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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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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00:46: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小姐不可以

  項南對齊阿城也不算陌生,雖然沒有見過面,信來往過兩三封。

  身份和李明琪不同,齊阿城給項南的信寫的也不同,沒有什麼風啊雨啊花啊葉啊家裡怎麼樣之類的閒話,一般都是問局勢戰事如何,合情合理又落落大方,讓人想拒絕回信都找不到理由。

  給李明琪的回信隨便找個文吏就可以,給齊阿城的回信,陳二還得在旁邊看著想著怎麼寫。

  「你就當跟齊大都督研討戰事了。」項南鼓勵他,「你一個鄉下人何德何能。」

  這時候要不要喊陳二進來?然後打趣他這是與齊大都督面談?項南心裡想,嘴角彎彎綻開笑。

  「齊小姐。」他又神情關切問,「六叔的事嚇到你了吧?」

  這是在關心自己呢,齊阿城忙高興的笑著搖頭:「怎麼會?」

  又想著家中長輩遇刺沒被嚇到好像也不對?她忙又收了笑。

  「行兵打仗到處都是危險,當初在家的時候,父親只要一出門我就提著心,嚇也嚇習慣了。」

  項南含笑點頭:「齊小姐是見過世面的女子。」

  齊阿城看著他一笑,坦然接受誇讚,剛要再說話,項南想到什麼衝她微微傾身壓低聲音.....

  「叔父已經醒了,你快進去看看吧。」不待齊阿城再說話,項南轉身對門內喊,「祖父,齊小姐來了。」

  門內傳來項老太爺的聲音:「阿城來了嗎?進來吧。」

  項南對齊阿城一笑:「進去吧。」向前看到一個隨從,喊,「菜伯,你帶我去見父親。」

  那隨從應聲是。

  項南再對齊阿城一笑越過她三步兩步跳下臺階走了。

  一氣呵成,齊阿城只來得及哎了一聲,轉過身視線追隨,南公子三字都沒喊出來,正門被打開,項老太爺的聲音再次傳來「阿城進來吧。」

  門都打開了,項雲在裡面等著呢,齊阿城可不能說自己不去看,只能目送項南被那個隨從帶著走出了視線。

  真是風姿翩翩,關切又周道。

  也怪相遇的地方不合適。

  剛才應該退出去在通往項五老爺那邊的路上等。

  失策。

  齊阿城暗道可惜,不過還有機會,他回來了嘛。

  齊阿城喊聲祖父邁步進去了。

  老僕菜伯引著項南拐過幾道院子,笑呵呵問:「南少爺,齊小姐怎麼樣?」

  項南笑道:「挺好啊,挺精神的姑娘。」

  菜伯看他一眼:「再精神的姑娘,也被哄的團團轉。」

  項南啊了聲左右看:「誰,誰?誰這麼幹了?」

  菜伯無奈的笑:「南公子,你從小到大,除了六爺,誰都抓不住你,滑溜溜的一條魚。」

  項南笑咪咪道:「菜伯,你這可是對祖父不敬了呢,說祖父不如六叔。」

  「說老太爺不如六爺怎麼了?我還敢站在你爹面前,說他不如你呢。」菜伯拍了下他的肩頭向前一推,「小滑頭,去看看你爹吧,再不去,五老爺就躺不住了。」

  項南笑著邁進前方的院落。

  院落裡女眷們的喊聲頓時此起彼伏。

  ......

  ......

  齊阿城見了項雲,詳細的瞭解傷情後,又與他們討論猜測了刺客的來歷,也無非是叛軍和爭搶奪利的同道,另外項雲坦誠告訴她去京城的真正目的。

  齊阿城忙了兩天與隨從們商議,再寫信告訴父親,當然她知道項雲肯定已經給父親寫信說了這些,而她要做的則是通過自己的眼看一看。

  項雲給她看了皇帝的聖旨,如朕親臨。

  忙完這些信送出去,齊阿城還是沒見到項南。

  項南在項五老爺跟前盡孝,衣不解帶日夜不離,齊阿城去了兩次,項五老爺不是拉了就是吐了,又是洗又是擦,她這個晚輩媳婦不好在跟前。

  齊阿城不是懵懂的小姑娘,看出來項南是故意躲著她。

  「這個南公子,不就是嫌棄小姐長的不美嗎?」侍女憤憤,「當初他可是親自迎李明樓來太原府的。」

  齊阿城翻個白眼:「你非要實話實話嗎?」

  哪個姑娘喜歡被人說不好看,就算姑娘自己知道自己不好看。

  「南公子去李大小姐也不.....僅僅是因為她長的好看。」

  如果是沒有見到項南之前,齊阿城會說的很絕對,但現在.....天下誰不喜歡美人呢?

  就比如她,以前想嫁到這項家妻不妻妾不妾人不人鬼不鬼的,當然是因為利益需要,現在嘛,能跟這樣的美人過一輩子,感覺也不錯。

  侍女覺得她的話等於沒說:「那還是因為好看嘛。」

  齊阿城嫌她煩人擺手:「不要計較這個,祖母長的不好看,祖父還不是跟她一輩子恩愛,父親不好看,母親難道嫌棄他了?只要占一樣能過下去的理由就行了,人要知足。」

  侍女撇嘴:「我看那南公子不太知足。」

  「他只是躲著我,而不是跟我交惡,我就有機會跟他相處。」齊阿城眼睛一亮:「比如讓他帶我去淮南道。」

  那個李大小姐跑了,項南身邊就只有她了,她跟他常相伴,不管是利益還是感情都會不一般。

  侍女皺眉問:「面都見不到,怎麼說服他帶小姐走啊。」

  齊阿城瞪了她一眼:「不要總是發脾氣,快去找機會!」

  侍女脾氣不好,做事還是很可靠了,被趕出去沒多久就跑回來了。

  「小姐。」她低聲挑眉道,「南公子在洗澡呢。」

  .......

  .......

  公子洗澡就不能伺候父親,身邊也沒有人,於是齊阿城將項南堵在了淨房內。

  隔著一道門,縮在浴桶裡的公子尷尬又無奈:「齊小姐,有什麼事等我出去再說。」

  齊阿城站在門外道:「公子出去後就忙了啊,還是現在吧,你洗你的,我說我的,都不耽擱。」

  「齊小姐。」公子在內有氣無力道,「這樣讓人看到了,對小姐不好。」

  齊阿城笑道:「我既然來了項家,我也就是項家的人,在自己家裡有什麼不好的?南公子你多慮了。」

  不是多慮了,是少慮了,公子趴在浴桶上伸手努力的去撈衣架上的衣服......

  「南公子,你帶我一起去淮南道吧。」

  外邊女子的聲音傳來,公子被嚇的一哆嗦,好容易撈起的一角衣袍又滑落:「啊?這,這不好吧?」

  齊阿城看著門板道:「這有什麼不好的?我去了可以協助公子做事,項都督這邊人手不夠用,也不便用,我就不同了,我家這邊有兵有馬還有官員,外能打仗內能安民,有我們協助,公子在淮南道就不是一人了。」

  項南笑著道謝,一咬牙撐著身子站起來.....

  「公子下不定主意,那就讓我來做惡人吧。」齊阿城道,手放在門板上,「我進來伺候公子沐浴吧。」

  只要今天有這麼一出,她跟項南的關係就不一樣了。

  她提出要跟項南走,項家的人誰又能拒絕?

  項南嘩啦一聲跌進浴桶內大喊:「小姐且慢!」

  門板咯噔一聲沒有再動。

  「小姐,讓我想一想。」項南急道。

  當惡人的感覺還真不錯,齊阿城貼著門板自己忍著笑,道:「你想吧,我幫你數十個數。」

  內裡傳出公子無奈的喊聲「十個太快了!一天吧?」

  齊阿城笑,對著門縫道:「一....」

  「啊,那,一百個數!」內裡再次喊。

  齊阿城不理他,數著「二」聽著裡面喊「七十個!」,數著「三」聽著裡面喊「六十個!」......

  齊阿城說到做到。

  「十。」她道,「公子,我進來了。」

  站在另一邊的侍女力大雙掌一推門,門砰的開了,齊阿城大步走進去,到底是女孩子有些害羞,她還是微微側頭沒看直接看過去......

  「南公子,請恕我無禮了。」她說道,伸手就扯衣裳。

  侍女在後喊起來:「小姐!」

  齊阿城羞惱:「喊我幹什麼,沖外邊喊人。」

  侍女道:「小姐沒人!」

  「你這蠢兒。」齊阿城回頭罵,「沒人才讓你去喊人來看。」

  侍女跺腳:「小姐,屋子裡沒人!」

  屋子裡沒人什麼意思?齊阿城一愣,轉過頭看前方,入目一個浴桶,桶內空無一人,衣架上淩亂有內衣,但外袍不見了,再看地上,一串水跡淅淅瀝瀝延伸......

  侍女跑過來指著後牆的小風窗,窄小的風窗被打開,冬日的風正歡快的湧進來。

  「他跑了!」

  .......

  .......

  「外邊怎麼了?」

  昏睡的項雲醒來,看著走進來的老僕。

  「我恍惚聽到小南的名字?他有事要見我?」

  老僕神情古怪:「不是要見你,南公子已經走了。」

  項雲有些意外:「這麼主動?我還以為他要多留幾天呢,果然是個打著不走的順毛驢。」

  老僕哭笑不得:「不是,是被齊大小姐嚇跑的,連衣服都沒穿。」

  項雲愕然。

  ......

  ......

  陳二騎在馬上笑的幾乎掉下去,伸手又去抓身邊疾馳的年輕公子的毛裘。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他喊道,「真的什麼都沒穿?」

  項南甩毛裘:「現在當然穿上了。」

  那剛才從家裡跑出來沖進兵營的時候,是真的沒穿。

  大冬天的光溜溜的,多餘的衣裳沒敢拿,也沒敢在家裡停留,喊僕從找衣服,裹著一件外袍一口氣跑到駐紮在城外的兵營,差點被守衛當奸細用刀戳......

  想到那場面,陳二又是大笑又是可惜,可惜沒親眼看到,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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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00:46: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大人想大事

   現在的女人真是太厲害了。

  不僅能打仗帶兵,封夫人,掌管一道,還敢強佔民男。

  「楚國夫人呢,是靠著權勢美貌誘惑男人。」

  「這位齊小姐呢,則是橫行霸道,要將生米做成熟飯。」

  陳二感歎,看著項南提醒。

  「像你這樣的美男子在這世道可要小心,不要輕易出門,很危險的。」

  項南做出柔弱的樣子:「二狗校尉,你可要保護好我啊。」

  項南一打趣的時候就故意喊他小名,陳二呸了聲:「你就裝模作樣吧,自以為聰明,結果遇到蠻力的齊小姐,被人堵著差點失了清白。」

  項南回想先前的事,承認自己大意了:「沒想到這個齊小姐這麼.....厲害。」

  想到就做,想做什麼都敢做,這就是大小姐作風,跟李家那位代嫁過來的李明琪完全不一樣。

  提到大小姐,項南的面色凝重一刻,那位李大小姐.....

  項雲說刺客是劍南道的,更直白的指出是李明玉背後有人,李明玉背後還能有什麼人,當然是那位躲起來的大小姐。

  「項都督的傷還好吧?」

  看到項南的臉色,陳二收起了嬉笑,想起他們此趟來的目的。

  項雲在途中被刺客襲擊,同行的一個大人斷了胳膊,項雲也舊傷復發情況危急,但不能延誤行期,也不相信四周衛道兵馬,所以讓項南送兵馬來接應他先回安東。

  項南先派出兵馬,安頓好淮南道的事務後,也趕來安東探望。

  項南道:「沒有被刺中,只是引起了舊傷復發,需要靜養。」

  陳二道:「這都幾次了,真是喪心病狂,這樣下防不勝防啊。」

  「還好吧。」項南道。

  他似乎在走神,脫口說了這一句話,陳二喂了聲:「家裡的信懶得看也就算了,這可是親人遇險,你這什麼態度!」

  項南哈哈笑了,道:「我不是說我叔父遇刺好,我是說遇刺這件事其實....還好。」

  那還是還好啊!陳二瞪眼。

  「不不,是防不勝防這件事還好。」項南笑道,安撫陳二,「防不勝防是因為不知道仇人在哪裡,不知道惡意從何而來,所以才危險,但我叔父對於遇刺很清楚.....」

  陳二更不明白:「刺客是叛軍的人,大家都清楚,但這還是危險啊?」

  項南手在身前轉了轉:「刺客不是叛軍的人。」

  陳二驚訝:「那是誰?」

  項南坦然騙他道:「我叔父沒告訴我。」

  難道是私仇?竟然還不告訴項南,陳二抓耳撓腮但也理解,在項雲眼裡項南還是個孩子吧。

  他嘀嘀咕咕思索:「這是什麼人啊?什麼仇啊,就算有天大的仇,這時候刺殺項都督,豈不是要天下更亂,這是助紂為虐啊。」

  項南道:「所以我說這件事還好,知道因,也知道果,知己知彼,這與其說是刺殺,不如說是博弈。」

  搞不懂怎麼會這麼想,這年輕人腦子裡稀奇古怪的,還博弈,陳二道:「那要是輸了呢?」

  項南道:「輸贏這種事,誰能說得准,大家都想贏,但總有輸的。」

  陳二呸了聲:「輸了就死了。」

  項南沒有再說話,是啊,輸了就死了,但至少知道是在博弈,也知道輸了的結果就是死,總好過有人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父親死因有疑,會怎麼做?

  曾經他只是一個猜測,從那位大小姐半路逃婚,隱匿消失,到劍南道明明暗暗的排擠項雲,再到項雲接二連三被刺客刺殺......

  他看向前方,冬日的荒野似乎風吹草動,那是一群群兵馬列陣而出,劍南道軍旗,李字大旗,以及領兵將旗烈烈如火。

  這裡進入宣武道境,宣武道境現在由韓旭派來劍南道衛軍替楚國夫人守京城外。

  任何閒雜人等不得進入。

  他也在閒雜人等中,不過這次說要回安東探親,又不帶大批兵馬,他們就放行了,姑爺嘛,又不是外人,有需要儘管說話,比如淮南道那邊要不要幫忙?

  項南臉上浮現一絲笑,示意兵馬揮動旗幟。

  看到是他的旗幟,前方的兵馬立刻讓開了路。

  「衛率一路小心。」

  他們親切的祝福,讓項南穿過防線。

  項南回頭看,讓開的防線在他過後又關上,除了他的兵馬,一副連一隻蠅蟲都休想跟著馬尾巴混過來的嚴密。

  「安全了。」陳二笑著打趣,「那齊大小姐追不過來了。」

  項南故作沉思道:「其實還是我聰明,那種情況下,她都抓不住我。」

  「你還得意!」陳二喊道,「想想你的樣子吧,光著身子爬出浴桶,爬上牆鑽窗戶,你哪來的得意!」

  項南哈哈一笑,甩鞭子催馬疾馳。

  「總比被當場抓住要得意吧。」

  ......

  ......

  「小南走了嗎?齊小姐沒有再追去嗎?」

  看到項大老爺走進來,項雲忙坐起來問。

  「你快躺下。」項大老爺扶他,「在家裡你就別這麼操心了。」

  聽他這樣說,項雲也就放心了,依言躺回去。

  「小南已經進了宣武道了。」項大老爺在床邊坐下來,「阿城是有追去的打算,但宣武道那邊有劍南道衛兵把守,她過不去,只能作罷。」

  項雲鬆口氣,又噗嗤笑了:「這叫什麼事。」

  「真是胡鬧!」項大老爺無奈的搖頭,「這個齊阿城怎麼如此行事?她爹娘在家不教導嗎?」

  項雲笑道:「她爹娘就是這樣教她的,想要什麼就去搶,小南這幾年歷練,比小時候更風姿出眾,怪不得這小姑娘著了火。」

  「不像話,這姓齊的一家都蠻人一般。」項大老爺道,自己又哦了聲,想到齊山的所在,「就是蠻人。」

  項雲笑:「蠻不蠻的,有用就好。」

  「姓齊的打仗真是不可靠。」項大老爺哼了聲,「想要燒火煮飯,也得自己拿出點誠意。」

  「我也沒指望他們助我征戰,能搖旗吶喊壯聲勢就好。」項雲笑道,不再繼續說齊山,看一旁的輿圖,心裡默默的算時間,「吳大人他們應該要到京城了。」

  提到京城,項大老爺想到一件事:「你有皇帝賜予如朕親臨聖旨這件事,怎麼連阿城都能告訴,卻不告訴小南?讓他也高興高興。」

  項雲笑了笑:「自己家人,我有這個和沒有這個,他都為我高興。」

  更重要的是,年輕人容易動腦發熱,萬一項南一熱,把這個消息告訴楚國夫人呢?看看那個齊阿城都能幹出霸王硬上弓的事。

  項大老爺不再想這個,問:「六郎你什麼時候去京城?」

  那個刺客不知是死是活,一路行來也沒有發現再被追蹤,但是......項雲知道那個刺客一定還沒有擺脫,在前方某個地方虎視眈眈的等著自己。

  他的身體別說經不起被砍掉一隻胳膊,就是再從馬背上掀下來也極可能就沒了性命。

  項雲按住心口,感受心跳,這個被割開縫起來的心很脆弱。

  「我再等等。」他道,「看看他們在京城如何再說。」

  ......

  ......

  跟從外鄉奔來的人不同,兩個大人遠遠的看到城池的輪廓就熱淚盈眶。

  回家了。

  京城才是他們的家啊!

  走到這裡閉著眼都能辨別出一草一木,京城跟劉範講的一樣,安康山入京沒有經過征戰,收復的時候,又是把安康山大軍引了出去,京城得以最大程度的保全。

  但又跟劉範講的不一樣,因為他們剛閉著眼走了沒多久,就被攔下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攔下來。

  還沒入京城界的時候,楚國夫人派兵馬來迎接,同時接手了護衛,讓麟州的來的兵馬就在原地紮營。

  理由是太多兵馬進內會驚嚇到民眾,京城剛收復,人心浮動,兩個大人可以理解,於是只帶了一千兵馬當護衛,其他兵馬則原地紮營。

  人數已經夠少了,怎麼又被攔下了?

  「核查?」躺在馬車中的吳大人氣的嘴唇抖,「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這時候楚國夫人應該親自來迎接才對,竟然還要對我們核查?」

  關卡很簡陋,兵馬也不多,但面對烈烈旗幟的兵馬大軍沒有絲毫畏懼,攔著不讓走,楚國夫人沒有來迎接,京城的官吏們來了不少。

  「大人,是這樣的,不是核查大人,是核查一下人數和身份。」他們解釋,「為了避免奸細,官府要掌握京城進出的人數,不是針對大人們的,不耽擱時間。」

  這樣啊,兩個大人對視一眼,既然不耽擱時間也不讓他們下車也不會對他們搜來搜去,那就忍一忍吧。

  畢竟是京城重地。

  馬車很快又向前駛去,這一次沒有再遇到關卡,但車外傳來了哭聲。

  為什麼會有哭聲?

  先前看到大路上人很多,都高高興興的,像劉範說的京城治安漸穩,秩序井然。

  「吳大人,你快看。」同伴鄭大人低聲道,掀起車簾指著外邊。

  少了一隻胳膊的吳大人艱難的爬起來,看向外邊,路的另一邊有一隊兵馬押著十幾人,有老有少都是男子,被繩子綁成一串,多數都在哭。

  這是怎麼回事?看起來這些人可不像是叛軍,難道是奸細?

  京城有這麼多奸細嗎?

  「不是奸細。」車旁的官吏見他們向外看,解釋,「這些是犯了法被官府判了罪,拉去做勞役的。」

  犯法?判罪?做勞役?

  可是看起來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其中還有穿著富貴.....

  這亂世征戰的,犯什麼法?

  除了私通叛軍,還有什麼罪值得被判刑?

  兩個官員對視一眼,這京城看起來形勢可不怎麼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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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00:46: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都督的日常

   縱然只帶了一千兵馬入京城,再加上前來迎接的兵馬官吏差役,隊伍也是浩浩蕩蕩。

  京城,還跟以前一樣熱鬧。

  坐在車裡的兩個大人向外看,熟悉的景致,喧鬧的集市,街邊的招牌幌子彩樓都跟記憶裡一樣鮮亮。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避讓在兩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還有不斷的詢問高喊。

  「是麟州朝廷的人來了!」

  「皇帝來了嗎?皇帝回來了嗎?」

  「那個劉範,把皇帝接回來了!」

  「皇帝回來了!」

  「陛下嗎?陛下坐的車也太簡陋了?」

  聽著外邊的喧鬧,兩個官員很滿意民眾對陛下對朝廷的期盼,想到劉範等人入麟州的場景,他們雖然沒有像劉範一行中有人丟了性命躺在棺材裡,但吳大人丟了一隻胳膊。

  兩人也打算效仿,讓民眾們看看他們的不易,記住他們兩人的名字,順便給民眾們講講麟州陛下朝廷對京城的牽掛現狀什麼的。

  只是京城迎接的官吏們不允許。

  「兩位大人來的消息以及麟州的事官府會讓差役們張貼公告,民眾們可以到各個聚集點查看。」

  「兩位大人還是不要親自在大街上出面,容易引起堵塞擁擠踐踏混亂,京城人多又雜,傷到大人們就糟了。」

  前一句兩個大人不當回事,官府哪有功夫去發這些公告,民眾又哪裡會信官府張貼的公告,但聽到後一句話,想想進入京城界看到了關卡核查,看到被抓著的一串人......既然查的這麼嚴還有這麼多人被抓,可見京城魚龍混雜。

  在路上受磨難可說是英勇,進了京城如果丟了性命,就有點丟人了。

  兩個大人立刻打消了念頭,隊伍在湧湧民眾的圍觀下駛入皇城外的這兩位大人亂世之前任職的衙門。

  衙門依舊,桌椅都是熟悉的,衙門裡當差的官吏很多陌生面孔,其間也有不少眼熟的。

  但看到這些眼熟的官吏,雙方卻沒有在麟州和京城來的人相見的熱淚盈眶百感交集抱頭大哭......

  該說什麼呢?

  留在京城的這些官吏說你們辛苦了終於回來了?

  他們則說你們留在京城辛苦了?

  留在京城辛苦嗎?為什麼寧願留在京城辛苦當初也不跟著大家跋涉去麟州?還不是怕吃苦,看起來在京城可不怎麼辛苦,說不定還在安康山手下當官當吏開開心心呢......

  相熟的官吏眼神躲閃,進來的兩個大人神情冷淡,氣氛略有些尷尬,還是靠不熟的官吏們熱情的招呼,請上座請茶請歇息請太醫活絡了氣氛。

  等兩位大人洗漱休整好了,楚國夫人還是沒有前來拜見,也沒有人說她住在哪裡。

  但有一個熟人來了,還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楚國夫人病了。」劉範對他們私語道,他自己的臉色也還發黃,身子更瘦弱,看起來一陣風能吹倒。

  病了啊?兩個大人將信將疑。

  「所以武都督來見兩位大人。」劉範接著道,身子也讓開。

  兩個大人看到跟隨劉範進來站在門口的那個護衛大步進來,摘下帽子露出面容,瞬時如日光照亮室內,這張臉他們可不會忘記!

  「武都督!」他們驚訝失聲喊道,「你怎麼在這裡?」

  武鴉兒抬手指在唇邊,輕輕噓聲:「大家不知道我來這裡,兩位大人悄聲。」

  兩個大人立刻屏住呼吸,眼中的震驚更大。

  武鴉兒都來了......那楚國夫人病的有多重?是不是快死了?!

  .......

  .......

  午睡醒來,李明樓在軟軟的被中伸個懶腰,宮女立刻捧來溫熱清香的茶「夫人潤潤口」,另有宮女輕輕的揉捏李明樓的肩頭。

  李明樓閉著眼喝了口茶,感受身體的慢慢舒緩醒來,她睜開眼,一層層幔帳厚重遮天蔽日,恍若黑夜。

  而隨著她睜開眼坐起來到起身,幔帳一層層拉開,室內墨色漸漸清透。

  宮女們圍著她梳頭穿上外袍束紮腰帶。

  「武鴉兒呢?」李明樓問。

  「夫人一睜開眼就找都督呢。」「一刻也不能見不到。」「快去請都督來。」宮女們嘻嘻笑打趣,有幾個向外而去。

  她哪有一睜開眼就找他,哪有一刻也不能見,李明樓面色微訕,她日常很忙的,昨天今天也就吃飯的時候見了,還是只有早飯的時候。

  她就是.....隨口問一句,畢竟是,客人嘛。

  宮女們很快跑回來「都督不在。」「都督出門了。」

  出門了?武鴉兒來這裡不是保密的嗎?他能去哪裡?李明樓有些好奇,元吉聽到她醒來在殿內等候,給了她解釋。

   「麟州的吳大人和鄭大人到了,夫人身體不適,都督正好在這裡,就讓他出面招待。」

  雖然項雲沒來,大部分兵馬也被安置在京城外,但兩個大人身邊還是跟了不少人,在沒有查清這些人是否安全,是否見過李明樓以前,李明樓是不會出面見他們的。

  原本打算就是用病了的藉口,然後讓劉範姜亮以及京城這些舊官員們應付招待。

  現在恰好武鴉兒來了,他出面更合適。

  李明樓點頭:「是啊,麟州那邊朝廷也很想見他,發了那麼多詔書要他回去,這次在京城見了,也算是心願達成一半。」

  話音剛落外邊宮女一疊聲「都督來了」「都督快來」「夫人找你呢」鶯鶯燕燕嘰嘰喳喳瞬時掀起了幔帳。

  這些宮女也太吵了,元吉皺眉,李明樓向外看去,掀起的幔帳裡武鴉兒大步走來。

  「怎麼了?」他看著李明樓,問,「找我什麼事?」

  其實不是找他,也沒有什麼事,就是隨口一問......當然,現在有事可問了。

  李明樓道:「和他們說的怎麼樣?」

  武鴉兒道:「沒什麼,說了些麟州的現狀,路途的不易,他們看起來很累,想要先休息,我也沒有讓他們來看你,等大家都緩過來精神好了再說。」

  李明樓問:「他們有說來意嗎?」

  武鴉兒道:「只說來看看,為陛下回京做準備。」

  這兩人沒有說實話,不過不說更好,他們最好一直不說,李明樓一笑。

  武鴉兒問:「你醒了啊。」

  元吉在一旁愕然,神情古怪看他,這不廢話嗎?不醒能站在這裡說話?

  李明樓嗯了聲:「夫人呢?」

  元吉又看李明樓,小姐剛睡醒還有點迷糊呢,武鴉兒剛從外邊回來,他怎麼知道武夫人在做什麼?

  武鴉兒道:「我出去的時候在和萬兒姑娘疊紙玩,現在應該也剛睡醒。」

  李明樓哦了聲,沒有再說話。

  武鴉兒道:「母親睡醒了會吃點心,你要不要一起.....」

  元吉輕咳一聲道:「夫人,余大人他們應該要來了。」

  李明樓便對武鴉兒抱歉一笑:「我要忙了。」

  武鴉兒亦是一笑:「你先忙,我過去了。」

  李明樓對他點頭,看著武鴉兒轉身走了,幔帳掀起又落下身影在視線裡消失。

  但點心的事武鴉兒沒有就此拋開,李明樓和官員們入座議事的時候,金桔帶著宮女們送來一疊疊點心和茶。

  不止有李明樓的,在座的官員們都有一份。

  既然是金桔送來的,元吉對安全沒有疑慮,擰著眉頭放行,這個武鴉兒在有些事上可有眼色了,又會討好人又有分寸讓人都沒辦法挑毛病,真是個奸詐的傢伙。

  這些主要的官員們也知道武鴉兒來了,接過點心和茶紛紛道「多謝都督」,不愧是楚國夫人的丈夫,做事真體貼。

  雖然覺得這體貼也微微有些奇怪,當家做主的男主人為什麼不來議事,但很快也就拋下了念頭。

  可能對京城還不熟吧,可能要忙更大的事。

  ......

  ......

  夜幕降臨的時候,晚飯擺了滿滿一桌,有燒有烤,香噴噴油汪汪。

  金桔深深吸了口氣:「好香,都督竟然還有這個手藝。」

  武鴉兒一笑:「也不算是手藝,生存本能。」他攙扶婦人入座,「娘,你嘗嘗我的手藝。」

  婦人坐下來,摸了摸他的手:「我看看,手燒壞了沒有?」

  武鴉兒笑著讓她摩挲:「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金桔在一旁看著擺著的三張位子,主動道:「都督,我去請夫人來吃飯吧?」

  武鴉兒道:「不知道她忙不忙。」

  金桔笑道:「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笑著走了。

  武鴉兒看著滿桌子的菜肉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一口氣,靠近婦人低聲問:「娘,你實話實說,好不好吃?」

  婦人道:「不好吃。」

  武鴉兒喊了聲娘,這邊金桔急匆匆回來了。

  「夫人那邊倒是都散了。」她道,「但夫人還在忙,在看什麼消息,可能不太好,夫人看上去不高興,我沒敢打擾。」

  武鴉兒說不上失望還是慶倖,但更多的是擔心,什麼事讓她不高興啊?

  ......

  ......

  「未了說什麼?」元吉問,看著李明樓的臉色,「消息很不好嗎?」

  李明樓看著手裡的信,這是未了剛送來的,信上說,武七老爺終於親口說出懷疑武鴉兒是武氏血脈。

  她不知道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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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武氏之隱秘

   新年一天天臨近了,亂世三四年了,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日子再難,年也是要過的。

  窮有窮的過法,富有富的過法。

  這樣一想,亂世盛世也還是一樣。

  商武城內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一天天的不斷,武氏的這座大宅也太大了,這個花園比昭王的花園還要大,未了抱著小包袱沿著牆走了好久,還是能聽到爆竹聲,外邊傳來孩童的嬉鬧,婦人們嘰嘰喳喳說話,馬蹄得得,牛羊嗡嗡......

  這要怎麼才能避開人呢?

  「阿餘,你要做什麼?」一個聲音好奇的問。

  未了仰頭看高高的圍牆:「我要翻出去.....」

  說完這句話打個激靈,猛的後退靠在牆上,神情驚恐又尷尬的看著面前說話的人。

  「武,武七老爺.....」

  武七老爺歎氣道:「可是士琨招待不周?」

  相處這麼久,兩人已經將身家來歷姓名,生辰八字都說了,武七老爺名白,字士琨,未了無根之人不配談姓,只有小名阿餘權作稱呼。

  未了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七老爺上房美食美婢相待,家宅內院任阿餘行走,這是當兄弟看待啊。」

  武七老爺不解:「那你為什麼要走啊?」

  未了眼神躲閃道:「馬上要過年了,我突然想家了,想著還是回家去。」

  武七老爺皺眉:「你連家裡有什麼人都不知道了,還想家?」

  未了站直身子道:「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七爺您會這麼說,擔心我,不肯讓我走,所以我才偷偷走。」

  武七老爺審視他,道:「什麼啊,你這樣子分明是害怕。」他湊近盯著未了,「你怕我什麼啊?」

  未了整個人都貼在牆上,不看他的臉:「我沒怕你啊!」

  武七老爺失笑:「那你看著我說話啊。」

  未了扭頭不看:「說話也不用看著啊。」

  武七老爺不跟他打機鋒了,直接道:「你怕我的臉?其實自從那日到家門時,你就好像害怕了,我忘了問你,又覺得可能是錯覺,但現在看來......」

  他用手抓住未了,扳正看著自己。

  「你為什麼怕我的臉?」

  這陡然的一下讓未了哆嗦的啊了聲:「武,武老爺,我沒說武鴉兒什麼壞話,我都是聽人說的,我以後不說了.....」

  終於把這句話嚇出來了啊,武七老爺心裡長長的吐口氣,臉上神情驚訝:「阿餘,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終於可以說這句話了,未了將包袱啪的扔在地上道:「七老爺,您別再騙我了,我看出來了,你們這裡就是武都督的家,原來他不是孤兒,原來他有這麼雄厚的家底,怪不得怪不得...」

  他說著跪下來抱住武七老爺的腿大哭。

  「我錯了,我不該說武都督的壞話,我以後再也不說了,你們放我走吧。」

  武七老爺沒有拉他,居高臨下看他,歎口氣:「你怎麼看出來的?」

  未了抬起頭指著他的臉:「您,您這張臉的輪廓跟武都督一模一樣,我是見過武都督的,一開始沒注意,也沒往這裡想,待到了這商武,我越想越.....還有你的兒子,哦,女兒們,女兒們更像.....」

  他說著再次哭起來。

  「我說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原來是因為我在京城外說了武都督的壞話,你就盯上我了。」

  這太監雖然反應慢了點,但也不傻,武七老爺笑了,看著抱著自己腿哭的太監,心中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輕鬆。

  「好了,阿餘,你想的沒錯,但也不對。」他說道,「你起來聽我好好跟你說。」

  未了立刻乖乖起來:「我以後不會再說了,我這就回京城去,我去給武都督,楚國夫人,做牛做馬。」

  武七老爺道:「你先別說這個,我給你說實話吧,我不知道武鴉兒跟我們家有沒有關係。」

  未了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

  武七老爺要說又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乾脆一招手:「你跟我來。」

  ......

  ......

  「這是哪裡啊?」

  未了看著眼前的宅院,古木森森之下難以掩蓋的華麗,但荒廢許久的華麗又透出鬼氣。

  原本聽起來密集的爆竹聲,也變的零零散散,幽幽遠遠.....

  這裡不像人間。

  未了不敢往前走。

  武七老爺道:「這裡是我們武家的祠堂,你跟我來。」

  未了跟著他向前走,來到華麗的恍若大殿的祠堂前,看到武七老爺,守祠堂的人立刻打開門,然後一句話不說退下了。

  未了站在門口探頭,見裡面牌位高高密密麻麻,四周懸掛著畫像,因為門打開風在內盤旋,發出輕輕的嘩啦聲,好嚇人。

  「你進來。」武七老爺在內招手,「你來看這個。」

  未了走進來站到武七老爺身後,隨著他所指看去,這是一副畫像,看到這畫像,他啊呀一聲向後退了兩步。

  武七老爺回頭看他:「是不是跟武鴉兒長的更像?」

  未了點點頭,從手指縫裡盯著那畫像:「跟武都督坐著的樣子一模一樣,就是年長一些,這人是誰啊?」

  「這人是我跟你說過的大伯父,我們武氏的族長。」武七老爺道,「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

  那個族長,未了想起來了,只有一個女兒,死了之後女兒承家業當族長,然後女兒也不見了的那個。

  還有,未了這時候聽出來了,不解問:「猜測?」

  武七老爺道:「我的確不知道武鴉兒是不是我們家的人,我也不騙你,我正是聽到你在京城外提到武鴉兒,知道你跟他打過交道,才有心接近,想要瞭解。」

  未了似乎更糊塗了:「七爺你到底什麼意思?是不是你們家的人你自己不知道?」

  武七老爺輕歎一聲:「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大伯父的女兒遇山賊遭劫難神智失常十幾年前失蹤不知生死嗎?」

  未了點點頭。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沒有說。」武七老爺看未了,欲言又止,似乎是極其難開口,一咬牙道,「大姑娘被救回來後,有了身孕。」

  未了愕然,要說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武七老爺抬手掩面:「大姑娘她瞞著我們生下了這個孩子,還想要讓這個孽種當長房之孫,傳承武氏。」

  這位大小姐果然是瘋了吧,才敢有如此瘋狂的做法,未了張口結舌。

  「這是武氏之恥。」武七老爺聲音哽咽,跪在了蒲團上,趴伏在地無顏面對祖宗,「我們當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從這孽種生下來就要殺了他,沒想到大姑娘竟然帶著他跑了,我們追查了很久,始終沒有消息。」

  所以才有那句十幾年前離家走失,至今生死不知音訊全無。

  未了生在皇宮,自以為見慣了天下隱私稀罕事,但今天才知道,還是外邊的世界更大啊,他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道:「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見過武鴉兒,所以我才讓你來我家,讓你看看他跟我長的是不是像,跟我們家的人是不是很像。」武七老爺在蒲團上低著頭道,「你再看看他的外祖父,我的大伯父,是不是跟他更像。」

  未了蹬蹬後退幾步,撞在條几上,引得牆上一堆畫像響動。

  「所以我的意思是現在名震天下的武鴉兒。」武七老爺在蒲團上回頭看未了,幽幽道,「就是那個奸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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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暗夜曲有聲

  李明樓將薄薄的信紙扔進炭爐,火星黑灰閃閃。

  跟她猜測的也一樣。

  先前聽到未了說那位大小姐遭遇山賊淩辱,神志不清失蹤,她就有了這個猜測,畢竟這樣的遭遇,再像常人那樣成親生子是不太可能,所以孩子哪裡來的......

  元吉的臉色也一陣明暗交匯,他一開始是不相信這件事的,但現在.....

  「未了怎麼說。」他問,「真的很像嗎?」

  不是為了套武七老爺的話做的戲,而是他自己的看法。

  李明樓點頭:「他說像,商武的族長,那位過世的大老爺,武霞,跟夫人更像,一看就是父女。」

  確切說未了沒見過武鴉兒,離開京城前李明樓讓他看了畫像,真正見的熟悉的是武婦人。

  元吉默然一刻,對於婦人出身富貴遭遇不幸他早有猜測,也沒有什麼太大感觸,這種事大家族裡太常見了,別的不說,大小姐和小公子就可以看到,如果不是大小姐機敏,現在不知道會怎麼樣。

  但武鴉兒的出身來歷還是超出他的想像。

  他想到了現在旁邊的殿內母子團聚融融的場面,心裡有些怪異。

  對於武夫人來說,遭遇淩辱是一輩子的痛和恨,那她對這個這個孩子,到底是痛恨多還是愛多?

  這種事他只想一想就頭皮發麻,無法想,不能想,想不下去。

  「別想了,過去的事了。」李明樓道,「看看現在他們想幹什麼吧。」

  元吉道:「還能想什麼,無非是看到武鴉兒現在如今聲名赫赫權重,想要獲利。」

  李明樓道:「獲利是想要獲利,但他們做過什麼心裡清楚,更多是防備被武鴉兒迫害。」

  不管是獲利還是防備,他們手裡都要有把柄可要挾。

  武鴉兒的出身就是把柄。

  元吉自認為是個豁達的人,想到武鴉兒的出身,還是忍不住歎口氣。

  李明樓也歎口氣,想到上一世,有說是皇帝逼迫,有的說是武鴉兒逼迫,讓武氏不得不接受武鴉兒認祖,現在看來,被逼迫的或許是武鴉兒,為了身份,更是為了母親的聲名,將這不能說的惡事掩藏起來,換個光鮮亮麗的皮囊。

  從她接觸到的武鴉兒母子來看,他們絕不想認什麼祖歸什麼宗。

  「小姐這件事....」元吉問接下來怎麼做。

  要是武氏的人把武鴉兒的身世宣揚天下,小姐這邊也要受影響。

  要先跟武氏的人談談嗎?

  李明樓道:「讓未了繼續窺探他們有什麼目的,還有,中齊在河南道,讓他也盯著這個武氏。」

  一旦武氏有異動,她才不跟他們談,她讓他們動不了。

  「我去給中齊交代一下。」元吉一笑應聲是,起身,又關切道,「小姐早點歇息吧。」

  小姐身子不好,適合白天睡覺,現在因為這個武鴉兒,不得不改了作息,看看熬的.....元吉看著燈下嬌俏的女孩子,好像胖了一些.....嗯,總之小姐太辛苦了。

  李明樓對他端詳道:「元吉叔也好好歇息,看起來睡得不好,包包他們這些護衛已經可以出師了,你也不用常常盯著。」

  說著又一笑。

  「我在皇宮裡不會有什麼危險,我的危險也不是來自人。」

  如果天要亡她,單單靠元吉帶著護衛們日防夜防是防不住的,就像當初揚州城外的那個和尚,他人都沒有接近,依舊能差點要了她的命。

  那個和尚是不是快要來了?她隱隱有感覺。

  .......

  .......

  臨近年節黑夜籠罩之下的荒野似乎也帶上了喜慶,天地間不知哪裡偶爾傳來零散的爆竹聲,打破了濃夜的死氣沉沉。

  枯草被踩住,但很快腳又抬起來,和尚低頭看著一隻甲蟲仰面躺在枯草中,他伸手將甲蟲翻過來,甲蟲等了片刻沒有再發現氣息,便蹬腿鑽進土裡。

  和尚微微一笑,將身上的僧袍裹緊,再抬頭看夜空,夜空漆黑一片,漆黑中有暗流的氣象,他臉上笑意散去,神情凝重。

  那個異數越來越不可控了。

  他必須要跟她談談了。

  ......

  ......

  元吉仔細在海棠宮外走了兩圈,看清楚明哨暗崗。

  姜名跟著他打哈欠:「你放心去睡吧,我睡了一天了,今晚我看著就行。」

  元吉再審視一眼眼前的宮殿,除了李明樓所在還亮著柔柔燈光,其他地方都陷入了沉睡。

  那他就去.....

  念頭閃過宮殿外也閃亮燈光,有兩個宮女提燈緩緩走來,身後跟著武鴉兒。

  「他怎麼又來了?」元吉皺眉,「這大半夜的!」

  姜名搓了搓耳朵,行了,今晚元吉還是別想休息了,或者說,武都督在皇宮一天,元吉就不會放心睡。

  ......

  ......

  元吉離開後,李明樓沒有立刻休息,她不讓元吉多想這件事,但她自己還是控制不住想武鴉兒的身世。

  未了的信燒了,她翻出武鴉兒以前寫來的信一封封的看,看武鴉兒信上提到過的種種過往,他說過他沒有父親,那時候覺得只是一句震撼的話,現在看來,不知道輕輕飄飄落筆之下是怎麼樣的心痛。

  他說他母親能從不幸中逃生,不是命運對她有多大的善意,而是她自己的意志,很多人在那種情況下死才是最好的選擇。

  以前不明白是什麼不幸,現在李明樓也懂了,能在遭受淩辱有孕後活下來還把孩子生下來,這的確跟老天爺無關,是武夫人自己的選擇,超出常人能忍受的選擇。

  對於大多數女人來說,自盡是自己最後的體面,個別女人來說,就算不死,孩子肯定也是要打掉的。

  武夫人竟然能做出這樣的選擇,那時候她絕對不會是神智失常,那時候一定是很理智的。

  那她後來怎麼瘋的?

  是被武氏迫害的嗎?她已經這麼慘了,家人不僅沒有護著她,反而迫害她......

  李明樓怔怔出神,直到宮女們細碎腳步提醒「夫人,都督來了。」

  都督?

  李明樓抬頭看到武鴉兒走進來,一時間思緒還有些回不過神,問:「又來送點心嗎?」

  這話問的,宮女們都有些不好意思,看著武鴉兒空空的兩手。

  武鴉兒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坦然道:「我聽金桔說你心情不好,過來看看有什麼事。」

  李明樓這才回過神哦了聲「沒事」請他坐。

  武鴉兒走近看到桌面上攤開的紙張:「你還在忙啊?」

  「不忙,看信。」李明樓脫口道,旋即想起來自己看的什麼信,忙將信胡亂的收起來。

  但還是晚了,武鴉兒已經看到了信封,認出了自己的字,有些驚訝:「我人在這裡呢,你看信做什麼?」

  李明樓被他問的一時不知道怎麼答,或者是不知道怎麼答的惱或者是被抓住看他寫的信的羞,讓她乾脆將信一推不收拾了:「我想看什麼就看什麼啊,還要你管啊?」

  武鴉兒笑道:「我不管,我的意思是,有什麼事我能幫上忙的,你儘管跟我說啊。」

  李明樓靠著在桌案前哦了聲,看著他的臉上滿是關切,羞惱便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些許悵然,武鴉兒啊,他心裡是不是很苦?

  「怎麼了?」武鴉兒問,「真的有事啊?能跟我說嗎?」

  當然不能啊,李明樓對他一笑,問:「你會些什麼?」

  會什麼?武鴉兒有些不解,什麼是什麼?

  「比如唱歌啊,彈琴,什麼的。」李明樓道。

  這個啊,武鴉兒笑了笑:「我,學過唱歌,跳舞,會彈琴箏會吹笛蕭。」

  對於一個富家子來說,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日常吧,他小時候是不是在武氏那個大城裡生活過,其他孩子該學的,武夫人都教他學......李明樓看著他,道:「你給我彈個琴吧,我想聽了。」

  武鴉兒道:「那都是小時候學的,現在啊,我都忘了。」

  李明樓扁了扁嘴。

  武鴉兒又一笑:「不過我現在會別的,你等著啊。」

  等什麼?李明樓看著他起身走出去,屋簷上姜名元吉兩人也調轉身形跟著看,武鴉兒沿著水榭匆匆而去隱沒黑暗中,片刻之後有尖尖細細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尖利,清脆,又帶著幾分粗狂,撕裂了夜色。

  李明樓走出來,看到站在海棠宮外雙手捏著一片薄薄竹葉的武鴉兒。

  吹葉啊。

  她走過去站在武鴉兒身邊,微微仰著頭看他,武鴉兒對她微微笑,將薄薄的竹葉吹出連綿的曲子。

  曲子不成曲子,似乎低語傾訴,又似乎毫無含義的嘶吼。

  那些琴啊箏啊歌啊舞啊都不能訴說心中的苦悶,只有這荒草樹葉讓他在漫天野地裡肆意。

  李明樓伸手抱住他,將頭貼在他的身前。

  武鴉兒呆住了,屋簷上的姜名元吉也呆住了。

  兩個宮女倚著廊柱喃喃:「妙吹楊葉動悲笳,胡馬迎風起恨賒。若是雁門寒月夜,此時應捲盡驚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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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07: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入睡新年來

   當李明樓抱住武鴉兒,地上房頂上的人呆呆過後,都沒有動。

  武鴉兒是很震驚,但沒有停下吹竹葉。

  她很悲傷。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他坐在深夜的荒野裡,天地間只有他一人,悲傷淹沒的時候,他其實也想找個人抱抱。

  他對她一無所知,但正因為一無所知,所以知道她有著不能言說的悲傷。

  武鴉兒任她抱著,將竹葉吹出響亮的吟唱。

  姜名將元吉死死的拉住提醒:「是小姐先動手的。」

  小姐想做的事,他難道要阻止嗎?

  元吉捏碎了一塊瓦才把自己釘在屋簷上:「他要是敢動手,就打斷他的手。」

  還好武鴉兒一直沒有動手,就像一根木樁子戳在地上,安安靜靜穩穩當當的雙手捏著竹葉吹。

  姜名有些想笑又有些不解:「小姐怎麼,想要抱他了?」

  這一點元吉倒是猜到原因,將未了探測到的武鴉兒身世告訴姜名。

  「小姐是個善心人。」元吉盯著武鴉兒低聲道,「可憐他呢。」

  姜名聽完了感歎兩聲:「那真是很可憐呢,這也太慘了。」

  兩人看著下面依偎的兩人.....

  但是再慘抱一抱安撫一下也就是了,難道還要抱一夜?

  在元吉實在忍不住要跳下去打斷的時候,武鴉兒吹完了一曲,李明樓也鬆開了手。

  或許也覺得自己的動作太唐突,李明樓拍了拍武鴉兒的肩頭稱讚:「吹的不錯。」

  武鴉兒一笑,看著低下頭看向他處的女孩子,問:「那要不要再吹一曲?」

  李明樓轉頭看他,笑了:「不用了,我睏了,我要去睡了。」

  武鴉兒捏著竹葉點頭說聲好:「好好休息。」

  李明樓道:「你也是,早點歇息吧。」

  她轉身要走,武鴉兒又喚住她,伸手向前托著竹葉:「送給你。」

  什麼啊,她要這個做什麼,李明樓笑了,從他手心裡捏起竹葉轉身邁上臺階走向宮殿,武鴉兒目送她進去,也轉身走了。

  宮女們嘻嘻笑著有人提燈去送都督有人進殿服侍李明樓歇息。

  一直到殿前恢復了安靜,元吉和姜名才鬆開了捏碎的一把瓦片。

  「總算是走了。」姜名道,「怎麼抱這麼久,以前抱一抱很快就分開了呢。」

  鬆開瓦片的元吉捏住了他的胳膊:「以前?以前是什麼意思?」

  ......

  ......

  「以前?」

  睡著的方二被叫來坐在屋簷上還有些沒回過神。

  「以前小姐和那武鴉兒是抱過兩次。」

  竟然兩次!元吉沉沉臉,為什麼他不知道?

  「你糊塗了啊。」方二清醒了,失笑,「一次是在淮南道野豬兒突襲,武都督解圍,一次是武都督被安康山圍攻,小姐去援助,你都不在場啊,我都沒在跟前,包包在呢。」

  姜名道:「原來不是第一次啊。」

  怪不得看起來很熟練.....

  元吉才不關心這個,只問:「為什麼抱?誰先動手的?」

  誰先動手還真不知道,黑燈瞎火的,就算把包包叫起來審問他也不知道,至於為什麼抱,這個方二能回答。

  「當初聽到小姐被救,以及小姐成功擊退安康山,元爺,你心裡怎麼想的?」他問。

  聽到這個問題,想到當時的心情,元吉沉沉的臉變得柔和:「我當然激動又高興又....」

  他的話沒說完,方二傾身伸手抱住了他......

  嘩啦一聲響,似乎瓦片的黑影落在地上,而地上的夜色裡立刻冒出一片刀光籠罩過來.....

  「是我。」方二道,在地上翻滾避開了刀光。

  暗哨們聽出他的聲音便悄然退下。

  方二重新翻上屋頂,看到元吉再次抬腳忙道:「你幹嗎?」

  元吉瞪眼:「你幹嗎?」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抱嗎?當時包包就這樣給我說的。」方二道,「當時大家都高興激動,所有人都在擁抱....」

  元吉皺眉:「那你直說不就行了,抱什麼抱。」

  方二道:「讓你感受一下。」

  姜名摟著肚子笑的不能起身。

  好吧,總之小姐抱這個武鴉兒,不是因為激動高興就是因為可憐同情,元吉甩袖子走了。

  要不然還能因為啥,方二也惱怒甩手走了。

  姜名今晚當值,坐在屋簷上,看著夜空撚短鬚笑感歎,今晚的星空真好啊。

  李明樓看不到星空,她所在的室內也沒有半點星光,黑暗籠罩著安睡的她,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籠在身後,一隻胳膊卻不安分的伸在被褥外,枕邊一隻薄薄的青竹葉安靜的躺著,也陷入了沉睡。

  另一邊殿內的武鴉兒在枕頭上再次翻個身,到底為什麼突然抱他呢?哦是因為悲傷。

  他再翻個身,星光透過窗戶照在室內,能看到他臉上的擔心,這麼難過嗎?是什麼事呢?怎能為她解憂呢?

  他歎口氣,坐起來。

  他當時應該多問兩句話的,不應該只問一句有什麼事,她不回答,自己就算了。

  這是禮貌有分寸,但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太有禮貌和分寸了,畢竟已經抱過那麼多次.....

  明天就去問!

  武鴉兒仰身倒在枕頭上。

  「鴉兒。」婦人呢喃的聲音響起。

  武鴉兒騰的起身,卻見旁邊床上的婦人翻個身,將身邊的繈褓輕輕的拍撫。

  「乖。」她輕聲呢喃,「睡覺覺。」

  是翻來覆去吵到娘了,武鴉兒一笑,輕輕躺回去蓋好被子,聽著婦人低低的小曲閉上眼。

  遠處的夜裡有劈裡啪啦的爆竹聲,一聲聲。

  成元七年過去了,成元八年到了。

  京城洋溢著新年的喜悅,皇城外的六部衙門裡卻比往日更沉靜。

  失去了一條胳膊的吳大人愁眉坐在爐火前,這愁眉不僅僅是因為失去了一條胳膊,還有面前堆積的文書。

  他哪有心情看文書。

  另一邊的鄭大人倒是翻看著文書,但堆積的文書也不減少,心不在焉。

  「大人大人。」有官吏高興的進來,低聲道,「武都督來了。」

  吳大人和鄭大人忙收起愁眉起身,武鴉兒已經穿著兵服帽子壓低遮著臉進來了,掀起帽子他的臉浮現笑容:「兩位大人,過節好。」

  兩位大人忙還禮,鄭大人還看著武鴉兒的神情,試探問:「都督看起來心情不錯?」

  武鴉兒點頭鄭重道:「都是托兩位大人的福。」

  正是為了接待他們,楚國夫人沒有再催他過年前走,他可以在這裡過個年。

  鄭大人吳大人卻有別的思量。

  「那楚國夫人她......」吳大人問。

  話沒問完,武鴉兒截住話題,先問:「陛下什麼時候來?」

  又催陛下來!鄭大人吳大人對視一眼,武鴉兒在這裡這麼久都不走,又高興他們到來,又催著陛下來......

  楚國夫人是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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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明說的心思

   進京看到武鴉兒出現,他們就猜測楚國夫人出事了。

  他們來了之後,一直沒有見到楚國夫人,這幾日經過打聽發現,不止他們沒見過,京城裡很多人都沒有見過。

  衙門裡的官員們幾乎都沒有見過,由淮南道來的十幾個主事官員負責運轉。

  權貴富豪都提出過拜訪,但見過的只是自稱楚國夫人門客的姜亮。

  京城四門以及沿途都有楚國夫人設置的粥棚,但民眾們從未見過楚國夫人出行巡遊。

  兩人一開始懷疑楚國夫人根本就沒有進京,問劉範,劉範斬釘截鐵說當然進京了。

  「一進京,夫人就親自督修皇宮。」劉範坦然道,「排查皇宮中的奸細,確保陛下回京後無憂,去麟州就是夫人親自給我交代的。」

  兩人便要求見楚國夫人。

  劉範便又坦然道:「夫人身體不適不能見客,在皇宮裡不能移動,住的地方用幔帳遮擋,我也只在外邊說了幾句話。」

  那這是什麼病?太醫們看了嗎?問這些劉範又說不上來,只說夫人說了養一養就好了。

  「沒什麼可擔心的。」劉範道,「都督在這裡呢,你們兩位大人也來了,再說,陛下也馬上就回來了。」

  這才是最擔心的好不好!兩位大人越想越不對,他們不信淮南道的官員,而曾經的舊官吏們也不相信,這些人為了性命能苟活在京城依附安康山,也自然被楚國夫人的收買....武鴉兒就更不用說了,那是個連皇帝崔征都能不當回事哄騙的人。

  次次說北地要緊不能走開,卻在京城冒出來。

  北地戰事那麼要緊,卻在京城冒出來,還這麼多天不走,可見京城一定出事了。

  「不用猜了,肯定是楚國夫人受傷了。」吳大人道,「我從那些行腳商人們口中打聽過了,楚國夫人的確是離開淮南道親自帶兵打京城的,這也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做,好多次征戰她都親自出行,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看來在京城這裡她受傷了。」

  傷的還不輕,可能命不久矣,鄭大人點點頭,所以武鴉兒不得不跑來坐鎮,還如此的急切要陛下回來。

  看看這京城管理的多亂,兵馬在城外設立一道道關卡,官差們天天在街上巡邏,不斷有人被抓走做勞役。

  「倒是真如李明玉猜測的那樣。」吳大人低聲道,「京城這裡根本就不安穩,所以要陛下回來,為的是要十幾萬的兵馬來對抗安康山。」

  鄭大人伸手在輿圖上比了一下手指,壓低沙啞嗓音:「京城和太原府這麼近,陛下來這裡,多危險,難道到時候再來一次跋涉逃離京城?」

  他一甩袖子在屋內踱步。

  「這京城不能來!至少現在不能來!」

  吳大人看著自己的胳膊,憤怒又悲傷:「武鴉兒夫婦真是膽大,竟然誆騙陛下涉險。」

  害的他還丟了一隻胳膊。

  那現在怎麼辦?

  官員們誰見了都問他們陛下什麼時候來,過年期間還要舉辦什麼全民恭賀,武都督還幾次三番跑來邀請他們參加,跟文武百官民眾們講講麟州的陛下。

  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要讓他們告訴大家陛下就要回來的意思,讓民眾們安心!

  他們能這樣做嗎?

  這時候能讓陛下回來嗎?

  這時候還能說讓楚國夫人去駐守麟州嗎?

  「絕對不能,這時候回來就是害了大夏了。」鄭大人斷然道,指著吳大人的胳膊,「胳膊不能白丟啊!」

  吳大人按著斷臂決然點頭:「那要怎麼做?」

  鄭大人看著外邊:「拖!」

  陛下現在在麟州,安全的很,如果再失去京城,可惜是很可惜,但也沒什麼太大損失。

  但武鴉兒夫婦就不一樣了,他們如果失去京城,大功就變成了笑話。

  陛下一日不來,他們就要一日想辦法守住京城。

  要辦成這件事,他們還需要一個幫手。

  「劉先生,你親自去過麟州,知道那邊什麼樣,多少人,陛下能說走就走嗎?」

  「麟州多繁華,如果不安置好,繁華就散了。」

  「陛下要安置好麟州,我們則要安置好京城怎麼接收麟州這麼多人口商家,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安穩。」

  「京城有多重要就有多危險,所以一定要思慮周全,才能萬無一失。」

  「劉先生,你說是不是?」

  被兩人請來閉門東拉西扯最後說到這裡,劉範終於聽懂了。

  「你們的意思是,不要請陛下回京來?」他問。

  鄭大人忙哎了聲:「不是,我們怎麼是這個意思呢!」

  「只是說現在。」吳大人補充,看著自己的斷臂,歎息,「路途之險暫時不說,京城也不安穩啊,這些日子我們上上下下都仔細看了,京城還很不理順啊。」

  「當然,這不是說楚國夫人的緣故。」鄭大人解釋,「京城被安賊荼毒太久了太深了,所以.....」

  他的話沒說完,劉範起身一禮:「某願協助兩位大人理順京城,給陛下和大夏一個安穩堅固的京城。」

  果然還是門客好說服,吳大人鄭大人對視一眼歡喜。

  「劉先生有大才。」鄭大人鄭重道,「待陛下回京,當請先生入朝為官。」

  楚國夫人再有權勢,門客說白了也不過是為奴僕,哪裡比得上自己當官做主,更何況是一個寒窗苦讀出身的士子,這一身才學本就是給了售與帝王家。

  售與一個婦人,不過是沒有辦法罷了,現在有了登天的梯子,誰能拒絕。

  劉範再次一禮:「某不才,為大夏為萬民鞠躬盡瘁盡綿薄之力罷了。」

  鄭大人雙手,吳大人單手將他攙扶「先生謙虛了。」,三人五雙手緊緊相握「我們當同心協力。」

  三人同心後,鄭大人吳大人接受了武鴉兒的邀請,參加並且主持了官員們的新年宴會,但宴席並沒有歡慶京城收復,兩個大人從當年的逃離京城一路艱辛,麟州的危難死了半座城的人,再到重建麟州如今繁華,陛下怎麼艱辛,說的宴席上從頭哭到尾。

  總體的意思是,如今安康山未伏誅,叛亂未平,還不到歡慶的時候,現在大家要做的是讓京城更安穩,這樣迎回陛下和朝廷後也才能讓天下得到真正的太平。

  宴席第二日劉範就寫出來一封給楚國夫人的建議書,建議先不要請陛下回京,指出了京城的諸多不足,守衛的薄弱,楚國夫人接受了他的建議書,並自責思慮不周,請大家再同心協力穩固京城。

  上上下下的官員們聽的明白又糊塗。

  「這是說陛下現在不回京?」

  「當然不回啊,你沒聽鄭大人吳大人說啊,現在的京城不行,陛下回來會很危險。」

  「人家兩人就是來考察的。」

  「還有劉範,他也這樣說,他可是去過麟州的,這肯定是那邊的意思。」

  「好了好了,快做事吧,鄭大人吳大人接手了衙門,好多事都要重做,說做的不行。」

  對於這件事官員們倒是很快就放下了,淮南道的官員呢本來就是幫忙的,怎麼做都行,京城復用的官吏們心裡忐忑不安,更願意多做些時間,讓陛下和朝廷看到他們的誠意。

  於是伴著新的一年,京城的秩序更加嚴密起來,官員們更加繁忙,修補城牆,挖壕溝,平整道路,等等,民眾們也突然多了很多核查規矩,官府也沒有瞞著大家,說麟州來的大人們要求嚴格,一切為了迎回陛下,民眾們也都能理解,但還是有個別的話傳出來......

  「什麼事我們都做了,麟州的人好輕鬆哦,回來享福就行了。」

  ......

  ......

  李明樓笑了笑,示意姜亮這些話點到為止,也別太過分。

  「夫人放心,我知道。」姜亮笑,又道,「我現在很輕鬆,只做些煽風點火的小事就可以了,其他的事,劉範一個人全做了。」

  李明樓問:「這是怎麼回事啊?那兩位大人怎麼突然改變想法了?」

  她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呢。

  姜亮笑道:「正因為夫人什麼都沒有做,他們才起了疑心,據說是認為夫人傷重不治了,所以才要陛下回京,要大軍來守京城。」

  所他們不能讓陛下冒險這個時候回京來。

  真是多疑的人,自己騙自己,李明樓扔下不管了:「也別讓他們胡來,鬧亂了我們。」

  姜亮肅容應聲是:「夫人放心。」

  元吉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封信:「夫人,商州的信來了。」

  姜亮主動告辭,走出門回頭看一眼,李明樓已經低頭看信,他有些好奇,夫人好久沒讓他寫信了,商州的信是誰送來的?新歡嗎?

  他念頭才閃過,就見楚國夫人將信扔進炭爐,嬌俏的面容浮現憤怒。

  ......

  ......

  「我希望,余先生能回皇宮,到陛下身邊,然後告訴陛下。」

  武七老爺坐在榻上,神情肅穆說道。

  「武鴉兒是個肮髒的奸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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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為了家族

  未了嚇了一跳,從對面站起來。

  「七爺,我沒聽錯吧?」

  「沒有聽錯。」武七老爺神情平靜,「我知道,余先生是不是以為我們是要跟武鴉兒和解?」

  未了承認:「七爺,武都督在如今大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年先帝在的時候,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他,連崔相爺都不如,皇帝父子的性子,我也算是瞭解,如今的陛下也必然如此待他。」

  這樣的一個人物,手中重兵,聲名赫赫,討好攀親還來不及呢,更何況本就是一家人。

  就算有些小恩怨,不服,哪怕受著委屈也要低頭啊,至少這榮耀加注在武氏一族身上,對於武氏一族來說也是一躍登天了。

  武七老爺跟他表明一切後,未了就認為是要跟武鴉兒和解,然後用個體面的辦法掩飾他的身份,讓他認祖歸宗。

  沒想到,他竟然要去皇帝跟前告狀,揭發武鴉的身世。

  一個奸生子的身份,武鴉兒算是刻上了恥辱兩字,但這對武氏有什麼好處啊!

  武七老爺淡然道:「我武氏寧願不要榮華富貴,也絕不跟這等孽種牽扯上關係,告訴陛下,也是讓陛下知道,這個孽種的來歷,不能讓陛下被其蒙蔽,被其侮名。」

  未了歎氣,又敬佩一禮:「七爺不愧是宋武公之後。」

  「出了這種事,愧對列祖列宗。」武七老爺擺手,「當不起你的禮,快坐下吧。」

  未了依言坐下,喝了口茶穩穩心神,道:「七爺的心意我明白,但就怕陛下他.....我已經說過了,現在陛下離不開武鴉兒,大夏離不開武鴉兒,你懂我的意思吧?」

  這種時候,只要能殺叛軍,別說武鴉兒是個奸生子,他就是個妖魔鬼怪,陛下也要用他護著他。

  「我懂。」武七老爺道,「我說出這件事,會讓陛下臉面無光,惱恨我們武氏,說不定我武氏滅族之禍就到了,那又怎樣?」

  他站起來手指指天,又指指地。

  「我武氏傳承千年,不會因為一個奸生子就苟且偷生,哪怕就此遭遇大禍,武氏到了九泉之下也清清白白。」

  未了再次起身對他深深一禮:「能為七爺盡力,阿餘這等殘軀,也算不白活一次了。」

  ......

  ......

  看著那個黏了假鬍子的太監走了,隔壁房間裡的一群男人們走出來,兩三個頭髮鬍子發白的老者,四五個跟武七老爺年紀相仿的。

  「老七,這太監行不行?」一個老者皺眉問道,「看起來不怎麼聰明的樣子。」

  武七老爺喊聲三伯,請他入座,待年長的三人坐下,同齡的男人們有坐下的有站著的,都用眼神催促他。

  「聰明的太監都是不聰明的樣子。」武七老爺道,「這個余太監能在京城三次混亂中活下來,還能偷盜宮中財物,別的不說,求生能力是很厲害的。」

  「看起來膽子很小,動不動就想跑。」一個同齡的男人說道,「到時候拿了我們的錢,轉頭跑了怎麼辦?」

  「阿九你傻啊。」另一個男人嗤鼻,「我們當然是盯著他,一直把他送進皇宮才行。」

  被稱作阿九的男人呸了聲:「送進皇宮他也能不做事。」

  年長的男人們拍了拍了桌子。

  「不要說這些小事。」一個老者道,「我們既然要他做事,當然要給足他肯做事的報酬。」

  另個老者神情淡然:「我們商武半座城給他就是了。」

  半座城!在座的男人們響起一片低呼有喊「六叔」有喊」六伯父」:「這也太多了吧!」

  商武捨去半座城,武氏十房每一房就要捨去半數身家,再到在座的各人身上,捨去的更多。

  「一個太監而已!」

  「他又不是全海那般的人物。」

  這次不待長輩們呵斥,武七老爺站起來制止諸人:「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捨不得半座城?再拖下去,整個商武城就都沒了!」

  這話讓室內安靜一刻。

  「七哥,沒你說的這麼嚴重吧?」一個男人遲疑問,「那武鴉兒四年前就聲名鵲起了,這些年更不用說,越來越勢大,但他始終沒有對我們怎麼樣啊?」

  「是啊,七弟。」另一人也道,「這麼丟人的事,我們裝作不認識不說就已經是很大的退讓了,他不慶幸,還主動要找我們讓世人都知道嗎?」

  武七老爺看他們道:「我怕的是他找我們嗎?我怕的是他不找我們,就把我們滅了族!」

  「他怎麼....」先前一個男人道。

  話沒說完就被武七老爺打斷:「他怎麼敢是嗎?他怎麼不敢?現在是什麼時候?叛亂,他一個手握重兵的大節度使,給我們扣上一個通敵叛亂的罪名,把我們都殺了,誰又能把他怎麼樣?這種事不會發生嗎?」

  他掃視室內諸人。

  「武鴉兒的妻子楚國夫人,在淮南道就是以通敵的名義,滅了光州府黃氏一族,人人都拍手叫好。」

  「他的妻子都敢這樣做,他怎麼不敢?」

  「四哥,你說他不敢來找我們讓世人知道他的身世,你怎麼不想,他不會來找我們算舊帳,他只會來找我們滅口,只有我們都死了,他的身世也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室內諸人沉默,旋即憂急惱怒抱怨。

  「我就說這個雜種根本沒死,找不到就不找了。」「現在好了,這個雜種成事了,我們麻煩大了」「當初誰盯著呢,誰把他們放跑的?」「老十你什麼意思啊?我們當時輪值沒看住,怎麼?現在我們抵命嗎?」「抵命就不用了,出錢的時候多出點就行。」

  室內變的嘈雜,幾個年長的不得不再次喝止。

  「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一個老者道,「最要緊的是眼前的難關。」

  「當初那個孽種沒有毀掉我們武氏。」另一人肅容道,「現在也不能讓他毀掉我們。」

  室內諸人紛紛點頭「伯父您說吧。」「我們大家都齊心協力。」再無紛爭。

  「阿七,你接著說罷。」老者們看武七老爺道。

  武七老爺道:「我們現在想辦法把這件事告訴陛下,目的不是為了讓陛下厭棄武鴉兒,正如余太監所說,皇帝如今肯定不會厭棄武鴉兒,我們這麼做也不是要讓天下人皆知,只是要讓陛下知道,要讓朝廷知道,我們跟武鴉兒有這些淵源,這樣,我們既不跟武鴉兒撕破臉,也讓他心有忌憚,不敢輕舉妄動傷害我們。」

  諸人點頭,沒錯,這樣的話如果武氏遭遇不測,皇帝和朝廷都會認為是武鴉兒幹的,武鴉兒也休想胡亂用個通敵通叛的罪名來誣陷他們。

  一個年輕些的男子歎氣道:「因為這個孽種,我們捨出半數身家來做個未雨綢繆的自保啊。」

  多少人心裡頓時再次恨恨,當初真不該讓這孽種生下來,活下來。

  武七老爺笑了笑,道:「也不一定就只是個未雨綢繆的自保,也可能這次我們終於能除掉這個孽種了。」

  室內諸人驚訝的看著他。

  這可能嗎?那武鴉兒如日中天手握重兵。

  「萬事皆有可能。」武七老爺道,「這天下也不止是他武鴉兒一人獨大了。」

  自從確認了這個猜測後,大家也紛紛打聽各種消息,知道除了武鴉兒夫婦,還有隴右道項雲,以及那個少年都督李明玉,一個能征善戰沉穩,一個富庶手握重兵,另有齊山坐鎮東南,還有新起之秀白袍小將......

  但目前來說,還是武鴉兒夫婦勢最大啊。

  「勢大是因為還在亂世中。」武七老爺道,「叛亂總有結束的一天,陛下就要回京城了,到時候就不是他們武將的天下了。」

  這一點大家都讀過書,知道史書上的諸多故事,若有所思的點頭。

  「從余太監口中可以得知,武鴉兒從一開始就不被朝廷喜歡。」武七老爺道,「他飛揚跋扈桀驁不馴,對皇帝不敬,對文官不聽,只不過朝廷無可奈何,等到亂世平定,再讓朝廷和陛下知道他的出身來歷,你們覺得,我大夏赫赫天威的朝廷,能容此等孽種?」

  室內諸人慢慢的點頭,臉上浮現笑容。

  「而且,皇帝和朝廷顧忌的是武鴉兒手中握著兵馬,不能亂,但現在有了我們武氏家族。」武七老爺撩衣衫坐下,端起茶杯,「我們這麼大的一族,難道還沒有個能領兵打仗的?沒了武鴉兒,有武鷹兒不就行了?」

  室內頓時哄然「正是如此。」「就該如此。」「我們武氏能文能武有錢有才」「合族之力還抵不過他一個孽種嗎」紛紛亂亂大笑。

  武七老爺在其中端著茶杯悠然一飲而盡。

  窗外,一個貓兒一般的孩子躡手躡腳的跑開了,在偌大的宅院中飛快的穿梭,鑽進未了所在的房間內,片刻之後抱著一個小包袱貓兒一樣跑了。

  室內未了一聲輕歎。

  ......

  ......

  李明樓看著消失在炭爐中的信,滿臉不悅。

  元吉歎息一聲:「小姐息怒,武氏族人這樣做,也不奇怪。」

  雙方雖然出自同族,但卻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死我活啊。

  看來上一世就是這樣,武氏脅迫著武鴉兒,可能是為了他的母親聲譽,可能是面對朝廷的壓力,他咬著牙打破黃連吞下去認祖歸宗。

  那他最後所謂的死與傷病,又有多少人為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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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陪你過節

  宋州商丘的武氏擔心害怕武鴉兒報復,害怕像楚國夫人那樣以通叛的名義殺他們。

  那這次武鴉兒不動手,楚國夫人也不動手,讓他們想不到的劍南道先給他們點教訓。

  元吉猶豫一下:「這件事還不告訴武都督嗎?」

  如果只是身份秘密的話,武氏跟武鴉兒之間的事,他們可以裝作不知道,也不告訴武鴉兒,但現在武氏不是和武鴉兒修好,而是要害他....

  「武鴉兒從來沒想跟他們再有聯繫。」李明樓道,「也沒有想報仇。」

  武鴉兒只想把人生割裂開,從他和母親離開宋州後,餘生就再沒有前生。

  但現在武氏卻黏了上來,要讓他想起過往,讓他面對痛苦,讓武婦人從自己的夢中驚醒惶恐不安。

  李明樓垂在身側的雙手攥起。

  「不用。」她道,「這一世我替他擋了。」

  這一世?那那一世是哪一世?元吉聽不懂,但明白小姐的意思,好吧,這也不算什麼大事,他不考慮小姐為什麼該不該做,而是要想怎麼做好這件事。

  「那樣的話河南道的名義估計還不夠。」元吉思索,「中齊現在在河南道,是打著河南道節度使的名義,但河南道境內各州府都各自為戰,中齊小打小鬧還可以,將一地全部收在手中,鐵桶般嚴密怕是很難。」

  這是個問題,中齊畢竟是外人,而有一座城的武氏枝繁葉茂根深蒂固。

  「那就只有先打鐵桶。」李明樓道,走到輿圖前端詳,「河南道節度使管不了,那就讓.....韓旭。」

  她眼睛亮亮看元吉。

  元吉明白了:「讓韓旭去河南道,去宋州。」

  韓旭的身份是朝廷命官,但命的是掌管劍南道啊,河南道這邊師出無名啊。

  「前一段不是說崔征要調他回朝嗎?」李明樓道,「他寫信來說了什麼為了保證麟州安穩,陛下回京無憂什麼的.....」

  說到這裡讓喊姜亮來。

  在麟州兩位大人入京的時候,韓旭的信也羞羞答答姍姍的來了,李明樓連看的興趣都沒有,讓姜亮大概說了下意思,意思跟早就猜到的一樣,就讓扔一邊去了。

  姜亮立刻攜帶韓旭的信過來了。

  李明樓告訴他準備讓韓旭去河南道,讓他想想有什麼合適的理由。

  姜亮立刻就笑了,指著信上道:「韓大人說朝廷的命令是讓他保證陛下回京無憂,既然是為了回京無憂,路途上也要保證吧,河南道是陛下回京的必經之路,先把河南道安穩了,這也是理所當然嘛。」

  沒錯,說得對,李明樓展顏笑了,道:「好,給他回信,讓我陪他去麟州沒問題,但他要先把河南道安穩了,這樣將來麟州和京城我也暢通無阻。」

  姜亮撫掌恭維:「夫人高明,一則拖延了時日,二來就算不得不去麟州,河南道淮南道宣武道皆在夫人掌控中,就算夫人不在京城,京城也處處離不開夫人。」

  李明樓莞爾一笑:「你好好的寫這封信,把韓大人哄好。」

  姜亮哈哈一笑起身:「夫人放心吧,不過是以心換心。」

  姜亮拿著信走出海棠宮,一邊走一邊思索怎麼寫,這次不僅要寫,還要送一件更有誠意的禮物,鞋子就算了,送個香囊,讓宮女們做一個,然後再裝點頭髮,頭髮....從誰的頭上絞?

  姜亮揪著自己的頭髮摸,他的當然不行,劉範的好像養的還不錯......

  想到這裡他嘿嘿笑了。

  「姜先生,什麼事這麼高興?」

  有聲音在前方問。

  姜亮哈哈一笑:「當然是.....」一抬頭笑變成了氣倒回咽喉,嗆的連聲咳嗽,滿面通紅,「....是都督啊。」

  武鴉兒穿著兵服站在前方,一雙眼看穿他佝僂的身形,問:「我嚇到你了?」

  姜亮忙順著氣俯身施禮,順便將拿在手裡的信塞胸口:「沒有沒有,是,是,我在想事情入神了,都督的聲音天籟一般,我神魂出竅了都。」

  什麼鬼話連篇,武鴉兒沒有再問他,越過他向前走。

  「都督要去夫人那裡嗎?」姜亮鬆口氣起身問。

  武鴉兒回頭看他一眼嗯了聲。

  這不是答話,似乎是問話,問他不能去嗎?

  姜亮忙笑道:「我剛從夫人那裡出來,夫人不忙了,都督快去吧。」

  武鴉兒看他一眼大步走了。

  看著他走上海棠宮前彎彎曲曲的水廊,姜亮拍拍胸口,感受衣衫裡信紙的響動,嚇死人了,他當著丈夫的面琢磨給情夫寫信,有種被捉姦的感覺.....

  不過武都督跟傳說中一點也不一樣,這些日子在皇宮很少露面,楚國夫人和官員們議事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而是在後邊做了點心送來.....十分的賢內助。

  這麼乖就能得到夫人真正的歡心啊,怪不得夫人給都督的信不讓他來寫呢。

  ......

  .......

  武鴉兒走進海棠宮,看到了女孩子抬起頭笑盈盈的臉,他也跟著露出笑容。

  看起來是真的高興了。

  那一日聽吹葉抱住他以後,他一直想問她有什麼難過的事,一直沒有機會,現在看來不用問了。

  她重新高興了就好。

  但也是真的悲傷過啊,如果她想訴說的話,還是讓她說出來更好。

  「前幾天怎麼不高興了?」他主動問。

  李明樓眨眼看他:「我有嗎?」

  武鴉兒道:「當然有,聽吹葉子都能聽的不開心。」

  那個啊,李明樓抿抿嘴,道:「那是因為你吹的傷心,我聽得才傷心,應該我來問你,你有什麼傷心事?」

  武鴉兒笑了。

  坐在一旁的元吉輕咳一聲,提醒自己的存在。

  那天的擁抱就不要再回味了,武都督也不要說什麼傷心事,免得大家要再抱一次。

  他問:「都督什麼事?」

  李明樓在一旁笑:「都督來見夫人還需要有什麼事嗎?」

  小姐今天是太高興了,都變的說俏皮話了,元吉看了她一眼:「這不是沒有外人在嗎。」

  那就不用做戲了。

  李明樓一笑,武鴉兒也笑了笑,他當然沒有跟著開玩笑,有些玩笑她開的,他不能。

  「元宵節了,我來問問,晚上我們在外邊看燈吧。」他說道。

  李明樓愣了下:「已經元宵節了嗎?我一點也沒感覺。」

  元吉道:「吳鄭兩位大人不許京城過元宵節,說此時叛軍未平,陛下未歸,不是慶賀的時候,所以京城也沒有過節的氣氛。」

  武鴉兒道:「我們少掛兩盞燈,意思一下。」

  「你自己做的?」李明樓問。

  武鴉兒道:「我娘也做了一個,萬兒姑娘也做了一個。」

  李明樓便笑道:「我也做一個吧?」

  武鴉兒看著她笑:「你行不行啊?」

  李明樓起身:「我雖然沒有做過,但...萬兒以前也沒做過,她能做,我也能啊,走走,我也去。」

  武鴉兒笑著起身,帶著她向偏殿走去。

  元吉忙也跟著起身:「那我也做一個吧。」

  還能怎麼樣!

  他一邊起身跟上一邊向外看。

  姜名和方二在殿外藏著沒動,大白天的,有元吉一個人跟著小姐就行了。

  他們就算了,做燈籠,手好痛呢。

  ......

  ......

  夜幕籠罩了皇城,海棠宮外一盞盞燈懸掛起來,武鴉兒扶著婦人,宮女和金桔提著燈東遊西走,在水面上灑下粼粼波光。

  李明樓坐在殿前的欄杆上,看著這一幕。

  武鴉兒舉著一盞燈回頭,對她一笑。

  這盞燈歪歪扭扭不成樣子,正是她做的。

  李明樓扭頭不看,再看過來,見武鴉兒長手一探將燈掛在水邊的海棠樹上,樹上恍若跌落一顆星星,星星下的人忽明忽暗,忽遠忽近......

  她抬起頭,看到對面的宮殿上也落下來一顆星星,那邊也掛了燈嗎?

  不對啊。

  李明樓猛地坐直身子,視線裡那顆星星如火球一般蹭的點亮,瞬時天地一片熾白。

  她啊的一聲,抬袖遮住臉。

  但遮不住天上地下的光線如箭。

  寬大的衣袖瞬時化為灰燼,她坐在火光籠罩中,不能動不能說不能喊。

  她能看到武鴉兒低頭和婦人說話,看到金桔和宮女們笑著沖她揮手,能看到元吉站在面前警惕戒備,看到對面宮殿上的星星裡有人踏步而來。

  僧袍如山,木杖如電,一聲阿彌陀佛如雷滾滾。

  .....

  .....

  (設定的是武氏所在叫商武城,是隸屬宋州城內的一座城,大概就像個城中古鎮那種,不是我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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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隨我來看

  那個和尚又出現了。

  正如李明樓所想的那樣,沒有人能察覺他,也沒有人能攔住他。

  李明樓坐在星光投下的炙白中,看著站在面前的和尚。

  這是第一次看清他的臉,線條分明,眉眼清秀,但又如刀鋒犀利。

  李明樓看看自己,她頭髮散開,衣袖燃盡,跌坐在地上,肌膚滋滋燃燒,就像一條油鍋上的魚。

  這是幻境,但這幻境能要了她的命,沒有人能看到,就像先前胳膊上的那個傷口,她將坐在親人環繞中無聲無息的死去。

  李明樓看著和尚:「你要麼殺了我,要麼把我打的魂飛魄散,除此之外,我是不會忘記那些發生的事。」

  木和尚垂目看跪坐地上的女子:「我知你不甘心,但你不知你這不甘心,將會改變多少人生死。」

  「我改變別人的生死,你能看到,你來阻止。」李明樓仰頭看他,「那別人致我而死,你為什麼看不到?你為什麼不阻止?」

  木和尚單手在身前一禮:「因為天道有序。」

  又是天道,李明樓笑了,她要說什麼,木和尚俯身,手伸過來,撫上她的額頭。

  「李明樓。」他道,「你來看。」

  看?看什麼?李明樓看著他,他的身形遮擋了星光,讓她身上燃燒的火漸漸熄滅,他的手放在她的額頭,像冰雪安撫她炙痛,她看著他的臉,臉變的越來越清晰,一束束星光穿透了他的臉,透亮刺目,她不由抬手扭頭閉眼。

  耳邊瞬時嘈雜,夾雜著腳步聲。

  「這邊。」

  「核查死屍,都要再補一刀。」

  「核查過後的屍首摞到這邊來。」

  屍首?李明樓慢慢的睜開眼,眼前青天白日,沒有和尚,沒有宮殿,也沒有武鴉兒,她依舊坐在地上,身邊橫七豎八滿是穿著兵服的屍首,血腥氣撲鼻.....

  這又是一個幻境嗎?

  「....屍體別亂放,李家人的另放一邊,是要報朝廷核查的。」

  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木然而坐的李明樓陡然一個機靈,汗毛倒豎。

  李家,人的,屍首?

  她脖子僵硬的循聲看去,看到兩個士兵抬著一具屍首跨過院門,隨著一個將官的指使,他們走向另一邊,也將抬著的屍首展露李明樓眼前。

  紅色的衣服被刀劍砍的淩亂飄蕩,一隻修長結實的手臂垂著,隨著晃動碰觸著地面,血沿著手臂在地面上留下長長一道痕跡......

  那衣服,她認得。

  「姐,你看,我背你拜堂的時候,穿這個怎麼樣?」少年抖開一件紅色的長袍,對她展露笑臉。

  這個衣服啊,她端詳,有些不像新衣服啊。

  「是我從庫房裡翻出來的。」少年低著頭看衣服,「應該是父親當年穿過的,是父親娶母親的時候穿的吧。」

  是父親的衣服啊,她端詳少年,是啊,少年已經長的比父親還要高了。

  李明樓發出無聲的嘶吼爬起來,有人在眼前走過,她一頭撞了上去,沒有被撞到,而是穿了過去。

  李明樓低頭看看自己,似乎能看到自己,但似乎又是透明的......

  幻境?

  這是她死後的幻境嗎?

  不管了,李明樓跌跌撞撞向被那邊沖去,那兩人將屍首扔在一旁,她撲上去看到了李明玉的臉,不是現在的李明玉,是她死去時候的李明玉。

  這張臉佈滿了血污,雙眼圓圓的瞪著。

  這張曾經的熟悉的臉已經變得陌生,她都要忘了,她的弟弟死了。

  李明樓捧著這張臉大哭。

  身邊又有人走來。

  「公子,李明樓的屍首也放在這邊嗎?女眷用單獨放出來嗎?」

  「不用,就放這裡吧。」

  這個聲音,李明樓的哭聲一頓,身邊投下一片陰影,她轉頭看去,入目先看到紅色的吉服,她的視線向上,與向下看的視線相對.....

  背對日光的年輕公子,面容昏昏不清,他的手裡還拎著一把弓,他的視線看著李明樓,又穿過她,.....

  砰的一聲,又一具屍首被放在地上,環佩叮噹響,李明樓看到腳邊的鋪散的紅袍,是和年輕公子一樣的吉服。

  「....讓她們姐弟躺在一起吧,路上也不孤單。」

  年輕的公子聲音清淡。

  身邊響起恭維聲「南公子仁善啊。」

  南公子仁善?南公子仁善啊!李明樓大笑,抓起地上散落的長刀,狠狠的向項南刺去.....

  她  穿過了項南,手中也空空無刀。

  她再俯身從地上撿刀劍,一次次拿,一次次落空,她的手碰觸到刀劍的時候就是透明的,什麼也拿不住。

  好恨啊,李明樓看天大叫一聲,她在幻境裡受的痛苦都是真實的,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讓她又是虛幻的。

  那個和尚呢?那個和尚呢?既然送她回來,就讓她報仇啊,讓她報仇啊。

  她抬起頭發現項南已經走開了,自己和李明玉的屍首也正在裝車,還有更多的屍體,李明樓掃視一眼,有劍南道的隨從,李氏族人,但其中並沒有現在熟悉的那些人,元吉早已經死了,方二姜名等人,她從來都沒有熟悉過,更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所在,或許泯然眾人,或許早已經死了,李奉景李奉耀已經決裂,他們自然也不會來......

  但他們應該不會逃過這一劫,或者早被殺了,或者此時此刻也正面臨滿門抄斬。

  李明樓看著被拉走的屍首,收回視線去追項南。

  項南邁進門,又猛地停下來,李明樓撞上去穿過他,站在了兩人面前。

  「南公子。」那兩人施禮道。

  李明樓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姜亮劉範,熟悉是因為現在在身邊的兩人,陌生是眼前的兩人比記憶裡老了很多。

  他們一直這麼老嗎?李明樓記不清,或者她從來都沒有注意過。

  「你們要去叔父那裡嗎?」

  身後的年輕聲音問。

  李明樓沒有回頭,站著不動,看著姜亮對自己一笑,應聲是:「已經去過了,侯爺吩咐了事正要去做。」

  劉範卻搖頭:「我要走了。」

  身後的聲音驚訝:「劉先生要走?」

  劉范看著李明樓:「李大小姐已經死了,不需要我做門客相陪,我也該走了。」

  「劉先生,給李大小姐做門客結束了。」身後的聲音笑了笑,「家裡還有其他人呢。」

  劉范施禮:「不了,如今天下也太平了,劉某思鄉心切,回家看看去。」

  「那就祝先生一路順風。」

  身後的聲音乾脆利索,人也利索的穿過李明樓向前而去。

  姜亮對他背影揚聲:「我送送,我送送他。」

  劉范已經穿過李明樓向門外走去,姜亮跺腳穿過李明樓追上。

  李明樓沒有轉身,聽著身後聲音傳來。

  「你這人怎麼這麼想不開?李大小姐死,也不是我們的緣故啊。好,再退一步說,我們本就是項家的門客,為主人家盡心盡力謀劃不是理所應當嗎?」

  「我不是因為李大小姐的死自責,正如你說,李大小姐又不是我害的,她自己識人不清,與我何干。」

  「對啊,我們在這亂世混了這麼久,看了這麼多父子相殘兄弟相爭,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那你幹嗎還要走?」

  「我只是覺得沒意思,如果這就是天下太平,我劉範還是去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吧。」

  「你這還是賭氣啊,你要走就走吧,我是不會走的。」

  身後沒有了聲音,李明樓慢慢的轉頭看了眼,看到劉範枯瘦的身形在來往奔走的兵馬和死屍中走遠,姜亮的身形佝僂,他將手揣在袖子裡,發出咕咕的喃喃。

  「我不走,南公子不需要我寫信了,我替侯爺寫信,我就是個寫信先生,我在哪裡都是寫信,我寫一輩子的信.....」

  她已經有過猜測了,那一世姜亮在項家做的也是她讓姜亮做的事,寫信,只不過哄騙的人是自己。

  李明樓木然的收回視線,再看前方項南的身影在走廊消失,她追上去。

  走廊這邊,項南再一次停下來,李明樓這次收住腳,越過項南高高的肩頭,看到面前站著的是不認識的人。

  「南公子,侯爺在探月樓。」他道,「請公子過去。」

  項南應聲好,轉過身與李明樓面對面。

  李明樓看清了這張臉,熟悉又陌生。

  成親的時候,她其實很久沒有見項南了,項南一直征戰在外,成親前幾天才回來,她甚至還沒熟悉他的樣子。

  項南是這個樣子嗎?

  跟前幾年跑到光州府見自己的那個少年公子,不太一樣。

  眉眼口鼻是一樣的,但臉是不同的,這張臉像石雕像木刻,僵硬冷冰冰,沒有人氣。

  項南看著她,穿過她,大步卷風,紅袍吉服飄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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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8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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