天,說京城比相州熱,再然後就是看皇宮,後來還看書.....

  難道是來京城看天看皇宮看書的嗎?

  李明樓自己先笑了。

  「這可不算,來看什麼無所謂。」元吉有些哭笑不得,又神情凝重道,「整個京城軍營我們自己都能敞開了任憑他看,他看了之後,想要什麼可有跟小姐說?」

  他將武鴉兒缺糧缺人的分析告訴她。

  李明樓皺了皺眉頭:「這些我都沒想起來。」

  「小姐也缺糧缺人呢。」元吉道,想不起來才是理所當然,大家都缺,就只能自己顧自己了。

  李明樓點點頭:「我知道,不過還是問問他需要些什麼吧。」

  她給不了,可以想別的辦法,或者讓別人給。

  「周獻說,兗海道日子過的太安穩了,有些不安分。」

  兗海道位置很優越,叛軍一心入腹地,沒有侵擾這邊,再加上北地亂戰,他們更是成了世外桃源,跟很多小道府一樣,官將都觀望著,等新帝和安康山分出勝負。

  所以他們誰都不會得罪,沂州那邊送來消息,兗海道有船經過海北上裝滿了貨物。

  元吉道:「史朝逃到建安州。」

  平盧范陽都被振武軍收復了,向西斷了路,但建安州還有海路可走。

  李明樓道:「讓周獻拿下兗海道,就可以解決武都督那邊糧草人手短缺。」

  進京之前安排周獻協助宣武道和淮南道,元吉微微皺眉:「那安德忠就只能交給項南了。」

  李明樓道:「他在淮南道那麼久了,也應該有能力靠自己守住了。」

  不過還是有點冒險啊,元吉沒說話。

  「元吉叔,先別上愁啊。」李明樓笑道,「還不知道他是不是要這個呢,我寫信問問他。」

  元吉道:「既然他沒有開口,必然是有其他的考慮,小姐還是別問了,等他說吧。」

  李明樓哦了聲,道:「還是問一下吧,那麼遠跑來了。」

  ......

  ......

  元吉走出來,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去問。

  小姐到底是個心善的人,不提醒她的話她不知道也就過去了,知道了肯定要去問。

  問了,武鴉兒就有機會回答了。

  也許這就是那武鴉兒的打算,故意的。

  姜名安慰:「就算小姐不問,武鴉兒早晚也會說,還不如小姐早有準備,不是已經想出了應對辦法了嗎?」

  「周獻是都督的人。」方二道,也覺得這個辦法很好,「讓他出面,他自己也願意。」

  元吉嗯了聲,喚信兵去追武鴉兒:「等問到了再說吧。」

  雖然才一天,武鴉兒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信兵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回來。

  他站在門外廊下,內裡李明樓才起來,正在梳妝。

  「都督說沒事,就是來看看。」

  元吉眉頭沒有放下:「是不肯說?」

  還沒到說的時候?

  李明樓在內笑了:「他說沒事,那就是沒事,看來是我們想多了。」

  怎麼可能?就算再近,來回也要十天,身為大都督,突然跑來京城,扔下十幾萬的兵馬,才收整的北地,亂紛紛的城池,就是為了來京城看看?

  鄉下人嗎?想看京城什麼樣?

  也不對啊,他早就看過了京城了,還親手打過呢。

  「或許是想看看小姐打下的京城,跟以前有什麼區別吧。」姜名笑道,撚鬚帶著幾分得意,「看到了就知道楚國夫人的威名不是誇大的。」

  這個似乎有道理,元吉猶豫,但,武鴉兒也沒有到處看啊,就在皇宮裡睡覺,看皇宮的景致,看大小姐.....

  這能看出什麼?

  「不要想了,要麼是現在還不是開口的時機,要麼就是.....」方二道,看著兩人,「所圖更大。」

  更大?還有比糧和兵更大的?

  元吉和姜名對視一眼,想到了。

  「京城!」他們異口同聲。

  「怪不得他說相州不如京城,沒有人種地。」元吉道,「沒有人管理,這是想讓小姐過去收整河北道,他來京城坐鎮守城呢。」

  小姐親自把皇帝迎進京城,和其丈夫把皇帝迎進京城,結果和地位當然是不一樣的。

  姜名撚鬚冷笑:「果然所圖甚大。」

  元吉的眉頭舒展開,看著北地的方向,警惕戒備的本能果然沒有錯。

  ......

  ......

  李明樓將整個人沉入水池中,微涼的水讓整個人都舒展開。

  武鴉兒說,只是想來看看。

  李明樓在水中閉著眼,嘴角彎彎的笑,那看了之後,覺得這京城這皇宮好看吧?

  她應該寫信問問他。

  嘩啦一聲水響,李明樓站了起來,池邊守候的宮女們嚇了一跳.....

  「夫人要什麼?」

  「是水太涼了?」

  「是水不夠涼?」

  李明樓搖頭,赤身邁上臺階,烏黑的長髮在白玉般的肌膚上淌下一道道流水:「我要給都督寫封信,不洗了。」

  宮女們忙取下棉布展開,將出浴後李明樓裹住,為她擦乾,為她穿上衣袍,為她包起濕髮.....

  她們忙碌著,臉上都露出笑,夫人和都督才分開,已經讓信兵傳過一次口信,現在又要親自寫信。

  此等恩愛情深,她們已經許久未見了。

  白日的海棠宮陷入沉寂,安靜。

  ......

  ......

  白日的江陵府李宅花園裡傳來女子的笑聲。

  李明琪帶著面紗一手提著百花裙,一手牽著李明華沿著小徑小步跑動。

  「到底幹什麼啊?」李明華問。

  李明琪回頭對她一笑:「你看到就知道了。你呀還是這樣子,什麼都不好奇,要是明冉在,現在早就高興的把眼睛捂住了。」

  少女們出門有限,玩樂常在家中,這個花園就是專為她們而建,小時候她們穿梭其中賞花拔草釣魚,在假山中躲藏,在草木中尋找驚喜,尤其是年歲最小的李明冉,幾乎每日都要玩一次捉迷藏。

  想到過往無憂無慮的時光,姐妹之間的嬉戲,李明華露出笑:「她是小孩子嘛。」

  李明琪哦哦兩聲聳鼻頭:「你最大,是姐姐。」

  她停下腳,將李明華推到前邊,下巴擱在她的肩頭向前點了點。

  「喏,看。」

  李明華看向前方,池水邊立了一架秋千。

  「你這幾天就忙這個啊。」她笑了笑,搖搖頭。

  李明琪推著她上前:「我看院子裡很多東西都壞掉了,也沒有時間修理,我就把這個秋千修起來,正好明冉不在,要不然輪不到你玩,她在家,你只有看的份兒,現在好了,只有我們兩個。」

  李明華看著這架高高的秋千。

  「我讓人做的,比我們以前做的好得多。」李明琪附在她耳邊低語,「大小姐那邊的人哦。」

  劍南道大小姐用的人都是能工巧匠,做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

  李明華伸手扶著秋千。

  「你試試。」李明琪笑道,「可以盪到水面上,有點嚇人呢,你敢不敢?」

  李明華瞥了她一眼:「我連明冉都不如嗎?」

  說罷雙手握住繩子雙腳站了上去。

  李明琪伸手用力一推,李明華借力盪了起來,越盪越高,果然盪到了水面上,李明琪仰頭看咯咯笑。

  「你下次穿個披巾。」她說道,「就像飛天的仙子一樣啦。」

  李明華盪的高高,可以俯瞰整個花園,夏日高處的風也似乎變得涼爽,她的臉上浮現笑容,她的確很久沒有玩秋千了,以前明冉和明琪總要爭搶,她當姐姐的就乾脆不玩。

  其實她很喜歡盪秋千。

  有時候趁著夜裡明冉明琪都睡了,她才帶著丫頭來玩一玩。

  現在家裡只有她了,反而沒想起來玩這個。

  哪有心情玩樂啊。

  李明華在秋千上看到一個婢女低著頭疾步而來。

  「大小姐,大小姐。」她喚道,「知府大人來了。」

  知府嗎?李明華將身子壓下,放慢速度.....

  李明琪仰起頭道:「明華,你玩吧,我去看看。」

  李明華穩住了身子,是哦,這個婢女喊的是大小姐......

  「阿月。」李明琪對婢女道,「你來推明華小姐玩秋千。」

  婢女阿月應聲是,嫋嫋的站過來。

  李明華站在秋千上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李明琪回頭一笑:「你我姐妹,誰去都一樣。回頭我告訴你什麼事。」

  婢女阿月腰身輕擺推動了秋千,李明華再次高高的盪起。

  「明華小姐,你的秋千盪的真好啊。」婢女阿月合手仰頭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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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江陵府的大小姐

   李明華盪到最高處。

  她看著李明琪穿過小徑走出去,花園外有兩個婢女迎來。

  她盪回去,再用力盪起來。

  她看到李明琪戴上冪籬,冪上垂下輕紗薄巾罩住了全身。

  她慢慢的盪下去,看著李明琪像仙子一般飄飄而去。

  為了避免李明琪被認出來,藉口扶助民眾家僕婢女都送去了莊上,現在家裡用的人都是她從太原府帶來的。

  在家裡她已經不需要遮蓋容貌,人人都喚她大小姐。

  但知府大人面前江陵府民眾面前要遮蓋,李大小姐江陵府的人不熟悉不認識,李明琪是在這裡長大的。

  「這就是李奉安的女兒,劍南道大小姐啊?」

  一個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還沒有我美呢,怎麼稱仙了?」

  站在秋千上盪起的李明華抬頭,看到池邊大樹上站著錦繡華服的向虯髯。

  李明華盪下去,低頭看原本在秋千下的婢女已經倒下昏睡了。

  「不過這位大小姐,果然很大啊。」向虯髯道,手扶著鬢邊半開的花,看盪起的李明華,「她一進門,我連家都進不來了。」

  李明華道:「進不來不對嗎?這又不是你家。」

  向虯髯自從不知道在哪裡受了傷回來後,就一直留在江陵府,有時候跑去土蝗或者周岩的那裡,但用不了多久就因為違反軍紀被周岩趕走,更多的時候是招搖過市呼朋喚友飲酒作樂,被官府抓了兩三次。

  江陵府內不許遊俠兒聚眾鬧事。

  不管是被趕走還是被抓起來,銷聲匿跡一段,他就又出來了。

  他偶爾來李宅,不用李明華招待,自己招待自己吃住,李明華也不管他。

  向虯髯道:「看來也不是你家了。」

  李明華道:「我姓李。」

  向虯髯拿下花在鼻子前嗅了嗅:「李?李家這麼多人,世人知道誰,李家就是誰的。」

  李明華高高盪起,前方是高高的天空,腳下是水波粼粼:「不管李家是誰的,我李明華都是李明華。」

  向虯髯將手裡的花砸向她:「李明華現在連家門都出不去了吧!」

  ......

  ......

  「這種事明華小姐說過怎麼處置。」

  胡知府看著坐在面前的女子,恭敬說道。

  「但凡此等逃兵,我們不殺,只罰,罰去做勞役。」

  旁邊站著一個將官,道:「只是此次抓到的人多,浙西那邊連下我們三城,動搖了軍心,只罰他們,不知道能不能起到警戒,所以來問一問明......」

  這個廳內只坐著一位小姐,她不著武裝不配兵器亭亭嫋嫋,小衫飛蝶長裙百褶,輕紗罩住全身,像輕煙又像雲霧,一眼看過去,不由屏住了呼吸,唯恐吹散了。

  她不是明華小姐,她是李奉安的女兒,李明玉的親姐,李家的大小姐。

  將官肅立了身子:「....大小姐,您看怎麼處置?」

  「浙西那邊攻勢兇猛,是因為淮南道我夫項南.....」李明琪道,「連奪叛軍三城,所以叛軍想要從江南道對淮南道突襲圍攻,我們江南道一定要守住,因為守住的不只是江南道,還有淮南道,還有更遠處的京城。」

  胡知府和將官點點頭,江南道此時此刻的確很重要。

  李明琪道:「這個時候的逃兵不能都殺,也不能不殺,受叛軍蠱惑逃而作亂的當殺,否則易亂軍心,這個時候牽一髮而動全身,不能不小心。」

  將官應聲是:「大小姐說得對。」

  胡知府看看二人,鬆口氣:「那就按大小姐說的辦。」

  二人要告辭,李明琪站起來:「我親自去看看吧。」

  胡知府忙道:「大小姐千金之軀.....」

  跟在李明琪身邊的婢女含笑道:「亂世之中哪有什麼千金之軀,只有為國為民當捐之軀,大小姐的弟弟,大小姐的丈夫都在領兵作戰,大小姐自然也是。」

  李明琪道:「休要多言,胡大人和白將軍亦是如此,豈會不知?」

  胡知府和將官便哈哈一笑,是啊,這位大小姐是什麼人?李家隨便一個小姐都能領兵呢,大小姐豈是閨中安坐之人?再不多言一左一右伸手做請:「大小姐。」

  李明琪施然走出去。

  門外有兵馬等候,車駕備好,侍立的婢女也都和李明琪一般打扮,念兒戴著面紗陪同李明琪坐進車裡,馬車粼粼向前,前後親兵,左右有胡知府將官騎馬跟隨,街上頓時民眾湧湧。

  「是李大小姐。」

  「李大小姐要去哪裡?」

  「肯定是去軍營,胡知府和白將軍都陪著呢。」

  「快讓我看看,真的跟仙人一樣。」

  「仙人也敢去軍營啊....」

  「當然敢,李大小姐可是李奉安的親女。」

  「那這是戰神殺仙!」

  「是啊,楚國夫人不是也是仙人下凡嗎?她多厲害。」

  「那李大小姐自然也一般厲害。」

  「還有,現在淮南道那邊是白袍軍領兵,白袍軍是誰?是李大小姐的夫婿。」

  「啊呀,那豈不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我們江南道有什麼事,淮南道必然相助。」

  街上男女老少對著馬車裡端坐的人影搖手歡呼大小姐。

  念兒坐在車裡,摘下面紗滿臉歡喜,又像太原府當初那樣,而且沒有像在太原府那麼辛苦,小姐只要打出旗號,一切就都有了。

  還是在家好啊。

  「不管在哪裡,只要我是大小姐就好。」李明琪道,瞪了念兒一眼,「把面紗戴上,要不你就永遠別出現在人前了。」

  被關在家裡,那就嘗不到大小姐的大丫頭的風光了,念兒忙將面紗裹在臉上。

  ......

  ......

  李奉景嘩啦掀開營帳,營帳外大小姐的呼聲頓時湧進來,營帳又嘩啦一聲放下,遮擋了外邊的滾滾嘈雜。

  李明琪掀起面紗,正要接過念兒遞來的茶水。

  「四老爺。」念兒差點把茶杯扔下,按住李明琪的面紗,「你進來怎麼不通報?」

  李奉景冷冷道:「李家的營帳,我進來通什麼報!」

  李明琪道:「四叔,你怎麼來這裡了?」

  「我一直在軍營,倒是你來這裡幹什麼?」李奉景道,面帶嘲諷,「還想指手畫腳?再指出一個太原府?」

  念兒羞惱喊道:「四老爺,太原府怎麼能怪罪我們小姐!」

  李明琪對李奉景擺擺小手指:「四叔,話可不要亂說,你罵我沒關係,但可不要罵劍南道.....」

  「我哪裡罵劍南道!」李奉景喝道,話沒說完看到,李明琪的小手指指了指自己,又一攤手。

  她雖然沒說話,李奉景明白她的意思,在太原府的是李大小姐,說李大小姐搞丟了太原府,無疑是說劍南道丟了太原府,李氏名聲有損啊。

  他也姓李。

  李奉景收回餘下的話,甩袖道:「你老老實實的在家裡待著就行,這裡明華做的有規有矩有條有理,你不要添亂了。」

  李明琪道:「是啊,明華把江陵府規整這麼好,我們當然要維護好,但我是大小姐,大小姐來了,總不能不出來巡視兵馬吧?要不然人家會懷疑,而且我在這裡,也讓項南看到,有助於我們和淮南道相幫相助,明玉不多給兵馬,我們最近就能用的就是項南了。」

  李奉景撚著短須沒說話,他的女兒多些兵馬相助當然是好事。

  「四叔。」李明琪斟茶給他,「我就是出來讓大家知道我來了,我在這裡,其他的事我不用做啊,都是四叔辛苦了,以前你陪我在太原府不能幫明華,現在你回來了,可不能讓明華一個人操勞了。」

  那當然,明華是他的女兒,親生的,李奉景神情驕傲,接過茶一飲而盡。

  「而且這裡是江陵府,跟太原府不一樣。」李明琪輕歎,「在那裡,四叔受困項家,齊家,還有太原府的上下官員,心有餘力不足,現在回到我們家,四叔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順風順水暢快淋漓。」

  那當然,李奉景眼神泛紅,激動又感慨,這是他的家啊,這是他李氏躲一跺腳,抖三抖的地方。

  「我們家現在只有你一個大人在。」李明琪合手道,「四叔,你可要盡心盡力的看好啊。」

  李奉景將茶杯扔回念兒手裡,道:「還用你說,你別添亂就行。」

  時不我待,他說罷轉身大步走出去,扔下一句。

  「我去忙了。」

  營帳掀起又落下,帳內重新恢復了安靜,李明琪對門口做個鬼臉。

  「四老爺真討厭。」念兒恨恨道,用力捏茶杯,可惜力氣小捏不碎,眼珠轉了轉,「怎麼把他趕走呢?」

  「一個討厭的人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四老爺。」李明琪手撫了撫衣袖,慢悠悠道,「是江陵府只能有一個李小姐存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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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姐妹同心

  李大小姐的車馬頻繁的穿行在街上。

  兵馬將官也常奔走李宅,除此之外,還有信兵背著李字的大旗往淮南道去.......

  「李大小姐給淮南道的項衛率寫信呢。」街上的民眾很快得到了消息,「請他相助,守好淮南道也要守好江南道,兩道休戚相關。」

  淮南道和江陵府一直有來往,當初江陵府被叛軍圍城,胡知府向四方求援,淮南道楚國夫人派了援兵來,現在還有一支楚軍在江南道跟叛軍作戰守城呢。

  但那只是衛道之交,靠的是大夏同袍之義,這個世道,官員兵將之間的義氣可不怎麼可靠,近了說,有些將官表面上你好我好,私下帶著人搶地盤搶糧草,遠了說,麟州大戰,項都督前方迎戰,在後方協助的東南道兵馬說跑就跑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淮南道來了項南,李大小姐來了江陵府,夫妻是一家人,那淮南道和江陵府也是一家了。

  同袍朋友可以無情無義,一家人就不會了,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

  江陵府如果有難,當丈夫怎能坐視不顧?江陵府無憂了,所以儘管兵馬奔走頻繁,民眾們反而放鬆下來。

  李宅裡的氣氛卻有些緊張,這一次又來了一群兵馬,沒有在門外等候,而是直接沖了進去。

  「讓明華小姐出來!」

  「這件事給我們個交代!」

  「什麼?大小姐做主?」

  「那讓大小姐出來!」

  這些兵馬氣勢洶洶,不像劍南道兵馬那般威武嚴整,如果不是身上穿著兵袍就像一群亂匪,他們手中舉著旗幟,縱然這些旗幟快要戳到守衛們的臉上,大家還是沒敢阻攔或者拿下。

  那旗幟上只有一個字,楚。

  他們扛著這個楚字旗沖進了李宅,直到李明華出來呵斥讓將官進來說話,一群兵馬退出來一半,另外的一半除了一個將官,餘下都是親兵。

  「我土蝗現在,手下,五千人。」

  李明琪回來進門時,就聽到那個將官大聲說,他長得其貌不揚,坐在椅子上歪歪扭扭,一看就不知禮儀,身後站了.....兩排衛兵。

  李家的大廳被占去了一半,他們身上手中都有兵器,軍旗也和人一般高。

  「我這麼大的將官,身邊有幾十個親衛,不是很正常嗎?有什麼不合規矩的?」

  無賴的理直氣壯,李明琪抿嘴一笑。

  坐在另一邊的李明華沒有笑,道:「你就算手下五千人都當你的護衛也合規矩,但闖入我家私宅,你有什麼規矩?」

  土蝗一拍桌子:「私宅?明華小姐不是私人,是對江陵府江南道兵馬下令的人,所在之處就不能算是私宅。」

  李明琪看出來了,這個土蝗氣勢洶洶拍桌子瞪眼,但眼神裡沒有對李明華的怒意,而李明華臉色沉沉對他呵斥,眼神裡也沒有半點畏懼.....他們應該很熟悉對方。

  「如今下令的人是我。」她說道,「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念兒也忙喊:「大小姐來了。」

  李明華站起來,土蝗原本坐著,看到李明華站起來,不情不願的也站起來。

  「大小姐,你下令讓我們調守懷玉山?」他徑直開口,「懷玉山那邊可用不著那麼多兵力,撫川那邊可正要緊呢,我們這一調走,東南這邊就難保了。」

  李明琪道:「東南怎會難保?東南還有東南道呢。」

  「東南道又不是江南道。」土蝗喊道,瞪眼看著這個罩在冪籬中大小姐,「你是劍南道大小姐?你爹就是那個特別厲害的大都督?你到底會不會打仗?」

  李明華喝道:「住口。」

  土蝗撇撇嘴,沒有再說話。

  「你既然是有五千手下的將官,就知道軍令如山,你不僅不守軍令,竟然還敢來質問咆哮?我不與你說。」李明華道,「讓周都尉來。」

  土蝗哼了聲:「周都尉就周都尉,我去請。」

  說罷甩袖向外走,嘴裡還嘀嘀咕咕。

  「不跟我說,跟周石頭說,道理難道就不是道理了?周石頭可沒有我這般好脾氣。」

  嘩啦啦的一群人扛著旗離開了,李明琪轉過身目送,不急不惱。

  「這就是楚國夫人的兵馬啊,的確威武不凡。」她的聲音還帶著笑意,轉頭又看李明華,「他們很聽明華你的話啊。」

  「當初一起解困江陵府圍城,共苦患難。」李明華道,不再多提這個,看李明琪,「最近你調動了很多兵馬?」

  李明琪道聲是啊,向廳內走去,道:「最近跟先前又不同了,安康山這一敗京城,其他的叛軍都瘋了一樣,哪裡都告急,胡大人和將軍們詢問我,大家商議過後,重新佈防了。」

  說罷回頭。

  「明華,這些事沒有告訴你,你不會生氣吧?」

  「主要是四叔也在操勞這些,他想讓你多休息,不要費心這些事。」

  李明華道:「你不告訴我,我不生氣,但這些佈防調動不合理的話,我會生氣。」

  李明琪道:「不合理嗎?是大家一起商定的,怎麼....」

  李明華走到廳內輿圖前,端詳一刻道:「懷玉山易守難攻,叛軍也不會自尋煩惱,撫川這裡比懷玉山要危急的多,這個調動的確不合理。」

  李明琪走過來,伸手指了指,道:「但懷玉山對我們東邊防線很重要,有了這裡,我們就可以從東北南三面對叛軍合圍。」

  她轉過來拉住李明華,掀起面紗,雙眼亮亮甜甜一笑。

  「北邊有項南呢,你知道他吧?他現在可厲害了,楚國夫人把淮南道都交給他了。」

  楚國夫人把淮南道交給項南,在江南道也早就傳開了,兵民私下也都說項南厲害,但這個厲害的意思,跟李明琪說的,還是不太一樣.....

  自己姐妹,而且,這個項南也不是李明琪真的夫婿,李明華不提這個。

  「但撫川危險。」她道,「江南道東南這邊要被啃去一大塊。」

  李明琪的手按在她的手上,挽著她的胳膊:「但這邊危險,東南道那邊也就危險了,東南道必然要出兵。」

  李明華皺眉看她:「你想要東南道出兵?這豈不是割自己的肉脅迫別人,損人不利已?」

  李明琪搖著她的胳膊,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只要東南道出兵,我們就和淮南道一起出兵,前後夾擊,圍剿安德忠。」

  李明華哦了聲,看著輿圖沉吟。

  「明華,你覺得怎麼樣?」李明琪問,「四叔也知道的。」

  李明華道:「我不是很懂打仗,我要問問大家。」

  李明琪捧著臉眼巴巴:「明華是覺得我也不會打仗咯?是不相信我?」

  這種熟悉的姿態,李明華伸手捏了她的臉:「別做這種姿態了,這時候撒嬌沒用,這可不是誰多吃一個點心,多要一件新衣服新首飾,這是關係數千數萬兵將民眾生死的事。」

  李明琪抱住她胳膊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們姐妹小心謹慎,同心協力,守好我們的家。」

  她將頭貼在李明華的肩頭,聲音幽幽。

  「我以為我再也回不了家了,明華,在外邊真的跟在家裡不一樣。」

  就像肩頭爬上一隻小貓,再硬的骨頭都忍不住酥軟,李明華輕歎一聲,伸手拍撫她:「別怕,我們的家不會有事的。」

  李明琪將她抱緊,姐妹二人在輿圖前相擁一刻。

  「我這就去軍營,讓他們召集各路將軍來。」李明琪起身,笑吟吟道,「明華,你跟楚軍那邊熟悉,你去請他們主將,然後你們一起過來。」

  李明華點點頭說聲好。

  李明琪重新帶好面紗:「那我這就去,你也儘快出門。」

  李明華點頭:「我知道。」

  李明琪對她擺擺手,在念兒的陪同下走出去。

  「大小姐,你剛回來又要出去,還沒歇息呢。」

  「歇息什麼,大家都忙的很,我現在還有明華幫忙,先前明華可是只有一個人。」

  「是,明華小姐真不容易。」

  李明華站在廳內,聽著主僕二人的碎碎念看著她們走遠,不由笑了笑,念兒這丫頭一點也沒變,明琪至少學會裝不嬌氣了。

  「明華小姐。」婢女阿月走過來施禮,「您要出門嗎?奴婢伺候你更衣。」

  李明華看她一眼,嗯了聲,轉身向內走去,阿月在後低頭跟隨。

  ......

  ......

  馬車晃動,簾外嘈雜喧鬧依舊,喊大小姐的聲音此起彼伏,很快馬車駛出了城池。

  念兒將簾子忙忙的壓好,眼睛閃閃亮。

  「小姐,都準備好了吧?」她壓低聲音問。

  「準備好了,只要她一騎馬一出城,兵馬就會將她綁住,直接往山南道去。」李明琪看著小手指,懶懶道,「這有什麼可準備的,大小姐一句話,房子都能搬,更何況搬一個人。」

  念兒高興的撫掌:「太好了,終於把這個討厭的明華小姐送走了。」

  「她不討厭,她挺厲害的啊。」李明琪道,「這麼厲害,到劍南道,到明玉身邊,去幫忙不是更合適?」

  念兒笑嘻嘻的點頭:「是呀是呀,大小姐考慮的真周到。」

  她從車上拿出茶壺點心一一的擺開。

  「還好我準備了吃的,小姐這麼辛苦,到家還沒喝口水。」

  李明琪捏起一塊點心:「等事情做完了,家裡的廚子先從莊子上接回來。」

  念兒也塞著點心嗚嗚的點頭,咽下去:「對嘛,大小姐也可以吃家裡的飯菜嘛。」

  劍南道廚子做的飯她都要吃吐了。

  主僕二人邊吃邊低聲說笑,忽的李明琪皺了皺眉眉頭:「外邊的兵馬似乎多了?」

  念兒含糊道:「最近不太平,多些兵馬守護小姐嘛。」

  李明琪道聲不對,伸手掀起簾子,面紗後的聲音驚訝:「這是去哪裡?」又看車邊一個護衛,「你是誰?」

  外邊的路不是去軍營,這個護衛也不是她日常的親兵。

  那陌生的護衛轉過頭,陌生的臉肅重:「大小姐,末將奉命送您回山南道與都督團聚。」

  念兒一口噎住張口瞪眼喘不過氣,李明琪的聲音在耳邊炸裂。

  「大膽!你們奉誰的命?」

  「我們奉明華小姐之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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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李明華的江陵府

  車馬停下,但李明琪被兵馬圍住。

  念兒流著淚拍打胸口,她剛才差點噎死。

  兩邊的車簾被李明琪掀開,聽到將官首領的回答,她拔高的聲音又落下來,發出笑聲。

  「真是巧啊。」她說道,「江陵府今天劍南道衛軍中竟然有兩個人下了命令啊。」

  她去軍營召集將官們會談,她讓李明華去請楚軍的將官。

  李明華出門肯定帶兵馬,她的命令是這些兵馬將李明華塞上車,離開江陵府去山南道。

  李明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被裝車上了。

  沒想到她也被圍住了。

  「我這個姐姐現在學會騙人了。」李明琪輕歎一口氣,「臨出門前還姐妹情深的,我是半點也沒看出來她竟然要這樣對我。」

  將官對姐妹情意不做評價。

  念兒聽到是奉李明華的命令,也不害怕了尖聲喊:「你們是不是瘋了?這是大小姐,聽什麼明華小姐之命?」

  李明琪隔著面紗看這個將官,問:「你知道,我是誰吧?」

  難道李明華把她的真實身份告訴這些人了?

  要是這樣的話,她更不怕了,李明華敢這樣做,是壞了李家大事!更會影響到明玉,李明華這輩子別想再出來見人了。

  將官道:「您是明樓小姐,末將知道。」

  知道?那就是說李明華沒有這樣做?

  李明琪柔聲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明樓小姐,你身為劍南道衛軍,怎能聽明華小姐的?」

  將官施禮:「大小姐,明華小姐有大都督下發的魚符,魚符之令,便是大都督軍令,末將不能違背。」

  魚符。

  李明琪心中一慌,李明華竟然有魚符!又恨,李明華竟然沒有告訴她!真是太卑鄙了!

  「但是,就連明玉,他也不會對我下令。」她站起身來,既然道理講不了,那就只能靠硬來了,「馬上給我掉頭回去,我要派人親自去見明玉。」

  她才起身,身子便搖晃跌回去,原來那將官也下了令,馬車向前走去。

  「明樓小姐,請坐好。」他說道,「我們要立刻去往山南道。」

  念兒尖叫一聲從車上跳下來:「你們敢!你們.....」

  她的話沒說完,將官將手中的刀一揮,念兒軟軟倒地。

  李明琪坐在車裡手掩住了嘴,沒有讓驚叫喊出來.......那將官不是殺了念兒,只是用刀鞘戳了念兒的脖頸後。

  一個衛兵上前將念兒抱起來放回車上。

  李明琪沒敢跳下來,她是大小姐,她不能被這些衛兵用刀敲暈!

  「我的東西都沒拿呢。」她坐正身子看著這位將官,咬著下唇委屈道,「我什麼都沒帶。」

  將官施禮道:「大小姐不用擔心,大小姐的東西都會送來,還有足夠的錢糧。」

  李明琪看著這將官,看著四周森嚴的兵馬,再看暈倒在車上的念兒,她咬牙伸手將簾子扯下來。

  好你個李明華!

  好你個李明華!

  李明琪咬牙切齒,嘴角又一扁,眼淚流下來。

  這都是因為李明華知道她不是真的李明樓,所以才敢這樣。

  如果是真的李明樓,她敢嗎!

  李明華,欺負人!

  馬車疾馳,幔帳垂簾搖動,馬車四角綴著的水晶風鈴輕響。

  ......

  ......

  「明華!出什麼事了?」

  馬蹄疾馳,李奉景奔來這邊的軍營跳下馬,看著雖然讓開一條路,但明顯呈合圍陣的兵馬,一層熟悉,是從太原府來的劍南道兵馬,一層不熟,是江陵府這邊的兵馬。

  再遠處還有一群兵馬站著,與這邊凝重不同,他們陣型散亂,扛著旗抱著胳膊踮著腳指指點點低聲說笑。

  李明華站在圍陣中,手中握著一枚魚符。

  李奉景撲過去拉著明華左右看:「你沒事吧?」

  「爹,我沒事。」李明華說道,將魚符收起來,看四周圍著的兵馬,「都下去吧。」

  不管是太原府來的還是江陵府原本的衛兵,齊聲應諾,列隊而散。

  旁邊的兵馬發出遺憾的哄聲「怎麼沒打起來」,沒有熱鬧看,也跟著一哄而散。

  李明華進了營帳,給李奉景說了經過:「她下令把我送去山南道,我拿出了魚符,制住了這些衛兵。」

  李奉景氣的跳腳:「這個死丫頭!是不是瘋了!」

  「她不是瘋了。」李明華道,「她是貪心,想要獨佔江陵府。」

  「這江陵府是明華你用性命守下來的,她也真敢啊!」李奉景更怒,「我以為她說回江陵府是想家了,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她有什麼不敢的,爹,兩三年不見,她不是小孩子。」李明華笑道,「我也不是,你們一來,我就知道她想幹什麼了。」

  李奉景看著女兒慚愧:「都怪爹思鄉心切,被這死丫頭蠱惑了,還好明華你早有提防。」

  李明華道:「我把她送去山南道,現在應該出了江陵府了。」

  李奉景撫掌大笑好好好,但又不安:「那送回山南道,豈不是讓明玉知道.....」

  當初之所以讓李明琪代替李明樓,就是為了不讓李明玉擔心,劍南道那邊都瞞著呢!

  普通的兵將不認識李明樓,山南道那些將官總有認識的,而且,聽到姐姐回來,李明玉就算在麟州自己來不了,也會讓親信來,說不定還要把李明樓接麟州去......

  李明華笑了,李明樓當初真選對了,她這個爹真好騙啊,都這麼久了,還對這一場鬧劇信以為真。

  「爹,明玉應該早就知道明樓在哪裡。」

  李奉景大驚:「怎麼會?」

  李明華道:「爹,明樓出事明玉最關切,不惜千里奔來,那明樓又怎會欺瞞明玉呢?明樓這一走已經三年多了,你以為明琪和你真能騙過他啊,明玉是誰啊,你真當他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啊。」

  李奉景神情複雜,這些年他不是沒想過這些,但日子過的挺好,他就不太想想......

  「那項雲也知道明玉知道?」他沒底氣的問。

  她這個父親不是什麼壞人,有些小聰明有些自欺欺人的小迂腐,李明華道:「是啊,項雲肯定知道明玉知道。」

  項雲更不是小孩子啊,李明玉怎能騙過他。

  李奉景惱羞一甩袖子:「那我們這一場戲是演給誰看的!笑話嗎!」

  「給需要看的人看的。」李明華道,「既然這場戲誰都不揭穿,那就是有必要,爹,你不用自責,也不用羞惱。」

  李奉景長歎一口氣。

  「我給明玉寫信說了,把大小姐送回山南道,我的理由是姐弟當團聚,大小姐還是回劍南道的好。」李明華道,「至於其他的,就不用我們費心了,這戲要怎麼演,明玉,或者其他人,自有安排。」

  李奉景也不想想這些,既然明華都安排好了,他丟下那些感歎羞惱,精神振奮起來:「對,我們就守好江陵府,現在明琪送走了,我們就再沒有麻煩了,明華,你放心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了,我們.....」

  他的話沒說完,被李明華打斷。

  她道:「爹,你也要去山南道。」

  李奉景一愣:「我?我為什麼要去?既然明玉他們什麼知道,我就不用去繼續做戲了.....」

  李明華喊了聲爹:「你還不知道吧?三伯父被韓旭關進大牢了。」

  李奉景神情驚訝,他還真不知道,太原府這邊雖然跟劍南道啊山南道啊有來往,但間隔很長,而且最近這幾個月戰事緊張,消息就幾乎是斷了.....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他道,「韓旭這麼凶,明玉都不敢怎麼樣他,我去了,他不是把我也抓起來啊。」

  李明華笑了:「韓旭不是凶,是有理,三伯父錯在先,被抓住了把柄。」

  她將那邊的事簡單講了,告訴李奉景,李奉耀被抓是自己找的麻煩。

  「爹,你跟三伯父不同,你一向謹慎。」

  那是因為李奉耀他們橫行霸道習慣了,李奉景撚鬚感歎,不想他這個庶子,做事要考慮很多。

  但去山南道,那裡還有李奉常,李老夫人......

  他去了,豈不是又要過以前的日子?哪有自己當家做主威風......

  「爹,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李明華拉著他的胳膊,道,「三伯父被抓了,劍南道就空出來了。」

  李奉景心跳一停,呼吸一頓。

  「但,還有你二伯父....」

  李明華道:「二伯父是咱們家的當家人,韓旭一心握住劍南道,怎能讓他得權?」

  「劍南道都督畢竟姓李,李家人相幫相助天經地義。」李奉景接過話,「所以,我這個庶子身份就最合適。」

  又姓李,是李明玉的長輩,但是庶子,又是最小的,沒有什麼底氣,所以能堵住李明玉的嘴,也能讓韓旭掌控在手裡.....

  李明華搖了搖他的胳膊:「娘,我和弟弟這輩子的好日子,就靠爹爹你了。」

  李奉景哈哈一聲大笑,振袖闊步:「我去也。」

  ......

  ......

  太原府劍南道的衛兵趁著夜色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江陵府,李奉景親自帶隊,隊伍中有幾輛車,裝著李明琪的衣物以及婢女們。

  李明華要做的就是找個機會對民眾說一聲,大都督想念姐姐,接回去了就可以了。

  李明琪來這裡時日還短,走了不會有什麼影響,只要劍南道的兵馬在就行。

  李明華裹著披風目送漸漸消失在暮色裡的車隊。

  父親說的沒錯,這江陵府是她捨命守住的,姐妹當然不能分享。

  父親也不能。

  她也長大了,她是李明華,是她自己,而不僅僅是誰的姐妹,誰的女兒,誰的妻子......

  一顆石子打在她的背上,李明華有些惱怒的回頭,看著夜色中似乎從地下冒出來的向虯髯:「幹嗎?」

  「幹嗎?」向虯髯道,從腰裡拿出扇子搖啊搖,「說謝謝啊,要不是我幫你用兵符傳遞消息,你能這麼順利自己逃脫,又把人綁走?」

  李明華從善如流道:「謝謝。」

  向虯髯將扇子一拍:「大恩不用言謝,給點錢吧。」

  李明華問:「你還有需要用錢的時候?」

  向虯髯輕輕撫摸自己的臉:「在這江陵府江南道,我有這張臉,當然不用花錢。」

  李明華不理會他的自得,問:「你要走了?」

  向虯髯道:「看到你能當家做主了,不會被人欺負了,我就放心了,也該走了。」

  李明華瞥他一眼:「我看你是傷養好了,迫不及待去再添些新的來。」

  「山水有相逢,就此作別。」向虯髯將扇子拋過來,轉身大步而去,「錢我自己去拿了。」

  李明華接住扇子,要扔在地上,遲疑一下又握在手裡慢慢的放在腰間,她轉身向另一邊走去,這邊親兵牽馬,紅裝配刀劍的婢女們迎上。

  李明華上馬,一甩鞭子,馬兒在夜裡疾馳,身後兵馬侍女湧湧跟隨。

  ......

  ......

  「果然如小姐所料。」收到消息的元吉對李明樓道,「明華小姐自會處置。」

  李明樓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笑了笑:「都不是小孩子了,手裡拿的也不是以前吃穿用度這些東西。」

  吃穿用度讓讓無所謂,但有些東西,握住了就不能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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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3: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武鴉兒在做什麼

  李明樓既然說過李明華會自己處置,所以沒有阻止李明琪和李奉景回江陵府,現在李明華處置了,她也不會阻止。

  「給明玉公子怎麼交代?」元吉問,畢竟對李家人來說明玉公子還不知道大小姐不見了。

  李明樓笑了:「元吉叔,讓明玉不用裝了,李家的人除了不想知道的,都知道。」

  元吉一笑。

  是啊,大小姐突然消失了,三年多無聲無息,李明玉就算三年前是小孩子,現在總歸不是了,不可能對這件事毫無察覺毫不關心。

  「項雲是認為我們藏起來了。」他道,「家裡人自然也這樣想。」

  藏起來是人,不是李大小姐的名號,對大家的利益沒有什麼影響,大家也自然樂意裝作不知道。

  「給明玉寫封信說一聲。」李明樓道,「讓他....」

  元吉等候她的吩咐,李明樓卻對他一笑。

  「讓他看著辦。」她說道。

  明玉不是小孩子了,她也不是無所不能,不能總是安排他做事。

  元吉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我知道了。」

  李明樓放下家裡的事,問京城最近怎麼樣。

  「京城叛軍餘孽清查的差不多了,還有被叛軍收買的探子,我們在試著先收買過來。」元吉道,「太原府安守忠已經和安康山匯合了,淮南道因為項南堅守,安德忠把兵力都調動向東南道那邊去了。」

  也就是說,京城暫時安全了。

  「把武夫人和金桔他們接過來吧。」李明樓道,臉上浮現笑,「趕在入秋之前,讓他們母子見上面。」

  也是不容易,接母親接了三年多了,還沒見上面。

  不過,總好過永遠見不上一面。

  李明樓興致勃勃:「我給他寫封信....」

  元吉忙攔道:「等接來了再寫也不遲啊,還不知道那邊的情況,從竇縣到京城路途時間也不確定,還是等武夫人來了,再給他說,讓他仔細的安排好河北道的事,也可以多待些時候。」

  李明樓捏著筆哦了聲:「元吉叔你說得對。」但下一刻再次興致勃勃,「那我問問他現在在做什麼。」

  元吉更不解:「不是剛寫過?」

  武鴉兒來了,走了,剛走,李明樓讓信兵去問了一次話,然後又寫了一封信。

  那封信還沒回信呢!

  李明樓坐正身子:「這麼久都沒回信,是不是河北道有什麼事?我先問問,如果真有事,武夫人的事再考慮怎麼安排合適,免得他急著來又脫不開身。」

  這樣啊,小姐說的話,元吉當然相信,只是覺得沒必要吧......

  河北道能有什麼事?

  安康山跑了,史朝也跑了,河北道內任他們馳騁。

  ......

  ......

  烈陽炙烤著大地,疾馳的兵馬敲打在地面上,塵煙騰騰。

  軍營前衛兵肅立,但內裡沒有往日的凝重,一群群衛兵擠在一間間營帳外,你推我我推你,你踩我我壓你肩頭,不斷的響起喊聲笑聲。

  「下一個誰?」

  「別擠,是我們先來的!」

  「你這身新衣服哪裡偷來的?」

  「誰借我兩把刀?」

  「你小子,要把所有的兵器都掛身上嗎?」

  新來的兵馬們跳下馬,神情歡喜:「真的是有畫師來了嗎?」「大都督真的召來了畫師,給我們畫像寄家書?」

  正向那邊跑去穿著新兵袍大夏天帶著軍帽身上披掛的叮噹響的一個兵聽到了,得意的回答:「當然是真的,找了好多畫師呢,每個營都送一個,另外還有寫信先生,不過現在畫像的多,畫像也很慢,要排很久。」

  普通的兵士和家人幾乎都是不識字的,以往寫家信要找會寫信的同袍,家人也要找識字的人來讀。

  寫一封看一封家書好難啊。

  現在都督找來了畫師,讓大家畫像寄給家人,家書依舊寫,但有了畫像跟以前是大大的不同了。

  透過字看不到親人,透過畫像就能恍若親見了。

  尤其是現在這個亂世征戰時候。

  他們幾乎已經一兩年沒有寄過家書了......

  一間營帳外的喧鬧忽的靜下來,裡面有哭聲傳來.....

  「先生,我又想讓我娘看到我,又不想讓我娘看到我沒了一條胳膊.....」

  這個哭聲沙啞,聲音依舊可以聽出很年輕。

  營帳外排隊的兵很多,但並沒有傷殘的兵士,大家都竭力的把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狼狽傷殘哪裡敢讓家人看.......

  但這亂世征戰,哪有光鮮亮麗。

  營帳外一陣沉默,有不少人抬起袖子擦眼淚,裡面傳來畫師蒼老的聲音:「別哭別哭,你側身站著,用這只手握著槍,我把你畫出來,就看不出你傷了胳膊啦。」

  營帳裡的哭聲一頓:「這樣嗎?看不出來嗎?」

  「我也不作假,欺騙你的家人,就是遮掩一下,這種悲傷的事還是等團聚了,你親口告訴他們,現在大家都還活著,就都開開心心的吧。」

  營帳裡哭聲更大了,聲音卻變得歡喜:「謝謝先生,謝謝先生。」

  營帳外一陣躁動,有人哭出聲,有人擦淚推身邊的同伴:「快去,叫趙成他們來,傷了胳膊,傷了腿,都能畫,不要躲了。」

  同伴抹著眼淚就跑了。

  跑過這邊這群兵,這些兵們聽到先前的對話眼圈都發紅,那位打扮光鮮的兵士也沒有再急著向前沖。

  他說道:「都督給大家找來畫師,說是因為楚國夫人。」

  旁邊的兵都看過來,楚國夫人嗎?

  「都督與楚國夫人和母親兩地分隔不能相見,為了讓都督和夫人都能緩解惦念,楚國夫人就找了畫師,經常給都督送來武夫人的各種畫像......」

  「都督就想到,他能有母親的畫像,解相思得慰藉,也想讓所有兵們的母親能解相思得慰藉。」

  「都督說,兒思母不及母思兒十分之一.....」

  他說著捂住臉哭了,抱頭向營帳那邊跑去。

  「我娘肯定想死我了。」

  這群兵你看我我看你,將領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道:「都打起精神,把自己最好的穿戴上,去畫像,給老爹老娘寄家書!」

  兵士們齊聲應是。

  軍營一片喧騰,相州城中的衙門裡,卻是很安靜。

  武鴉兒穿著家常袍子,坐在案前,有些無奈的看著屋子裡的人:「畫師都給你們了,怎麼來我這裡?」

  梁振穿著大都督官袍,頭髮鬍子打理的整整齊齊,哈哈笑:「我們來看看,來看看嘛。」

  他在武鴉兒身邊坐下,擺出端坐姿態,又覺得不滿意,讓隨從把長刀取來,握在手裡:「這樣精神多了吧?」又看站在廳中的畫師,「你畫烏鴉,稍帶畫畫我。」說著嘿嘿笑,「也讓我這侄兒媳婦,見見我這大媒人。」

  王力站在武鴉兒身後,挺了挺脊背,端起肩頭,讓胸背顯得雄壯:「烏鴉,你這身衣服,是不是太隨便了?」

  便有一個男人蹭的站過來拍打自己身上的鎧甲:「要不要試試我這個。」側頭看畫師,「你怎麼不動筆?不是讓你看過楚國夫人送來的畫像,畫的都是日常的場景,現在我們在這裡說話都可以畫下來。」

  畫師還沒說話,面前又冒出一男人,舉著一副畫像:「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在這裡給你舉著,你按照這個來.....」他低頭看展在身前的畫,又指點,「你到時候把我畫成圍觀的這個人就行,不用太精細。」

  畫師看著一屋子的人哭笑不得。

  坐在正中的武鴉兒笑了。

  楚國夫人在他走了沒多久就寫了信,問他特意跑來京城有什麼事,如果是不好當眾說的話,就偷偷告訴她。

  他一直沒有回信,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只是想看看她,在她身邊坐一坐。

  於是他想,給她畫個畫像送去。

  畫像送過去,她能常常看到自己,自己也算是能常常看到她了。

  現在河北道安穩了,躲藏的民眾們都跑出來了,武鴉兒四處尋找一番,找出了很多會作畫的人,乾脆送到振武軍中,讓大家都畫像,都送到自己惦記的人身邊去。

  他本想單獨畫一個,但現在嘛,既然大家都想要跟他一起入畫,想要被楚國夫人看到,武鴉兒對畫師點點頭,就把這一切都畫下來吧。

  她是世間的珍寶,被他身邊的人喜歡,被更多的人喜歡,他真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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