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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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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08: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對面相逢不相識

  李明樓跟著項南穿行在宅院裡。

  宅院裡僕從們忙碌著撤去喜慶的紅綢鮮花,男男女女都低著頭神情緊張,誅殺安排在特定的兩個院子裡,其他地方都不見半點血跡,但因為死的人太多了,血腥氣籠罩整個項宅。

  看著穿著紅袍拎著長弓,走動間腳上血跡留在路上的項南,僕從們戰戰兢兢的避讓。

  李明樓神情木然的踩著他留下的血印跟著。

  她在太原府生活了十年,對項宅也不怎麼熟悉,大多數時候住在山莊裡,回來了也不怎麼走動。

  探月樓。

  她越過項南的背看前方,她知道這個,是項南特意為她建造的,跟她在劍南道住的高樓一樣,叫探月。

  探月也是到了天上,到了天上,劍南道和太原府就只是伸手之遙,緩解她思鄉,多好啊。

  探月樓用了三年建好,她上去過一兩次,裡面的陳設也是按照劍南道那邊的高樓打造的,她並沒有住,項家將這裡鎖起來,不許別人靠近,表明只屬於她。

  李明樓看著高高的樓,樓外沒有上鎖,有一群披甲帶械的衛兵守候。

  「南公子來了。」

  他們向內道,讓開了路。

  項南走進去,對其內站立的穿著公侯禮服的一人施禮:「六叔。」

  項雲轉過身,和藹一笑:「事情都做完了?」

  項南點頭應聲是:「屍首正在清點,統計成冊上報,李明玉的頭顱將割下呈送朝廷。」

  項雲道:「還是留個全屍吧,也算體面。」

  項南沒有任何意見,言聽計從應聲是。

  「那這麼說,我也能留個全屍了。」

  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

  木然盯著項雲的李明樓微微一愣,前方屏風陰影晃動,有人恍若從屏風上走下來。

  連小君沒有什麼變化,跟她這一世初見時一樣風姿翩翩。

  原來上一世他也在項家,是被項家抓來的?因為姓連嗎?

  連小君走到光亮處,對項南微微一笑:「南公子,好久不見。」

  項南點點頭:「連公子在探月樓住了這麼久,終於親眼看到李氏覆滅,這筆生意做的無憾了吧。」

  連小君笑道:「是啊,項都督誠不欺我,是個守信的生意人。」

  項雲道:「連公子客氣了,如果沒有連公子相助,金錢鋪路,我的仕途也不能這麼順利。」

  李明樓看著樓內,驚訝散去恢復了木然,原來這探月樓不是為她建的啊。

  是啊,連氏視李氏為仇人,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就可以合作。

  這一世連小君不是還仗著自己去坑害劍南道了嗎。

  不過看起來,這個合作者的下場也不怎麼好。

  項南似乎很不耐煩這客套,道:「我還留有一箭,可送連公子上路,快速無痛身體無損。」

  連小君道:「南公子不捨得把我射十箭,一箭穿心就夠了,免得我的屍首變的不好看。」

  項南笑了笑:「你這樣想,能高興就好。」

  項雲輕咳一聲:「小南不要說笑,已經給連公子準備好酒水了。」

  他對外吩咐一聲,一個兵衛走進來,託盤中一杯酒,酒水嫣紅,在水晶杯璀璨如寶石。

  「據說當年羅貴妃就是飲用此酒走的。」項雲道,看著酒杯神情追憶,「此酒名美人醉。」

  連小君伸手拿起酒杯,舉在眼前端詳,水晶紅酒在他臉上蕩漾,讓他的臉美如仙,他含笑感歎道:「我最佩服侯爺的一點就是,就算是做惡事,也是一副慈悲心。」

  項雲不覺得這是譏諷的話,哈哈一笑:「正如世人都愛美人,評價一人只看形容,我自然要做周全。」

  連小君點頭:「侯爺說得對,怪不得侯爺做了天下第一候。」

  項雲撫了撫頭髮,髮絲間已經有白髮:「到今天,我也不容易啊。」

  「誰人容易啊。」連小君感歎,又噗嗤笑了,「那個李大小姐挺容易的,活的容易,死的容易。」

  項雲笑了笑:「她一個女子,不要笑她了。」

  連小君道:「侯爺真慈悲。」

  項南面無表情在一旁,似乎說的是不相干的人,對他們言語譏諷來往也渾不在意。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連小君舉著酒杯放到唇邊,又停下:「那我死了,侯爺會放過連氏嗎?」

  項雲道:「當然不會。」耐心給他解釋,「李氏謀反是誅九族的罪,連氏是李家的九族啊。」

  連小君握著酒杯笑了,笑的又有些悵然:「那這麼說連氏也徹底毀了,我這算是贏了嗎?」

  「當然算。」項雲含笑道,「連公子所求的是毀了李氏,現在李氏是毀了,公子心願達成,公子贏了。」

  連小君看著酒杯:「侯爺說的也對,但我總覺得,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他再看向項雲。

  「總是沒有侯爺高興。」

  哪又怎麼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哭鬧咒駡有什麼用?他將酒杯放到嘴邊,一飲而盡。

  這毒酒起效很快,一飲而盡,連小君便慢慢的倒在地上,地面白色的石板光潔,他躺在上面恍若盛開的花朵,花朵的唇邊還殘留一絲嫣紅。

  項雲俯看道:「公子安心去吧,此生也算無憾了。」

  連小君看著他微微一笑:「臨死的時候果然跟老人們說的一樣,我竟然在想,如果我沒有跟項都督做這筆生意,會怎麼樣?」

  項雲道:「人生沒有如果,就算有如果,那也不是此時你我的如果。」

  這話說得無情又坦然,項雲看到連小君眼神漸漸渙散,忽的看向旁邊,渙散的眼神微凝。

  「姑姑?」

  他道。

  姑姑?

  項雲看向一旁。

  李明樓俯看連小君,神情無悲無喜無絲毫的波動。

  連小君眼神疑惑只是一瞬間,很快閉上眼死去了。

  沒有鬼魂什麼的出現,這裡大概只能有她一個鬼,李明樓木然。

  項南俯身探了探連小君的鼻息:「六叔,他已經死了。」

  項雲道:「這毒藥毋庸置疑。」

  「他說的姑姑是誰?」項南問。

  項雲道:「應該是李奉安的妻子,連清。」

  「那麼.....」項南哦了聲,看向李明樓這邊,一雙眼犀利,「這裡有個鬼嗎?」

  都說人死的時候能看到鬼魂。

  項雲也看這邊。

  李明樓看著他們。

  項雲看著她笑了笑:「有鬼也無妨,人鬼殊途,人是人,鬼是鬼,互不相干,如果鬼能影響人.....」

  他收回視線看著地上,再看看外邊,神情傲然。

  「那她怎能讓李氏連氏落得今日下場。」

  項南便也不看這邊,道:「叔父說得對。」

  「這裡讓人收拾吧。」項雲道,示意項南跟著自己走出去,「你的事我有新的安排。」

  項南跟上:「六叔你吩咐。」

  李明樓看了眼連小君的屍首也跟著走出去,項雲叔侄在日光下行走。

  「.....我原本讓你送李明玉的屍首去京城,然後請陛下賜婚一個公主。」項雲道,「但現在,李氏這一誅族,有些兵馬心思異動。」

  項南不在意賜婚公主,問:「怎麼?他們也想造反嗎?」

  「談不上造反,這些兵馬亂世裡養的雄壯,心都野了。」項雲道,「尤其是振武軍的那些餘眾,所以你不能娶公主,至少現在不能,娶了公主領兵征戰就有些束手束腳,朝廷裡容易抓住把柄。」

  項南點頭:「我聽叔父安排。」

  項雲道:「你先去東南,齊山的女兒剛死了丈夫,如果我們和東南聯手,劍南道那邊就更安穩在手。」

  項南應聲是:「我這就去。」

  他們叔侄交談兵馬人事,李明樓跟在後面慢慢的停下腳步,看著兩人漸行漸遠。

  正如項雲所說,她一個鬼能奈何人?

  跟著他們又能怎麼樣?

  殺不了報不了仇。

  那和尚讓她看這些幹什麼?這是幻境嗎?還是所謂重生十年前是幻境。

  李明樓不知道該去哪裡,項家的宅院她沒有心情再看,慢慢的走出來,門外的屍首太多了,兵丁們還在搬運,李明樓和李明玉的屍首已經不見了。

  李明樓呆立著,任憑兵丁們走來走去穿過她,直到一個聲音傳來。

  「向玲你幹什麼呢?你是不是又偷懶!」

  向玲?向虯髯嗎?李明樓呆呆的視線轉動,看到旁邊有一個兵被人推搡著後退。

  「你別推我啊,你推我幹什麼?」那兵豎眉瞪眼揮舞著長手,「我告訴你啊,我可會打你啊。」

  他的話音落就被面前的兵一巴掌推過來,後邊是一具死屍,向玲一腳踩到罵了一聲娘跌坐其上。

  四周的兵們都笑起來。

  李明樓也笑了。

  真有趣,原來那一世很多人都其實在她身邊出現,只是,對面相逢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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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08: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刺客之夢

   這裡的向虯髯似乎更適應被叫向玲。

  他穿著發舊的兵袍,腰裡掛著刀劍,拉著臉很不高興的坐在屍首上。

  「我偷懶?我就偷懶了。」他雙腳敲打鞋底,「不是說有山賊嗎?結果是在這裡抬死屍。」

  旁邊的兵踢他:「死屍怎麼了?向玲你也就能抬抬死屍,別忘了上次你跟叛軍餘眾打,差點把大家害死。」

  「是別人差點害死我好不好?」向玲更加生氣,舉起自己的劍,「我說一人戰十人,結果他們不幫忙就算了,還差點把我打暈,結果呢,大家都被圍住了吧?最後還不是靠我殺出重圍,反而倒打一耙。」

  旁邊的兵們嘻嘻哈哈笑「少來吹牛」「你能打個鬼」「上次你說一人戰十人,南公子給了十人,把你打的狗一樣。」

  向玲用劍敲著地:「那不算,那十人擺了陣,又是盾又是槍又是弩的,這不算....」

  「不算什麼不算!」有怒喝聲傳來,「向玲,你又在聚眾偷懶!」

  聽到這聲喊,聚集在向玲身邊的兵丁們立刻低著頭散去。

  遠處站著的將官首領沉臉看這邊,身邊擁簇著護衛們。

  「向玲,你再不聽軍令,偷懶耍滑,就給我滾出英武軍!」

  向玲低著頭站起來,將劍插回腰裡,跟在其他兵丁身後,抬起一具屍首,身邊的兵丁們見將官不再理會這邊,低低對向玲嬉笑。

  「向玲,你怕什麼啊,滾出去就滾出去嘛。」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走,說去仗劍遊俠四方。」

  向玲哼了聲:「我滾出去能做什麼?仗劍走四方....」他低頭看手裡抬著的屍首,屍首上穿著兵袍,跟他身上的一模一樣,「劍南道的兵說殺就殺了,劍南軍的旗號說變就成英武軍了,這世道有什麼可仗劍走四方的。」

  身旁的一個兵踢了他一腳:「向玲,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少說。」

  身旁其他的兵也瞪了他一眼,離開幾步,唯恐被他連累。

  向玲撇撇嘴踢打踢打走開不說話了。

  李明樓看著這樣的向玲笑了笑,原來向玲是項雲手下的一個小兵啊,看起來混的不怎麼樣,穿著的兵袍發舊,刀劍也都普通,還被同伴們取笑,沒有半點遊俠兒倨傲。

  李明樓站在門外看向玲搬屍首,打掃地面,從白天忙碌到傍晚,傍晚也沒有歇息,又被趕去巡邏守衛。

  項宅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第一候項雲一句話,府衙官員們唯命是從,太原府裡外都戒嚴了。

  塵埃落定後,府城裡的民眾恢復了行走,但項宅四周依舊戒嚴,不允許閒雜人等靠近,但總是有膽大的民眾圍觀窺探。

  項雲聲名仁善愛民,這些人只要不闖進來,便不會讓兵馬驅散恐嚇。

  向玲就是負責戒守四周的兵丁之一。

  「一會兒是飯送來嗎?」他抱著一杆長槍有氣無力的問身邊的兵丁,「我忙了一天了,一口水都沒喝。」

  旁邊的兵丁嗤聲:「想的美,誰給你送飯,你以為你做什麼大事呢,看個街而已,等當值結束再去吃吧。」

  向玲氣惱:「那就剩下冷飯涼菜了,看個街可不是小事!」又看四周,「怎麼只有我們這些守衛,沒有巡邏?這防衛可不嚴密啊。」

  另一個兵丁靠著牆笑:「做個樣子就行了,太原府在侯爺掌控下,哪有什麼可戒備的。」

  向玲道:「大批的兵馬自然不會有,但刺客呢?單槍匹馬的刺客,可是能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兵丁們都笑了「還什麼刺客。」「這年頭哪來的刺客。」「就算一個刺客來了,又能怎麼樣?」「向玲你不也自稱刺客遊俠嗎?我記得你不是連十個兵都打不過。」

  向玲惱怒道:「刺客跟能不能打過十個兵有什麼關係,刺客論的可不是打幾個人,刺客只要殺一人就夠了。」

  兵丁們擺手「那這麼厲害的刺客就交給你了。」

  向玲也懶得再跟他們說話,抱著長槍看前方的街道,視線一點點的掃過街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借著暮色的掩蓋,擠在一起低聲議論指指點點,越來越靠近這邊,還有人大著膽子詢問兵丁出了什麼事。

  人群越來越多,街上聲音嘈雜,還有人因為看熱鬧爭執「你踩我腳了」「哎呦是你硌破我的腳了呢」推推搡搡罵罵咧咧,吸引了街上的人。

  兵丁們看過去,還有人喊向玲:「你看這兩人是不是刺客?故意引起混亂。」

  向玲看著那邊:「不是。」

  兵丁們笑起來「你再仔細看看啊。」

  向玲沒理會他們,李明樓看著他,發現向玲神情戒備,但不是看那兩個打架的人,而是看著圍著看打架熱鬧的人群......

  人群裡有人鼓噪有人叫好有人畏懼有人捂住眼......

  捂住眼的人微微張開了指縫,指縫裡視線看向李明樓。

  那麼遠,暮色昏昏,視線卻十分的刺目,李明樓站起來,向玲已經穿過她,握著長槍向前走去。

  「都退後!」

  「把這兩人都給我帶走!」

  巡街的差役們也聞聲過來了,將兩人抓住帶走,驅趕街上圍觀的人群。

  向玲停下腳,李明樓站在他身旁,人群中那一束視線已經不見了。

  有趣,是發現真的有刺客嗎?李明樓看向玲,向玲的視線在街上巡弋,昏昏光影裡他的一雙眼明亮,這個時候的向玲,才和她認識的向虯髯變成一個人。

  不過,李明樓神情又恢復了木然,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她遊蕩在這裡,活不了也死不了,救不了親人殺不了仇人。

  昏昏光影很快被夜色吞沒,向玲也終於結束了值守,揉著肚子去找飯吃,飯菜早就冷了,向玲嚼了幾口就扔了,跟做飯的兵丁們吵了一架,罵罵咧咧的去找吃的.....

  李明樓木然的跟著他穿過項家宅外的兵營,穿過一條守兵值守的巷子,來到了大街上,街上沒有往日的繁華,大大小小的店鋪都關了門,零星有幾間食肆亮著燈,但也沒有什麼客人,路過的行人腳步匆匆.....

  李明樓突然發現向玲沒有去食肆找吃的,而是穿過大街奔向一條小巷,一頓亂走....

  他在找什麼?

  李明樓木然的跟著,看著向玲終於停在一間雜貨鋪子前,鋪子雖然亮著燈,但門板關上了。

  向玲沒有敲門,直接抬腳踹過去。

  門板應聲倒下去,燈光傾瀉,內裡的櫃檯前有人受驚轉過身來,他一隻手裡握著一把鏡子擋住了臉。

  「客官,已經關門了,您要什麼這麼急啊?」他驚訝問。

  向玲站在門口,手握住刀:「我要你!」

  那人啊的一聲,移開了鏡子露出面容,燈光瞬時失色。

  他面容白皙,青黛長眉,薄唇一點點紅,手裡的胭脂正掃過眼尾,留下一抹緋紅。

  李明樓怔了怔,敏叔叔啊。

  李敏看著她一笑,眼波流轉:「要我啊?你這麼醜,可要不起。」

  他長的纖細柔弱,說話聲音軟軟,但站在門口的向玲身形繃緊,李明樓都能聽到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太原府戒嚴。」向玲道,「你是什麼人?從哪來來?要做什麼?」

  李敏撇撇嘴,將鏡子再次舉到眼前,將手指殘餘的脂粉在唇上輕輕的摩擦:「你沒看到啊?門口寫著呢,雜貨鋪,我當然是賣雜貨的生意人,太原府戒嚴,也沒說不讓做生意啊,你這小兵.....」

  他從鏡子後探出半張臉,看著向玲眨眼。

  「是來敲詐勒索我的?」

  向玲握著刀慢慢的邁進來:「不要跟我裝瘋賣傻,你開雜貨鋪?那你為什麼先前一直在項宅外遊逛窺探?那相撞的兩人,是你搞的鬼吧。」

  李明樓恍然,原來傍晚,那束視線是李敏啊。

  李敏雙手搭在櫃檯上,看著踩著貓步一步一步挪進來的向玲,挑眉一笑:「行啊,那麼多守衛兵將,只有你發現我了,以前是幹什麼?不像是當兵的。」

  向玲道:「某是遊俠兒。」

  李敏嘻嘻笑了:「什麼遊俠兒啊......」

  向玲話音落,人像貓兒一樣撲過來,手中的刀帶起一道寒光,嘩啦一聲響,人又像貓兒一樣跌飛,刀光緊隨其後,人撞到牆上滑落,刀則擦著他肩頭沒入牆內。

  啪嗒一聲,一把小鏡子落地。

  李敏依舊倚在櫃檯前,輕輕的拍了拍手:「現在的年輕人真是,隨便拿刀舞劍幾下就自稱遊俠兒,我誇你一句能發現我,你還當真了啊?要不是我讓你發現,你能發現啊,更別提追來找到我。」

  他走過去,撿起落在地上的小鏡子,看到小鏡子裂了一道紋,滿臉心疼。

  「可惜了我這個鏡子。」

  李明樓站在他身邊,仔細的看著他,她努力的想李敏,記憶裡李敏並不多,這一世不多,那一世更少,如果不是因為這一世,她甚至記不得有李敏這個人了。

  小時候第一次見他,是父親身邊的一個小廝,還送給她過幾次花啊草啊胭脂水粉什麼的,可能是見她對這些東西沒有什麼喜好,後來就沒有再送過。

  小廝嘛,跑腿打雜,跟元吉這種大管家不一樣,那一世,父親死了後,就不知道哪裡去了。

  沒想到他現在出現了。

  「你是刺客!」向玲在地上喊。

  李敏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喊啊,你大聲喊讓人來抓我嗎?」

  向玲從地上坐起來,雙眼閃亮的仰視他,沒有大喊,而是俯身一拜:「你教我做刺客吧!」

  李敏啊呀一聲「你想幹嘛啊」。

  向玲伸手抓住李敏的衣角,這看起來普通的青袍上,繡著一支梅花,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喃喃道:「我叫向虯髯,我從小立志做遊俠,逢亂世投身行伍,蹉跎十年無成,我以為世上已經沒有遊俠刺客了。」

  李敏提著衣角甩開他,道:「是沒有什麼遊俠刺客了,我也不是什麼遊俠刺客,我就是個開雜貨鋪的。」

  他走回櫃檯前,舉著鏡子,端詳臉,要將未完的妝面畫完。

  「不要耽擱我梳妝,你好好當你的小兵吧。」

  向玲盤坐在地上,看著李敏的背影,將牆上的刀拔下來。

  「你要殺第一候嗎?」他將刀橫臥在身前,「我願助你殺他。」

  李明樓看了眼向玲有些想笑,向玲還是向玲啊,就像當初對自己那樣,一折服就要捨命。

  李敏轉過身,眼上的妝已經補全,鬢邊也簪了一朵半開的花兒,似笑非笑打量向玲。

  向玲挺直了胸膛任他考量。

  李敏伸手指了指鬢邊的花兒,問:「這朵花兒美嗎?」

  花兒?這個問題似乎有些意外,向玲神情肅重,認真的看李敏鬢邊的花兒,思量一刻,搖搖頭:「不算美.....」

  李敏的眼瞪圓了,顯然這個答案也讓他意外,聲音頓時拔高:「這還不算美?除了它本身就很美,再加上戴在我的頭上.....」

  向玲笑了:「大叔,我雖然蹉跎十年一事無成,但還是見過很多美的花草,這花草美不美,在骨不在皮.....」

  他的話沒說完,眼前一黑,鏡子再次砸過來正中面部,向虯髯仰面倒下,耳邊有罵聲響起,還有腳如雨點落下來「你懂什麼美醜啊!」

  向玲捂著頭蜷縮地上,一通踢打後,李敏憤憤收腳:「真是晦氣!就不該多看你一眼,真是個蠢物!」

  他甩袖向外走,向玲忙爬起來喊「項雲為人謹慎,身邊日夜護衛環繞,輕易不能近身...」

  李敏在門邊停下腳,回頭看他一眼。

  向玲頂著一臉血,看著他:「我向虯髯願以命相助!」

  他的雙眼閃亮,看起來枯瘦身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整個人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李敏笑了笑:「你想讓我教你怎麼當刺客?」

  向玲點點頭。

  李敏道:「你呀,太醜了,等下輩子生的好看一些,再來找我吧。」

  向玲愕然又忙問:「那大叔你叫什麼?」

  李敏咬牙呸了聲:「記住了,我叫李敏。」

  說完撫了撫鬢邊的花,飄然出門,隱沒在夜色裡。

  李明樓跟出去,視線裡看不到李敏的身影,倒是有腳步聲鎧甲碰撞的聲音傳來。

  嘩啦一聲,酒氣撲鼻。

  李明樓回頭看,見坐著的向玲解下腰裡掛著的水囊,裡面竟然是酒,他將酒從頭澆下,酒沖著血水染在身上一片一片......

  一群官兵從大街上而來,看到這邊亮著燈,門也大開著,沖進來......

  向玲的身份很快被識別,雖然是個無官無職的小兵,但在英武軍中名氣很大,幾乎人人都認得。

  「向玲你膽子真大,這時候竟然還敢喝酒!」

  「喝也就喝了,還跑出來耍酒瘋!」

  「我可聽說你今天已經被訓斥過了,幹活偷懶,旅帥要趕你走呢!」

  他們圍著向玲嘻嘻哈哈。

  向玲帶著一身的酒氣,道:「沒飯吃連酒都不讓喝啊?誰讓他們不給我留飯!我向玲,憑什麼吃冷飯!」

  兵衛們更加大笑了,店鋪後邊的店家和夥計也被帶出來,戰戰兢兢:「兵爺,我們這裡不賣飯菜。」

  兵衛們笑夠了,將向玲趕出雜貨鋪,還有人解下向玲的劍給那店家「拿去當了抵被踢壞的門錢。」

  店家千恩萬謝「第一候治兵果然嚴格,第一候果然仁善愛民。」

  向玲罵罵咧咧想要拿回自己的劍,被兵衛們制止。

  「現在什麼時候,這店家要是上告,侯爺知道了,趕走你是小事,砍掉你的頭正軍法也有可能。」

  「頭沒了,你連混吃混喝的機會都沒了,你不是還想建功立業嗎?」

  向玲顯然也知道,罵罵咧咧抓起酒囊:「這破世道都是瞎了眼的人,害我白活一場。」

  他經常說狂話兵衛們也習慣了,呵斥罵踹他幾腳趕走了。

  雜貨鋪的燈熄滅,街上夜色更濃,除了巡邏兵馬的腳步聲馬蹄聲,沒有其他人走動。

  李明樓無處可去,又想到李敏既然出現在項家,肯定還會出現,便繼續跟著向玲回到項家。

  從夜到白天,從白天到黑夜,項家裡外的屍首都被運走,地面上的血被沖洗鋪墊乾淨,喜慶的婚禮裝飾也都拆下燒毀,一眨眼間數百人命滿地血肉就像從未發生過。

  李明樓呆呆的看著向玲這個小兵抬屍首撒黃土當守衛,他沒有像先前那般偷懶,還會主動請纓做事。

  「把劍當了,想掙些功勞賞賜,把劍贖回來。」

  當同伴上司問他為什麼時,他理直氣壯的給出答案,顯然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了,同伴上司們嘲笑咒駡,然後給他安排更多的事做。

  李明樓沒有再到項雲,項南,甚至連項家也進不去了,她好像被繫在向玲身上,像鬼魂一樣跟著向玲飄動著,到後來日夜對她來說都變的恍惚,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

  她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到了野外,跟著背著刀槍繫著草鞋往前跑的向玲。

  「跑快點啊,這次可是大功!」他喊著向前飛奔。

  但前方有伸來長槍差點把他戳中:「不得亂隊形!」

  向玲憤怒的罵了聲髒話,但也敢離開隊列,只得放慢速度跟在隊伍中罵罵咧咧「等我當了隊長,誰跑的慢了就打誰。」

  身邊的同伴們亂笑「那我們可不敢當你的手下」

  向玲回罵「我還不要你們呢。」

  隊長再一聲喝斷「肅靜!不得喧嘩!」

  枯燥的單調的野外疾行讓李明樓再次恍惚,跟著向玲飄動,也不辛苦,她抬起頭看天上的太陽,在這裡太陽也不會讓她痛苦,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把她曬化,她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變得透明了.....

  喧鬧聲再次傳來,有人聲馬嘶鳴還有哭聲叫聲,當然最近的還是向玲的罵聲。

  「我就說跑快點啊!看,來晚了吧!還立個屁功啊!」

  「也不晚啊,我們還可以抬死屍和救護傷者....」

  向玲爆跳:「又抬死屍,我這輩子就是抬死屍的嗎?」

  他們在這邊吵鬧,有騎馬的將官疾馳而來,厲聲呵斥「幹什麼!不得喧嘩!」「侯爺來了!」

  前一句話向玲嗤鼻,後一句話他立刻不鬧了,還推著身邊的同伴「快走快走,去抬屍首。」

  將官們疾馳而過,同伴們才敢打趣向玲「怎麼變得這麼聽話?」「向玲是怕侯爺。」

  向玲呵一聲看他們「侯爺怎麼能是怕呢?是敬愛。」

  同伴們愕然旋即大笑「向玲是鬼上身了嗎?」「第一次聽到向玲說敬愛誰。」「這是要在侯爺面前留個好印象了。」「看來向玲真的想建功立業了。」

  向玲不理會他們,專注的搬運死屍,同伴們也不再嬉笑,跟著幹活,一面說「怎麼死了這麼多。」「史朝的餘孽這麼兇猛嗎?」

  通過他們的話,李明樓大概知道了,因為得知項家要辦喜事,項雲會回來,叛軍史朝餘孽便趁機摸過來襲擊,與項雲的英武軍發生對戰,叛軍餘孽被剿滅,英武軍傷亡也不小。

  她呆呆的跟著向玲飄動,忽的向玲站住了,向一個方向看,那邊又來了很多兵馬,飄揚著項字大旗。

  項雲來了。

  向玲撒腳就向項雲所在的地方跑:「侯爺來了,先把傷者們安置好。」

  項雲仁善,每逢大戰都會探視傷兵。

  這次換同伴們罵罵咧咧「果真是要討好侯爺」「搬個死屍傷兵就能得侯爺青眼?」「向玲是高看自己還是小瞧侯爺?」

  雖然罵罵咧咧但能在第一候面前表現一下,普通的兵丁們還是按捺不住的,都跟著跑去。

  聽完將官們彙報的項雲,果然來看傷兵了。

  死者多,傷兵們也不少,傷筋斷骨的還算輕的,那些被箭被刀射中眼,咽喉,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下去的才是慘......

  「不要怕。」項雲看著一個被射中咽喉的小兵,小兵像魚一樣喘氣,越來越急促,他轉頭喚,「季先生。」

  季良啊,李明樓站在向玲身後,看到護衛將官中走出來一中年人,拎著藥箱,神情木然。

  這一世的季良,她還是頭一次見,看起來很陌生。

  但兵將們都很熟悉,看到他走出來一陣騷動「是獵先生!」「侯爺讓獵先生來了。」「有獵先生在就能起死回生了!」人人歡慶,就連原本哭號的傷兵都停下了聲音,絕望的神情充滿了期待。

  季良被項雲給了明玉,說是要護明玉的性命,現在明玉被他殺了,季良自然回到他身邊。

  李明樓木然的看著這邊,然後飄動......向玲背著一個斷了一條大腿的傷兵向這邊奔去。

  「獵先生,獵先生,救救我兄弟啊。」

  被他背著的傷兵不知道自己多了一個兄弟,疼痛讓他已經昏厥。

  但還未到眼前,向玲就被兵衛攔住。

  向玲急急的解釋,眼淚掉下來「我兄弟,我就這一個兄弟。」他看向內裡,「侯爺,獵先生,救救我兄弟。」

  項雲看了眼這邊,對一個將官點點頭,那將官對衛兵示意,但向玲還是沒能向前一步。

  「傷兵給我們,你退後。」衛兵道,命兩兵衛接過傷兵送往獵先生這邊,向玲依舊被嚴密的格擋在外。

  看似混亂嘈雜,但其實項雲所在地方,有三層兵馬圍護,刀槍弓弩盾甲嚴陣以待。

  向玲踮腳對被接走的傷兵喊「哥,你別怕啊。」擦著眼淚站在原地。

  並不是所有的傷兵都能被送獵先生這裡,只有那些傷極重的......

  一個發出慘叫的傷兵被四個人抬著送過來。

  向玲站得遠看了眼也被嚇了一跳,這傷兵整個頭臉都被火燒黑了.....

  「火箭射中了他的頭,還帶著火油....」送來的同伴們解釋。

  此人被接過去送到季良身邊,季良只看了一眼,就擺手「沒救了,給他個痛快吧。」

  這話讓四周的嘈雜微微一頓。

  項雲是知道季良脾氣,季良說沒救就真的沒救了,不能去勸季良,但要撫慰一下其他人的心情,他輕咳一聲,走到這傷兵身前,俯身查看:「......怎麼傷的這麼重.....」

  他的話音未落,被火燒黑頭臉的傷兵起身伸手抱住他的脖頸,刀光一閃,項雲的一顆頭顱滾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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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幻境堪破

  項雲,被殺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一顆頭在地上咕嚕轉,項雲的身體猶自被那傷兵環住,沒有頭的脖頸血如泉水噴湧四濺。

  向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呆了。

  李明樓也呆住了,雖然她是一個魂靈,但瞬時衝擊如魂靈出竅,天地寂靜。

  下一刻,天地撕裂,喧聲如雷,無數的刀槍砍在那傷兵身上,傷兵的身子泡在血水裡,有他的也有項雲的。

  項雲,死了

  李明樓清楚的看到地上滾落的人頭是項雲,項雲的臉上還保持著關切傷者的擔憂....

  頭被將官顫抖著抱起來,破音的聲調喊「獵先生獵先生」

  在一片混亂中,季良神情依舊,走過來看一眼:「沒救了。」

  不用他說大家也知道,頭都掉了,頭掉了還能救回來,那就真只有神仙了。

  大家的視線落在地上,項雲與那個傷兵的屍首已經疊倒在一起,血水將他們的身子浸泡。

  傷兵身子被砍爛,頭也掉了下來,但燒黑的臉五官模糊,根本辨不出相貌,也不知道是誰.....

  這是刺殺!

  刺客,抓刺客的喊聲如雷,嗡嗡震耳。

  刺客?是誰?

  李明樓看著那個傷兵的屍首,四周不斷有人撞著她穿過她奔走。

  向玲跪在地上死死的看著前方的屍首。

  他穿著兵袍,他的頭認不出來,身體也多有傷,手裡還握著一把刀,刀也是常見的,就是這把刀一下子割下項雲的人頭。

  與人同死,才是最快最毫無防備的刺殺。

  向玲渾身顫抖,那個神醫說沒救了,一個沒救的人,是怎麼用最後一息做到這件事的?

  如果兵衛沒有及時把他抬過來,如果項雲沒有查看,畢竟這裡這麼多傷兵.....不管哪一個如果,都會是功虧一簣。

  他怎麼就如此的篤定,捨身拼死用最危險的方式,為了這一擊......

  向玲起身想沖過去,但無數的兵馬向四面奔去,又有無數的兵馬湧進來,將在場的人抓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向玲被驅趕到一旁,李明樓也只能跟著向玲離開這裡,看著這邊的屍首被圍住,被抬起.....

  .......

  ........

  項雲死了。

  死的突然又詭異。

  李明樓甚至覺得這時候又是幻境,直到聽到有人喊李奉安的名字。

  「李都督當年就是在戰場查看的時候,被刺客刺殺的。」「天啊,這難道是劍南道的命運嗎?」「劍南道兵馬改成英武軍也不行嗎?」

  聽到這話李明樓大笑,也回過神看到四周蹲著小聲議論的幾個兵衛。

  她的身形晃動,是向玲向街上走去。

  向玲被關了兩天就放了,畢竟他沒有嫌疑。

  經過項宅李明樓看了眼,項宅再一次妝扮,這一次是白茫茫一片。

  門前兵馬列陣嚴密,來往的文官武將湧湧風塵僕僕,他們神情有的悲傷,有的凝重,有的則眼神閃爍,一眼望去,人心浮動,兩任第一候都突然亡故,誰能做第三任呢?

  向玲沒有看著這邊,只低著頭向前走上大街。

  街上有不斷奔走的兵馬,民眾偶爾聚集交談,旋即又散開,氣氛緊張。

  向玲進了當鋪將腰刀當了,走到一家酒鋪前要進去時,又停下來,喚住了街上提籃叫賣鮮花的小姑娘,把錢都給她,買了她的一籃子花,拎著走到了城門前。

  城門前兵馬更多,張貼著雪片般的告示,有大字,有畫像,還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堆積著金子,日光下金光燦燦。

  但民眾們進出腳步匆匆不敢抬頭,既怕看到金子又怕看到金子旁豎立的杆子,上面吊著頭和身子分離的屍首。

  這是那個殺了項雲的傷兵屍首。

  項雲遇刺而亡,刺客的來歷,朝廷認定是史朝叛軍餘孽,但項南不這麼認為,把刺客的頭和身子懸掛在城門,懸賞千金尋找能識別刺客身份的人。

  看到向玲的動作,他是要祭奠這個刺客?

  這個刺客......李明樓有個猜測,這猜測讓她輕飄飄虛浮的身子發抖。

  向玲拎著花籃徑直向懸掛死屍的地方走去,在兵衛們喝止「什麼人?」的時候朗聲道:「我來認屍。」

  認屍?

  駐守的將官走出來,視線在向玲的兵袍上盤旋,再落到他的臉上,微微皺眉:「你是那個總惹是生非的向玲?休要來這裡胡鬧!」

  向玲道:「大人,我認認你們再判斷我是不是胡鬧吧。」

  他也不管兵衛們的刀槍走到杆子前,手一扯繩子斷裂,其上的人頭屍體都滑落下來。

  向玲先將頭和身子擺好,再去掀開這人的衣裳。

  屍首晾曬幾天了,血似乎沒有幹透,再加上腐爛觸手泥滑,臭氣熏人。

  將官伸手掩鼻,制止要趕走向玲的兵衛,皺眉看著他動作,這是給屍首整理儀容嗎?看來可能真的認識....

  他對身邊的兵衛低語一句,那兵衛飛奔而去。

  這邊向玲伸手解開了屍首上的兵袍,露出其內穿著的青袍,看到這青袍,李明樓坐在了地上,閉上眼。

  那天在雜貨鋪見到的李敏,穿的就是......

  向玲沒有閉眼,瞪大眼睛仔細的看,撫平淩亂散落的一角,一支紅梅綻開......

  直到看到這梅花,他才一頭撞在地上,發出瘋癲的呢喃「是聶政,是豫讓。」

  將官和兵衛都嚇了一跳。

  什麼聶政豫讓?

  「向玲!此人是誰?」將官喝道,踢了狀若瘋癲的向玲一腳。

  向玲向後跌去,也不掙扎乾脆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大笑。

  「那麼美的一張臉,那麼美的一張臉。」他大笑大喊,「漆身吞炭,漆身吞炭啊,為什麼漆身吞炭?」

  因為項雲認得他,只有這樣,項雲才能毫無防備,李明樓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想要抱起這顆頭顱。

  這顆頭這張臉醜陋駭人,醜陋駭人。

  那麼美的一張臉啊,常常給她做胭脂水粉的人啊,會多愛惜自己的臉的人啊,李明樓抱不起這顆醜陋的頭,只能貼上大哭。

  一個大家都能看到的人在大笑,一個看不到的人在大哭,將城門這邊攪動的些許混亂。

  有馬蹄疾馳鎧甲粼粼疾馳而來。

  「向玲!」將官再次踢向玲,「此人是誰?」

  向玲從地上跳起來,舉著雙手看四周。

  四周圍上了一層層兵馬,兵馬擁簇著項南,項南冷冷看著向玲。

  向玲不以為意,越過兵馬,看向遠處躲躲閃閃但抑制不住好奇聚集來的民眾。

  「此俠,李敏!此俠,李敏!」他展開雙手大喊,「李敏,殺項雲也!殺項雲者,李敏也!」

  聽到這個名字,圍觀的民眾以及大多數兵馬們都神情茫然,但項南以及一些將官神情微微變。

  「原來是他。」項南道。

  身邊的將官們神情不安:「.....他走了許久,早不在劍南道,這麼多年都沒有他的消息。」

  所以完全疏忽了這個人。

  項南不理會也不在意他們的解釋,打量向玲:「你是誰?」

  向玲高聲道:「某,向虯髯。」

  身旁的將官呵斥一聲,對項南道:「這是向玲,英武軍中一小兵。」

  項南沒有理會將官,看著向玲:「向虯髯,志向不小啊。」

  向玲哈哈一笑,拎起花籃,將裡面的花灑在屍首上,輕歎一口氣:「這世上最好看的花我是沒辦法與你尋來了,就用這些,聊表心意吧。」

  項南問:「你與他什麼關係?」

  向玲拎著花籃,扭頭看項南:「南都督想知道嗎?」伸手一指那邊的桌子,「這千金要給我。」

  項南道:「給他裝好。」

  身邊有將官擺手下令,桌子那邊的兵將立刻將金子裝好拖到向玲身邊。

  向玲滿意的拎起金袋子,向項南到這邊走來:「小項都督,這件事我只能告訴你,因為不知道你身邊還有多少他的人.....」

  他的視線掃過項南身邊,身邊的將官們頓時色變「大膽!」「南公子,我們沒有!」紛紛喝道。

  「這種把戲一次就夠了,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有沒有同黨。」項南冷冷的聲音響起,抬手一揮:「殺了他。」

  李明樓愕然抬頭,看到項南身邊的親衛們舉起了弓弩,向玲將裝金子的袋子揮動,袋子裂開,一塊塊金子如雨砸向項南這邊......

  箭雨與金光相撞,絢麗刺目....

  李明樓一聲喊撲來護住向玲,金光瞬時將她刺穿被砸碎......

  在身影要消散的一刻,金光中陡然伸來一隻手,將她抓起。

  身邊的人和物瞬時變的恍惚,李明樓看著視線裡向玲落地,身上插滿了箭簇......

  「不!」

  她放聲大哭。

  一隻手在眼前一揮,金光,刀劍,血,人,鮮花,都不見了,入目夜色濃黑,四周星光炙白。

  木和尚站在她面前,手還放在她的額頭上。

  「李明樓,醒來。」他道。

  李明樓大口大口喘氣,抬頭看著他的臉。

  「李明樓,你看到了。」木和尚道,「你的仇人也死去了吧?」

  李明樓伸手按住心口神情恍惚點點頭。

  「所以,你當放下心結。」木和尚手輕輕的下滑,擦去她臉上的淚,「天道有序,善惡有報,你的怨憤可消也。」

  可消嗎?李明樓慢慢的搖頭:「不可!」

  木和尚皺眉:「李明樓,你還不頓悟?」

  李明樓抬起頭看著他,流著淚笑了:「項雲死了又怎麼樣?我們都死了!」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聲嘶力竭大喊。

  「我們都死了!我們憑什麼死了!就算項雲死了又怎麼樣!我們還是都死了!」

  木和尚喝道:「李明樓!休要執迷不悟!」

  李明樓道:「我沒有執迷,我只是不悟,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們死?我既然活了,我這次就不要我們死!」

  木和尚神情沉沉:「李明樓,此事起與李氏終與李氏乃命定,你一念動,無數人將改變命運,生靈塗炭。」

  「我不管!」李明樓跳起來,「憑什麼要我們起與李氏終與李氏!我偏不!我不......」

  她的話沒說完便發出一聲慘叫。

  在她身邊的木和尚瞬時退到對面的屋頂上,原本被擋住的星光暴漲將她籠罩吞沒,騰起火焰。

  李明樓大叫跌倒地上,耳邊是隆隆的雷聲。

  「孽障!冥頑不靈!如此,就魂飛魄散吧。」

  雷一聲聲,火焰騰高,李明樓蜷縮在火中哀嚎,她什麼也聽不到了,身處煉獄,但透過煉獄又看到四周的安寧。

  夜色濃濃,元吉還在她身前站著,遠處武鴉兒扶著武婦人,金桔向她揮手,舉著一盞燈。

  她似乎也能看到自己,自己倚欄而坐,含笑看著她們。

  她就要魂飛魄散,然後含笑而終了。

  沒有跟武鴉兒說一句話。

  他會不會被嚇到?

  不過也好,有他在這裡,京城應該不會亂,元吉等人也會被他照看好.....

  她看著武鴉兒,忽的武鴉兒也看向她,他對她笑了笑。

  李明樓的眼淚流下來,但是,她死了,武鴉兒也就要死了.....

  武鴉兒收了笑,然後向她走來,走的步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像一陣風攜裹著夜色撲來......

  ......

  .......

  「你說什麼?」元吉攔住武鴉兒,戒備又震驚,「夫人不是好好的坐著?」

  武鴉兒按住他的肩頭,一雙眼只看著含笑坐著的女子:「她在哭!」

  他想喊她,但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能喊:「你為什麼哭!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小姐在哭?元吉看李明樓,姜名方二也都冒出來。

  昏昏暗暗中的女子含笑.....

  但的確不對!

  「小姐!」姜名大喊。

  含笑而坐的女子依舊含笑,一動不動。

  元吉方二姜名渾身發毛!怎麼回事?

  武鴉兒看著李明樓:「她被困住了!」

  困住了?怎麼困住了?是夢魘?是什麼啊?元吉握住李明樓的肩頭搖晃,姜名要喊太醫,方二解下自己的衣裳就往李明樓身上罩.....

  武鴉兒沒有上前,而是看向四周,他的身子繃緊,一寸寸又快速的掃視著。

  下一刻,他視線釘在一個方向。

  他提氣轉身,一腳踏上護欄。

  他摘下懸掛的燈籠扯開。

  一把竹條如箭射向對面的屋頂......

  他喝道:「何人在此!」

  碎竹條在夜色裡發出金戈碰撞的響聲。

  元吉姜名看到對面屋頂空空的夜色裡冒出一團火光!

  ......

  ......

  噗的一聲,如山高大的木和尚吐出一口血,他低下頭按住胸口,一根扁扁薄薄的竹條刺在其上,胸口沒有血湧出來,而是慢慢的變得透明。

  他看了眼腳踏護欄手中握著半邊燈籠的武鴉兒。

  「阿彌陀佛。」他閉了閉眼,「鬼氣堪破。」

  人變得透明,消失不見了。

  ......

  ......

  端坐含笑的李明樓吐出一口血,向前栽去,武鴉兒已經從欄杆上跳下,回身將她接住。

  李明樓在他懷裡碎掉了笑容,發出一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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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坦誠相告

  夜晚的皇宮一片死靜。

  這個皇宮裡沒有皇帝,沒有後宮妃嬪,也沒有泱泱的宮女內侍,更沒有無休無止的宴樂,沒有傳說中的仙境,夜色降臨的時候,恍若鬼蜮。

  沒有人氣。

  但仔細聽又有很多聲音。

  短短幾年間,皇宮裡發生了很多事,官宦之變,安康山入京,死了很多人,貴妃先帝,無數的太監宮女侍衛,據說宮裡的水道至今還有血,這是修繕皇宮的工匠們傳說的。

  工匠們就住在皇宮裡。

  他們的工作很忙,雖然皇宮並沒有向對外界說的那樣,被安康山毀的不成樣子,但幾百年了,的確有很多需要修繕的地方。

  兩個工匠站在殿外一動不動。

  「哥,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吧....」

  「好像有很多人在跑。」

  「你看那邊還有亮光!」

  「亮光又沒了!」

  「是不是有哭聲?」

  「是風聲!」

  聽說當年宮裡發生殺戮,太監宮女們到處跑,據說人死了不知道自己死了,總是重複生前最後的動作......

  他們身子不能動,只能嘴不停的說話,越說越覺得走不動,直到一聲喝從後邊傳來「你們在幹什麼?」

  兩人嚇的一個哆嗦,也得以轉過身來。

  一個官吏提著燈,身後跟著幾個禁衛,肅目打量他們。

  看到活人,且是他們認識的上官,兩人鬆口氣「我們來取炭」「我們今夜值守」

  官吏道:「取完了就快回去,夜裡不要隨意走動。」

  兩人連聲應是邁步匆匆向殿內走去,官吏在後又喚住:「晚上聽到什麼動靜,不要出來。」

  兩個工匠回頭看搖曳燈籠下官吏的臉忽明忽暗,一半臉青一半臉白,嚇的打個寒戰結結巴巴應聲是,頭也不回的逃回殿內。

  日光再次籠罩大地的時候,皇宮裡的異樣也傳了出去。

  吳鄭兩位大人第一時間知道了消息。

  「宮裡鬧鬼?」鄭大人皺眉,甩袖子,「什麼胡話!」

  「是工匠們說的,晚上聽到聲音,而且皇宮裡的侍衛還加強了戒備。」一個太監低聲道,「還有據說請了這麼多工匠原本不是為了修繕皇宮,是為了充陽氣.....」

  君子不語怪力亂神,吳大人揮動一隻手「去去去,胡說八道。」

  「大人明鑒。」一個官吏低聲道,「其實是昨晚宮裡有刺客,抓刺客呢,有刺客刺殺楚國夫人和武都督。」

  刺客!果然有刺客嗎?

  鄭吳兩位大人頓時凝重:「可有得手?」

  官吏搖頭:「具體不知。」

  「但今早宮裡傳消息說,不再議事。」另一個官吏低聲道,「有太醫進去了,說是給武老夫人看病。」

  欲蓋彌彰,對於這種事鄭吳兩位大人最熟悉不過,肯定出事了!

  「大人,劉先生來了。」門外有小吏通稟。

  聽到這句話,鄭吳兩位大人對室內的官吏太監擺手,這些官吏太監便忙從側門退出去。

  京城的衙門比道衙大的多,但劉範走進來還是看到從側門溜走的幾人,知道這是來向鄭吳兩位大人告密的。

  他不以為意,也不奇怪,京中的官吏多數都是舊人,早晚都要歸屬朝廷,所以越早博得朝廷來的大人好感越好,太監們亦是同理。

  楚國夫人行事,京城官務兵馬,都沒有不可對人言,隨便他們說。

  劉範目不斜視徑直走進去,吳鄭兩位大人把他也不當外人,開門見山問:「宮中有刺客?都督和楚國夫人遇刺了?」

  劉範也沒有隱瞞點頭道:「是有宵小作祟,不過沒有得逞。」

  吳鄭兩人信了一半,但也不再追問,武都督或者楚國夫人有沒有受傷,讓太監們打聽就行了。

  「可惱。」他們表達憤怒和擔心,「必然是叛軍的人,是不是得知都督來了?那河北道會不會危險?」

  劉範道:「極有可能,雖然都督進京保密,但在京城這麼久,京中人員複雜,總會走露風聲。」

  吳鄭兩人深表同感點頭。

  「所以,陛下什麼進京?」劉范問,「天子早歸朝,震懾宵小,就能早平穩我大夏。」

  吳鄭兩人頓時驚怒,這什麼人!什麼心腸!京城都這樣了,竟然還逼著陛下回來!

  ......

  ......

  金桔端著藥伸手抹淚腳步踉蹌。

  「慢點。」姜名在殿外站著提醒,又安慰,「別怕,太醫說了,沒事。」

  金桔眼淚更滴落:「名爺你不用哄我,小姐的病又不是大夫能看的....」

  姜名歎氣:「至少大夫能知道小姐有沒有性命危險。」

  昨夜李明樓吐血大哭一聲後便陷入昏迷,實在沒有辦法了,小姐這狀況不是病,也不得不找太醫來看看。

  太醫看了果然看不出來什麼,只說神魂不安精血有虧,但性命無憂,開一些安神補氣的藥讓吃試試。

  金桔吸了吸鼻子:「還好都督在。」

  姜名將垂簾掀起,殿內深處武鴉兒挺直的身影,像一根柱子。

  金桔急急的走進去,跟武鴉兒說了句什麼,武鴉兒便走到榻前坐下,伸手將躺著的女子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

  金桔用小勺慢慢的餵藥。

  對於武鴉兒的動作,坐在榻邊的元吉和方二沒有說話,更沒有制止,元吉還起身走出來。

  「不用盯著他了?」姜名低聲問,看內裡擁著小姐的男人,這算是他主動抱小姐的吧。

  元吉道:「盯著他有什麼用。」

  姜名抬頭看到廊下懸掛的燈籠,想到昨晚的事:「千防萬防,卸甲,獨身,不帶兵器,現在想來有些可笑。」

  那個男人,扯下燈籠,用竹條都能當箭扔出去,摘花飛葉殺人的本事。

  如果他要傷害小姐,有什麼能防住?

  「也不是這個。」元吉道,「他救了小姐。」

  而且只有他。

  當時沒有人發現小姐的異樣,自己還站在小姐身邊。

  「是啊,他怎麼發現的。」姜名喃喃,想到昨晚的事,心悸又覺得恍惚,做夢一樣,「而且他還能看到傷害小姐的所在。」

  他們從那邊屋頂撿起武鴉兒扔出的竹條,當時都聽到竹條撞上什麼,還看到火光騰起,但拿起看竹條沒有絲毫撞擊和火燎過的痕跡。

  他們問武鴉兒那裡是什麼看到了什麼,武鴉兒也答不上來,就是感覺那邊有東西。

  但不管怎麼樣,是武鴉兒救了小姐。

  一個外人,陌生人,一直防備的人.....

  元吉看著宮殿四周,不斷有兵將巡邏走過,搜查持續了一夜,一無所獲,能做的只是加強防衛,但有什麼用呢,先前的防衛已經夠嚴密了,小姐還是無聲無息的遭到了襲擊....

  這不是人力所能為的。

  元吉道:「我要告訴武鴉兒,小姐的事。」

  姜名一驚:「告訴他?可以嗎?」

  元吉看他道:「他能救小姐,為了小姐的安危,我們要讓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

  .....

  金桔把藥餵完,武鴉兒拿過巾帕輕輕的擦了李明樓的嘴角,手又在她臉上額頭輕輕的按了按.....

  「微微出汗,沒有發熱。」他說道,「只氣息有些急促。」

  太醫雖然看不出李明樓的症狀,但說如果不發熱就沒事。

  金桔鬆口氣,武鴉兒將李明樓放回榻上,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武夫人挪過來,金桔略有些不安,怕她驚擾小姐,還沒說話,武婦人輕輕撫了撫李明樓的頭,對金桔噓聲:「雀兒睡了,別吵醒她。」

  金桔移坐她身邊,吸吸鼻子嗯了聲。

  武鴉兒從榻前走到元吉這裡:「要和我說什麼?」

  元吉道:「我們和小姐的身份不能告訴都督。」

  武鴉兒點頭:「這件事她和我說過,你放心,我不問。」

  元吉道:「武都督,之所以不能告訴你,是因為小姐受了詛咒,不能表露身份。」

  詛咒?武鴉兒驚訝。

  「小姐最初的時候不能見日光,所以黑袍黑傘遮蓋頭臉。」

  「日光照到小姐,小姐的身上會潰爛。」

  「小姐如果說出身份,或者被別人識別身份,身上也會潰爛。」

  「最可怕的是,小姐看起來好好的,但其實她身上有傷,只有她能看到感受到。」

  「實不相瞞都督,都督來之前,小姐的身上剛添新傷,至今沒有痊癒。」

  這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匪夷所思,武鴉兒神情從驚訝到震驚,然後便是凝重,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他轉過頭看榻上,榻上的女孩子穿著白色的衣衫,臉像雪一樣白,露出的肌膚像玉一樣光潔.....

  在這神仙一般的外表下,竟然承受著皮開肉爛的傷痛?

  她不能見日光,黑袍黑傘遮蓋,卻為了自己奔馳前來援助,為了被叛軍識別,解下衣袍遮蓋。

  那時候她與他坐在戰場上,當看到天光放亮時,感歎一句天亮了。

  他那時候以為天亮了只是感歎要走了,現在看來,天亮了,對她來說,就是痛苦的開始。

  武鴉兒轉身大步走回榻前,伸手將李明樓抱在懷裡。

  姜名哎了聲:「這,這做什麼啊......」

  藥已經餵完了!

  元吉拉住他的胳膊,咬牙道:「憐惜,是憐惜。」

  就像小姐剛聽完未了說武鴉兒身世,然後小姐就去抱了抱武鴉兒那樣!

  只是憐惜!抱就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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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細問詳情

  憐惜並不能解決問題,抱過之後,武鴉兒更問詳細。

  「這個詛咒只對她?」

  元吉點點頭,有些哀傷:「小姐也擔心我們,經常問我們身體還好不好,但除了她,我們都沒有事。」

  姜名好奇問:「都督,你能看到小姐身上的傷嗎?她的身上有什麼異樣?昨晚小姐在你眼裡是什麼樣?」

  昨晚小姐坐在廊下,嘴角含笑神情愉悅,武鴉兒卻跑來說小姐在哭,也由此才發現危險。

  武鴉兒想到那一幕還有些恍惚。

  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看著看著,不知那一刻他就發現那女子身形晃動,好像出現了重影。

  「....就像一個人眼花了的狀況。」他講述當時,「我以為我眼花了,就再看了一眼,那重影再次出現,而且在哭,在用力的伸手,在呼喊....」

  然後他就沒有絲毫的猶豫沖過來。

  哪怕真是眼花了,也要問一問。

  結果真是萬幸。

  元吉和姜名對視一眼,為什麼他們看不到呢?

  「看到那邊屋頂上的異樣,也跟這個差不多,就感覺那裡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晃動。」武鴉兒接著道,回頭看榻上,「至於她身上的傷,我也看不到。」

  他收回視線看元吉他們。

  「傷是什麼樣?」

  他原本懷疑是幻覺,比如有些人就會幻想到自己有傷,他在戰場上見到過受過驚嚇的士兵如此,但親眼看到這女子的狀況,沒有半點幻覺的樣子。

  「原來是看得到傷。」方二道,對於這件事他最清楚,「最初小姐是喊著有火燒她,我是看不到火的,但之後我看到小姐胳膊上有一片片潰爛。」

  說到這裡,元吉看武鴉兒,忽的俯身一禮。

  武鴉兒一怔,一直以來楚國夫人身邊的這些人對他很恭敬,但是戒備的恭敬,這麼真心的施禮還是第一次。

  「後來小姐潰爛的皮膚變好了。」元吉道,「都督知道小姐為什麼能好轉嗎?」

  武鴉兒心思閃轉,瞬時想到:「雀兒?」

  先前他們說小姐不能表露身份,因為身份的詛咒,那麼自然也會因為身份而解。

  元吉點頭:「我們在竇縣湊巧救了夫人,夫人把小姐當做雀兒,然後小姐以雀兒身份自居,從那一刻起,小姐身上的傷好了。」

  他再次對武鴉兒一禮。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假扮他武鴉兒的家人妻子......

  「原來真是你們救了我母親。」武鴉兒道,不是猜測中的抓住了武夫人,也不是有別的陰謀,只是這個原因啊,他俯身也對元吉一禮,「多謝你們。」

  直到這一刻,兩方才算是冰釋前嫌吧,雖然先前多次合作,關係生死,但總有隔閡,姜名撚須微微一笑:「不要互相客氣了。」

  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

  武鴉兒道:「既然先前好了,是什麼緣故又開始了?」

  元吉和姜名看方二,雖然都在李明樓身邊,但他們對外做事更多,方二是始終貼身的護衛。

  「大概從離開揚州城攻打京城開始。」方二說道,「但那時候小姐只是身體不舒服,再次遮蓋全身。」

  「進京以後沒有好轉也沒有惡化,但就在前一段,小姐不得不對一個人表明真實的身份。」元吉道,「那一刻,小姐就說自己的胳膊受傷了,在流血,但我們誰都看不到。」

  武鴉兒再次回頭看榻上,她身上一直有傷嗎?現在還......

  「都督不用擔心。」元吉道,說完又愣了下,都督為什麼要擔心?他為什麼要說這句話?算了,暫時不論這個.....「夫人進京之後,小姐就說傷口在痊癒了,所以還是多謝這個身份。」

  他再次一禮。

  武鴉兒抬手虛扶,眉頭微皺:「這說明這個身份是有用的,那之所以出現異樣,肯定是有其他原因,或者人的原因。」

  他想著昨晚扔出去的竹條產生的火光,金戈聲。

  這些肯定不是憑空出現的。

  方二啊了聲,道:「和尚。」

  大家看他。

  「小姐離開揚州城去京城的時候,問過包包一句,出城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一個和尚。」方二道,看元吉,「應該是說在淮南道境內出現過的那個和尚。」

  「小姐是看到那個和尚嗎?」元吉急道,「怎麼不說?小六一直在追查!」

  方二搖頭:「包包說小姐說不用查。」

  武鴉兒看著他們問和尚怎麼回事。

  「不太清楚,很早以前淮南道境內出現一個和尚妖言惑眾,污蔑小姐是惡鬼。」元吉道,「我們原本也不當回事,畢竟叛軍也好世家大族也好,對小姐有惡意的人很多,散佈流言也不奇怪,只是這個和尚,報上的消息說,身手很好,就多注意了一些,一直在查找,始終沒有抓到。」

  武鴉兒要說什麼,身後傳來金桔的喊聲「小姐,小,小....」

  諸人立刻轉身向這邊圍來,睡榻上的李明樓身子顫抖,發出幾聲咳嗽,將手伸出來.....

  金桔伸手,有一隻大手搶先握住了李明樓的手。

  李明樓發出嗚咽的聲音,睜開眼,眼神茫然,旋即悲痛,眼淚泉湧。

  「小姐!」

  「雀兒!」

  兩種不同的稱呼響起,武鴉兒沒有稱呼,只是將她的手握緊。

  不知道是哪個稱呼讓李明樓的意識漸漸清醒,她視線掃過眼前的人。

  「金桔.....元吉叔....名叔....方二....」她似乎辨認,喊他們,「你們都還在啊。」

  元吉等人點頭連連「在,在,都在。」

  李明樓的視線看向武婦人,些許恍惚,沒有開口,婦人先開口:「雀兒,別怕。」

  李明樓的眼淚再次湧出點點頭,最後看向武鴉兒。

  「武鴉兒。」她道,端詳著他的臉,「你也還在啊?」

  武鴉兒點頭:「我也還在。」

  不是幻境了,她回來了,李明樓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繃緊的身子軟下來,武鴉兒察覺到將手裡的小手輕輕的放回在她身上。

  元吉忙問:「小姐,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人?」

  李明樓道:「是淮南道出現過的和尚。」

  看到元吉要跳起來,她制止打斷他。

  「但這個和尚,一是衝我來的,二則,他已經是非人的存在,你們不要去惹他,也別想抓他。」

  那就這樣看著?元吉攥住了拳頭。

  李明樓笑了笑,又好似得意。

  「哪有怎麼樣?他能把我怎麼樣?他這不是還殺不了我嗎?」

  看著李明樓得意的笑,元吉姜名等人只更心酸。

  武鴉兒在一旁輕聲道:「這次身上有傷嗎?」

  李明樓這才再看他,聽這句話知道元吉應該把該說的事情告訴他了,她抬起手臂讓衣袖滑落,看著在大家眼裡光潔如玉的肌膚.....

  「身上還很疼,但傷嘛。」她端詳著,「只有些許痕跡,沒有破爛,大概是因為.....」

  她看著武鴉兒一笑。

  「武鴉兒及時救了我。」

  枕上黑髮白雪的女子一笑,像春天的櫻花散落。

  武鴉兒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我很高興能救你及時。」

  姜名斜眼看元吉,這也是憐惜吧?是吧?不過憐惜除了抱,還可以摸嗎?

  ......

  ......

  武鴉兒住在了李明樓的房間裡。

  當然,這間室內不止他一人,金桔帶著武夫人也搬過來,元吉姜名方二更是寸步不離。

  醒來後睡了一覺,又吃了羹湯補藥,李明樓的精神好了很多,倚在榻上看屋子裡滿當當的人,有些想笑又有些哀傷。

  「小姐你想要什麼?」元吉注意到問,遲疑一下,「把公子叫來嗎?」

  李明樓搖搖頭,明玉她已經看的很清楚了看的很多次了,現在她想看的是另外一個人,從來沒仔細認真的看過的.....

  「我想見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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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哄孩子

  成元八年正月,雪花飄飄,通往京城的大路上,兩匹馬疾馳。

  馬上一人毛裘裹的再嚴密,風雪還是撲在他臉上,睫毛鼻頭變得朦朦朧朧。

  李敏抬手惱怒的狠狠擦了兩下,將韁繩摔打:「我們為什麼要在下雪天趕路!我的臉都被風吹壞了!」

  隨從在後道:「小爺,大小姐找你呢。」

  李敏伸手惱怒的抓打雪花和北風:「找我幹什麼!明玉在麟州,林芢在劍南道,桂花在山南道,元吉在她那裡!找我幹什麼!」

  隨從道:「大家都在,小姐還找你,可見事情一定很要緊!」

  李敏轉頭看隨從:「那今天找個城,找個客棧,歇一晚行不行?」

  隨從搖頭「不行。」

  李敏伸出一根手指再退一步:「那找個鎮子,借宿個人家,行不行?」

  隨從對著他的馬匹打了一鞭子:「小爺,快點趕路吧,早點到京城,早點能舒服些。」

  馬匹帶著李敏向風雪裡衝去,李敏發出啊啊的叫聲「李奉安你為什麼這麼早死了」

  ......

  ......

  進了京城的時候,李敏死活不肯騎馬走了,元吉只能給他個馬車。

  李敏躺在馬車裡,隨從在車外跑,一會兒跑過來,一會兒跑出去。

  「.....這個衣服不行!這麼過時的花色!你是從京城買的?這是從一千八百里的鄉下偷的吧?」

  衣服被扔出來。

  隨從撿起跑走,徑直進了旁邊的裁衣店,很快扛著一人高的包袱狂奔追上馬車。

  衣服沒有扔出來,胭脂水粉扔出來。

  「這個粉擦上像死人了!」

  「這個香太臭了!」

  馬車飛馳,隨從飛奔,一直到皇宮門前,隨從還在將一盆鮮花送進去.....

  「你快下來吧。」姜名沒好氣的喊道,「誰看你啊!」

  車簾被掀的亂飛,李敏跳下來噔噔沿路而行,衣角飛揚,長袖飛卷,一隻手按著鬢邊的鮮花,所過之處恍若春風拂過.....

  「我給天地看呢!給我自己看呢!」他一腳踩到路邊的枯葉,碎屑粘在靴側,「這是皇宮嗎?怎麼跟個鄉下宅子似的?」

  姜名捏著鼻子:「這麼多年不見,你怎麼一點也沒變,還是這麼惹人討厭。」

  李敏頓時笑顏綻開:「小名哥哥說得對,我一點也沒變,還是這麼美,不像某些人竟然覺得他能和我比,還什麼比他年輕....。」

  姜名沖他翻個白眼,某些人站在殿外神情木然。

  「連個宮女都沒有嗎?」李敏邁上臺階,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這皇宮擺設也太俗了,就是跟鄉下宅子.....哎呦。」

  有人從內走出來,與他相對。

  李敏指著他:「怎麼還有男人在屋子裡!這還真是鄉下宅子四面透風嗎?」

  元吉輕咳一聲:「這是武都督。」

  「武都督是什麼東....」李敏道,話說一半哦了聲,上上下下打量武鴉兒一眼,身形和聲調都拉長,「見過武都督。」

  武鴉兒對他點點頭,沒有好奇沒有質問也沒有不滿,神情平靜。

  李敏再看他一眼,跟著元吉飄然越過他.....

  「長的不怎麼....」

  「你今天是不是沒洗臉?臉看上去....」

  「什麼?元吉你有什麼資格評價我的臉?」

  話題轉向奇奇怪怪的爭執兩人進了內室。

  武鴉兒收回視線,向外走去,姜名站在殿外憨厚一笑:「家裡人沒出過門沒規矩,都督見諒。」

  武鴉兒笑了笑:「客氣了。」

  姜名有些歉意有些感激:「那這裡有勞都督了。」

  因為是家裡人來,為了避免真實身份洩露,武鴉兒回避,但因為只有他能看到小姐的和四周的異樣,為了安全,他還是要留在附近。

  武鴉兒點頭:「你進去吧,這裡我看著。」

  姜名再次對他一禮然後進去了。

  武鴉兒站在殿外,左右看了看,又低頭看自己的衣衫,再看旁邊侍立的宮女招了招手。

  宮女忙過來「都督有什麼吩咐?」

  武鴉兒道:「幫我找一件好看點的衣衫。」

  宮女抿嘴一笑,不問不看低頭應聲是飄然退開。

  她的身邊來往真是皆美人啊,武鴉兒再回頭看了眼室內。

  室內有哭聲傳來。

  李明樓抱住李敏先是放聲哭又低聲哭。

  李敏展著兩隻手,神情僵硬的看元吉姜名,口型驚恐「這是幹什麼?這是做什麼?」

  姜名已經見慣了,元吉以眼神示意他.....抱!

  李敏只得將雙手慢慢拍在懷裡小姑娘的肩頭:「哦哦,不哭不哭。」又看元吉,眼神焦慮「我的衣服!」

  李明樓抬起頭,拉著他的手臂搖了搖:「敏叔,你坐啊。」

  李敏哎了聲坐在榻上,仔細的整理衣袍.....

  李明樓則審視他,他又瘦又高,白白的臉,長長的眉,飛揚的眼角,淡淡潤紅的臉頰,嘴角彎彎,鬢邊一朵半開的鮮花.....

  從頭髮絲到腳都是乾乾淨淨又精緻。

  跟連小君的濃豔美又不一樣,他多幾分清新。

  李敏被對面的女孩子審視,看到她眼裡的讚歎,心裡很是得意,順手就拿出鏡子來端詳自己,趕路太久,梳妝太倉促,胭脂水粉也不好,會不會哪裡有瑕疵?

  他這突然的動作,姜名扶額,元吉皺眉。

  李明樓倒是笑了。

  李敏回過神,將鏡子轉給她,笑嘻嘻道:「小姐,你看你的臉色比我要好.....好那麼一點點呢。」

  李明樓認真的端詳鏡子裡的自己:「是啊。」她又看李敏,仔細又認真,「但敏叔叔眼睛比我好看多了。」

  李敏大喜:「哈哈哈是嗎我也覺得是這樣。」

  多麼喜歡自己的臉,多麼喜歡美貌的人啊,李明樓失笑,旋即又悲傷,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為了替他們報仇,燒了自己的臉毀了自己的貌。

  對他來說,毀了容貌應該是比死還可怕的事啊。

  但他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去做了。

  李明樓的眼淚斷線的珠子般跌落。

  她這一哭,四周的人再次嚇到了,姜名哼了聲,元吉瞪李敏,李敏一副無奈的樣子,看了看鏡子,又看看哭著的小姑娘,道:「那,其實,還是你的眼比我好看一點,行了吧。」

  姜名扶額,元吉踢了李敏一腳,李敏啊的一聲,生氣又委屈「幹嘛!」

  李明樓不哭了,伸手拉著他的衣袖,道:「敏叔,你以後不要死,要一直美美的。」

  李敏哈哈笑了:「我當然不會死,我當然一直最美。」又看元吉姜名,哼哼一聲,「你們都死了,我才死。」

  可不是就是這樣啊,他們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才與仇人共死!李明樓的眼淚再次跌落,抓著他的衣袖附在他膝頭:「我們都死了,你也不要死!」

  元吉再踢了李敏一腳,李敏看著趴在膝頭哭的女孩子忙道:「好好,我不死,我們都不死。」

  他扁嘴也想哭,李奉安不在了,還有這麼多人呢,為什麼要他來當娘哄孩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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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09: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陪說笑

  雖然不情不願,孩子還是要哄。

  還好李明樓是個大孩子了,沒有撒潑撒癡讓李敏更頭大,他只要坐著讓李明樓看一眼,當李明樓看他的時候,他會立刻向她保證自己還好好的,絕對不會去死。

  李明樓反而被逗笑了:「好,我知道了,敏叔叔,我們這次都不死。」

  她已經從這次的幻境中醒過來,身邊圍繞這麼多人,心神也安穩了。

  雖然偶爾想起來還會悲傷。

  她倚在欄杆上探身看樓下,這是皇宮一處高臺,宮女說夏天的時候,會引水而上,再從四面溢出傾瀉而下,水泛著白色的浪花,貴妃帶著舞女們在其上跳舞。

  現在是冬天,宮裡也再沒有貴妃舞女們。

  不過觀賞四周的景致很好看。

  李敏不耐煩只待在海棠宮裡,不顧元吉的不滿,給李明樓撐傘,拉著李明樓到處走走看看。

  「我跟大都督來過一次。」他說道,「都督請陛下派人帶著我四處逛,那時候百花盛開,看起來還不錯。」

  李敏跟在李奉安身邊的時候不過是下人小廝,世上有人竟然請皇帝讓自己的小廝逛皇宮,敢說這話的主人不一般,能應著請求的皇帝不一般,敢坦然接受這一切的小廝也不一般.....

  李明樓俯瞰冬日荒涼寂寥的宮廷,這些不一般的人兩個已經不在了。

  「哪有那麼多不一般。」李敏也探身往下看,「只是因為我長的好看。」

  李明樓哈哈笑。

  「你笑什麼啊,我可沒說謊。」李敏道,將袖子探出,被風吹的飄揚,「當初皇帝貴妃看到我都喜歡的不得了,還想讓我留在皇宮裡。」

  李明樓道:「我當然信了,誰見了敏叔叔不喜歡呢?」

  李敏笑納這句話實話,胳膊撞了撞她,沖高臺下點點下巴:「那個人,就是武鴉兒啊,剛來進門時嚇了我一跳呢,家裡怎麼跑個陌生男人。」

  李明樓順著他所指看去,高臺下並非空無一人,明護衛暗衛,元吉姜名方二閑閑四散,除此之外,臺階下還站著武鴉兒。

  他之所以在這裡是受元吉所托,畢竟只有他能發現小姐的異樣,所以現在他幾乎不離李明樓左右。

  今天他沒有穿禁衛服,而是一身沒見過的新衣,黑金刺繡相間,越發顯得高大挺拔蜂腰猿背亮眼。

  李明樓抿嘴一笑,胳膊回撞了撞李敏,側頭低聲問:「是不是很好看?」

  李敏哈了聲,先是不屑,又認真的打量一下,道:「還行吧,聽說他也見過皇帝,還被皇帝留在宮裡,但肯定不是因為美貌。」

  李明樓哈哈笑,拍李敏的胳膊:「世間只有敏叔叔一人嘛!」

  李敏迎風坦然撫了撫鬢角。

  高臺下武鴉兒抬頭看過來,看到李明樓和那個美人家人並頭低低竊竊說話,視線還看向他,應該是在說他。

  但他沒有絲毫被人指點說笑的不悅,聽到李明樓的笑聲,他便也笑了。

  李明樓對他擺擺手,喊:「武鴉兒。」

  武鴉兒抬手,點點頭,示意他在。

  李明樓對他笑,又看李敏:「他是不是很.....可愛?」

  李敏手搭在眼上往下望:「可愛?誰?殺人如麻飛揚跋扈的武都督?」

  李明樓道:「所以說可愛啊,跟傳說中完全不一樣。」

  李敏伸手捧臉眨著眼看李明樓:「啊,大小姐真可愛。」

  李明樓愣了下,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傳說中楚國夫人是貪財好色暴虐呢.....她再次哈哈笑。

  笑聲如同嘩嘩的流水從高臺上四面跌落。

  武鴉兒在高臺下亦是含笑。

  李明樓看著他,招招手。

  武鴉兒遲疑一下,邁上臺階走向高臺。

  不遠處的元吉探頭看,猶豫要不要跟著去,姜名道:「不用去,李敏在上面呢。」

  他的話音剛落,見李敏從高臺上飄然而下,與武鴉兒錯肩而過時還笑著說了什麼。

  元吉和姜名看著李敏走下來伸手揪住他:「你怎麼下來了?不給小姐撐傘了嗎?」

  李敏伸手指上面:「武都督在啊。」

  「武都督又不是咱們自己人。」元吉道。

  李敏哎呀一聲:「小姐的命都是他救的,你瞎擔心什麼?」又打量元吉,「你是不是老了?糊塗了?」

  元吉瞪眼,姜名拉住李敏解釋:「不是怕他害小姐,是怕他覬覦小姐。」

  李敏更不解:「小姐這麼美這麼有權勢,覬覦她不是很正常?難道有人不覬覦小姐嗎?」打量姜名,「你年輕幾歲也一樣糊塗。」

  姜名呸了聲:「萬一小姐對他動心了呢!」

  李敏瞪眼,看看他,又回頭看高臺,高臺上武鴉兒正邁過最後一個臺階,李明樓雙手持傘看著他笑,武鴉兒伸手接過黑傘......

  「小姐喜歡他.....」李敏道,收回視線看姜名,「小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喜歡一個人又怎麼樣?」

  元吉和姜名被問的愣了下,好像,是啊......

  「但武鴉兒這個人.....」姜名皺眉,想要說點什麼又好像沒什麼好說的。

  武鴉兒這個人太凶?但小姐喜歡的話,再難辦的事不也要想辦法辦到嗎?

  武鴉兒出身....出身更不是問題啊,就如同小姐喜歡的那些廉價的東西,只要小姐喜歡,那就是世間的珍寶。

  李敏叉腰:「你們真是閑著沒事做!一天天的就盯著這個呢!屁大點的事就要使喚我。」

  元吉和姜名被他喊的回過神:「屁大點的事?小姐差點死了!」

  李敏聲音降低,雙手也放下來:「這不是沒死嘛.....」

  元吉瞪了他一眼:「那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小公子?」

  李明樓醒來後喊要見李敏,他們便只讓人找李敏,這件事還沒有給麟州的李明玉說。

  「當然要告訴。」李敏側著身子從他們兩人中間滑過去,「我親自去跟公子說吧。」

  姜名和元吉一起伸手,勉強抓住了李敏的衣角。

  「小姐沒開口之前,你哪裡都別想去。」

  高臺下三人糾纏些許熱鬧,高臺上兩人安靜而立,相視一笑。

  「這裡你來過嗎?」李明樓講給武鴉兒,「我這個叔叔年輕時候來過,在這裡看過貴妃跳舞,美如仙境。」

  武鴉兒環視四周:「我來過,我也親眼看到貴妃....從這裡跳下去自盡死了。」

  貼在高臺側面臺階一角的方二聽到這句話,木然的思緒些許波動,看著台下荒涼但也雄偉的風景,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煞風景呢?

  人說美景,你說死人。

  他向上移動探身去看,見黑傘下李明樓露出驚訝的神情。

  「是這樣嗎?竟然是在這裡嗎?當時是怎麼回事?」

  聽到小姐一疊聲的詢問,方二又滑回去,好吧,小姐喜歡就好。

  .......

  .......

  李敏雖然沒能去親自告訴李明玉這裡的事,但李敏被李明樓突然叫走,李明玉還是知道的,畢竟李敏的行蹤還是會報給他。

  「姐姐一定是有事。」李明玉給豆娘說,「要不然不會突然想到敏叔叔,桂花娘說過,有了誰都解決不了的事的時候,才找敏叔叔。」

  豆娘點點頭:「不過既然找了敏叔叔,小姐那邊的事一定就能解決,公子不要著急,也不要難過,公子有公子能做的事,小姐該找誰就找誰,這叫人盡其用!」

  李明玉笑了,敲竄高了一頭但還是一臉嬰兒肥的小丫頭的頭:「這叫各盡所能。」

  豆娘恭維:「公子現在是能上朝的大人物,說話就是有水平。」

  李明玉將桌上的一疊文書扔給她:「公子厲害,當丫頭的也要厲害,把這些事都去給他們交代清楚。」

  豆娘挺直小腰板抱緊文書轉身噔噔出去了,不多時又噔噔回來了,手裡舉著一封信。

  「公子。」她神情擔憂又凝重,「桂花娘終於寫信來了,她終於忍受不了那個韓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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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10: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誰能當家做主

  李明玉來麟州,桂花留在山南道,對外的理由是照看李氏家人,實際則是看著韓旭,以及握著山南道的決策大權。

  豆娘很同情桂花娘,每日面對韓旭多可憐啊,韓旭可沒有公子可愛。

  桂花娘一定是忍不住寫信要來找公子了。

  李明玉也有些驚訝,桂花娘都遇到問題需要寫信了,肯定是不好辦的事,忙接過信打開,看了鬆口氣。

  「不是因為韓旭。」他對豆娘解釋,「是問讓誰去劍南道。」

  李奉耀被韓旭找個藉口抓起來了,經過李明玉的自責求情放出來,但韓旭不允許他再去劍南道。

  現在劍南道就沒有李家的長輩坐鎮了,雖然官府運轉正常,但家裡沒人總是不放心,這是李家人的說法。

  所以需要再派個家裡人去劍南道。

  現在家裡有三個人要去,李奉常,李奉景,以及從太原府項家回來的李明琪。

  「各有各的理由,相爭不下。」李明玉給豆娘念信,「桂花娘問我想要誰去。」

  豆娘鬆口氣又沒興趣:「誰去都一樣嘛。」

  李明玉撫掌道:「豆娘說的對啊。」

  豆娘嘿嘿一笑拍案:「那就按我說的辦!」

  不過桂花娘竟然沒有寫信抱怨韓旭嗎?竟然還能忍受他,真是讓人好奇又驚訝。

  ......

  ......

  山南道如今三道合一,道衙在原來的山南西道,韓旭坐鎮,其他兩道為軍營,由劍南道的兵將征丁練兵。

  官府民生兵事運轉順暢,世道雖然亂民心安穩。

  韓旭日夜忙碌,面前堆積的各種事務文書始終不見減少,他雖然坐在山南道,但要打理的還有劍南道,宣武道的事務,現在又接到了兩封信,涉及的地方和事務更多了......

  但韓旭此時此刻卻沒有埋首案牘,室內也沒有官員們來往奔忙,廳內只坐著一個李奉常。

  「有韓大人在這裡,我的家人無憂。」他和氣的說道,「所以我也能安心的去劍南道。」

  說到這裡歎口氣。

  「三弟不爭氣,我這個當二哥的也有錯,大哥不在了,我管不住他們,他們做出的事真是不像樣子。」

  韓旭雖然沒聽進心裡,但手裡的筆不得不停下,道:「李二老爺說錯了,我在山南道,跟二老爺在山南道不同,我是朝廷命官,畢竟不是你們家人,我怎能讓你的母親妻子兒女們無憂呢?」

  這話說的不客氣,李奉常也談不下去了,起身道:「韓大人如此忙,我們也不在這裡打擾韓大人了,我帶著我的家人回劍南道家裡去。」

  說罷甩袖走了。

  他是李家的人,他們李氏回劍南道誰能攔著?這個韓旭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奉常氣勢高傲的走了,韓旭不急不惱不以為意,拿著筆剛低下頭,又有人進來了,還沒抬頭看到人,先有一盆水仙花擺在了案頭。

  「韓大人,您看看我這花兒養的如何?」李奉景含笑問道。

  看到水仙花,韓旭的臉色柔和了很多,認真端詳,還伸手輕撫水仙花,點頭道:「養的不錯。」

  李奉景欣慰笑道:「都說韓大人最懂水仙花,得韓大人一言我就安心了。」

  韓旭收回了手,神情也恢復如常,他沒有什麼特別愛好,年輕的時候喜歡水仙花,做過幾篇詩賦,廣為流傳,但有所好也就是有缺陷,入朝為官以後,他就再不癡迷此物。

  李奉景竟然打聽到這個,真是用心良苦。

  「韓大人,國不在何以有家,劍南道不是我們李家的。」李奉景誠懇道,「大夏早一日安穩,小家才能真正的無憂,劍南道山南道都離不開大人,奉景我才疏學淺,但願意為韓大人分憂,劍南道那邊我去了,一切聽從韓大人吩咐,絕不擅自主張。」

  這個態度真令人心動啊,韓旭看了眼李奉景,這個李四老爺沒有李二老爺和三老爺那般飛揚跋扈高高在上,可以理解,庶子嘛。

  在家裡永遠是沒有地位的,只能攀附外力。

  韓旭道:「四老爺說笑了,你既非官也非吏,我怎能驅使你?」

  李奉景輕歎一聲:「韓大人,你不驅使我,就要被人驅使了。」

  他沒有再多言,適可而止進退有度,抬手一禮告辭。

  韓旭喚住他:「四老爺把花帶走,我公務繁忙,沒有時間侍弄花草。」

  這花很貴重的,不要就算了,李奉景抱起花兒施然而去。

  不管是講道理還是不講道理,目的都是一樣的,韓旭低頭拿起筆,但門外又有蹬蹬腳步聲,這次進來的不是老爺,而是一個丫頭。

  丫頭進來整理了下衣衫,笑盈盈對韓旭施禮,聲音輕甜:「韓大人,大小姐有請。」

  韓旭看都不看這小丫頭一眼:「大小姐有什麼公務要請本官?」

  念兒聲音更加甜甜道:「當然是劍南道的事,韓大人,公子不在,我們小姐只能跟您商議呢。」

  韓旭抬起頭看著丫頭:「公子只是不在這裡,公務的事,大小姐給公子寫信說好,公子會吩咐本官。」

  念兒誠懇道:「大小姐說,她不懂公務,怕干擾了公子做事,所以才想先請教大人,請大人教導。」

  韓旭道:「既然不懂公務,那就不要商議了,大小姐回來了就在老夫人面前安心盡孝吧。」

  念兒跺腳,滿面委屈:「大人,您怎麼這樣狠心?我們大小姐父母皆不在了,姐弟二人都視大人為長輩,大小姐惦記家裡,大人怎能不幫她?那我們大小姐只能自己回去。」

  說罷轉身就走。

  韓旭道聲且慢。

  念兒忙轉過身來,眼如春水盈盈看韓旭。

  「你告訴大小姐,這是你們李家的家事。」韓旭道,「你們自己做出了決定,我就聽命。」

  念兒大喜,這意思就是說讓大小姐決定,他聽大小姐的!

  那就好辦了,念兒忘了道謝轉身就走,還有,她還要給小姐一個建議,把她送給韓旭做婢女侍女小妾什麼的,這樣親上加親豈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大好事!

  「你這個傻丫頭。」

  念兒沒有得到想像中誇讚,被李明琪用筷子敲頭連連。

  「你去韓大人那裡只帶了眼睛不帶腦子嗎?」

  「我在韓大人跟前是大小姐,在家裡是什麼?」

  「他們誰肯聽我的!」

  念兒抱著頭連連哎呦認錯,正鬧著,婢女阿月匆匆跑進來:「大小姐,二老爺叫了車馬讓明海公子去劍南道先看看,然後大家再一起回劍南道去。」

  李明琪將筷子扔在桌上:「我這個二伯父,還真是.....」

  韓旭不管,她得管啊!帶著這些人都回劍南道的話,她還是不能當大小姐!

  「我去攔住他。」

  「明玉沒讓回去,誰也別亂走,添亂呢!」

  念兒抓起斗篷追出去,給李明琪披在身上:「對對,大小姐,家裡還是要你說了算。」

  ......

  .......

  李家的內宅家事誰說了算,韓旭不在意,那邊鬧的再厲害他也不管不問,但當李奉常,李奉景,以及李明琪覺得各自行動偷偷走,都動用兵馬當護送的時候,他一句話說了算。

  「劍南道兵馬不是李家的私兵,護送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但只可以提供一支兵馬。」

  這一支兵馬只能一人用,誰也不想讓對方用,李家的內宅再次爭執不休,不是老爺們來,就是丫頭婢女下人們奔走韓旭這裡。

  幾個下人相撞,還在韓旭這裡吵了起來,韓旭伸手按按頭,再抬頭看到門口站了一個婦人。

  「桂娘子來了。」他正襟危坐,肅重神情,「你們都下去吧。」

  爭執的下人們倒也不敢惹惱韓旭,對他施禮不情不願的下去了,誰也沒有多看這個相貌平平的中年僕婦.....

  明玉公子的奶媽,公子年紀大了,不用吃奶了,奶媽也沒用了,去麟州都不帶了。

  看著這些人退出去,桂花邁進來,道:「大人還沒做決定讓誰去嗎?」

  韓旭看著這婦人,木然道:「桂娘子說笑了,誰去是由你決定的。」

  李家老爺下人一群蠢人,誰能真正的做主,應該找的是誰,都沒有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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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10: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韓旭的選擇

  韓旭知道自己並沒有掌控劍南道,但李明玉在的時候,並不明顯。

  李明玉這個小孩子真真假假,明面上對他當師當長輩相待很恭敬,就算有什麼不同意他的,會說自己不懂,讓大人跟將官文吏們商議一下,然後由那些將官文吏氣勢洶洶的反駁他......事後李明玉還會安慰他,說等時機成熟了,再按照大人說的做。

  現在李明玉走了,留下一個僕婦,其赤裸裸的態度讓韓旭明白不僅自己沒有掌控劍南道,自己反而是被劍南道掌控的。

  他下達的每一項命令,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要被這個婦人審看,她同意了才會傳達下去,她不同意....她就直接給他扔回來。

  這些其實也沒什麼,韓旭都能忍受,畢竟劍南道也離不開他,只要做的事不損害劍南道的利益,對他還是言聽計從。

  難忍受的是這個婦人總是守著他。

  「桂娘子,這些文書處置完了,我會讓人送去給你。」韓旭冷淡道,「你不用特意來這裡等著。」

  桂花懶得看他一眼,站在桌案一旁:「有些事看到和聽到是不一樣的,我還是在大人這裡吧,該看的看,該聽的聽。」

  她說著話,門外有三三兩兩山南道的官員結伴陸續走來,

  韓旭不會在人前跟一個女人爭執,跟女人爭執的虧他吃了不少,女人不用說話,只要一哭,你說的再有理也成了沒理了,還會被人補出一堆閒話。

  桂花也沒有再說話,她本就很少說話,在韓旭桌案旁坐下。

  看到韓旭身邊坐著的婦人,官員們沒有什麼驚訝,這婦人是李明玉的僕婦,在官衙裡行動自如,有一席之地,可能是為了方便把這裡的事轉述給李明玉吧。

  他們商議事情的時候,這婦人也從來不說話,就好像不存在,他們已經習慣了,將幾件事說來,韓旭詢問,諸人回答,一起商議。

  韓旭最後道:「寫個章程報上來。」

  諸人應聲是,便可以告退了,他們退出門外,與來時的肅重不同,帶著忙完一件事務的閒適低聲說笑,還有人回頭看殿內......

  「....李小都督是把奶媽送給韓大人了嗎?」

  「....要送也要送個年輕美貌婢女吧。」

  「.....年輕美貌的婢女可沒有人奶媽在小都督跟前有地位。」

  「哈哈哈,你這意思是奶媽主動要留下來陪大人的?」

  「要不然呢?哪個女人不想陪在韓大人身邊呢?」

  他們走遠了,韓旭似乎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面色很不好看。

  「桂娘子,你到底想怎樣?」他道,「我韓旭行事光明磊落,你要的一切文書事務我都給你看,你不用這樣防備的守著我。」

  桂花看他一眼:「韓大人,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聽大家說這些事務。」

  藉口,韓旭冷冷一笑:「這有什麼區別?每一個章程上大家怎麼說的我都寫了。」

  桂花雙手在身前用力的攥了攥,道:「韓大人,我以前在劍南道,就算是給人回禮,也不只看禮單名帖,劍南道二十六州五軍十八寨的使者來人,我也都親自看,親自見,親耳聽他們說話,韓大人,看字面和看真實的人是不一樣的。」

  韓旭道:「道衙之事和內宅一樣嗎?」

  桂花皺眉:「不是有句話說治大國如做飯嗎?」

  韓旭沒忍住笑出聲:「那叫治大國,若烹小鮮。」

  「反正都是做飯。」桂花道。

  韓旭還是想笑,但又忍住,這女人是故意逗他笑的,不能如她所願。

  「桂娘子你想太多了。」韓旭道,「如今的事務沒有那麼複雜。」

  桂花也不想跟他多說:「我奉公子之命做事,我就是這樣做事的方式。」

  總之是要賴在他身邊,韓旭惱火又無奈,翻出桌上一封信,換個了方式:「你跟大家熟悉一下也好,等我離開了,這裡就交給你了。」

  韓旭要去麟州的事已經明明暗暗的散開了。

  陛下要回京,擔心麟州軍民不安,所以要找一個可倚重的人來守麟州。

  雖然陛下沒有昭告天下這個人是誰,但崔征給韓旭寫了信。

  這個時候寫信還能是什麼。

  別人不知道信的內容,桂花當然知道,這封信她親眼看過了。

  她道:「不管大人去哪裡,我們公子是肯定不會回來的,劍南道山南道,大人不能不管。」

  她說的是事實,皇帝不管去哪裡都要帶著李明玉,是不會,至少在天下大定之前不會放李明玉離開。

  韓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不像別的女人那樣面對他總是傻笑,更不會關切問候,但她這樣不笑不問,更顯得一副高高在上,你怎麼都逃不出我手心的倨傲和得意。

  李明玉不能回來,劍南道和山南道自然還要歸他,那這個女人還會跟著他,不管他是去麟州還是.....

  韓旭伸手按了按胸口,冬日厚袍鼓鼓囊囊,裡面藏著不止一封信,還有頭髮纏著的一個香囊.....

  「不用都督回來。」他說道,「我只需要帶著劍南道的兵馬。」

  涉及到劍南道的兵馬,桂花立刻警惕:「麟州那邊會留有駐兵,不需要大人帶兵馬去。」

  韓旭看她淡然一笑:「我不去麟州。」

  桂花皺眉:「那你去哪裡?」

  韓旭道:「我去河南道。」

  桂花幾分不屑:「大人怎麼去河南道?河南道節度使邀請你了嗎?」

  韓旭道:「是楚國夫人邀請我。」

  他說完這句話,滿意的看到桂花的倨傲不屑嗤鼻都消散了。

  她的神情有些驚訝有些不安:「楚國夫人....邀請你?楚國夫人為什麼邀請你去河南道?」

  韓旭神情坦然又倨傲:「此乃軍事機密,不能告訴你。」

  ......

  ......

  不知道是因為軍事機密還是因為楚國夫人四字,桂花沒有追問起身走了,急著去告訴李明玉了吧。

  告訴李明玉又怎樣,李明玉又能奈楚國夫人何?就連皇帝也不能.....

  韓旭手摩挲著胸口,想著最新得到的消息,中裡說京城那邊楚國夫人沒有動身的跡象,不僅如此,還有消息說楚國夫人病了,病的還很重。

  麟州來的兩個大人現在在京城主持大局,氣氛很緊張,說京城不安穩,現在陛下還不能回京城。

  當然,對於這些消息,韓旭並不相信,楚國夫人才不會病了,看看她寫的這些令人耳紅心跳的信吧!

  這女人是裝的。

  正如崔征信上說的,楚國夫人怕是不願意去麟州。

  沒有好處那個女人怎麼肯去。

  這不,立刻就來跟他要好處了,說為了陛下好讓他為她做事,然後就會拿著這個功勞去跟陛下和朝廷要更大的好處......

  有人走進來問:「大人,你真要去河南道?」

  韓旭抬頭看到中裡帶著一身的風霜寒意,顯然是剛奔波回來。

  中裡指了指外邊:「我方才聽到桂娘子在喚人來,說要給李都督送信,我就順便偷聽了下。」

  中裡就是他的眼和耳朵,韓旭點點頭:「我覺得可以去。」

  當然,他不是為了躲避這個奶媽,當然,更不是為了楚國夫人的情意。

  是這件事對朝廷有利。

  「你這次去河南道,看到的狀況如何?」他問。

  十幾天前接到楚國夫人的信之後,他就讓中裡去一趟河南道打探,一件事能不能做,他當然不會聽楚國夫人的撒潑打滾,他有自己的判斷。

  中裡道:「跟咱們當初經過的時候不一樣了。」

  當初韓旭在宣武道被救後,按照既定的目的啟程去劍南道,途中經過河南道,還被一座城池的守兵拒之門外,而且當地匪賊橫行,官府兵馬皆不聞不問,還是他強行要求官府去剿匪。

  「現在,河南道境內的城池暢通無阻。」中裡道,「我在幾個城池特意穿了兵服,也沒有守兵詢查阻攔。」

  韓旭的眉頭擰起來,衛軍能暢通無阻,那叛軍奸細豈不是也可以?

  河南道是陛下回京,以及京城圍護的重要地方.....

  中裡哦了聲想到什麼:「還有一件事,我在河南道發現一支兵馬,他們好像隸屬劍南道衛軍,但卻躲躲閃閃不敢提及身份。」

  有這種事?與劍南道有關係,但又畏懼劍南道?那他可以收用啊,韓旭好奇問:「是什麼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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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10: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麟州的決定

  出了正月,麟州就下了第一場春雨。

  春雨依舊沒有帶來喜悅,只讓麟州變的更加泥濘寒冷嘈雜。

  這幾個月的時間,麟州裡外的居無定所的人更多了,很多人為了跟上皇帝回京的隊伍拖家帶口趕來麟州。

  對大多數人來說,路途那麼遠,越緊跟皇帝,越能安全。

  但很多人現在在麟州的日子變得不安全,人多了,打架偷搶增多,秩序更混亂,貧民乞丐流民難熬冬天,城裡城外的死屍也越來越多。

  「粥棚少了很多?」崔征的臉色和腳步一樣沉重,「怎麼回事?這種時候青黃不接,正是需要大量施粥的。」

  身邊的官員輕歎一口氣:「因為很多富戶準備離開,開始囤積物資,就不肯再施粥了。」

  崔征停下腳,冷笑道:「去告訴他們,想要離開,還不多做些事協助朝廷!」

  另一邊的官員應聲是,又小聲道:「倒也不是不盡力,有幾家人恨不得散盡家財助陛下回京,只是擔心回京後子孫無以謀生.....」

  崔征明白他的意思,道:「他們為大夏散盡了家財,大夏難道還會讓他們的子孫餓死嗎?」

  那官員便笑著應聲是:「有相爺這句話他們就安心了,那,下官去看看有什麼空閒無關緊要的位子讓他們做些事,幫了朝廷,自己也有個奔頭。」

  崔征嗯了聲沒有再多說,那官員也心領神會不再多問退了下去。

  崔征邁進室內,一番忙碌後,大多數官員散去,只留下幾個親信。

  「相爺,這些世家富戶是趁機要挾!」一個親信憤憤道,「施粥說是他們出糧,但他們哄抬糧價從中牟利多少心裡不清楚嗎?我們為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不是因為他們施粥養民,現在倒成了他們的功勞,來要挾我們!」

  屋子裡的其他人紛紛贊同。

  崔征敲敲桌子:「我當然知道他們是在要挾,但現在我們有別的選擇嗎?」

  「陛下要回京,後宮多少人,侍從多少人,兵馬多少,吃,喝,馬匹,車,需求耗費有多少?」

  「誰出?朝廷出嗎?陛下出嗎?」

  朝廷有錢嗎?陛下有錢嗎?

  如今天下大亂,衛道四分五裂,沒有稅賦可收,國庫也遠在京城,魯王宮的庫房裡能養活皇帝一家就不錯了,更何況大多數也被皇帝送出來養兵養馬撫民,皇帝和后妃們一日兩餐,哪裡還有多餘的錢。

  崔征環視諸人。

  「你們出嗎?」

  諸人頓時眼神四散,有人苦笑:「大家也都是拋家捨業來的,吃住都靠著陛下照應,捐出全部身家來,也沒多少。」

  當初的確是拋家捨業來的,但正因為拋捨了曾經的家業,這三四年在麟州,他們更拼命的積攢家業,做生意的做生意,收賄賂的收賄賂......

  但又能怎樣?大夏已經亂了,朝廷不能再亂了,崔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天下太平再說其他吧。

  有小吏進來,拿著幾張帖子,要對崔征貼耳說話,被崔征皺眉喝止:「有什麼話不可對人言!」

  小吏訕訕道:「這是幾家送給相爺的行路禮。」

  送禮的名目一向很多,最近麟州最流行的當然是回京的各種需要,行路啊,搬家啊,辭別啊等等。

  崔征作為宰相當然也有很多人送禮。

  聽到小吏的話,崔征坦然嗯了聲:「收起來吧。」在室內諸人想裝作聽不見看不到的時候,又道:「給籌備司送去。」

  籌備司顧名思義是籌備回京的部門,由文官武將共同擔任的,皇帝還讓五皇子來親自督監。

  聽到崔征這一句話,室內諸人頓時有無數的話說「相爺真是用心良苦」「相爺機敏啊」亂紛紛一片。

  該暗示的已經暗示到了,這些人也不會再裝瞎,多多少少都會捐出一些錢財來,崔征擺手沒興趣聽他們恭維,問:「京城那邊的消息怎麼樣?」

  官員們肅容說正事「相爺,京城的消息不妙啊。」

  崔征伸手按了按頭,自從項雲一眾人離開麟州往京城去後,一路上都沒好消息傳來,先是遇到了刺客,導致了吳大人失去一條胳膊,項雲舊傷復發不得不半途休養。

  但好歹行程繼續,兩位大人在兵馬的護送下到達了京城。

  他問:「怎麼,到了京城還有什麼不妙的消息?」

  一個官員壓低聲道:「是京城的情況不妙。」

  ......

  ......

  「楚國夫人出事了?」

  皇帝搓了搓手,從炭盆前移開,不知道是不是陰寒的雨讓他的臉色很不好。

  「吳大人鄭大人是這樣說的?真的假的?」

  崔征道:「我覺得是假的,因為他們兩個至今連楚國夫人的面都沒見到。」

  皇帝哦了聲,有些失望有些不安有些焦慮:「楚國夫人在騙人?她不想來麟州?」

  崔征對這個倒是無所謂:「楚國夫人肯定不願意來,至少不會輕易就來,她願不願意也無關緊要。」

  好說好勸有敬酒的韓旭,罰酒則有項雲。

  「項雲早有先見之明,所以才沒有跟隨吳鄭兩位大人直接進京。」崔征道,「想一想吧,如果他也跟著進京.....」

  又受了傷,直接就被楚國夫人以養傷的名義關起來了,項雲就算有聖旨在手,做事也不會方便。

  皇帝鬆口氣,又歎氣:「楚國夫人是不相信朕啊,就算讓她來麟州,朕也不會虧待她啊。」

  崔征翻看著信件沒理會皇帝的憂傷。

  「武鴉兒也在京城。」他說道,又冷笑,「千召萬喚不理,說什麼北地離不開人,釘死不動,現在竟然在京城能住這麼久。」

  皇帝歎氣道:「人家是夫妻,夫妻總是想見見的。」

  崔征對皇帝的哀怨視若無睹,沒安慰也沒嘲諷,皺眉道:「不過這也恰好能說明,京城的確有問題。」

  皇帝忙問什麼問題。

  「楚國夫人不想來麟州是真的,京城混亂也是真的。」崔征道,將手裡的一疊信件公文遞給皇帝,「鄭吳兩位大人在京城仔細看到官府是什麼樣,民間秩序是什麼樣,世家大族如何,所見所聞都寫的清清楚楚,用他們的話來說混亂不堪很危險啊。」

  皇帝哦了聲捏著信沒看,只關心一個問題:「是京城官民秩序混亂,還是應對叛軍危險嗎?」

  崔征皺眉道:「陛下,秩序混亂比外邊的叛軍更危險,這京城被安康山佔據幾年,不知道安插了多少餘孽。」

  他指了指信。

  「你看看吳鄭兩位大人寫的,皇宮裡都動不動鬧鬼呢,人心惶惶。這鬧鬼自然是叛軍餘孽作祟。」

  皇宮就涉及到自身了,皇帝忙低頭看信,看的更加唉聲歎氣這可如何是好。

  「吳鄭兩位大人正在理順京城秩序。」崔征道,「當然更重要的是催促武鴉兒率軍誅殺安康山,武鴉兒和楚國夫人的意思分明是想等著陛下到來,用我們的兵馬來達成這件事,這樣既不用離開京城,功勞也成他們的了。」

  「功勞功勞,每個人都要功勞,又不肯出力。」皇帝忍不住惱火:「那要理順多久啊?我們就一直等著嗎?」

  京城明明收復了,卻不能回去,每個人都在考慮自己,就沒人考慮他這個皇帝!

  崔征道:「當然不,我們可以同時往京城去。」

  皇帝驚訝:「怎麼去?不是說不安穩嗎?」

  崔征走到輿圖前,伸手劃了一道線。

  「我們可以先行路,行路不一定一口氣要走到京城,我們可以先走到....」他在輿圖上一個位置點了點,「河南道。」

  河南道是個好地方,東南西北都有衛軍守護,雖然現在西北的太原府被安康山盤踞,但緊鄰的淮南道江南道山南道都有雄厚的兵馬。

  皇帝貼近輿圖看:「相爺是說,我們先去河南道?那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既然已經出發了,不應該是一口氣到京城嗎?

  「原本是多此一舉,但現在不是京城不安穩嗎?我們就慢慢走,到河南道落腳的話,路途也要輕鬆,對一共趕路的民眾們來說也有利。」崔征道,「而且我們啟程出發了,武鴉兒夫婦也沒有藉口再留在京城了,項雲可以出面了,京城的民心也安穩了,吳鄭兩位大人做事也就更順暢了。」

  皇帝撫掌:「這是一舉三得的事啊,相爺怎麼先前不說?」

  先前說的話,他現在就已經在河南道了。

  「如今天下不太平,什麼都要親自看了才行。」崔征道,「就是這河南道也不能輕易就去。」

  皇帝的手掌落回膝頭,白說了啊......

  「為了陛下的安危,請陛下先下詔命韓旭替陛下勘察河南道。」崔征道,「等河南道萬無一失,韓旭再來麟州,陛下就可以去往河南道,然後等待入京。」

  韓旭啊,皇帝鬆口氣,臉上浮現笑意:「韓旭做事,朕還是很放心的。」

  崔征便再次讓皇帝放心,將一封文書呈上:「這個方案就是韓旭提出的,請陛下過目。」

  原來如此啊,皇帝更加開心了,原來不是崔征的想法啊,就說嘛,崔征除了讓他去冒險,就是讓他等。

  還是這位韓旭更有見地。

  皇帝仔仔細細將公文看完,神情嚮往:「朕,期待見到韓旭韓大人這一天啊。」

  ......

  ......

  頂著二月的如刀的寒風,韓旭駛入一座小城,如中裡所說,入城沒有任何守兵查問,只要給入城費。

  小城裡市集倒是熱鬧,客棧裡住了不少客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熱鬧。

  這個地方真是不錯。

  韓旭很滿意點點頭,在陌生小廝的引路下沒有絲毫畏懼的只帶著中裡一人進了最偏僻的一間房。

  剛進去房門就被拉上。

  韓旭神情不變,淡然的伸手解斗篷,有人從斜刺裡沖出來,中裡抬手將此人攔住。

  韓旭看著眼前這個濃眉大眼掛著兩個酒窩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將,將斗篷解下拿在手裡:「小齊將軍,我們又見面了,中裡,休得無禮。」

  中裡收回手臂,那年輕人沒有再撲過來,吸吸鼻子眼淚閃閃,後退一步單膝跪地。

  「韓大人。」他抬手抹淚,「自當年一別,我對大人日思夜想,終於再見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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