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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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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3: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李明樓在看什麼

  李明樓的信才送走四五天,武鴉兒的信就到了。

  「算起來,應該是小姐寫信的同時。」姜名拎著大包袱,用力的抖,「又是皮毛?這還沒入秋呢。」

  元吉板著臉:「打開查查。」

  姜名抖著包袱遲疑一下:「我也查嗎?」

  武鴉兒送來的東西,是直接到到李明樓跟前,由方二經手看一下就可以了。

  元吉道:「現在河北道收復,京城收復,大小姐的安全至關重要。」

  如果大小姐有意外,武鴉兒就能一人得兩地,直接跑來接手了。

  關係越親密的,越是能獲利最大的,越是最危險的。

  姜名慚愧:「小姐沒有被迷惑,我反而先放鬆了警惕,我的本能已經退化了。」

  他將包袱抖開,拿出皮裘一根根毛髮都仔細的查......

  元吉翻看信件,信沒什麼,薄薄一封,他嗅了嗅,沒有毒。

  「這是,畫筒?」方二蹲在一旁指著皮裘裡滾出來的長筒。

  姜名打開果然是畫,笑道:「河北道有錢啊,看來武都督得了不少好東西,不用自己做狗做香,開始送文雅的書畫......」

  他說著展開了畫軸,聲音戛然而止,低下頭俯看,元吉方二也盯著這畫像停下動作和說話。

  畫軸上一群或者坐或者站或者握著刀或者彎弓射箭的男人們也回看他們。

  「什麼啊.....」姜名道,「還不如送狗和香呢。」

  至少木狗可以扔著玩,香可以讓小姐砸著玩,一群男人的畫像能幹什麼?長的還都醜......

  海棠宮裡燈火明亮,李明樓看看手裡的信,又看看被懸掛起來的畫,她臉上的笑從聽到武鴉兒來信後就沒有停過。

  「說是河北道收復,將士們得以喘息片刻,軍營裡將士們寫家書,為了讓親人看到他們的樣子,便尋了很多畫師來給他們畫像。」她說道,拿著信對元吉等人晃了晃,笑從眼睛裡像星光般跌落,「是受了我的啟發哦。」

  元吉姜名擠出笑,啟發就啟發唄,往他們這裡送畫像做什麼!

  李明樓一手提裙一手捏著信站在畫像前好奇的端詳:「這個就是梁振嗎?看起來還挺威武的。」

  元吉瞥了眼,道:「畫的不像,梁振哪有這樣。」

  李明樓笑了,又指著一個:「看,這個是王大將,穿上鎧甲是這樣的啊,以前都沒見他穿過。」

  王力來這裡是作為信使,見到李明樓都卸甲不帶兵器。

  姜名撚須搖頭:「這畫師真不行,諂媚,人都畫的太誇張了,王力乾癟瘦子哪有這麼雄壯。」

  李明樓哈哈笑。

  看,小姐笑的多開心,姜名繼續搖頭讓小姐開心:「跟咱們的畫像一比,他們那裡的畫師是三歲小兒吧。」

  李明樓笑著看畫像:「沒有那麼糟,你們看.....」

  她的視線掃過擠滿畫面的男人,落在正中那個坐在椅子上不穿兵甲素衣的人身上,他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視線也穿過眾人落在她的身上。

  「.....武鴉兒畫的挺好看。」她抿嘴一笑說道。

  元吉姜名齊聲道:「就是因為畫的太好看了。」

  武鴉兒哪有這麼好看!這畫師不行!失真!誇大!好差勁!

  李明樓笑著收回視線,看著他們:「好啦,別笑人家這個啦,這麼倉促,將士們又多,哪有那麼多技藝精湛的畫師可用啊。」

  元吉姜名立刻點頭應聲是。

  「要不我們送他們幾個畫師?」姜名更是主動建議。

  元吉斜眼看他,道:「這樣不好吧,好像咱們嫌棄人家的畫。」

  李明樓笑著搖頭:「不用,他們用的畫師跟我的需求不同,那麼多人畫的要快,形似神似都不重要,只要有個大概的樣子就行,家人想看的不是像不像,他們心裡都有親人的模樣。」

  元吉姜名道:「小姐說得對。

   李明樓低頭看信微微一笑:「原來他這一段在忙這個,都顧不得給我回信。」

  元吉才鬆弛的臉頓時又繃緊。

  「小姐。」他道,「你也好多事要忙,我們先把東西收拾下去了。」

  李明樓點頭說聲好,走回桌案前。

  元吉忙對姜名使個眼色,姜名領會跟上他,先一起先去抬畫架.....

  「那個放這裡吧。」李明樓看到了忙道,指著一旁的包袱,「這些拿下去,等武夫人和金桔來了,讓她們看看怎麼做新衣。」

  元吉握著畫架:「這個擺這裡,是不是不好看?」

  李明樓坐在案前端詳:「挺好看的呀。」

  姜名笑道:「會不會太占地方?」

  李明樓搖頭,看著畫上擠滿的男人們,他們圍著武鴉兒,他們笑著鬧著開心,武鴉兒不是孤獨的,他被很多人喜愛著,長輩梁振,同伴們,下屬們......

  那一世人人都說武鴉兒孤傲,為人殘暴,沒有親朋好友,獨來獨往,據說他犯病的時候,躺在地上兩天才被人發現.....

  李明樓莫名的眼眶微紅:「不占地方啊,這裡太空了,放著很熱鬧。」

  姜名鬆開畫架,哈哈笑:「雖然畫的不怎麼樣,但的確熱鬧。」

  說罷拉著還要說什麼的元吉,拎起包袱。

  「走走,我這就去安排接武夫人,小金桔的眼都要望穿了。」

  ......

  ......

  元吉被強行帶出來。

  「你沒看出小姐的心思?」姜名道,「不是喜歡這個畫。」

  那是喜歡啥?元吉不解。

  姜名覺得也有點說不清,適才小姐臉上的神情悵然憂傷還有歡喜,視線看著畫,但又不在畫上....

  「就是這樣的東西吧。」他用手胡亂比劃一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熱熱鬧鬧的。」

  大概是吧。

  元吉皺眉道:「那我們也有很多畫啊,小姐喜歡,拿我們的掛。」

  掛一群振武軍的人做什麼。

  姜名撚須道:「我們有這麼.....難看的畫嗎?」

  元吉想了想,還真沒有。

  「行啦,別想了,這畫上沒毒。」姜名拍元吉的肩頭,「小姐就是太孤獨了,振武軍也算是她一手打造出來的,當同伴看,收到了同伴的畫像擺出來也沒什麼。」

  以前元吉就這樣想過,他的神情緩和下來,振武軍能有今日,的確是小姐一手打造出來的,尤其是那個梁振,離不開小姐的功勞。

  「就像別人家的女孩子,喜歡把自己做的刀啊花兒刺繡什麼的,擺在屋子裡看。」姜名大手一揮,「我們大小姐把振武軍的畫像擺在屋子裡,又有什麼不行。」

  那的確沒有什麼不行,元吉笑了,道:「把真人擺在屋子裡都行。」

  姜名哈哈笑了,擺手:「真人那可不行!」

  兩人看著對方笑著笑著,不笑了。

  「你有沒有覺得....」他們異口同聲道,又被異口同聲嚇到,聲音戛然而止。

  但他們都知道對方的意思了。

  元吉斷然道:「不可能。」

  小姐,怎麼可能喜歡這個武鴉兒!

  ......

  ......

  風在殿內飛舞,撩動著輕紗幔帳,燈火搖曳中畫軸也輕輕的晃動,襯得殿內熱鬧了很多。

  獨自坐在案前埋首在一堆堆文書中的女孩子,微微歪頭看向這邊。

  她看畫像的人,畫像的人也看她。

  他在信上說,我來京城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

  你送來很多畫,我常常能看到你。

  現在,我送來一副畫,想讓你能常常看到我。

  李明樓低下頭,將雙手放在臉上,不知道是星光月光還是燈光的讓她的情況加重了,手心裡的臉,像火燒一樣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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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李明玉在想什麼

  七月行路,酷熱濕悶,念兒將手放在臉上,不僅火燒火燙,一擦都是汗。

  看到前方有城池,念兒命令必須進城。

  「趕著回家,又不是趕著救人救命,非要大小姐累死在路上嗎?」

  念兒怒氣衝衝對李奉景喊道。

  被強行押著離開江陵府,沒多久李奉景帶著人馬跟上來,還是太原府出來的那些人那些車,再次繼續行路回家。

  李明琪也似乎從來沒去過江陵府,也不是被趕出來的,恢復了大小姐的做派。

  念兒自然也恢復了大丫頭做派。

  這也是一種隨遇而安吧,遇上這樣的人,李奉景又能怎麼辦,明華說了,雖然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但既然不說穿,就是有不說穿的好處,項家的好處他可以不管,但李家的他不能不管。

  李奉景深吸一口氣:「怎麼會,大小姐既然累了,我們這次就進城歇息一下。」

  他對兵將們傳達了命令,兵馬滾滾向城池方向而去。

  這是一座不小的府城,沒有受到征戰的影響,城池完好,城門內進出的民眾也不少,看到一群明顯不是河南道衛軍的兵馬奔來,民眾們立刻驚慌的四散而逃,往城裡逃的不多,因為知道城門關上了就不會為他們打開.....

  但城門沒有關,也沒有兵馬出來阻攔,守城的兵馬都跑上城牆往下邊看,卻不喝問。

  李奉景只能上前自報家門:「我們是劍南道,經過此地去往山南道,已經沿路亮過旗令了。」

  他們這麼多兵馬行路,山賊馬匪望風而逃,進入河南道後,竟然沒有遇到衛軍,遠遠的也看到過,但不待他們近前,那些衛軍就不見了,似乎是跑了或者藏起來了......

  劍南道的衛軍只能自己高聲報家門,晃動旗幟,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沒想到遇到城池,守城的兵馬還是跑,而且連城門都不關。

  聽到李奉景的話,城門上的守兵將領問:「你們要入城還是過城?」

  李奉景道:「入城,我們要住一晚,我們的兵馬多,但必須有一半要跟隨進城,因為......」

  他的話沒說完,城門的守將已經擺手:「那你們就進去吧,自己找地方住,我們是不管的。」

  不管吃住?還是不管進出?李奉景愣了下,這也太隨意了吧?而且還沒核查身份呢,只是聽說是劍南道衛軍......

  城門上的守兵說了這話就不見了,李奉景一群人倒是在城門前躊躇,四周窺探的民眾此時反而大膽些,有幾個跑過來施禮打招呼「要住店嗎?」「有多少人?」「城裡住不下,我們在外邊也有地方。」云云的來拉生意。

  看到李奉景神情不解,有兩個店家笑著讓他們儘管進城就是,衛軍是不管的。

  「那就不怕我們是假的?」李奉景問,做出兇惡的面容,「如果我們是叛軍假扮的呢?」

  那兩個店家笑著施禮:「就是叛軍,城門也一樣打開,任君隨意進,要什麼隨意拿。」

  李奉景愕然,又惱怒呵斥:「這可不像話!」

  年長的店家依舊笑:「這位老爺,我們這邊四周有東南道江南道淮南道劍南道山南道,現在京城也收復了,如果叛軍還能過來,那就是他們都擋不住了,他們都擋不住,我們這裡以卵擊石又有何用?」

  李奉景目瞪口呆:「這是什麼道理?」

  年輕的店家伸手替他牽馬:「這世道,能活著就是道理,老爺,您來我們家住,我們家有豪華的宅院,僕從下人都有,任憑驅使。」

  年長的也不跟他搶生意,盯著數千的兵馬:「我有一座莊園,可容千人。」

  伺候好這老爺和車駕的人,能得到大筆的報酬,但伺候好這數千的人馬,報酬更多。

  看起來他們都是做慣這些的,李奉景沒力氣再論是非,帶著人進城,又叮囑兵馬們小心......別是騙他們的,這裡人人都可以為兵,等他們進去了,把他們殺了搶了。

  劍南道的兵馬分出千人進了城,腳步踏的半座城震動,餘下的兵馬乾脆守在四面城門外,就地紮營,埋鍋造飯,甚至還接替了城防.....

  儘管如此,城池的守兵還是躲著不出來,就好像有人替他們守城他們就都去歇著了。

  官府裡也沒有官出來質問,就像不知道城裡進了數千的劍南道兵馬。

  這河南道的城池真是荒唐,李奉景又驚又訝又憤怒,這還算是大夏的衛軍嗎?這算不算是反叛了?他憤憤不平說古論今譏諷,直到進來送飯菜的店夥計說到了太原府。

  「我們這裡是兵馬不多啊。」他說道,「聽說太原府三萬多兵馬,還有劍南道東南道的兵馬在,都親自去接叛軍入城呢,我們可沒有去迎叛軍。」

  他看李奉景,好奇問。

  「老爺你們也是劍南道的兵馬嗎?可知道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奉景被問的面色通紅,藉口累了趕走了店夥計,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一會兒罵項家,一會兒罵太原府趙晉,一會兒罵齊家,一會兒又罵李明琪,又想到女兒李明華有膽有識聰慧而欣慰,又想到回到山南道去劍南道做一番功業而激動......

  李奉景的這些胡思亂想,李明琪都不會有。

  她住在這家莊園最好的房間,泡在有羊奶和花瓣的浴池,撿了幾口精美的小菜吃,餘下的便賞給了念兒。

  「小姐,就算生氣,也要吃飽飯。」念兒大口吃飯一面勸道。

  李明琪坐在一旁,散著頭髮凝思:「我沒生氣啊,生氣是最沒用的事,我才不去做,我在想,接下來怎麼辦。」

  念兒捧著碗抬起頭,是啊,李明華知道小姐是假的,所以敢欺負小姐,回山南道家裡的人也都知道,那肯定是更要欺負小姐了,念兒愁的啊.....再次扒拉一口飯,行路的日子真的太苦了。

  「我要見明玉。」李明琪捏著手指說道。

  念兒噎住了咳了幾聲咽下去,瞪大眼壓低聲:「小姐,那就露餡了。」

  家裡人就算欺負她,但為了欺騙李明玉,還是會捧著她裝作大小姐,如果讓明玉的知道的話,那就更當不成大小姐了!

  李明琪絞著垂下的頭髮,泡過澡的小臉粉嫩如花,抿了抿嘴角:「我覺得吧......」

  她覺得,或許明玉早就知道她是假的。

  如果明玉知道她是假的,但卻不說破,那就是需要她當這個大小姐。

  如果明玉不知道.....

  那麼多人騙他,她告訴他不騙他,她就跟他親近,到時候,她會說服明玉讓她繼續當大小姐。

  所以不管明玉知道不知道,她都要親自見到他,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當大小姐!

  李明琪站起來:「我必須先見到明玉。」

  念兒抱著碗:「我們怎麼見.....」

  她的話音未落,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走過,似乎聽到她們的話,停下來發出咿的一聲。

  「姐姐要見我?」

  是個少年的聲音,清亮透徹,像泉水叮咚悅耳。

  李明琪和念兒卻一瞬間渾身發麻,發出一聲尖叫。

  帶進來的衛兵一多半都圍著她的所在,只要她在屋子裡掉根筷子喊一聲,外邊的衛兵能把門窗撞碎撲進來。

  更不可能有人能隨意接近她的房門。

  但現在有人在門外聽她們說話,還答話,四周沒有半點反應,似乎所有的衛兵都消失了。

  李明玉推門進來,對屋子裡的主僕二人一笑:「有什麼事嗎?」

  念兒緊緊抱著碗,張大嘴看著站在門口的少年,少年手腳修長,臉如玉石一樣瑩瑩發亮.....

  真好看。

  念兒脫口喊:「你是誰!」

  她不認得李明玉,那個匆匆來過李家的孩子不是她主子,她也不用記得他。

  這是主人要記的事。

  李明琪伸手按著心口,櫻桃小口張張合合,好久才將眼前的臉和三年前小孩子的臉重合在一起,也喘過一口氣來:「明玉,你怎麼來了?」

  李明玉道:「聽到姐姐回家,我當然要來迎接。」

  李明琪微微噘嘴:「明華果然告訴你了。」又看著明玉,一語雙關,「你是早就知道,還是剛知道啊?」

  念兒聽不懂他們說的話,抱著碗挪到牆角。

  李明玉走過來坐在桌前,笑道:「我早就知道啦。」

  李明琪便將頭髮一甩到身後,在他旁邊坐下來,眼睛彎彎的笑道:「果然,我就知道瞞不過明玉。」又問他,「吃過飯了嗎?什麼時候到的?」

  喊念兒滾出去給公子準備飯食。

  念兒抱著碗滾出去了,李明玉沒有攔她,認真的答:「不餓不餓,剛到剛到。」

  李明琪聽他說不餓,便吸了吸鼻子,哭起來:「明玉,丟了太原府,你是不是怪我。」

  李明玉忙搖頭:「姐姐別哭,怎能怪你,太原府那麼多人呢。」

  李明琪抬手擦淚,手背狠狠的擦過臉,留下一道淤紅:「項家與我們離心,齊家跑來跟我們搶利,太原府四分五裂,最後鬧成這樣,我只能帶著人離開。」

  李明玉道:「姐姐離開是對的,我們李家不需要以女子的死換節烈之名。」

  李明琪擦淚:「我知道,人活著才能更有用,所以我便回江陵府去,想著能幫忙,結果,明華竟然趕我走。」

  李明玉道:「姐姐,你不想回家嗎?在外邊可不容易啊。」

  李明琪站起來:「明玉,同為李家的女兒,明華能為李家盡力,領兵,我自然也能,你本來兄弟姐妹就少,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這個時候,我躲回家中豈不是白活了?」

  李明玉道:「姐姐,你在太原府的事,我也聽說了,姐姐是個有大抱負的人。」

  李明琪立刻坐回他身邊,握著手杏眼閃閃亮的看著他:「那你同意讓我回江陵府了?」

  李明玉搖頭:「姐姐,江陵府不行啊,那是明華姐姐的。」

  李明琪又站起來,氣道:「我也是姐姐,怎麼她行,我不行?」啪啪的掉淚眼,聲音委屈,「你為什麼用她不用我?還是怪我丟了太原府。」

  李明玉起身,少年今年竄高了一截,站在李明琪跟前一點也不矮,擺手道:「太原府真不怪你,至於為什麼用明華不用你.....」

  他看著李明琪。

  「因為你只想得,不敢捨。」

  李明琪委屈:「什麼啊,我怎麼不敢了?我有什麼不敢捨的?你都沒有讓我做過,就先說我不行。」

  李明玉也覺得這樣說委屈她了,乾脆一伸手指著一個方向:「這樣吧,如今江南道西南有三城被圍困,那邊有叛軍三萬,我現在給你兵馬一萬,你去救下這三城,救下了,江南道就以你為尊。」

  李明琪現在也不是閨中小姐,只知道首飾價值的數目。

  「三萬?」她拔高聲音,「我帶一萬兵馬怎麼能勝?明玉你這是在為難我。」

  李明玉用手指刮了刮臉:「哦哦,姐姐怕死!」

  李明琪噘嘴道:「我不是怕死,但怎能明知送死而去?」

  李明玉笑了,站直身子負手在身後,少年頑皮氣息頓消:「明華,就敢。」

  當初江陵府被圍困李明琪帶的就是不足一萬兵馬回去救援,叛軍遠超三萬,而且還是赫赫有名的凶將。

  李明琪雖然身在太原府,江陵府這邊的消息也收集了,聞言道:「那是因為還有淮南道和東南道的援軍呢。」

  李明玉搖頭:「明華姐姐帶兵奔回江陵府的時候,並不知道淮南道和東南道有援兵來。」

  李明琪不跟他爭辯這個,伸出一根伸出一根兩根三根手指,道:「你再給我三萬兵馬,我就去。」

  李明玉笑道:「姐姐,你沒有膽氣,只想得到,不想付出,我再給三萬五萬兵馬,你也拿不下這三城。」

  他抬起手對她擺了擺手,制止了李明琪說話。

  「這個天下的好處,是先屬於不怕死的人的。」

  「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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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李明琪在哭什麼

  室內明亮,室外寂靜無聲,李明琪垂下頭,身上的雲霞衣裙一瞬間黯然。

  「那我就什麼都不能做嗎?」她雙手捧住臉嚶嚶哭了,「我是怕死,但我也不是不敢做事,我是真的想為明玉你做些事的。」

  李明玉道:「你別哭啊。」

  誰能不讓女孩子哭?李明琪頓時哭的更厲害了,披髮赤足肩頭聳動可憐弱小又無助。

  她是哭的真情真意,哭的理直氣壯。

  她就是想做事,為什麼不讓她做事,做不好,就不讓做嗎?

  她已經做過很多人做不到的事了,她不要再去做李明琪。

  「不是不讓你做事啊。」李明玉圍著她轉了轉安慰,「天下的事這麼多,不是都要做一樣的啊。」

  李明琪哭聲變成了抽泣,免得影響說話:「我還能做什麼啊?」

  李明玉笑吟吟道:「做姐姐啊。」

  ......

  ......

  天色大亮的時候,兵馬拔營,車隊緩緩的駛出了城池,一群民眾舉著籮筐相送。

  「老爺,要不要新鮮的瓜果!」

  「熏肉!臘肉!炸魚!」

  「京城皇宮私藏的衣料!」

  李奉景煩躁的掩住耳朵,回頭看了眼,見他們離開,不知道藏到哪裡去的守兵又冒出來,站在城門上窺視.....

  什麼鬼地方!李奉景憤怒的一甩袖子,真是荒唐。

  念兒看著前方疾馳的李奉景,將車簾放下,按著心口壓低聲音:「四老爺好像真的不知道明玉公子來過啊。」

  李明琪依著憑幾閉目養神,昨晚她可沒睡好,但心神卻比先前還要清明。

  「明玉不想讓誰知道,誰就不會知道。」她說道,「我到今天才徹底的明白,劍南道大都督是什麼意思。」

  念兒還不明白問:「什麼意思?」

  李明琪摸過一顆醃杏砸她頭上:「當然是他說了算。」

  她睜開眼看著念兒,一臉煩惱。

  「你怎麼這麼蠢?」

  念兒大驚:「但我的心是小姐的,那個阿月聰明奸詐,只想借著小姐往上爬,你可別要她不要我。」

  李明琪失笑,瞪了她一眼躺回去:「蠢人有蠢的用法,聰明人有聰明的用法,誰說只能選一個?」

  念兒鬆口氣,給她輕輕的揉按腿,又問:「明玉公子真的讓小姐繼續做大小姐?」

  李明琪嗯了聲:「要不然他也不會主動跑來見我了,我早就想到了,他需要我。」

  念兒想不到需要她什麼,但沒敢問,李明琪已經主動說了,或者說她閉著眼說給自己聽。

  「他用李明華守江南道,他用我父親守劍南道,叔父堂姐都能用,嫡親的姐姐用起來豈不是更方便?」

  「我早說了,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他一個人分身乏術,必然是離不開我們的。」

  「你看,他前腳去了麟州,後腳韓旭就把我父親抓了,家裡沒人是要被人挖空的。」

  念兒蹭的坐直身子:「所以,明玉公子是要你去坐鎮劍南道。」

  天也!太原府也好,江陵府也好,跟劍南道一比什麼都不是了!

  「小姐。」她抓進李明琪的小腿,「我以後出行也要一輛綴著珍珠的車。」

  李明琪哎喲一聲痛呼將念兒踹開:「滾滾滾。」

  念兒沒有滾抱著她的小腿小心的吹氣,又嘿嘿的傻笑。

  李明琪懶得理會她,躺回去接著想,雖然已經想了一晚上了,當聽到念兒說出這一句話,她還是瞬時熱出一身汗。

  劍南道啊。

  劍南道的大小姐,當然要坐鎮劍南道了!

  李明琪睜開眼看著自己的手指,撇嘴:「什麼膽氣勇氣,敢不敢的,還不是他說了算?說我怕死,沒膽氣,他那個姐姐跑了躲起來,難道就很有膽氣了?還不是因為是他的親姐姐。」

  說到底,她和李明樓差的就是一個爹一個弟弟而已。

  大小姐,誰還不能當!

  ......

  ......

  馬車輕搖疾馳,在他們的前方有兵馬也在疾馳。

  斥候從兵馬中穿過到了最前方,那位少年都督披著鎧甲背著重重的兵器,跟所有的兵將一樣,路上如果有匪賊看到了,也不會想要因為他年紀小而把他當弱點攻擊,這個少年一看就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斥候將僕從報告的李明琪的話告訴了李明玉。

  李明玉不怒,哈哈笑了。

  「我的姐姐是天下最有膽氣的人,大小姐的身份,李氏威名她都能捨棄不要,還有誰能比她更勇敢?」

  ......

  ......

  元吉把李明玉這句話念出來時,心情激動,聲音都有些發顫,又覺得心酸。

  小姐這一路走來真是太不容易了。

  「元吉叔你說什麼呢,我就算不用李明樓這個名號,也是靠這個名號得到的援助。」李明樓哈哈笑,「沒有這個名號,我能有你們相助嗎?能有劍南道的米糧兵馬相助嗎?我不是什麼天縱奇才,只不過是機緣巧合多有助力罷了。」

  元吉道:「小姐心智清明,但公子說的沒錯,小姐確有膽氣。」

  沒膽氣是怕死,有膽氣也是怕死,好像誰也不能瞧不起誰?李明樓自己想了想,笑了,但能得到弟弟這樣的誇讚,當然很高興。

  這一世沒有了項雲的教導扶持,她心裡多少有點忐忑,現在看來沒有項雲教養明玉,明玉也能長成他本該長成的樣子。

  沒有了項雲,劍南道人人都能是李明玉的老師,更何況還多了一個韓旭。

  「我讓他自己應對這件事,沒想到他竟然親自前去了。」

  「能知道別人要什麼就給她什麼,不為其的貪心荒唐而憤怒,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

  聽到李明樓的讚歎,元吉也讚歎道:「公子說,他親自來迎接明琪小姐,一是繼續用她,二是要借機在皇帝面前哭訴一番,挽回下劍南道的聲譽,以及跟項氏趁機割斷開。」

  現在李明玉站到了世人面前,項雲也另尋了齊氏,太原府也丟了,是時候跟項氏割斷關係了。

  李明樓點點頭:「他考慮的很周到。」

  元吉淡淡道:「公子早就想這樣做了,以前的事也就罷了,當項雲把齊山的女兒送到太原府的時候,公子就與項氏沒有半點情義了。」

  雖然先前各自算計,十年多的感情不是說沒就沒了,但當齊山的女兒也嫁到了項家,劍南道的人就徹底死心了,項雲怎麼看待齊山的女兒,自然也就是怎麼看待李明樓,不用說什麼大小先後,都是交易。

  李明樓笑道:「一個齊山的女兒就能做到這個,真好。」

  上一世他們可是人都死了,心還沒死呢。

  「不提項氏了。」元吉拿出另一封信,「劉範他們終於到麟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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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思君不怕行路難

  劉範等人進入麟州界的時候,張安王林帶一萬兵馬相迎。

  京城的收復後,麟州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那一天滿朝哭聲,皇帝披髮散衣赤足爬到麟州外最高的山上,對著京城的方向祭拜列祖列宗。

  麟州裡外的數萬的人跟隨,先是哭聲震天,接著說是喜事當慶,唱起了歌跳起了舞,帶頭是的京城逃來的人,他們說自己唱跳的都是先帝所作,於是大家都跟著學起來,然後商人們開始張燈結綵,舉辦各種慶祝,煙火不分白天黑夜的綻放,還有世家大族們捐出摞成山的米糧,麟州裡外到處都是粥棚,任何人都隨意的吃喝.......

  慶祝沒有持續多久,傳來了太原府投敵,安康山攻佔河東道的消息。

  安守忠調轉兵馬支援安康山,安德忠大軍對麟州加強了攻擊,父子三人的兵馬凝聚隔斷了麟州和京城,如箭對準了麟州。

  叛軍丟了京城,勢必要再打下一個京城,麟州。

  歡聲笑語歌舞頓消,彩棚花車撞散,粥棚無人管,家家戶戶閉門,麟州城外無數人奔逃.....

  劍南道都督李明玉,養傷的項雲也出來了,調兵遣將擊退了圍在麟州外的安德忠叛軍,將麟州設下三道防線,軍報一天三遍,傳達著河東道叛軍的動向,安撫了民眾。

  京城世家大族和楚國夫人兵馬來麟州的消息也隨之傳來,給惶惶不安的麟州帶來了期盼。

  一直期盼了一個月,這群人才走到。

  「你們終於來了。」張安王林一起迎上前,先是激動,又被隊伍的狼狽嚇了一跳,「怎麼這麼...」

  兵馬有三千多人,但幾乎人人帶傷。

  至於隨行的人們,除了傷的,病的,還有棺槨......

  面對迎來的兵馬,大家有很多話要說,又沒有力氣說,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這一路走的太難了。」

  有叛軍重重又有匪賊作亂,行路才知道路有多難。

  張安王林懊惱自責:「都怪消息斷絕,早一點知道的話,我們帶更多的兵馬去迎接你們。」

  京城的來人們看向他們身後遠處駐紮的軍營,這軍營看起來駐紮的時間不短了......

  「這些先不說了。」張安王林發出邀請,「快進營地歇息,飯菜肉,熱熱的水,溫暖的被褥都準備好了。」

  這一點張安王林並沒有騙人,一群人進了營地,住進了準備好的齊全的營帳,馬匹被牽走餵豆料洗刷。

  世族老爺們喝了熱湯緩一緩疲憊,準備洗漱,張安王林還準備了新衣冠帽鞋襪,但姜暗摸進來阻止了他們。

  「諸位,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這樣覲見陛下更好。」

  這樣?老爺們對著鏡子......張安王林還準備了鏡子,除了不肯走出去接應他們,這兩個人其他的事都很周到.....這麼多天他們也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樣子,比路上見到的流民還像流民。

  這樣子怎能去見天顏?豈不是不敬?

  「這就是我們真實的樣子啊。」姜暗道,「我們來麟州,來見陛下就是讓陛下看到我們的真心,看到沒有京城的陛下,我們受的什麼苦。我們打扮的光鮮亮麗讓陛下看什麼?而且陛下在麟州很苦呢.....」

  能走到這裡來的老爺們都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讓陛下看到他們多不容易,心裡才會更記著他們的功勞。

  而陛下過的苦,他們卻打扮的光鮮亮麗,是來做什麼?炫耀嗎?

  他們必須比陛下過的更苦!更狼狽!

  「多謝姜先生提醒。」他們握著姜暗的手,十分的感激,不只是感激他這次的提醒,還有一路上的照看。

  這個姜暗是楚國夫人的管家,同樣姓姜,跟那個姜亮完全不一樣,年輕好看的多了,這才像是楚國夫人的人嘛。

  最關鍵的是,他不像那個自詡讀書人的老姜,做的是坑蒙拐騙的下流事,他們此一行能出京,不知道給姜亮送了多少錢,當聽到此行中有個管家也姓姜時,貼著身子放著的財物都哆嗦......

  但這個姜暗一分錢沒要他們的,帶著糧草一路上盡心竭力的照顧他們,糧食不夠吃,他自己餓著肚子,帶著兵馬四處找,自己花錢買糧,有人病了,他尋醫問藥,有人不治而亡,他哭的比那人的子侄僕從還傷心。

  當然,對於姜暗的做法他們也很清楚,楚國夫人貪財是貪財,但也總要籠絡交好世家大族。

  那個姜亮是門客,代表的是他自己,將來惹了眾怒(給楚國夫人斂財斂的差不多了)就依律定罪,楚國夫人出來哭一番自己不知情就好了,而這個姜暗是僕從,所作所為可以代表主人,到時候世家大族們可以出來作證楚國夫人仁善淳厚......

  不管怎麼樣,這個姜暗一心對他們好,目的非常可信,就是為了對楚國夫人好,那就好。

  姜暗沒有去跟所有人這樣說,謙虛的說:「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至於怎麼做,還是要老爺們自己做主。」

  說完便退下了,留下老爺們自己商議。

  商議沒多久結果就出來了,大家只喝了碗熱湯,不僅不洗漱更衣,連歇息都不歇息了,立刻要向麟州城去。

  張安王林很是吃驚,反復勸說,但沒有用。

  「陛下近在咫尺,我們一刻也等不得。」

  「我就要死了,死我也要死在麟州城裡。」

  他們哭著喊著爬上馬坐上車,看上去如果不讓他們走,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劉範在營帳裡吃過飯,正換下髒亂的衣服要梳洗,聽到外邊鬧哄哄,問姜暗怎麼回事。

  姜暗坐在角落裡吃劉範剩下的飯菜,搖頭說不知道:「我還沒顧上出去看。」但毫不客氣的評斷「這些老爺們不好伺候。」

  姜暗一路上怎麼被世族老爺們指派刁難的團團轉,劉範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這些老爺們的確不好伺候,京城歸根結底沒有經歷過戰亂,安賊進京後,這些人就獻出了金銀財寶歸順也沒有受到苛待,他們沒吃過苦。

  沒吃過苦的人是不會體諒別人的。

  劉範當然體諒姜暗,自己出去看,聽了老爺們的話,他就知道他們的心思了,罷了,些許小事不值得為難。

  「既然不想歇息就不歇息了。」他道,「已經跋涉一路,不在乎再多跋涉兩天。」

  張安王林見他們不領情也不再客氣,立刻吩咐拔營護送,他們也早就想回去了。

  一行人披著暮色向麟州城奔去。

  經過日夜不停的兩天跋涉,在第三天的清晨,終於看到了麟州的城門。

  在他們進入麟州境內之後,就有很多人沿途圍觀跟隨,此時站在城門上一眼望去人群烏壓壓的如雲滾滾,城門外亦是人山人海。

  張安王林本想帶著大軍一起接受民眾的圍觀歡呼,但剛接近麟州城就被胡阿七搶走了,他帶著一群兵馬闖進來,先是跪下高呼楚國夫人,接著摟住護送京城老爺們的兵將。

  「終於見到你們了。」

  「天啊我的兄弟,我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他們又哭又笑,捶胸頓足,就像失散多年的親兄弟,雖然這些兄弟們看起來都誰也不認識誰。

  「我們就是親兄弟。」胡阿七喊道,手中舉著振武軍的大旗,「我們都是振武軍。」

  楚國夫人和武都督是夫妻,兩人的兵馬自然是一家人,而且胡阿七在軍中的職責就是守衛城門,沒有他們的允許,大軍的確不能進城。

  他們理直氣壯的接管了這些人,在接近麟州城門的時候,把路都圍擋起來,只讓劉範等人向前。

  劉範理了理衣衫,雖然沒有洗漱休整,他還是換了乾淨的衣衫,擦拭了頭髮束紮整齊,畢竟是面聖啊。

  但其他人就沒這麼講究了,甚至還有人把本就髒亂的衣服扯的更亂,有人裝作走不動摔了一腳,滾一身泥土,有人把鞋子走丟了......

  守在麟州城門外的民眾就看到了一群乞丐走來了,他們光著腳,亂蓬蓬的頭髮,有人傷了胳膊,有人一邊走一邊咳嗽,咳的腰彎的像蝦,還有人抱著靈牌.....

  本要歡呼的民眾漸漸安靜,唯恐大聲就把這些活著的人也喊死了。

  但街邊還是響起了喊聲。

  「可是馬市街的郭老太爺?」

  「啊呀,那是北橋頭的吳老太爺!」

  「況大爺!況大爺!我是您家莊子上的啊,大老爺,沒想到我還能見到你。」

  當初從京城逃來很多人,認識這些京城的世族大家老爺們也不奇怪。

  有人驚訝的喊,有人歡喜的叫,有人悲痛的哭,雖然民眾們對不上這些老爺們都是誰......乞丐都是一個模樣,臉也看不清,但這些名號家族故事還是聽的熱鬧。

  哭著咳著的老爺們沒有回應也沒有看這些喊出他們名號的人是不是舊相識,是不是舊相識不重要,這件事就是他們安排下人們去做的。

  這一路走來,在他們沒有見到皇帝前,他們名聲已經傳遍了。

  他們恨不得在地上爬走的慢一些,讓他們的家族名聲傳的更廣,但見陛下的重任還是讓他們恢復了理智,跟隨著劉範一步一步看起來很慢還是很快進了城。

  老爺們進了城,接下來是兵將,比先前的老爺們好一些,至少沒有到了快死的樣子,但也依舊像乞丐。

  他們的兵袍破爛,身上帶著血跡,兵器上也有血跡,一點也不威武,有些狼狽,有些土氣,圍觀的民眾中還是響起了呼聲「英雄啊!」「這些是收復京城的英雄。」「這是從京城披荊斬棘來的英雄。」

  也有人發出悲憤的哭聲「本有一萬人,現在只有他們活下來了。」

  .....

  .....

  胡阿七看身邊站著的一個面像忠厚老實的男人:「你們出發時真有一萬人?」

  胡阿七不認識姜暗,但一看他笑眯眯的樣子立刻就認識他了......跟那個姜名一模一樣,一看就是壞人。

  姜暗老實一笑:「當然不是。」又歎氣,「夫人那裡人手不足啊,也僅僅能找出三千人。」

  信你才怪,胡阿七冷笑,想要哭窮騙他的兵馬嗎?

  姜暗笑了,靠近他壓低聲音:「這樣說不是讓大家知道夫人對麟州的重視嘛,一萬兵馬開路呢。」

  聽起來似乎挺像的,但......胡阿七看看姓姜的,又看看四周圍觀的民眾,總覺得楚國夫人對麟州的重視大家感受不到,反而被嚇到了。

  一萬兵馬,能收復京城的勇兵們,護送著這些人從京城到麟州來,就剩下了三千多,老爺們有變成靈牌的,活著的看起來也要斷氣了.....

  這路途比收復京城還難啊?!

  這路還能不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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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君臣執手相看淚眼

  皇帝在王宮前翹首以盼,他本要去城門,甚至去張安王林的軍營,被崔征和朝臣們攔下了。

  聽著遠處傳來的喊聲哭聲,皇帝眼淚也跟著流,眼淚快流幹的時候,終於看到禦街上走來一隊人。

  為首的一個乾瘦中年書生,手中高舉土黃色旌旗,當初皇帝應武鴉兒的請求封其妻為楚國夫人,因為許其掌管淮南道,類同節度使,所以還賜了旌節。

  看來這個就是楚國夫人的使者了。

  在這使者後則是一群衣衫襤褸腳步蹣跚的人......

  看到這些人出現,皇帝再不顧崔征的阻攔迎去,崔征等朝臣忙擁簇跟隨。

  劉範看到皇帝迎來,立刻就停下腳,舉著旌旗下跪叩拜,在他身後的老爺們也都紛紛跪下來。

  「陛下萬歲,萬歲.....」

  他們的高呼被皇帝打斷:「你們終於來了。」

  皇帝說完這句話就哭了,握著劉範的胳膊,一疊聲的問「先帝和先太子的棺槨如何?」「可有安葬?」「可有暴屍荒野」「京中百姓倖存幾何?」

  劉範只答了一句吾等來遲了,其他的話就被身後的老爺們搶過了,他們跪行圍在皇帝跟前「先帝和先太子就被隨意的放在皇陵裡」「沒有安葬啊」「安賊常常去驚擾」「京中百姓十室九空。」「看看我等啊,人不人鬼不鬼」「大家日夜盼陛下歸來」

  他們一邊說一邊哭一邊叩頭,皇帝哭的更痛了,四周文武百官也紛紛落淚,崔征上前勸停「有什麼話進殿內說。」

  文武百官們紛紛將這些跪地的老爺們攙扶起來,與民眾們只聽過名字不同,這裡有不少官員跟這些老爺們都認識,如今隔世再見少不得又是一番哭。

  皇帝沒有忘記肅立在後的兵馬,詢問這是收復京城的勇士們嗎。

  劉範應聲是,喚來將官見駕。

  皇帝讓內侍取來一柄大刀:「這是朕殺敵用的大刀,賜予爾等。」

  將官率身後眾兵高呼「陛下威武,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聲如雷陣陣。

  皇帝攜帶眾臣進入王宮,看著簡陋的王宮,京城來的老爺們又是一番哭陛下受苦了,都是安賊害的。

  大家似乎都忘了,沒有安賊的時候,魯王就住在這裡。

  來到大殿上,賜坐厚軟的墊子,先有劉範講述楚國夫人怎麼攻打京城,叛軍如何,振武軍如何,這些消息皇帝和朝臣們已經多多少少聽過了,打仗也沒什麼好說的,很快他就說完了。

  「楚國夫人和武都督真是有勇有謀。」皇帝聽完了讚歎,「朕還以為要等兩年才能收復京城,沒想到他們夫妻二人這麼快就做到了。」

  劉範道:「也是有大夏衛軍共謀,比如劍南道,韓大人派出了很多兵馬協助。」

  他說完這句話見殿內很多大臣笑起來,但也有人不笑,且還多看了他兩眼。

  那人四十多歲,穿著武將的官袍,面容有些孱弱,在殿內還有個椅子坐著,整個殿內除了皇帝以及新來的老爺們,就只有他能坐著了,崔征崔相爺都沒有。

  年紀不到賜座,天下尚未平亂,沒有論功到賜座的地步,那麼就是身體的緣故,此人就是項雲,劉範猜出來了。

  項雲重傷被神醫救了,現在能起身走動了,但還需要小心。

  他之所以看他,是因為他只說了韓旭劍南道相助,沒有說白袍軍項南吧。

  項南那個不算什麼相助,是交易,淮南道都送給他了。

  劉範面不改色不多說一句。

  皇帝道:「韓大人朕已經賞過了,只是安賊搶佔河東道,隔斷了京城,朕一直沒有辦法賞賜楚國夫人。」

  劉範道:「楚國夫人進京清查叛軍餘孽,修繕皇宮,此時恭請陛下回京,待回京之後再賞不遲。」

  他拿出自己寫的以楚國夫人命名的請願書,將這些年陛下不在京城,天下民眾如離群的幼鳥的悲傷,終於收復京城的歡喜,以及陛下回京後天下如何重回盛世的期待,暢快淋漓的讀來。

  皇帝和朝廷們又流了一次眼淚。

  「有楚國夫人在京城,朕心安。」皇帝說道,楚國夫人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畢竟把淮南道養的那麼好,京城將來也不用擔心,將來不擔心,就問過去的事,安賊占了京城後做了什麼啊,皇宮怎麼樣啊,城裡的王公貴族們怎麼樣......

  這些劉範就不知道了,畢竟他是跟著楚國夫人剛進京城的,話就由殿內的京城世族老爺們接過去了。

  說起過去和京城的人事,話題就停不下來了。

  多數官員都是來自京城,這些老爺們說的每一件事都能勾起他們的回憶,一座橋,一棵樹,一家酒鋪,就連皇帝也想起來小時候,自己被先帝帶著出宮遊玩去到的地方見到的人.....

  「陛下小時候見的舞妓,南宮大娘,現在還活著呢。」一個老爺道,伸手比劃,「她辦了一座大花坊收了很多弟子,頭髮都白了,但跳起舞來少女都不如。」

  皇帝聽的眼睛發亮:「果然當得起父皇稱讚為舞仙。」

  「但她收徒之後便很少在人前跳舞。」有一個官員感歎,「重金難求。」

  更有官員忍不住道:「待陛下回朝,南宮娘子必然會以舞獻之。」

  先前說話的老爺掩面哭了:「陛下,安賊入京後召南宮娘子舞,南宮娘子不願從賊,自己打斷了自己的雙腿。」

  皇帝和官員們大吃一驚,旋即落淚,殿內又開始君臣一起罵安賊。

  一時哭一時笑,一直說到了暮色降臨,皇帝乾脆讓人把飯菜酒水送到殿上,麟州很久沒有有過宴席了,得知京城收復本想慶祝一場,但隨之而來的安康山佔據河東道危及麟州讓大家無心歡慶。

  今日京城來人,就一場小慶吧。

  又悲又喜,殿內的人幾乎都喝醉了,殿內橫七豎八的躺滿了人,連皇帝都喝多了,唯有兩三人沒醉,崔征宰相威嚴不醉,項雲傷病在身不飲酒,劉範也沒有醉,但他也躺下了,又累又困又卸下了重任,幾杯酒下肚便睡去了。

  劉範一覺睡到天大亮,起身發現自己住在皇宮裡。

  「劉先生不要惶恐。」伺候他的內侍笑道,「崔相爺,項都督都住在這裡呢,陛下不拘小節,如今又是非常時期。」

  皇宮麼,劉範還真沒有惶恐,畢竟他在京城住在真正的皇宮。

  正如這內侍說的,非常時期不拘小節吧。

  劉範洗漱換了新衣裳,一掃路途的辛苦,神清氣爽問:「陛下什麼時候召見?」

  內侍問:「劉先生見陛下有什麼事?」

  「當然是回京的事。」劉範道,「楚國夫人已經收復京城,陛下當速速回京。」

  內侍道:「這個啊,劉先生應該先見崔相爺,看看崔相爺怎麼說,陛下一個人可做不了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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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4: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說走不易

  什麼話?

  聽起來陛下受崔征轄制?劉範眉頭微微皺,不過也這個崔征先帝時就把持朝堂.....

  魯王是崔征扶著登基的,對朝廷的事都不熟悉,如今又亂世征戰,崔征把持朝堂也不奇怪。

  劉範便請內侍引見崔征,崔征很好見,如內侍所說住在皇宮,就在他隔壁。

  劉範過來時,崔征在批閱公文,聽到劉範開門見山的詢問,他也沒有含糊,道:「京城,不能說回就回去。」

  怎麼不能?京城天子之所,以前不能回,現在收復了當然要可以說回就回去。

  「回去當然是要回去。」崔征道,看了眼桌上擺著的公文,又看輿圖,「現在的時機並不是最好,麟州外有叛軍圍重,安賊又佔據了河東道.....」

  劉範明白了,質問崔征:「原來相爺是懼怕叛軍?,我們幾千人還能走過來,麟州有十幾萬衛軍。」

  崔征看著個書生,沒有因為他的無禮生氣,道:「你們那是幾千人反而容易走,陛下一動,就是幾萬人,十幾萬人,關係重大。」

  劉範沉吟一刻,進入麟州境還好,麟州城附近一路走來他也看到了,人的確很多很多......

  「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叛軍還沒打過來,河東道也沒有失守,就這樣一路不知道傷亡了多少人,多少人妻離子散。」崔征道,「更何況此行有陛下,陛下龍體容不得半點閃失,你們幾千人能走過來,但陛下不一定能走過去,你想,如果是陛下行走在路途中,叛軍得知消息,是不是會傾盡全力撲殺而來.....」

  安康山丟了京城,但如果殺了皇帝,他就能拿到天下了,怎能不為此瘋狂?

  「小子莽撞了。」劉範施禮,又肅容道,「相爺,陛下真龍天子,一旦出行,四周衛道也必然拼死相護。」

  護駕從龍之功也足以令很多人瘋狂。

  崔征點點頭:「你說得對,但這件事關係陛下關係大夏,更關係數十萬民眾生死存亡,一定要慎重商議。」

  如今的局勢,從麟州到京城的確不是小事,朝廷龐大,民眾更龐大,如果皇帝走了,必然有很多民眾會跟隨,劉範不是真的愣頭青,施禮應聲是:「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楚國夫人將率大軍親迎。」

  崔征道聲好:「楚國夫人的大軍陛下是最放心的。你且在這裡歇息養養身子,我們會很快商議定論。」

  劉範便提出要出宮住,崔征也沒有挽留,喚來一個官吏讓他安排劉範的住處,劉範道謝退下去了。

  一旁的小吏上前不滿道:「相爺對這個莽人太客氣了,此子竟然敢質問相爺。真不愧是楚國夫人的人。」

  楚國夫人跋扈,手下自然也如此,竟然嘲問崔征沒膽氣。

  當時就該打出去!

  相爺要是沒膽氣,能從京城走到麟州,能在麟州守護天子這麼久!

  崔征笑了笑示意小吏不用生氣:「這個劉範沒有別的心思,他是真急著讓陛下回京。」

  「相爺寬宏。」小吏贊道,又微微得意,「楚國夫人當然急著讓陛下回京,陛下回了京城,天下才能大定,她的功勞也才能大定。」

  崔征看著輿圖,輿圖上標注著如今大夏衛軍的分佈,一枚紅標鴉頭旗點綴的地方最多,武鴉兒真是越來越勢大,京城也拿下了。

  小吏知道崔征所想,低低一笑:「相爺,楚國夫人之勢,不一定就是武都督之勢。」

  崔征看他。

  小吏在他跟前也言語無忌,笑道:「也可能是韓旭韓大人之勢。」

  崔征皺眉:「不要說這些荒唐的話。」

  小吏低頭應聲是,但肩頭聳動還在笑。

  崔征沒有再理會他,讓門外的人去問陛下在做什麼,門外很快有人回話,陛下召京城來的老爺們來說話。

  「昨天說了一天一夜還沒說盡呢。」小吏笑道。

  「京城啊,大夏數百年的基業繁華,一天一夜怎麼說的完。」崔征歎道,起身向外走,「我也去吧。」

  內侍引著老爺們向內走,劉範因為要搬出去,則被內侍引著往外走。

  劉範在廊下停下腳看眼深宮,隱隱見一隊人正走動。

  內侍主動道:「劉先生,陛下請京城來的人去說說京城的事,您去不去?」

  劉範搖搖頭:「我就不去了,等陛下問現在以及怎麼去京城的時候,再覲見吧。」

  內侍笑道:「那很快就要問了,劉先生你應該住在皇宮這裡,方便。」

  劉範道:「在宮外也不遠。」

  內侍不再勸了,陪著他向外走,打探他一路上的事,苦不苦,累不累,叛軍多不多,怎麼死了那麼多兵馬和老爺們?

  「哪有那麼多?」劉範打斷他,糾正,「我們只帶了三千兵馬,路上的傷亡不過數十人,至於這些老爺們也不是被叛軍殺死的,是路途辛苦生病不幸。」

  內侍哦了聲:「這樣啊,那還是很不容易啊。」

  劉範道:「這時候哪裡有容易的地方,陛下坐在皇宮裡,也日夜辛勞不易啊。」

  內侍撫掌笑:「劉先生說得真好。」

  劉範看他一眼搖頭:「我說的不好。」

  內侍掩嘴笑:「劉先生真謙虛。」

  他可沒有謙虛,劉範看這內侍,又看了眼身後的宮殿,要是姜亮來了,那才叫說的好,只怕從昨天說到現在都還沒散場呢。

  你們想聽什麼他就能給你們說什麼,說什麼都能讓你們想聽愛聽聽的高興,保管那幾個老爺們都沒機會張口。

  想到那場面,劉範忍不住笑了,又很快收起笑,心裡略有些不是滋味。

  這不是滋味當然不是因為想念姜亮.......

  宮殿裡的說話又持續了一天,皇帝與京城的鄉老們一同吃了飯菜,不管看到什麼,都能勾起京城的回憶。

  「陛下這口味還是京城的口味。」

  「這小菜跟我小時候吃的一模一樣。」

  「當年朕離開京城,父皇特意將禦膳房的幾個廚子賜給朕,朕在麟州幾十年,吃的喝的用的,都還是京城的做法,只是這水土不一樣,他們再教出來的徒弟也不一樣,口味還是淡去了。」

  說起過去總是讓人心酸,幾個鄉老齊聲跪地哽咽:「請陛下儘快回京,讓我大夏國泰民安。」

  皇帝一一攙扶起他們:「好,好,好,朕與你們同回京城。」

  喝醉的鄉老們撫掌「馬上走,明天就走」

  皇帝也跟著他們道:「明天就走,立刻就走。」

  內侍們攙扶著喝醉的鄉老們歇息去,崔征則陪同皇帝回到內殿,道:「陛下一動,相當於天下齊動。」

  他拿出一張文書。

  「具體怎麼走,臣寫了個粗略的章程,請陛下過目。」

  「辛苦相爺了。」皇帝接過文書道,捏在手裡沒有放下來,又問,「相爺,現在朕回去,你說,合適嗎?」

  合適嗎?崔征看向皇帝,那意思就是不合適?

  天子回京城是天經地義的,哪有什麼不合適!這是什麼話?

  皇帝含淚道:「朕現在走了,麟州的子民怎麼辦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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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心有難離

   麟州有很多人,只城池裡外就有數十萬人口。

  他們都是因為皇帝在這裡而聚集,皇帝離開麟州當然會引起動盪。

  民眾的安置是個大問題。

  崔征道:「陛下放心,在走之前當然要安排妥當,我們不能帶所有人都回京城,需要分散安置到各個城池,配備足夠的兵馬守衛,而且陛下離開麟州,安賊就不會盯著麟州,這邊也算是安全.....」

  「相爺,安置不了的。」皇帝打斷他,「這麼多人多數都不是麟州人啊。」

  當初麟州被叛軍圍攻,麟州的軍民幾乎死光了,現在麟州幾十萬人口,有跟著朝廷武鴉兒大軍遷徙過來的,有在天子登基後從四面八方聚集來的。

  「這裡本就不是他們的家鄉。」皇帝道,「朕走他們必然要跟著走,怎能留住他們?難道讓兵馬將他們關在城池?讓兵馬驅趕不許跟隨?」

  那自然是不能,崔征沉吟。

  「就算不管他們,他們跟隨上來,沿途被叛軍殘殺,朕怎能做到視若無睹?就算朕快馬離開麟州,麟州如果被叛軍洩憤攻擊,虐殺數十萬子民,朕在京城豈能安坐?」

  皇帝說到這裡哭起來。

  「朕能有今日,是因為麟州子民相護,朕不能棄他們與不顧啊。」

  崔征道:「臣知道陛下仁善,但此時陛下當儘快回到京城,令天下大安,才能讓大夏更多的子民脫離苦難。」

  皇帝翻看手心手背都是難割捨的肉:「相爺,怎麼才能兩全啊?」

  他抬起頭看崔征。

  「不如相爺帶五兒先回京城,以告天下安定天下民心,朕留在麟州,待安賊被誅後,朕再回京。」

  崔征斷然道:「那怎麼可以!當是.....」

  他的話要脫口而出,但在皇帝的注視下輕咬舌尖及時的清明。

  「....我等臣子為陛下解憂。」

  他後退兩步,俯身施禮。

  「請陛下稍待,臣召諸臣商議。」

  ......

  ......

  宮道上燈火搖曳,崔征由一個小吏提燈引路,人影在地上搖搖晃晃撞撞。

  「那陛下是不想回去?」小吏低聲問。

  崔征道:「不是。」

  他的聲音淡淡,搖曳的燈火偶爾照過他的臉,可以看到臉色鐵青。

  如果可以,陛下現在就向京城跑去了,他可不是不想回去,也不是擔心麟州子民,他是擔心自己安危!怕路上被安康山劫殺!

  竟然說出這樣話。

  「陛下說要相爺和五皇子先回京城?」小吏聽他說了,低聲道,「這也不錯啊,分開走,更安全。」

  崔征在袖子裡握緊了手,但皇帝並不是真的這個意思。

  皇帝的意思是要他下一句說出來,陛下萬萬不可,應當是陛下先回京城,臣與五皇子留守麟州安民。

  什麼安民,明明是老毛病又犯了!

  這是想跑!偷偷的跑。

  麟州留下朝廷和五皇子怎能安民?只有哄騙大家皇帝還在,留守的是皇帝才能安民,而皇帝頂著五皇子的名義去哪裡都不會驚民。

  這些話就不能跟人說了,崔征面色肅重惱火,大夏天子威儀何在!

  .......

  .......

  「他就是想要朕受煎熬。」

  昏暗的節省燈油的宮殿裡,皇帝坐在龍床上,看著案頭擺著的一缸魚恨聲喃喃。

  「這天下又不是朕丟的,他非讓朕日日不心安,夜夜戰戰兢兢。」

  皇帝將一塊糕點一點點掰下捏碎扔進魚缸裡,恨恨的神情又變的柔和。

  「吃吧吃吧這可是朕的口糧省下來給你們的。」

  魚兒搖動著尾巴爭搶,蕩起一圈圈水紋,蕩碎了皇帝投下的影子,皇帝的臉色又變的鐵青。

  「這時候就該讓朕偷偷的回去,立刻就走,等的越久,越麻煩。」

  「民眾們又看不到朕在不在,還不是你說了算!」

  話說到這裡,他將手裡的半塊糕點砸進水裡。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有了小的可依仗,就是想讓朕死在麟州!」

  魚兒爭搶搖動濺起水花響動,有內侍從幔帳外探身喚陛下:「陛下該歇息了,保重龍體啊。」

  皇帝將雙手放在膝頭:「知道了,朕要歇息了。」

  內侍便進來服侍。

  皇帝問:「民眾們都在準備回京了吧?高興吧?」

  內侍低聲道:「沒有呢陛下,大家好像都在哭,還跑到官衙哭求陛下不要走。」

  皇帝大驚:「為何?」

  內侍向外看了看,這樣子讓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不過也是,這皇宮可不是他一個人住,崔征也在呢。

  「現在都在說安康山沿途設下重重機關,千軍萬馬難過。」內侍低聲道,「京城來的人一路上死了七八千呢,才走過來這些。」

  皇帝更驚:「果真?怎麼可能?」

  「奴婢讓人問那劉範了,他斷然否認,說來的兵馬就只有三千,死了的老爺們也是因為病。」內侍低聲道,「不知道外邊怎麼傳開的。」

  皇帝站起來走了幾步:「這可如何是好?」

  內侍忙寬慰:「陛下勿憂,相爺和官員們已經安撫了民眾,說陛下不會走,一定安置好大家再回京。」

  皇帝噗通坐下來,鬆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內侍撇嘴:「那陛下真不走啊?安置民眾也不用陛下出面吧,那麼多官員都在呢,相爺真是.....」

  皇帝打斷他:「不要說這些,相爺是一心為了朝廷嘛。」

  「陛下就是仁善好說話。」內侍抱怨,「相爺一心為了朝廷,卻不一心為陛下。」

  「你這奴兒,不要說了。」皇帝揮手,「朕要歇息了,你也不讓朕睡個好覺嗎?」

  內侍應聲奴婢有罪放下簾帳向外退去,皇帝在內又喚他。

  隔著簾帳,皇帝低低的聲音傳來:「多打聽著外邊的事。」

  內侍俯身應聲是:「陛下放心,奴婢都看著呢。」

  簾帳內再無聲音,內侍慢慢的退了出去。

  ......

  ......

  天光大亮的時候,劉範跟隨小吏再次邁進皇宮,這一次不是崔征或者皇帝召他,而是項雲。

  「我現在負責麟州的守衛,以及回京的時候安排兵馬,所以來請劉先生再給我講講路途的事。」

  項雲坐在案前,面容有些虛弱,但聲音沉穩。

  狹窄的室內擠著不少將官。

  劉範施禮應聲是,將出京後路途情況毫無隱瞞的講來,項雲認真的聽,一面在面前鋪展的輿圖上標記,將官們圍著低聲議論指點。

  「項都督。」劉範說完了問,「這路可走的?」

  聽他突然這樣問,站在一旁的蔣友皺了皺眉,這話不妥吧,能不能走又不是項雲說了算,這個楚國夫人的人,還真是狂妄。

  項雲已經開口了:「我能走,沒有問題。」

  劉範便施禮:「果然是項都督。」

  蔣友也鬆口氣,項都督當然能走,就算沒有三千兵馬也能走這條路,只說他自己,不代表其他人。

  劉範還要問什麼,有人進來對項雲低語幾句,項雲便站起來對大家道:「明玉回來了,去陛下那裡了。」。

  聽到這句話,室內的將官們神情有些複雜。

  「這也太不像話了。」有個年長的將官道,「這麼危險的時候,不告而別跑出去,這是要軍法處置的。」

  蔣友道:「只怕這時候軍法面前就要論年紀了。」

  項雲打斷他們:「好了,不要說了,明玉會給陛下解釋的。」

  他看向劉範起身邀請。

  「劉先生,你隨我來,我們去見陛下,也正好和李都督商議一下。」

  劉範知道他們說的這個明玉和李都督是誰,聽起來似乎這位小兒都督做了什麼不合適的事,他應聲是。

  項雲坐著皇帝親賜的肩輿帶著劉範向大殿走去。

  「久仰楚國夫人大名。」路上項雲跟蔣友閒談,「當初武都督離開麟州,我就知道,京城收復指日可待。」

  劉範道:「此戰戰機轉瞬即逝,夫人冒險一試才得天時地利人和,拿下京城。」

  「確實戰機難得,非一般人敢冒險。」項雲點頭,又抱手一禮,「承蒙夫人不嫌棄小侄項南,將淮南道交由他鎮守。」

  劉範還禮:「在淮南這裡,能抗擊安德忠叛軍的非項衛率莫屬。」

  不說鎮守淮南道,只說抗擊安德忠叛軍,項雲笑了笑接納他的稱讚,沒有再說話,皇帝議事的宮殿到了,項雲下了肩輿,有內侍跑著上前扶他。

  「明玉還在陛下這裡吧。」項雲問。

  內侍低聲道:「進去一會兒了,哭呢,陛下正哄著呢。」

  項雲笑了笑,道:「公公請通稟一聲.....」

  他的話音未落殿內有少年拔高的聲音傳來。

  「陛下,您可不能回京城!誰讓您回京城?那是要害陛下您呢!」

  項雲的聲音一頓,看了眼旁邊的劉範,劉範眉頭微微一皺,此子......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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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5: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誰是惡人

   天子回京城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人想也沒有人敢說讓皇帝不回京城,更不用說罵提出這個天經地義事情的人是惡人。

  內侍也嚇了一跳,看項雲和劉範,猶豫要讓他們先回避。

  項雲按住內侍的肩頭,在內裡聲音再傳出來之前,先揚聲道:「陛下,臣項雲攜楚國夫人之使劉範叩見。」

  內裡頓時有些許慌亂的聲響,伴著皇帝的高聲:「....休得胡言!朕還沒問你不告而去之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啊項都督嗎?進來吧。」

  內侍避到門邊俯身做請,項雲對劉範點點頭先邁步進去,劉範跟隨在後走進來,越過項雲的肩頭,看到皇帝坐在龍椅上,旁邊有個少年跪在皇帝膝前,聽到動靜回頭看過來,面白如玉,雙眸如星辰,乍一看好似在哪裡見過......

  他的視線與劉範相撞,沒有絲毫的躲閃,毫不掩飾赤裸裸的打量。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皇帝一抖膝頭,似乎剛發現李明玉還在跟前,喝道,「下去思過!思不明白,就不用再來見朕了!」

  李明玉低著頭,不情不願不想走。

  項雲肅然道:「明玉,你身為都督,自己不守軍法,以為是小兒玩樂嗎?先去領軍法。」

  李明玉低著頭應聲是,這才起身。

  但劉範並不理會皇帝和項雲一口一個訓斥孩子,也沒打算放過這個孩子。

  「李都督,陛下為什麼現在不能回京?」劉範對要走過去的孩子問,「你的意思楚國夫人,振武軍,包括你們劍南道兵馬,那麼多人付出犧牲收回的京城,反而是有害陛下?」

  項雲和皇帝要說話,那個孩子先高聲叫起來:「陛下,您看他,給我扯上這麼大的罪名!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項雲喝道:「明玉,好好說話。」

  「不要吵!不會說話,你就少說話!」皇帝沖他揮手,再看劉範,「劉卿,李都督不是在說這個,你誤會了.....」

  「陛下您不用替我隱瞞。」李明玉喊道,跳到劉範跟前,「本都督說的就是你們,京城才收復就來請陛下回京,本都督問你,安康山有多少大軍列陣在京城外?京城裡又有多少奸人暗藏?皇宮之中有多少巫術符咒?」

  劉範皺眉:「安康山佔據河東道兵馬盤踞的確很威脅,但京城有楚國夫人兵馬,河北道有振武軍,就連宣武道都有劍南道......」

  李明玉冷笑一聲:「都需要我劍南道協助了,還說不是形勢危急?現在還讓陛下涉險!」

  劉範也怒了:「天下如今哪裡不危急?叛軍一日不平,天下一日不安,陛下在麟州就不是涉險嗎?」

  小兒都督大言不慚:「陛下在麟州有十幾萬大軍相護萬無一失。」挑眉看劉範,「楚國夫人是看中麟州這十幾萬兵馬了吧?或者說是看重陛下了,陛下一動,安康山必然要來攻擊陛下,你們在京城可就安穩多了。」

  劉範怒而失笑:「荒唐!」

  李明玉不羞不慚:「荒唐?荒唐你們怎麼不先擊殺安康山再迎陛下回京?你們想幹什麼?想讓陛下回京去跟安康山打嗎?想讓安康山看到陛下回京,在路途中襲擊陛下,襲擊麟州,你們在京城安享太平嗎?」

  皇帝從龍椅上站起來要攔這個又要勸那個,聽到李明玉這句話,便忙道:「朕願與安賊一戰.....」

  李明玉跑過去抱住皇帝的腿大喊:「臣不願!天下的將官都死光了嗎?要陛下捨身去。」

  殿內變的混亂,還是項雲開口喝斷:「李明玉,休得無禮咆哮朝堂癡纏陛下。」

  李明玉鬆開了皇帝的腿,在地上跪好,委屈的喊了聲:「項叔父。」

  項雲肅容道:「退下!有什麼訴求寫奏章呈遞,陛下面前是讓你撒潑打滾的地方嗎?」

  李明玉對皇帝叩頭:「臣有罪,臣告退。」

  說罷起身低著頭向外走,走過劉範跟前的時,狠狠瞥了一眼才過去了。

  殿內恢復了安靜,皇帝也重新坐下來,解釋道:「你們不要怪罪,李都督家裡剛有點事,他...還小呢。」

  項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讓內侍取輿圖展開,請劉範再次說了一遍路上兵馬情況,項雲再講了回京兵馬怎麼安排,這些本想是讓李明玉也聽聽的,但現在項雲沒有再提,說完了只俯身道:「請陛下放心,臣有信心萬無一失將陛下護送回京。」

  劉範也跟著施禮:「請陛下放心,楚國夫人會保障京城安全。」

  皇帝笑著連聲好好好伸手請免禮平身:「有兩位在,朕當然放心。」

  他將雙手放在膝頭。

  「待殿議回京這件事的時候,還請劉愛卿前來啊。」

  劉範施禮應聲是,抬起頭又問:「陛下何時殿議?」

  皇帝哦了聲,看身邊的內侍:「問問相爺什麼時候。」

  內侍俯身應聲是退了出去。

  皇帝再看向劉範項雲:「待安排好了,會通知你們。」

  項雲劉範應是告退。

  走出殿外,項雲要待跟劉範說些什麼,肩輿前有人等候,上前對項雲低聲說了兩句話,劉範在一旁只聽到「....在等你」三字。

  待項雲看過來,劉範主動施禮告辭說去見見相爺,項雲便也不再挽留跟劉範辭別坐上肩輿離開了。

  ......

  ......

  「項叔叔。」

  李明玉看著走進來項雲,笑嘻嘻的施禮。

  項雲道:「你去哪裡了?你身為都督怎能不告而別?」

  李明玉收起嬉笑對項雲一禮:「叔父,我去把姐姐接回家了。」

  項雲一怔,姐姐?接回家?能這樣說的姐姐,除了李大小姐還有誰?李大小姐不是去江陵府,相助項南守淮南道......

  更重要的是,李明玉接李大小姐回家?那豈不是......

  轉念間李明玉對他跪下:「我姐姐給叔父添麻煩了,多謝叔父周全。」

  兩句話,一切都說明白了。

  添麻煩,是說他知道李大小姐逃婚的事。

  多謝叔父周全,是說他知道姐妹相代的事。

  項雲將他一把拉住:「胡鬧,你現在身為都督,除了天地君父怎能下跪。」

  「多謝叔父海涵。」李明玉還是叩頭一下,「叔父也是長輩,當然跪的。」

  海涵.....不知道這還海涵是海涵李大小姐逃婚的事,還是海涵他李明玉早就知道的事,項雲一笑不深究,也不追問,將他拉起來:「家事國事,還是要以國事為重。」

  「就是為了國事我才這樣做的。」李明玉道,拉著項雲的胳膊,「太原府丟了,陛下雖然不說,但我們李項兩家在滿朝文武天下人眼裡也是蒙羞,我接回長姐,對陛下表明長姐弱女很是不易,母親早亡,是姐姐像母親一樣把我養大,父親又不幸遇難,我現在長大了,不能讓姐姐為李家辛勞奔走,該我養護姐姐了,姐姐丟了的太原府,我一定奪回來。」

  他搖了搖項雲的胳膊。

  「叔父,這樣就能挽回一下我們兩家人的面子了吧?」

  項雲道:「你這樣做不是不可以,但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我的名聲也不是一勝一敗能左右的,要做到勝不驕敗不餒,方能長久。」

  李明玉挺直脊背應聲是:「明玉謹記。」

  項雲沒有問李明玉怎麼安置李明琪,李大小姐又在哪裡之類的話,只要李氏不主動說,不主動挑明項李兩家聯姻作廢,他就可以繼續海涵。

  「你怎能說陛下不要回京呢?」他肅容道,「還敢當著楚國夫人的使者說她壞話。」

  李明玉將他的胳膊拉緊低聲道:「叔父,現在讓陛下去了京城,一路上消耗我們的兵馬,到了京城還有我們什麼事?豈不是成了武都督和楚國夫人兩人的天下?」

  項雲轉頭看著李明玉:「韓旭就教了你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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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5: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抬眼向下看

  劉範站在宮門前看到李明玉跑出來。

  他沒有看到劉範,或者說根本就不看四周。

  他似乎很生氣又似乎渾不在意,先是負手悶頭走,待親兵護衛們迎接來,他跟身邊的人激動的抱怨什麼,但很快接過馬鞭,在手裡甩來甩去,又恢復了少年人的頑皮。

  一匹白馬牽過來,有小兵在馬前蹲下,李明玉踩著那小兵上馬,在眾多親兵護衛下疾馳,街上不分官民兵紛紛避讓。

  小兒都督氣勢洶洶,劉範站在宮門外目送。

  「劉先生見過李都督了吧?應該認識吧?」宮門小吏問,不待回答又笑,「肯定認識,這次楚國夫人收復京城,就是得到劍南道的兵馬相助呢。」

  劉範看著這小吏臉上的笑,笑的別有意味。

  他知道他笑什麼。

  「夫人何止得到劍南道相助。」劉範道,「李都督也得到了夫人的相助。」

  小吏愣了下有些不解。

  「當時項都督被叛軍圍攻時,李都督帶兵馬前來解困,這件事你們都知道吧?」劉範道。

  小吏點點頭,人人皆知,李都督也由此一舉成名。

  劉範道:「那就是楚國夫人親自寫信指點李都督去的。」

  說罷拂袖走開了。

  小吏在後神情震驚,竟然是楚國夫人指點的?楚國夫人原來除了韓旭,也跟李都督結交?

  天啊,李都督還是個孩子。

  楚國夫人真是.....厲害。

  小吏回過神看著劉範的背影忙招手:「劉先生,您不等等了?那等相爺不忙了,我告訴你。」

  劉範沒有回頭,擺了擺手,不知道是說好的還是說不用了。

  先前從皇帝那裡退出來,他就直接去求見崔征,但被攔住,崔征在忙,他等了一會兒崔征也沒見他,只得告辭出來。

  再等也沒必要,因為他讓人通報的時候說來問回京的事,來人再出來就說相爺在忙,等忙完了再見他。

  很明顯崔征現在不想見他,也不想說回京的事。

  劉範停下腳,回頭看了眼魯王宮,宮門外禁衛眾多,進出的官吏也多,皇帝為了不擾民以及與臣子們親近,日常的官衙都設立在王宮裡,繁忙又嘈雜。

  劉範皺眉頭,來到麟州後跟他想像的不一樣,朝廷的反應竟然不是立刻拔營回京,當然回京不是說走就走,是有很多事要安排,但整個麟州整個朝廷都要動起來了。

  朝廷裡對京城的事倒是很關心,那些老爺們天天被邀請,皇帝見完了,官員們見,一天天一場場不間斷,但他們談論的都是過去的事,他這個楚國夫人的使者沒有人理會,明明他才知道如今京城事的關鍵人物。

  而且,劉範抬起頭看了看天,說起京城的過去,他比這些老爺們也並不遜色,他雖然不是京城人,但他十三歲出外求學來到京城,一直長到三十三歲,在京城看了二十年的繁華盛世,身在市井中,過去和現在的變化他知道的更詳細。

  但過去的事,等回了京城再追憶也不遲,最要緊的是眼下和將來。

  現在看是動起來了,但動的卻是商議該不該走......

  崔征把持朝堂,掌握兵馬的將官都督各有心思,李明玉跋扈,項雲縱容......

  皇帝竟然不能做主是不是回京?

  「看路啊!」

  有聲音在耳邊大喊,劉範的肩頭被狠狠的撞了一下,他回過神,看到迎面有幾人扛著麻袋正往一間店鋪湧湧而進.....

  他走神了此時發現已經走到了鬧市街道了,麟州的街市比京城要繁華,到處都是人,劉範道歉,抬頭看了眼,這是一間糧鋪。

  街邊的人們也在指指點點「杜家鋪子有這麼多糧啊。」「米糧是不是要便宜了?」「這麼多米糧,杜家是不回京城了嗎?」「或許正因為要回京了,才進糧賣,大家都要賣糧帶著路上吃。」各種猜測議論,劉範一面聽一面打量,注意到另外一個細節。

  「怎麼米糧用人來運送?」他忍不住問身邊的民眾,一袋袋米糧不是由車馬拉進來在門前卸貨,而是由一個個壯漢背著沿街而來,他踮腳看去,背糧的隊伍從城門方向而來.....

  這家沒有車馬嗎?不太可能吧,奇怪。

  「車馬多金貴。」旁邊的民眾反而覺得他問的奇怪,「人多不值錢,當然用人來駝貨。」

  人不值錢!劉範愕然。

  「剛來我們麟州吧?」旁邊有人看他神情,笑著給解釋:「車馬遠途運貨來很累了,要歇息休養,從城門到店鋪裡人來就行了,養著這麼多人呢,就是用來幹活的。」

  「再說了,牲口吃的料多貴。」另有人湊趣笑道,「人一口飯不值錢。」

  「現在這個時候,馬和車用來逃生,人能幹啥?」

  「人能駝幾個人?能跑多遠?」

  身邊響起更多的說笑,劉範也不再問了,走過店鋪門口,另一邊站著的幾個掌櫃打扮的男人,一邊看運糧,一邊低聲說笑,旁邊有民眾擠過來陪笑討好問能買多少糧,問了幾遍,才有一個掌櫃看他一眼「存糧不多。」「每人限五斗。」「一斗十個錢。」

  原本走過去的劉範再次驚愕回頭,太高了!

  「糧價太高了。」他忍不住道,「官府不管嗎?」

  旁邊的揣著手看熱鬧的民眾聽到了笑:「管什麼?糧是人家杜家的,官府又不賣糧。」

  但官府必須控制糧價,否則豈不是亂了?

  那民眾看他像傻瓜:「現在不就是亂世嗎?」

  就是因為是亂世才更要治世啊,劉範看著這民眾張了張口最終沒有說,這話不是對民眾說的,他收回視線沿著街市繼續前行。

  但這一次劉範沒有再出神想皇帝崔征將官們,而是看街上過往的民眾,走進店鋪問價格,跟蹲在街頭的閒人說幾句話,看到躺在城門外的乞丐,他買來一塊餅子遞過去......

  乞丐是個老婦,懷裡還抱著兩個小兒,千恩萬謝的接過餅子,分給兩個小兒,兩個小兒餓的連咀嚼的力氣都沒有了,老婦便自己嚼爛了餵他們.....

  「怎麼不去吃救濟粥食?」劉範歎氣問。

  雖然城門這邊沒有看到,但路上行走的時候,他見到有施粥的涼棚。

  老婦道:「老兒我吃不到啊。」

  劉範問:「是人多搶不到嗎?」

  老婦苦笑一聲:「是老兒沒資格吃。」

  施粥就是專為沒飯吃的人,怎麼叫沒資格吃?劉範不解。

  「那些粥都是有錢人設的。」老婦餵了幾口孩子們,孩子們有了力氣,自己捧著狼吞虎嚥,「沒有白吃的飯,吃了人家的飯,就要給人家幹活,年輕少壯的人家要,我這等老弱幼小人家不要的。」

  劉範大怒:「這叫施粥嗎?這叫蓄奴!官府不管嗎?」

  老婦被他的大怒嚇了一跳:「官府管這個幹嗎?官府施粥的花銷也是從有錢人家募來的,後來有錢人說他們來施粥,替官府養著流民們,這是皆大歡喜的事啊。」

  官府不用擔心流民無法安置,流民成為他人的奴僕也不用擔心流離失所,有吃有喝有住,這是多好的事情啊。

  劉範盡可能簡單的解釋一下:「但家僕對朝廷城池無益,如今亂世,官府朝廷城池都需要人手,比如修建防禦.....」

  老婦明白了,打斷他,道:「你說這個啊,我懂,這些也都有有錢人家做了,他們從官府手裡接過來,安排人去做呢,吃喝都不用官府管,官府也省心省事呢。」

  劉範更怒了,但看老婦一臉不解,要說的話又咽回去。

  老婦看他穿著一身青衫,形容枯瘦:「你也是來這裡找生路的吧。」讀書人不願意與人為奴,「你不用擔心,你會讀書識字,不用賣身為奴,做個賬房教書先生什麼的,也可以。」

  劉範深吸一口氣看老婦和她懷裡的兩個小兒:「那老弱幼小無用的如何生存?」

  「我們去了也有一口熱湯喝。」老婦舔了舔嘴唇,「再過一天就可以去喝了。」

  只不過跟成為有錢人奴僕喝的湯清一些粥米少一些,勉強能續一口命。

  「書生,你快去吧。找個有錢人家依附,你就能跟著回京城了。」老婦說道,神情羨慕,「京城的路可不好走,靠自己可不行。」

  靠官府也不行。

  只能靠勢大的豪族。

  劉範環視一眼四周,想來豪族們此時又能趁機大批蓄奴了,他在身上摸了摸,最終沒有拿出錢來,一個兩個錢對著老婦和小兒來說有什麼用?

  劉範看了眼吃完餅子的兩個小兒,他們臉上沒有希望,只有茫然呆滯。

  他起身離開城門,往城外走去,城外各種建築搭建的密密麻麻,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街市,繁華熱鬧無邊無際,但此時此刻在劉範眼裡,這繁華是虛浮的無根的.....

  ......

  ......

  過了幾天後,崔征想起來劉範。

  「這個書生是不是好幾天沒來了?」他問,「有沒有癡纏陛下?」

  官吏道:「沒有,那日走了後就沒來,他住在宮外,也沒有再到皇宮來。」

  崔征有些好奇:「那他在做什麼?」

  官吏讓人去問了下,雖然崔征不在意這個書生,但畢竟是楚國夫人的使者,還是專門派人監查,很快就問來了。

  沒做什麼,每天在城裡城外閒逛,吃吃喝喝,還看城外的人種田。

  「是去結交那些豪族富商了嗎?」崔征一聽就問關鍵。

  畢竟是楚國夫人的使者,關注他的富豪權貴肯定不少。

  官吏搖頭:「有很多人來邀請他,但他都拒絕了,就是閒逛,吃喝都是自己帶著。」

  莫名其妙,可能是打發時間吧。

  「這個劉範有沒有什麼問題?」官吏問,「楚國夫人讓他來是不是有別的意圖?」

  崔征搖頭:「沒有問題,看劉範可知,楚國夫人是急切的盼著陛下回京。」

  官吏笑道:「那是當然,陛下不回京,她這收復京城大功就如同錦衣夜行。」

  崔征嗯了聲:「所以有些人就不想陛下回京。」

  官吏幾分惱怒:「這都是那李明玉鼓噪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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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31 00:1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各有主意

   李明玉抱著陛下的腿請陛下不要回京,還當著楚國夫人使者的面說楚國夫人其心不善。

  雖然被項雲呵退,但李明玉的言論還是散開了,尤其是在軍中還得到了很多贊同支持。

  現在回京太危險了,安康山不甘心失去京城,守在河東道太原府,就是為了重新拿回京城。

  陛下這時候回京,安康山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個說法聽起來的確很合理,朝中也有不少人贊同。

  「這有什麼贊同的?」崔征呵斥,「這是一個領兵的大都督該說的話嗎?怕陛下回京被安康山圍攻?怎麼就不是陛下回京後,我們衛軍凝聚圍攻安康山?」

  這是畏戰!

  李明玉聽到這個呵斥,又去抱皇帝的腿要立刻率大軍去與河東道與安康山大戰,不殺安賊絕不回來。

  皇帝怎麼可能讓他去。

  崔征更怒呵斥:「把征戰當成兒戲!果然是小兒都督。」

  直把李明玉罵的掩面不敢見人。

  但這件事並沒有就此了結,一直沉默的另一位都督項雲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他也不贊成陛下此時回京。

  項雲這個年長持重的大都督這樣考慮不是擔心回京危險,而是從戰術上講不回京更利於平叛。

  「如果陛下留在麟州,那安康山攻打京城,我們麟州就可以攻打安康山,兩面夾擊。」

  「如果安康山來攻打麟州,那楚國夫人和武都督就可以攻打安康山,亦是兩面夾擊。」

  「安賊分心兩地,疲憊應戰,兵力消耗更甚。」

  「京城被衛軍收復,就足矣昭告天下大夏正統,天下皆是陛下的,陛下在哪裡並不重要。」

  這一番話立刻獲得了更多的官和將贊同,就連皇帝也動了心,說願意以身當誘待殺了安賊再回京的話。

  崔征雖然沒有呵斥項雲胡言亂語,但也冷笑相對。

  「以陛下為誘,讓安賊分心分兵,讓兵馬夾擊,但陛下回了京城,安賊攻打京城,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兵馬夾擊了?天下那麼多衛軍呢!」

  「項都督也不過是巧言而已,實際上也是要將陛下留在身邊,不想把陛下拱手讓給楚國夫人,李明玉孩童之心不加掩飾,項雲作為大人多披了一張皮而已。」

  官吏惱怒:「項都督溫文爾雅得體,竟然也暗藏這般心思。」

  崔征倒是一笑:「將官沒有這種心思,反而不可用,他有自私自利的心思,才更能爭強好勝,也才能更為朝廷所用。」

  沒有足夠的雄心壯膽,怎能爭過那武鴉兒?他不會限制更不會嫌棄武將們的野心。

  「那,現在他們都叫囂著不回京,陛下也被說動了。」官吏神情不安道,「而且麟州城中多數也不想陛下回京,說是路途太可怕.....」

  「在這裡安穩日子過久了,人就不願意涉險。」崔征道,「文臣武將世族豪商庶民各有自己的心思,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們不能為了自己的心思,就不管不顧大夏,陛下是一定要回京城的,這才是大夏正統之心所在。」

  他站起來,指著桌上擺好的高高一摞文書。

  「回京的具體事宜已經寫好了章程,我們去見陛下,商定回京日期。」

  ......

  ......

  皇帝這些日子很忙,時時刻刻都有人來見他訴說關於回京不回京的看法,不只是將官朝官,還有內侍宮女,後妃們的親眷。

  有人哭路途危險,不願陛下涉險。

  有人願為陛下去斬殺,刺殺,不管怎麼殺,殺了安康山為陛下清路,然後再請陛下回京。

  皇帝和崔征關於讓三皇子回京自己留在麟州守民的話也傳出去了,三皇子跑來要立刻回京。

  「兒臣願為父皇踏平險途,率衛軍迎戰安康山。」少年皇子意氣風發熱血沸騰。

  皇帝含淚一句我的傻兒:「父皇不是讓你去涉險的,父皇是讓你替父皇守京城,明證大夏大統。」

  但聽到讓三皇子回京,京城來的老爺們不同意,三皇子年幼到了京城還不是仰仗那個楚國夫人,老爺們也顧不上跟朝官們聯絡感情,在民眾中宣揚家族聲望,來皇帝跟前更加頻繁,哭訴京城的過去,感歎京城的現在。

  「京城亂的很,陛下不回京,不用安賊來攻打,京城自己就亂了失守了。」

  看著頭髮花白哭著的老者們,看著他們手中抱著的路途上死難的牌位,皇帝淚流滿面道朕回京馬上回京。

  但另一些朝官也立刻哭了,他們也是頭髮花白顫顫巍巍「從京城到麟州,老臣走過,知道有多艱難,受過多少苦難,如今老臣怎忍讓陛下受此磨難,老臣殘軀死了就死了,請讓老臣們為陛下探路,陛下不安,就算有京城,大夏也難安。」

  皇帝又轉過身攙扶這些老臣,流淚答應絕不以身涉險。

  皇帝左右安撫難以抉擇疲憊不堪,聽到崔征來求見,再也堅持不住,第一次撒謊病了吃藥睡了不見。

  對崔征可不是哭兩聲就能安撫過去的。

  「相爺讓人搬著好多文書呢。」內侍低聲道,「奴婢讓人偷偷看過了,寫的都是怎麼回京的事,誰先走,誰斷後,民眾怎麼分批.....具體日期都寫好了,入冬前走完,就差陛下批准扣玉璽下詔書了。」

  皇帝躺在床上頓時又坐起來:「相爺寫的容易,讓朕怎麼批准啊,這一個個的哭鬧成這樣子,怎麼走啊?怎麼走啊?難道最後是朕逼大家走的嗎?」

  內侍點頭:「是啊是啊,相爺要決定走,去說服大家啊,怎能來逼陛下。」

  皇帝歎口氣:「各人各有心思,各有道理,哪有那麼容易說服。」

  皇帝心裡都清楚呢,有人貪生有人怕死有人搶功,內侍替皇帝委屈:「他們就不想陛下的心思。」

  陛下的心思當然是回京了。

  那是大夏的京城,那裡有他的未能安葬不能瞑目的父皇兄長,皇帝恨不得插翅飛過去。

  「但朕不能不顧天下臣民。」皇帝長歎拭淚,又問,「明玉沒有再鬧?項都督可有說什麼?」

  內侍搖頭:「明玉公子被相爺罵了以後就不出來了,項都督也沒有再說什麼,他們一個小一個儒雅,不敢去和相爺爭執吧。」

  皇帝就雙手拍腿:「他們不去跟相爺爭執,難道指望朕去跟相爺爭執?他們不鬧,相爺怎麼想辦法?」

  相爺不想辦法,這件事怎麼解決?

  這件事其實最簡單了,他一開始就說出了辦法,他偷偷的先回京城,既能安穩麟州,又能瞞著安康山半路截殺,多麼簡單的事!

  真是急死人。

  一個個的只顧自己做好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門外響起輕輕的駁駁聲,皇帝頓時躺回床上拉下帳子,內侍略有些驚慌的問誰。

  「陛下。」門外響起內侍的聲音,「項都督求見。」

  項雲雖然不像崔征那麼難纏,但現在皇帝煩了,做戲也懶得做戲,躲在帳子裡道:「不見。」

  內侍便去門邊低聲道:「陛下吃了藥才睡下,有什麼事,讓項都督先與相爺說。」

  門外的內侍應聲是離開了,但很快又回來。

  「項都督說,他有讓陛下進京的好辦法。」他隔著門縫低聲道,「想先跟陛下說。」

  門內的內侍心裡先罵了聲這兔崽子收了項雲多少錢,不過聽到這句話猶豫一下轉回去告訴皇帝,他是知道皇帝心思的,皇帝做夢都想回京城......

  果然皇帝坐起來,神情有些驚訝,項雲不是和李明玉一樣,不贊同他現在立刻回京城的嗎?想要挾天子以賺功名權勢嗎?又要做什麼?

  皇帝思索一刻讓項雲進來了。

  項雲俯身道:「臣說的陛下不回京城,麟州有兵馬,京城有楚國夫人振武軍,有利於與安康山對戰,但此戰術只是針對兵馬,並不是針對地域,所以陛下回京城,一樣可行。」

  皇帝坐直身子,但又有些不解:「那要怎麼可行?」

  「請陛下准許臣先去京城,代楚國夫人守城。」項雲道,「然後楚國夫人來麟州,親自請陛下回京。」

  他抬起頭看皇帝。

  「楚國夫人如此誠意,陛下怎能不回京?」

  那就堵住了這群不想走的人的嘴,是楚國夫人逼皇帝的,與皇帝無關,也與麟州的官將無關。

  皇帝放在膝頭的手攥起。

  「而且楚國夫人盛名,振武軍威武,有她鎮守麟州,軍民必能安心,免去長途跋涉回京之苦。」

  那樣也就不是他這個皇帝拋下子民了,萬一麟州有事,那就是楚國夫人的事,與皇帝無關。

  皇帝站起身來:「項都督思慮周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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