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秀木成林] 皇子妃奮鬥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20-8-18 22:4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縣衙後院粉刷一新,門窗重新上了漆,糊上新紗,連瓦片也換了一遍。

  寬敞的內室如今入目簇新,帷幔床帳緋色一片,往常早已吹熄的燈火正通明,「啪」一聲輕響,爆開一點橘黃燭花。

  屏風後隱隱約約有低吟,斷斷續續的,女聲極隱忍,又似難以支應。

  邵箐稀裡糊塗的,不知何時已經躺下,觸及柔軟的衾枕,她才恍然,自己已被解衣裳。

  身上伏著一個精壯男子,粗糙的指尖掌心似有電流,所到之處,不管力道輕重,一律讓她不可抑制地戰慄著。

  她面色潮紅,眼神迷離,紅豔豔的櫻唇微微開合,蹙眉在艱難喘著氣。

  「阿箐?」

  最後,魏景重新與她面對面,他呼吸很重,額際沁出薄汗,青筋微微跳動。

  他竭力壓抑著血脈中的鼓噪,喉結急促滾動幾下,細細端詳著眼前人:「阿箐,你看著我。」

  喚了幾次,邵箐才睜開眼,一雙杏目盛滿水光,定定看著眼前眉目英挺的俊美男子。

  已瀕臨爆發邊緣的魏景,這才倏地一沉身軀,堅定而有力地佔有了他的妻子。

  疼,澀澀地疼,難以形容的不適。

  邵箐蹙眉,一滴生理性淚水溢出,順著眼角滑下,浸潤了鴉羽般的鬢髮。

  只這一瞬間,她在魏景眸中看見狂喜。

  沒錯,魏景確實狂喜,他終於徹徹底底將她變成自己的妻子,名副其實,再無任何商榷餘地。

  他心中最後一絲不安終於徹底褪去,湧上心頭佔據感官的是極致快感。

  只邵箐秀眉緊蹙,明顯極之不適,他深吸了一口,俯身吻住她,細細安撫,盡力放緩速度。

  銀白的月光如往常一般,悄悄爬上窗櫺子,從窗紗中濾了進來投在帳子上。

  只今夜,紅燭旺旺燃燒,月光都黯然失色。

  無人修剪的燭花又「啪」地一聲,爆出一朵橘黃的,月色皎潔,夜色尤長。

  ……

  邵箐初時還有些歡愉,只漸漸地就難受起來,逐漸到咬牙苦忍,最後她不顧一切地捶打,哀求他快快結束。

  他終於要結束了。

  最後關頭,他抽身而出。

  很明顯,魏景雖堅持圓房,他並沒有孝期得子的打算,更不會將邵箐置於那般艱難尷尬的處境。

  邵箐心頭一鬆,幾乎馬上就陷入黑甜鄉,在意識模糊之前,她不忘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

  曾聽聞這事兒適應後就和諧了,也不知真不真?但就算是真的,估計自己也夠吃力的,因為她發現,二人尺寸體力相差甚巨。

  她沉沉睡去,一夜沒夢,翌日清醒已天色大亮,睜眼入目大紅色的帳頂,還有榴開百子的精緻紋樣。

  她這才醒悟,自己昨天成親了。

  呃,還履行了夫妻義務。

  腰肢酸疼倒沒有,魏景昨天真的很輕柔,但就是某個隱秘位置有不適,很疼說不上,澀澀的。

  「醒了?」

  魏景罕見沒有早起晨練或處理公務,一直躺著她身側陪伴她,見她清醒,遂翻身坐起:「辰正了,起了正好用早膳。」

  邵箐也擁被坐起,昨夜二人幹了最親密的事,今天面對面,她很有些不自然。

  身上清爽,寢衣也穿戴整齊,明顯昨夜她昏睡過後,他給她清理過後並穿衣的。

  魏景受傷昏迷時,扒衣服穿戴替換她幹過很多次,彼時情況緊急哪裡顧得上羞臊?但如此換上自己,她只要一想那個情景,臉皮就燒得厲害。

  「你……」

  她強自鎮定,但緋粉的兩頰出賣了她,粉色一路蔓延,弧度優美的脖頸也染了些,蔓延向下,被雪白的薄綾寢衣擋住。

  魏景看了個分明,眸色禁不住暗了暗。

  他是個血氣方剛的正常男子,早晨又是易衝動的時候。昨夜他在意她,根本放不開,淺嘗過後曉得了蝕骨滋味,更是鼓噪。

  不過他暗吸了一口氣,將躁動壓下,反關切問:「阿箐,你身子可還疼?」

  「若有膏子,搽了要好很多。」

  事後的藥膏,並不是什麼神秘東西,不管是宮廷還是有底蘊的世家都有自己的方子。原身就有,她陪嫁中不但有方子還有配好的藥膏,只是從未用過罷了。

  因此邵箐也很瞭解,她立即道:「我不疼!」

  雖然極力否認,但和他討論疼不疼這個話題,讓她更加窘迫,話罷她瞪了他一眼。

  魏景低低笑了幾聲。

  陽光透過窗紗篩進屋內,投在帳子左前方的地面上,微微映在他的臉上。邵箐發現他眉目舒展,少了平素的肅然,也沒了近日的那種隱隱的緊迫感。

  魏景輕鬆了很多。

  邵箐心頭驀然一軟,她最知道他是有多孤寂的,那種沉浸在無邊黑暗中的孤寂。

  其實這樣也很好的,她有了安穩生活,不需再要多思多慮;而他有了伴侶,不需要再獨身向前。

  他們都是孤單的人,繼續互相扶持著結伴同行,也是很不錯的。

  她心頭軟和,沖他一笑:「我真不怎麼疼,只有一點點,你別擔心。」

  笑靨如花,溫熱和熙,魏景胸腔一暖,唇角也不禁挑起,定定凝視她片刻,他握住她的手。

  「嗯,那就好。」

  他展臂,將她擁入懷中。

  非常熟悉的懷抱,邵箐側臉貼著在他的頸窩,靜聽血脈有力的搏動聲,前段時間的所有的忐忑和踟躕係數褪去,心間一片安寧祥和。

  ……

  「夫君?什麼時辰了?」

  夫君喚了這麼久,今天終於還是名副其實了。擁抱良久,邵箐抬起頭,撫了撫空空如也的胃部,問:「我們今天要去縣兵營麼?」

  縣兵營,魏景早兩天說補禮後就去一趟,檢閱新招入營的卒丁,接著親訓之事就該提上日程了,故而她由此一問。

  縣衙人手很緊張,大夥兒統統身兼幾職,她目前就兼任魏景貼身書佐,外出基本隨行。

  這個問題,魏景先不答。二人洗漱穿衣,又用罷早膳,他仔細看邵箐行動間並無凝滯感,神色也自若,確實如她所言的即便有不適也不厲害,這才鬆了口攜她一起去。

  ……

  邵箐最近學會了騎馬,快跑不行,烈馬也不行,但騎著溫順的小母馬出門,還是可以的。

  她興致正濃,腿心跨在鞍上有些微酸澀,但她直接給忽略過去了,挺直腰,昂起頭,提著小馬鞭往縣兵營而去。

  縣兵營在西城,一整片排列整齊的營房,後面大半還是剛建起的,簇新,新招的縣兵正好安排在此處。

  魏景一行到,轅門肅立的看守兵丁立即見禮,營內校場傳來吶喊聲陣陣,不管新兵老兵,一律頂著秋日豔陽處於操訓當中。

  自接手平陶後,這縣兵營是魏景頭一個關注的重點,他第一時間重申了一遍如今的大楚軍規,十七律五十四斬。

  聞鼓不進,聞金不停,旗舉不進,旗按不伏,此為悖軍,犯者斬之;多有怨言,點時不到,不聽約束,違棄不止,改動師律,此為慢軍,犯者斬之;……

  歷朝歷代交接更替,但軍規卻代代傳承。只如今大楚所用的軍規,卻是魏景當年根據舊規大力度修改過的,極嚴厲,響鼓重錘最適合如今的大楚,立下後發往南北。

  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再合適的軍規,也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執行者,所以有所改變的,也只有魏景當年身處的北軍罷了。

  如今時過境遷,舊事不提。魏景重申一次軍規後,果然有不馴散漫者當了出頭鳥,很好,他抓住這批人,按軍規斬之。

  校場上殺雞儆猴,一眾兵卒心驚膽戰,威嚇效果到位後,他隨即將整個縣兵營大肆清洗過一趟,又再訓懈了好幾次。上行下效,如今的平陶縣兵營,風氣肅然。

  下一步,就該親訓了,將戰鬥力提上去。

  魏景一行至,正在大聲訓話的鄧光和其餘十數名新卒長,忙忙趕上前問安,校場上數千兵卒齊齊見了個軍禮。

  這精神面貌,和屈承在的時候是天差地別,他環視一圈,尚算滿意,又叫起滿頭大汗的鄧光等人:「諸位辛苦了。」

  「此乃標下應盡之責!」

  魏景言簡意賅說了幾句,接著就開始檢閱新兵。

  邵箐作為一個貼身書佐,她本應該立在一旁,記錄他在檢閱過程之中的有可能出現的各種命令指示的。然而秋老虎很厲害,陽光灼熱,魏景看了她一眼,簡短道:「你到值房去。」

  不管大小指示命令,他回頭給她說一遍就是,沒必要在烈日下熬著,這是他妻子而非他的下屬。

  這點陽光對魏景而言不痛不癢,但邵箐細皮嫩肉的,就這麼一會就出了一頭汗。

  邵箐也沒有堅持,應了一聲,抹了抹曬得通紅的臉,擦擦汗水,往最近的值房去了。

  她一身男式紮袖胡服,既不束胸也不墊腰,一看就知道是女的,現在主要是為了行動方便,和以往女扮男裝截然不同。

  卻沒人敢多看一眼,鄧光等人目不斜視,吆喝著新兵營:「列隊!」

  ……

  一聲令下,一身簇新甲胄的新兵結成矩陣,執矛從高臺前而過,接著就是展示刺穿訓練的成效。

  邵箐並不懂軍事,但看著這些精神抖擻的新兵,覺得應該合格吧,畢竟最早進營的也就兩月。

  但魏景應該不大滿意的,他表情一直沒變,但憑著直覺,邵箐覺得他不滿意。

  果然,檢閱過後,他就召了鄧光等人至跟前,說了些什麼。

  鄧光等單膝下跪,抱拳領命。

  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陽光下,一身玄色紮袖武士服的魏景寬肩窄腰,英姿勃勃,氣勢凜然。

  魏景的氣場,其實一直都與和熙搭不上邊,除了在邵箐身邊時收斂柔和,在外一直都不是好接近的類型。

  唉,他以前大概不是這樣的吧?

  「阿箐?」

  邵箐思維發散一陣,魏景已將諸事吩咐完畢,行至值房門前了,見她以手撐著下頜往外看去,他就問:「想什麼呢?」

  「沒什麼。」

  邵箐站起,從懷裡掏出帕子給他:「就是看著,覺得如今縣兵營比以前好多了。」

  魏景接過帕子摸了摸手臉的汗珠,搖頭:「矩陣不齊,刺穿無力,尚需多加訓練。」

  接下來,他會將重心之一放在訓兵上。

  要求高是好的,邵箐點了點頭,既然這樣,那下次她來就帶上公務賬冊什麼的,將時間利用起來。

  她早研好墨鋪好紙,問了魏景,將需要記錄和現場擬的公文寫妥,用了印,就可以回去了。

  回程繼續爬上她那匹小母馬,就是沒有上馬石,她試了一次沒能順利上去,正想試第二次,魏景已握住她的腰肢輕輕一托,很輕鬆跨上馬背。

  邵箐回頭笑看他一眼,魏景亦微微揚唇,他俐落一翻身,輕鬆上馬。

  哼,會上馬很了不起嗎?

  二人低聲笑語幾句,也不急,並騎緩緩打馬,往縣衙而去。

  傍晚時分,夕陽金紅,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吹拂的風已經帶了涼意。

  也對,快要中秋了。

  一眨眼,邵箐已經來了幾個月了。

  身處喧鬧街市,她一時有些感慨,輕輕籲了一口氣,正要收回隨意打量的視線之際,倏地,她目光一凝。

  咦?

  穿過行人小販,她在左前方七八步遠的一個酒肆門廊前柱根部位置,看見一個嶄新劃痕。

  小小的,三橫一豎,彷彿只是頑童隨手之作,極不起眼,也毫無規律可言。但不知為何,邵箐驟然想起曾經見過的一個三瓣梅花圖案。

  就是從合鄉前往平陶時,在路邊茶棚見過的那個,魏景告訴她,那是他曾經的親衛營青翟衛所留。

  「夫君?」

  邵箐忍不住回頭,向魏景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魏景收回視線,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20-8-18 22:4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這個狀似小兒塗鴉般的圖案,乃魏景舊年親自擬定的暗號之一,專用於他和青翟衛十來個頭領心腹聯絡,也僅被彼此所知曉。

  對比起青翟營過半數人知的梅花暗號,隱蔽和安全性陡然大增。

  魏景眸光微微閃了閃,只沒說什麼,護著邵箐繼續緩緩向前。

  邵箐也閉緊嘴巴,不再詢問半句,此處人多口雜,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回縣衙再細說不遲。

  只是回到縣衙,不待他們說什麼話,翹首等待良久的莊延扔下筆,匆匆迎上前來了。

  「縣尊,您回來了!」

  他拱了拱手:「在下有事要稟,請縣尊……」

  莊延止住話頭,魏景了然,攜邵箐率先往前衙書房而去。

  進得書房,莊延立即道:「縣尊,平陶東郊二三十里外,來了一群武士,已盤桓二三日不去。」

  「武士?」

  「對!至少有數百之眾,作行商農人打扮,四下散開,也不聚攏,也不知是什麼來路。」

  對方偽裝技術極到位,也很警惕,莊延之所以能這麼快知曉純屬偶然。

  他手下有十數支商隊,日常出入平陶。前段日子,一商隊在外路遇劫匪,恰巧被另一路過的商隊救了,對方手起刀落毫不猶豫,互相配合天衣無縫,高效率解決戰鬥令人印象深刻。

  莊家商隊的領隊感恩戴德,急急上前致謝,誰知對方卻似乎不大樂意與他搭話,頭領隨意說了兩句,匆匆就離開的。

  當時莊家領隊也沒在意,畢竟貨期緊太常見了,出來跑的都知道。

  但誰知,他回到平陶附近的時候,卻又見了這位路見不平的頭領一次。

  對方匆匆而過,不過驚鴻一瞥,但先前印象實在太深刻了,莊家領隊當場就把人認了出來,他眉心登時一蹙。

  因為,對方如今已作農夫打扮,和官道上扛著鋤頭而過的村夫一般無二。

  能混上商隊首領常年往外跑的,就沒有笨人,登時一絲異樣感覺浮上心頭。

  莊延如今投了魏景,在縣衙任功曹吏,左臂右膀的人物,整個莊家都提升了一級。而作為莊延信重的心腹,領隊自然格外看重平陶的安全和秩序。

  他心下一凜,當即使人小心尾隨並觀察,然而飛奔回來稟告家主。

  莊延肅然道:「這群人警惕心極強,相當有紀律,尾隨那人已是經驗豐富,誰知跟了過去,卻是不見半個人影。」

  全無蹤跡,再尋無處可覓,之所以判斷應至少數百人,是因為領隊回憶,先前被救的時候對方是個大商隊,有二三百人。

  這麼一群人在平陶附近盤桓不去,實在不得不讓莊延繃緊心弦。

  「縣尊,恐我們要多多警惕,可要遣些兵卒喬裝去搜尋?」幾百人一起活動,即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不留下一絲一毫痕跡的。

  邵箐聞言,忍不住看了魏景一眼。二人前腳發現暗號,後腳就獲報有一配合得宜戰鬥力強的團夥出沒,實在不能不讓她想得有點多。

  魏景神色如常,不見半點端倪,頷首道:「此事我會安排下去,文珪當記一功。」

  莊延鬆了一口氣,雖只窺見魏景本領冰山一角,但他已萬分信服,心中牽掛去了,他拱手告退。

  身兼幾職,公務太多,分身乏術。

  莊延出去後,邵箐掩上門,小小聲問:「夫君?咱們真要遣人去搜尋痕跡嗎?」

  魏景搖頭:「今夜我先去看一看。」

  這個今夜去,毫無疑問是高來高去的,這些邵箐幫不上忙,遂不問了。

  處理了要緊的公務,二人攜手回房,用了晚膳,便解衣歇下。

  剛有了最親密的關係,白日還好,夜間總感覺多了點異樣。邵箐有些不自然,且她還擔心他會再求歡,腿心尚有不適,即便昨夜這般溫柔地一輪下來,她怕也煎熬。

  只魏景並未有此意,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部,語帶安撫:「睡吧。」

  「嗯。」

  邵箐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了,心疼她肯定是其一的,其二吧,他仍身處母后孝期。

  如今的居喪制度並未納入律法,遠不如後世的嚴格,範圍也僅限王室諸侯。且永昌年間爆發九國之亂,大楚中興之勢陡然腰斬,永昌帝臨終前下了一道短喪詔,將三年之喪改為九個月。

  魏景因為心結,遵母后遺囑補了禮後立即就和邵箐圓了房,但接下來這三個月,他肯定想守滿的。

  邵箐這麼一想心下大定,實在不是她不想盡夫妻義務,而是只要一想昨夜那磨人的過程,她就頭皮發麻。

  能緩三個月,那就再好不過了,她沖魏景一笑,十分放心的闔上雙目。

  邵箐並未遮掩自己的意思,魏景很輕易就看懂了,他挑了挑眉,有些好笑也有些疼惜,低低道:「以後就不疼了。」

  他擁著她,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

  二人如今這睡覺的姿勢變了,邵箐不再自己蜷縮著睡,而魏景也不再雙手擱在腹部端正躺著。他們不再各蓋一床被子,改為相擁而眠。

  邵箐不怎麼習慣,但作為一個睡眠質量頗佳的人,她閉目一陣子,還是陷入了黑甜鄉。

  耳畔呼吸變得清淺綿長,魏景借著篩進窗櫺子的月光,靜靜看著她沉睡的臉龐,躺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臂,翻身下床。

  他給邵箐掖了掖被角,披上一身黑色紮袖武士服,閃身出了房門,腳尖一點,不見了蹤影。

  ……

  他無聲無息掠出城,直奔東郊。

  聯絡暗號之所以能聯絡,那是因為它還隱藏著方位和距離,魏景很快抵達暗號指示的東郊二十里處。

  這是一個三岔口,他隱在暗處,旁人窺不見他,他也沒發現目標。

  三岔口卻立了一塊醒目的大路碑,魏景靜聽四下無人,這才縱身到石碑前。

  果然,在石碑背後的根部,又找到了一個暗號。

  只是,這個暗號?

  魏景劍眉微挑。

  石碑上是一個小小的燈籠狀暗號,很特別,也更鮮為人知,乃當初對韃靼最後一戰時,他和麾下心腹謀臣季桓一同擬定的其中之一。只由於當時戰況有變,這批暗號棄之不用,所以當世曉得此暗號及其含義的,只有二人。

  季桓也來了?

  季桓,字伯言,江東名士,當時一流謀臣也。吏治腐敗內憂外患,他不見明主遂隱於山川。後五皇子魏景橫空出世,肅北軍痛擊韃靼,獲得數十年來首次大勝。他欽佩仰慕至極,遂不遠千里奔往北疆,投於齊王麾下一展其志。

  賓主關係極好,魏景知曉對方一直不屑大楚朝廷的,也是皇太子和他本人能得褒譽。

  如今皇太子已死,魏景下落不明,季桓憤而離開實意料中事,原來他和青翟衛一起南下了。

  分不過半年,卻恍如隔世。

  魏景垂目立了數息,腳尖一點,往暗號指示的西南方而去。

  ……

  「尾隨咱們的是什麼人?查清楚了麼?」

  距汒水南岸約二里處的山坳處,季桓皺了皺眉,問剛折返的韓熙。

  一行人當初發現青翟衛中有奸細,立即轉移並再次清洗。費了些力氣擺脫安王圍捕,又使計策詐了幾次,確認隊伍中再無二心者後,匆匆再次投入到尋找魏景的路上了。

  兩個多月下來,他們從東到西,分開十幾路人馬,偽裝商隊尋找至今。

  並未有所獲,反而先前路見不平除了窩悍匪,倒惹上了麻煩。

  莊延的人尾隨失敗,他們不知道自己反被韓熙親自領人反追蹤了。

  韓熙中午去了,夤夜才歸。

  「平陶一世家手下的商隊,家主姓莊。這莊家從前是平陶數一數二的商賈,但二月前得了新縣令青睞,已躋身官吏,如是平陶數一數二的人物。」

  韓熙跟去半天,就把領隊和莊家的來龍去脈摸清楚了。

  季桓點了點頭:「這主家是平陶縣衙的要緊人物,底下人多多關注異常狀況,尚算合理。只要我等不滋事,應無妨礙。」

  韓熙贊同,其實以他們這群人的本領,在四下大敞的曠野,根本不可能被區區縣兵圍捕。唯二擔憂的,一怕耽誤了尋找殿下,二也恐引起安王注目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排除二者,餘者沒有妨礙。

  季桓看了眼一旁認真傾聽的張雍陳琦二人。當日率先拔刀相助的其實是張雍,陳琦緊隨其後,他本人遲疑了一下,因為他認為所有事情都及不上尋找殿下重要。

  他就怕多生枝節。

  如今果然惹出麻煩,他有心想勸兩句,但又不想澆滅張陳的一腔熱血,話到嘴邊幾番,又給咽了回去。

  「季先生,這平陶縣令倒有些意思。」韓熙是個心細的,見狀連忙岔開話題。

  「怎麼個有意思法?」

  季桓明白韓熙的意思,算了,他放棄勸說,就著對方的話題說來。

  「嘖,有勇有謀,還會些功夫。據說這平陶已被前縣尉稱霸十餘年,前後幾任縣令奈何不得,他一來倒根除了。」

  「咦?」

  張雍立即接話:「那我們可要查探一下這個縣令?」

  自從出了奸細一事後,以防萬一,韓熙等人商議後決定捨棄從前的梅花暗號,寧願效率大大降低,也不將新暗號宣於全營。

  除此之外,季桓還提議,每途徑一處,都仔細探聽近期可有不同的人和事。

  與新帝和安王不同,季桓對魏景的瞭解遠勝於前者。他揣度,殿下未必不會隱於暗處積攢勢力,以備日後一舉推翻這大楚朝。

  畢竟如今這大楚朝,病入膏肓,唯二的救命藥又去了,大廈將傾之勢已現。

  如果真這樣,益州、交州這類偏遠之地是最很合適的。

  這提議一出,立即得韓熙幾人附和,他們打算先搜尋益州,如無果就轉戰交州,再不行還有荊州等。

  故而張雍眼下有此言,一路上,但凡有些不同人和事,不拘大小,他們統統都暗地裡查探了一遍。

  可惜,未有果。

  但他們從未氣餒。

  季桓頷首:「明日先進城探聽一番,若這縣令確實了得,咱們再探探縣衙。」

  「好!」

  眾人說定,遂安排紮營守夜諸事。

  夜風徐徐,已帶來涼意,人數足有數百但聲響很小,掩藏在茅草樹木搖曳的沙沙聲之下。

  數十丈外的山腳,有處茅草叢隨風輕輕一晃,未引起哨衛絲毫關注,一個黑色人影已無聲沒入山林間。

  ……

  魏景回到縣衙後院已子時過半,輕輕推開內室門,他怕驚醒邵箐,不想門一開,卻見她已醒了正擁被坐著。

  「夫君,如何了?可是他們?」

  窗紗篩進的朦朧月光下,她一身白綾寢衣,烏髮蓬鬆軟軟披在肩膀,目光卻清明,顯然醒了不止一陣,一雙杏目帶關切,正定定看著他。

  在這個尤帶寒意的秋夜,他披著露水出門,卻有一人在夜半等候他歸來。

  自心底無聲湧出的熱意,已無聲淌至四肢百骸,秋夜的寒涼已被關在門外,他一貫冷冽的眉目染上柔和之色,緩聲道:「嗯,就是他們。」

  魏景解了外衫,上床擁她躺下:「醒了如何不睡?」

  「我不睏。」

  邵箐起夜就見床畔空了,安穩不易她有些惦記,也沒繼續睡,而是等他回來。

  「那咱們這回要和他們聯絡麼?」

  這話,數月前邵箐在來平陶的路上問過一次,彼時魏景說還不是時候,那現在呢?

  魏景道:「差不多了,我再觀察二日,不急。」

  他說不急就不急,論心機手段和對青翟衛的瞭解,邵箐遠及不上他,這事就不發表意見了。

  「先睡吧。」

  魏景輕拍了拍她的背,邵箐沖他一笑。

  她正要和從前一樣闔上眼睛睡覺,不想,他卻忽湊上前,輕吻了吻她的唇角。

  薄唇柔軟,剛從外面回來帶些涼意,溫度卻尚在舒適範圍中。

  呃,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親了她?!

  這是魏景第二次親吻她,頭一次是昨夜,二人行房之時。

  當時敦倫,那親吻最正常不過。

  可是,現在並沒有呀。

  邵箐能感覺到,他這個輕吻不帶絲毫情欲,一觸即離,他微微帶笑,垂目看著她。

  怎麼說呢?這一瞬間的感覺很像情侶,讓人很驟不及防。

  邵箐愣了愣,卻見魏景神色自然,轉念一想,他們現在是夫妻了,更親昵才正常。

  總不能繼續和從前一個相處模式的吧?

  這麼一想,方才忽湧起的那些手足無措的異樣感就去了大半,邵箐釋然。

  不過她還是有些熱血上湧,臉皮比剛才要燙些,她努力忽視唇角因被吻帶了的些許麻癢之意,忙不迭閉眼,嘟囔:「哦,那我要睡啦。」

  鴉鬢烏髮,眉目靈動,到底是有了最親密的接觸,她神色比之以往,多出了一些女兒家的嬌憨之態。

  魏景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他心中感覺,但他知道自己是愉悅的,他低低道:「嗯,快睡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20-8-18 22:4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雖魏景認為時機已到,但事關重大他相當謹慎,接連兩天夜間,甚至白日,他都無聲出門觀察。

  他這種態度,讓本就在意的邵箐更緊張了些,一連兩個晚上都沒睡好,眼巴巴等著他披著夜露而歸。

  在第三天入夜,魏景終於說,可以了。

  ……

  距汒水南岸約二里處的山坳處,青翟衛的臨時紮營之地。

  「消息打聽得怎麼樣?」

  簡陋的營帳內,臨時挖出的火塘內篝火熊熊燃燒,韓熙張雍四人圍坐,季桓問其餘三人。

  他就是個文士,沒甚武力值,打聽消息這活就交給韓熙三個領人去,不過這回,他們罕見去得有些久。

  憑著青翟衛的本事,即使人地生疏,這小地方的事最多就一兩天完事,怎麼弄了這麼久?

  然而越久,就說明越有情況,季桓聲音雖沉穩依舊,但心底忍不住多添了許多希冀。

  「我先說。」

  韓熙道:「這縣令據說是中原左遷來的,來了也未立即上任,而是潛伏著拿了前縣尉官鹽轉私的證據,送到高陵去了。」

  陳琦接口:「據聞期間消息走漏,那縣尉竟敢明目張膽令縣兵圍困縣衙,欲將縣令置於死地。然那楊縣令當場陳其罪狀,反令縣兵擒了縣尉一夥。」

  兩人說著話聽著簡單,內裡信息卻極豐富。

  既然千里迢迢被左遷,那大概率手下無人脈也無勢力可靠,但新縣令竟將私鹽證據拿到手;且陳罪狀和策反縣兵必不會容易,略有欠缺,恐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由此可見,此人確實有能耐。

  「如今,縣令已將平陶徹底掌控,這幾月還增召了兵卒。」

  張雍最後補充:「這私鹽一案,乃前縣尉狗膽包天和蠻族暗通的,如今水落石出,這蠻族被斷了財路,故平陶需增召兵卒。我去縣兵營附近轉過,營房果真已擴建超過一倍。」

  「增召兵卒?」

  季桓心中一動。

  按理說,天底下有些能耐的人實在太多了,一路走來,如平陶新縣令般打了漂亮翻身的仗的不是沒有,這算不得稀奇。要說觸動了幾人心弦的,還數這個增召兵卒。

  且能幹,年紀不大,會些武,這種種都能和殿下重疊起來。所以,韓熙三人才會留了三天,鉚足勁兒盡可能詳盡地探聽消息。

  平陶百姓自然不知個中詳情,但這也不妨礙他們編出一套高潮迭起的除惡記。韓熙自然不會相信誇張的鬼話,但從中抽去關鍵信息,並加以分析還是可以的。

  目前,市井上能打探的都打探到了,餘下若要進一步,只能換個手段。

  季桓立即追問:「那這位新縣令呢?你們可有窺見其真容?」

  說到最關鍵這點,韓熙三人對視一眼,俱搖頭:「我們使了幾撥兄弟盯著縣衙,很可惜,並未見縣令露面。」

  「既然如此,我們下面就探一探這縣衙吧。」

  至目前為之,是這個平陶縣令最符合他們揣度。季桓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張雍一拍大腿:「好,明日我也去!」

  張雍說出了韓熙陳琦的心裡話,從事變到如今,他們已經奔波了半年時間,好不容易遇到個希望大些的,都迫不及待想第一時間確認。

  韓熙忍不住激動:「以殿下之能,療傷痊癒再拿下個把縣城,不過易如反掌之事罷了!」

  「沒錯!」

  「說的對!」

  ……

  即使只是一線希望,在座四人都鼓噪了一番,哪怕四平八穩如季桓,也一連捋了好幾把頜下長鬚。他穩了穩心神,道:「好了,我們且先歇下,明日就進城。」

  「好!」

  四人站起,拍了拍衣袍,要出營帳往洗漱的小溪而去。

  「誰?!」

  張雍性子最急,當先撩起飄蕩的簾帳跨步而出,誰知驟然晃眼,他竟見不遠處溪畔高高的茅草叢側,不知何時立了一條黑色人影。

  烏髮束起,寬肩窄腰,這是一個男子。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就連遠近的明哨暗哨都沒能發現其蹤跡,冷冷的月光下,他面向小溪負手而立,昂藏頎長,身姿挺拔。

  「這,這!殿下?!」

  這個背影是那麼的熟悉,曾經見過千百遍,這半年來無時無刻不想再會,晃眼一望,張雍不敢置信,但狂喜已經先一步湧上心頭。

  「在下見過殿下!」

  身經百戰的四人竟手足無措,瞪大眼睛愣愣看了片刻,直到季桓失去平日冷靜的高呼聲響起,這才如夢初醒。

  「標下等叩見殿下!!」

  「砰砰砰」幾聲悶響,韓熙幾人膝蓋重重落地,他們單膝下跪垂首見禮,眨了眨眼,眼眶濕潤,更有甚者激動得落下了男兒淚。

  找太久了。拋棄一切決意追隨,中途卻發現奸細,導致被伏擊圍捕。種種艱難暫且不說,哪怕他們堅信魏景不會死,但長時間毫無頭緒和收穫的尋找,總讓人生出一些焦躁來了。

  現在終於見到人了。

  一息間猶如烏雲盡散見月明,如何不教人熱淚盈眶。

  張雍和季桓激動之下,聲音很大,一時駐地的數百名衛兵都先後獲訊,喜出望外,一時如潮水般湧至,跪地齊齊大聲道:「標下等見過殿下!」

  「諸位請起。」

  魏景已轉過身來,他叫起所有人,又親自扶起季桓韓熙等四人,拍了拍張雍陳琦的肩膀,又對季桓說:「你們南下,我心極慰。」

  是的,除了韓熙領著青翟衛外,季桓來了,就連昔日他親自提拔的兩員大將張雍陳琦也來了,拋棄所有,追隨他而來。

  魏景環視所有人,提氣道:「汝等南下,我心甚慰!」

  「效忠殿下!我等萬死不辭!」

  韓熙張雍幾人在前,率激動的衛兵們在後,齊刷刷再次拜倒。

  聲音很大,驚得夜鳥振翅而飛,魏景早看過附近環境,再無旁人,因而他高聲回道:「好!」

  「諸位快快請起!」

  ……

  生死久別後的重逢激動人心,好不容易稍稍平靜下來,諸衛兵領命重新回到崗位上,魏景則是季桓幾人的簇擁下,入了先前那個簡陋營帳。

  「稟主公!」

  諸人分主次坐下,韓熙立即站起稟報:「青翟營今有三千一百一十二人,分十二隊,其餘十一隊也偽裝成商旅,目前正在附近鄉鎮搜尋主公音訊。」

  青翟營,本來編制近五千,當初離開北軍時,已篩掉約一千。一路南下,韓熙仔細清洗幾次,又洗掉五六百。

  五六百已經很多,寧錯洗也不放過的了,需知青翟衛俱是魏景親選的戰後遺孤,忠心耿耿,和尋常軍士不可同日而語。

  本以為已洗乾淨了,誰知還出現了張闊這樣的漏網之魚,差點誤了大事。擺脫安王圍捕後,又狠狠篩選幾遍,最後才剩下這三千出頭人。

  韓熙幾個用了好幾個法子,包括使詐恫嚇,最後確認,這三千人確實已乾乾淨淨,再無他人眼線。

  個中艱辛,韓熙等無人再提,而魏景也不婆婆媽媽的性子,乾脆俐落一頷首,道:「很好,先召回來。」

  他說了一個地方,讓青翟衛暫去安置,這地兒就是西郊那天然糧倉附近,他打算糧倉日後也讓青翟衛接手的。

  韓熙一一記下,好不容易待此事告一段落,急性子張雍忙問:「主公,這半年您是如何過來的?」

  「殿下」一詞,如今並不適宜出現。他性急粗莽,但該心細的地方從來不粗,不用特地囑咐,他已經和韓熙一樣,把對魏景的稱呼改了過來。

  張雍忍不住罵道:「安王那狗賊,可是在黔水下游佈置了天羅地網!」

  提起安王這個新帝心腹,魏景眸光暗了暗,只他神色未變,言簡意賅將落水後諸事說了說。

  寥寥幾句,平淡說出,個中艱難也隻字未提,不過他卻說了邵箐與他同行。

  「王妃娘娘也與主公同行?!」眾人聞言大吃一驚。

  呃,不是說夫妻不能在一起,而是據他們所知,這位王妃可是和殿下沒怎麼接觸過的,甚至大婚的時候殿下都不在京城。

  完全陌生的一對夫妻,那般驚險的情況,甚至逼得魏景都跳江了,他居然還帶上這個名義上的妻子?!

  太出乎意料,眾人驚詫之下面上也不禁露了些。魏景憶起邵箐,眸色微暖,緩聲道:「王妃雖柔弱,然助我良多,汝等當敬她如敬我。」

  這話的分量相當重,眾人驚訝,但神色已肅然,齊聲道:「標下(在下)遵命!」

  現在已經是下半夜,別後詳情一時說不完,魏景便道:「其餘諸事,待你們進了平陶再細說不遲。」

  他吩咐:「明日一早,先使人送一封書信到平陶縣衙,後日,你們即可抵達。」

  ……

  「夫君?三千人都來嗎?」這恐怕不行吧?

  今夜,魏景寅時方歸,邵箐一聽見門響就迎上去。更深露重,他衣裳有些潤潤的,她一邊替他解衣,一邊詢問。

  「不,我讓季桓幾個點數十人來即可。」否則太引人矚目了。

  如今縣兵營新兵還沒招滿,差了幾百,明日即可安排人來應招。先安排一二百人進去,這些青翟衛一邊潛移默化尋常兵卒,一邊逐漸嶄露頭角成為大小頭目,以便魏景將縣兵營更牢固地掌控在手裡。

  餘下約三千,先隱匿在西郊山林中,作為私兵,奇兵。

  「若日後有變,我再作調整。」

  終於徹底解決人手短缺問題了,邵箐難掩喜色,摸摸暖籠裡的大白瓷壺,觸手仍有暖意,她用暖水打濕帕子,遞給他。

  魏景擦了手臉,捏了捏她的手,皺眉:「如今夜涼,怎地不多披件衣裳?」

  中秋都快到了,傍晚下了一場小雨,夜間又添些寒意,但邵箐真心沒覺得冷。不過對於他的關心,她還是笑嘻嘻的應了:「嗯,我下回肯定穿。」

  魏景睨了她一眼,擁她上床躺下,又道:「後天,季桓幾人就到了,你不必心有顧忌,我和他們說過,需敬你如敬我。」

  邵箐如今在前衙出沒,正經理事辦公。看得出來,她很樂在其中,魏景自然不會阻止,且他還很縱容,並打算以後一直縱容。

  不過吧,世間對於女子的認知,實如王彌一般,相夫教子掌內事才是婦人本分。像邵箐這行為,在時人眼中其實是很出格了。

  季桓等人當然不會對主公的決定有異議,但乍然看見,恐會難免側目。

  魏景委屈誰也不會委屈了邵箐,故而,他特地和季桓等說了這一句。

  需敬你如敬我。

  說句實話,乍聞時邵箐都是詫異的,實在這句話分量太重太重了,什麼夫妻諾言山盟海誓,統統都遠及不上。

  這一瞬,她突然想起當初山林時的驚險逃亡,還有跳江時的絕望憤慨,心底湧出酸澀之意,眼眶也有些熱熱的。

  很有一種風雨過後見彩虹的百感交集。

  她是感動的,仰臉看魏景,見魏景垂目,正替她順了順披散在枕畔的青絲。

  邵箐眉眼彎彎:「夫君你真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20-8-18 22:4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邵箐一雙眼眸亮晶晶的,魏景心緒頗佳,俯首輕吻了吻她的臉頰。

  「快睡吧,夜深了。」

  這晚安吻這幾天都有,時深時淺,不過最多也就輕觸唇部而已,再深入就沒有了。

  邵箐接受良好,表現也自然了很多,「嗯」了一聲,乖乖伏在他懷裡,很快就睡了過去。

  魏景精力充沛,就算不睡一兩夜也無甚影響,不過他很享受躺在妻子身邊的安寧感,凝視片刻,替她掖了掖被角,也闔上雙眸。

  ……

  睡得晚,但邵箐惦記著季桓等人的事,起得倒早,匆匆梳洗用了早膳,就和魏景到前頭去了。

  辰時,縣衙接了一封信,是過路商隊代為捎帶的。

  魏景道:「我豫州的家人快到了,這信路上耽擱了,算算日子,竟是近日就到。」

  莊延奇道:「縣尊家人怎地不護您和夫人赴任?」

  邵箐就歎:「我們赴任也有家人相護,可惜路遇悍匪,一時大意中了藥,家人護衛為了我二人,盡數犧牲了。因赴任期所限,我們只好一邊上路,一邊去信豫州。」

  「原來如此。」

  莊延恍然大悟,他沒親眼見魏景動手,也不知他武力到底高到何等地步,想著蒙汗藥也是匪徒慣用手段,一時大意也是有的,因而不疑有他。

  至於寇玄,不要說他不肯定邵箐撒謊,就算他明知這假話,也會當真的來聽的,所以同樣一臉後怕。

  這事就合理地提上日程了,只待季桓等人到來。

  下午,又有鄧光來稟,說有十來個商隊護衛出身的外地人來應招縣兵,身手極佳又年輕,可落戶平陶,問能不能招?

  增召縣兵,自然優先在本地戶籍者進行。平陶是大縣,增召個三千兵卒,本來是很輕鬆的,但由於魏景要求很高,導致進展緩慢,名額遲遲未能填滿。

  鄧光見這十來人條件真的很好,他有些捨不得拒絕,故而特地來問一問。

  這正是魏景昨日安排,聞言他沉吟片刻,道:「可。」

  他還吩咐:「若再有個人條件優異者,可不必局限於平陶戶籍。」

  鄧光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

  邵箐忙碌公務之餘,吩咐平嬤嬤把後院兩側的左右邊排房灑掃出來,以備明日韓熙張雍等人入住。

  平嬤嬤祖孫,是魏景親自掌眼選出來的僕役。

  世居平陶,身家清白,貧民出身。平嬤嬤寡居多年,年初獨子病逝,僅給她留下一雙年幼孫子孫女和許多債務,幾間舊房盡數低了債都不夠,不得已只能自賣自身。

  平嬤嬤其實也就四十出頭,恭謹老實手腳十分麻利;孫女春喜今年十二,正好可以給邵箐當個貼身丫頭,這一點也是魏景看中的。

  至於孫子春生今年十歲,當個跑腿的小麼兒,閑了還能給祖母姐姐打下手。

  這祖孫仨雖貧困但愛乾淨,老的小的力氣大眼裡有活。目前不管是魏景還是邵箐,都沒打算往後院放太多人,這組合用著正好合適。

  ……

  翌日,這千里迢迢自「豫州」而來的季桓等人就趕至了,同行還有張雍陳琦一起上路的家眷,以及精選出來的五六十「家衛」。

  諸人於側廳拜見魏景。

  在場還有特地趕來的寇玄莊延,因為魏景昨日提過,來者還有舊日一個門客,正好能緩解縣衙用人之渴。

  既然有新同僚,那更應該來一趟了。

  然初次照面,二人大吃一驚。

  「門客」季桓三旬有餘,方頜闊口,神態舉止從容有度;「家衛」頭領韓熙張雍陳琦三人或精瘦或魁梧,相貌不同卻俱目光迥炯,行動敏捷想必身手頗佳。

  這四人風塵僕僕,但一看就知不是庸碌混日子之輩。

  還有後頭這數十名「家衛」,一律精神抖擻,秩序井然,明顯個個都是好手。

  莊延歎:「我觀縣尊氣度,便知非小族出身,果然如此不假。」

  這數十家衛,可不是小戶鄉紳能培養出來的。

  魏景道:「家道中落,說來慚愧。」

  他本人一看就非普通人,剛好又從中原貶到西南來,於是就編了一個家道中落的藉口,寥寥幾句,讓人腦補他和邵箐家是因政治鬥爭失敗而遭了禍的。

  既然這樣,有些底蘊仍在也屬正常,韓熙等人出現也沒太讓人驚詫。

  莊延笑著應了句,忙和寇玄一起上前,與季桓四人見禮。

  「在下張功,字伯言,日後還需文珪文長多多指教。」

  說話的是季桓,他們用的當然是商議好的假姓名。韓熙自稱許信,張雍自稱嚴華,陳琦自稱沈良。

  這四人或笑意和熙,或從容有度,又或舉止粗豪卻爽朗大方,反正分寸掌握得極好,初次與平陶諸人交談,就給人一個相當不錯的印象。

  寒暄幾句,莊延笑:「改日必要與諸位痛飲三百杯,促膝長談。」

  「哎,三百杯可不夠。」

  張雍哈哈大笑:「得上大碗,我們痛飲三百碗!」

  季桓搖頭笑:「公恕啊,三百碗下去,你也不怕撐破肚皮?」

  眾人齊齊大笑。

  這初次會面,相當之和諧,莊延笑罷,轉向上首拱手:「縣尊,還有些要緊公務,且容我先退。」

  寇玄緊隨其後。

  莊寇二人十分體貼,看著差不多了,就告退讓久別的雙方說話。

  魏景頷首:「去吧,我今夜設席,屆時再暢飲敘話不遲。」

  莊延寇玄等很快退下,偏廳只剩下自己人,候著的平嬤嬤就先請了張陳二人的家眷往後頭安置。

  至於數十青翟衛,魏景隨意點了幾人留下,餘下的吩咐也先一起去,他後面再作安排。

  此處空曠,捕掾小吏隨時可能出現,並非說話的好地方,魏景站起往外行去,眾人緊隨其後。

  至外書房,他率先推門而進。

  季桓四人跟隨,至於剩下的幾名青翟衛,十分熟練地分散在門前屋後站定,無聲守衛。

  ……

  季桓四人一邊打量四周環境,一邊隨主公前行,他們此行要避人說話的,見入外書房也不詫異,然詫異的是,這主公的外書房內,竟還有一名年輕女子。

  隔扇門推開,季桓前腳跨入,餘光竟見一青衣女子端坐於案後,正垂眸提筆,書寫些什麼。

  登時他就是一愣。

  男人的外書房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心臟部位,任何人等都不可輕進的。他的主公什麼身份?從前無故接近者一律立斬的。

  想起魏景那句「敬她如敬我」。這,這難道是主母?王妃?

  果然,那青衣女子聽得門響,抬起頭來,笑道:「夫君。」

  綠鬢如雲,膚白貌美,一雙杏仁大眼水盈盈的眨了一下,盛滿了笑意。

  她站起要迎,魏景卻已幾步大步行至書案後,「嗯」地應了一聲,垂目看對方,餘光瞥見書案上的公文,他皺了皺眉:「不是說歇歇再處理的麼?」

  少府掌一縣財用,邵箐目前主職是這個,但由於人手太短缺,她還兼理了縣丞一部分工作,處理各種文書,很忙。

  她忙碌但充實,很樂在其中,魏景縱容她但不願意她太累了,剛才出門時,他囑咐她入內室躺躺閉目養神,不想這麼一會功夫她就起來了。

  邵箐笑:「我不累呀,我剛起的。」

  這工作強度還行,年輕精力充沛嘛,她笑盈盈,魏景無奈,只好道:「下回不可如此。」

  二人就這麼低聲說了幾句話,時間很短,卻不知後面的四人早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頭一個驚異的是,邵箐居然直接坐了書房主位,而魏景見了竟全無異色。

  後一個更驚異的,是魏景就這一小會的氣場變化。

  冷冽,轉為溫和。

  要說魏景,從前健如驕陽,英姿颯爽,屹立於北境,如山嶽般凜然風雨不侵。

  這次再相見,凜然依舊,熱忱卻再也不見,如陡墜深淵百丈寒冰,冷肅而漠然。

  究其原因,當然是半年前的一場驚變。

  張雍等人乍見如何心酸憤慨且先不提,讓他們驚異的是,在甫見邵箐那一刻,魏景通身冷冽如遇春風般,瞬間冰雪消融變得和緩,低聲說話時還語帶關切。

  四人對視一眼,本因魏景囑咐已很鄭重,如今更提了幾分。

  「標下(在下)見過夫人。」

  四人同時恭敬見禮,至於王妃什麼的,這稱呼同樣不適合再提。

  「諸位無需多禮,快快請起罷。」

  邵箐微笑致意,面前四人如她意料一般,俱是出眾之士,叫起後她也不急著深入瞭解,而是坐一邊去,將書案後的主位讓回給魏景。

  魏景吩咐眾人落座,道:「有話暢所欲言即可。」

  意思是,不需因邵箐在場心有顧忌。

  接下來要議論何事,張雍等人心知肚明,聞言再度驚訝,但好在有方才打底,倒接受得很快。

  斂了斂心神,季桓道:「主公,也不知如今中原情況如何了?二皇子登基已有半年,只怕……」

  此言一出,他和張雍三人皆面色凝重,

  自叛離北軍後,他們領著青翟衛日夜兼程尋找魏景,中原諸事再也顧不上。另一個,從前的消息渠道也統統不敢用,僅憑沿途所見所聞,對朝廷現狀已不再清楚。

  想來也不會好的。

  先帝所作所為再如何讓人詬病,他的身份卻是君,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二皇子乃新封太子,上位名正言順,無任何可質詢之處。

  半年時間,足以讓他將朝堂內外清洗乾淨,關鍵位置都換上自己的心腹。

  然大楚再如何強弩之末,那好歹也是個龐然大物,魏景劫後餘生,要撼動它卻不是件易事。

  季桓四人既然決意南下追隨魏景,就已經將自己放在後者同一立場上,伺機反撲乃至推翻大楚,此乃必然之事。

  終於與主公匯合,此事就該立即提上日程。

  前景不易,諸人皆一臉肅然。

  「你們無需擔憂太過。」

  魏景淡淡一笑,看了邵箐一眼,邵箐會意,立即去打開書案後一個專門裝邸報的木匣,翻了翻取出其中一封,遞給他。

  「且看看此物。」

  他直接將邸報遞給左手邊的季桓。

  邸報,乃專用於向地方傳知朝廷動向和政治情報的公文。上至皇帝諭旨臣僚奏議,下至有關官員的任免調遷,皆抄錄其上。實際就是一種古老的內部新聞報紙,避免地方官員兩眼一抹黑,胡亂施政。

  到了魏景手上,這縣令身份就多了一個好處,光明正大地掌控朝廷動向。

  他這般態度,季桓等人不禁目露驚喜。季桓接過邸報忙垂頭細看,張雍幾個等不及,急急湊了過來。

  「今夏,黃河下游決堤,雖範圍不廣,然陳留至扶溝大段河提已岌岌可危。我那二皇兄下了旨意,擢郭贇為都水監,全面接手治水諸事。」

  魏景唇角微挑,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郭贇,奏請束水攻沙,被准。」

  「束水攻沙?!」

  季桓唬得手一抖,那封還未看完的邸報拿不穩掉落,被眼疾手快的韓熙一把抄了去,三人忙展開一目十行。

  季桓「騰」地一聲站起:「束水攻沙只利於局部,於治理黃河整體極為不利!況且黃河下游河堤如今已高於平地數丈甚至十數丈,陳留至扶溝一帶又土質疏鬆,極易被河水侵蝕,一旦,一旦……」

  含沙量高的水流本極不馴,一旦稍有變故,恐怕即時澤國千里,哀鴻遍野。

  這一點,前太子看得極清楚。他初入朝,就奏請皇父採用寬河滯沙,蓄水固堤之策,並任用舅舅傅竣好不容易尋訪到的隱士渠雲為都水監,全面治理黃河。

  治理黃河非一朝一夕之事,尤其寬河滯沙,耗時更要久一些。不過近十年下來,也初見成效,這二年黃河大決堤再未見,不管春汛夏訊災情都不大。

  初見曙光,如今寬河滯沙竟陡然腰斬,換上理念截然相反的束水攻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20-8-18 22:4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張雍一把扔下邸報,怒道:「這不是白費了十年功夫嗎?!」

  束水攻沙和寬河滯沙,各有各的優缺點,前朝起就一直爭論不休。哪個更好張雍不懂,只他知道,後者已耗費了十年的人力物力。

  咋能說改就改呢?你這治河理念相悖,前頭的功夫不就白費了嗎?

  那新帝為何如此作為呢?深究原因,其實不難明白。

  前太子光芒太盛了,隕落得更讓人痛心歎息,新帝雖是名正言順登位,但卻被其映襯得黯然失色。他迫不及待要做出一番功績,將這陰魂不散的嫡兄徹底打壓下去。

  作為前太子數一數二的大政績,有什麼能比治河更好的入手點呢?

  而且作為爭議了數百年的治河理念,束水攻沙與寬河滯沙始終平分秋色,確實有其獨一無二的優點,並非謬論來著。

  只可惜的是,陳留扶溝一段並不適用,而寬河滯沙已進行了十年。

  邵箐輕歎一聲:「五月下旬,聖旨就下了。」

  郭贇走馬上任,治河立即開始。

  當時,她和魏景還在逃亡的路上。這封邸報還是屈承倒臺後,從屈府中搜出來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邸報是現在發出的,在座的都是不能以真身份示人的逃犯,又能幹什麼呢?

  只是一想到有這麼多黎民百姓很可能要為新帝的急功近利付出生命代價,邵箐心情就十分沉重,即使知曉消息已多時,再討論心頭還是悶悶的。

  季桓眉心緊蹙:「這是何人獻的策?」

  邸報上敘,皇帝旨意一下,奏摺紛飛如雪,反對聲音不在少數,顯然看明白其中利弊的並非一個半個。然很可惜,新帝堅持己見。

  這治河是好是壞,終究會看見結果的。一旦決堤,提議者便成了千古罪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這是誰的建議?是愚蠢逢迎還是別有用心?

  按正常理論推論,一般對小命謹慎點的人,都不會幹這種事的。

  邵箐已翻出另一封邸報,魏景接過遞給季桓:「是武安侯丁化。」

  丁化,不但是新帝丁美人之父,他的嫡長女還被選為安王妃。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半年前被封為武安侯,乃新帝寵臣之一。

  安王不得先帝所喜,王妃出身一般,昔日這個毫不起眼的丁化,如今也手掌權柄。

  「是愚蠢逢迎還是別有用心,日後就知。」

  魏景對這丁化印象不深,曾作為一個皇子他肯定在各處都有些眼線,只是現在並不打算再次聯絡,因而也不知詳情。

  不過,光憑邸報上的信息,暫時也很夠用了。

  魏景淡淡道:「他急功近利大發昏招,於我有百利而無一害。」

  如今的大楚,已危如累卵,一旦黃河大決堤,後果可想而知?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魏景恰恰就在等待這麼一個時機。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擴展自己的實力,以待東風。

  一縣,實在太小了些。

  賓主二人想到一處去了,季桓精神一振,立即道:「主公,我們應當設法先將這安陽郡收歸囊中。」

  乾脆俐落,單刀直入,一直安靜傾聽的邵箐眼前一亮,魏景搜獲邸報的當時,就是這麼和她說的。

  果然不愧為昔日齊王帳下的第一謀臣。

  「沒錯!」

  張雍一拍大腿,咬牙壓低聲音道:「先取安陽,以圖日後。咱們必要殺入京城,將那狗皇帝大卸八塊!」

  主辱臣死,韓熙陳琦同樣目露憤慨,切齒附和。

  「好!」

  魏景站起:「得諸位相助,我之大幸也。」

  ……

  儘快將平陶所在的安陽郡收歸囊中,已得到在座所有人的一致通過,接下來,就該議論這安陽郡如何取了。

  如今大亂未起,明目張膽出兵當然不可能,需智取。

  上策是魏景設法取董度而代之,當上這安陽郡守,順理成章掌握一郡。

  目前情況,季桓等人並不瞭解,於是邵箐娓娓道來:「益州牧何允膝下二子長成,分成兩派,董度乃四夫人表親,四夫人生三公子。」

  還有一個郡尉鮑忠,何二公子的人。安陽郡內兩派勢力分庭抗禮,魏景由於屈承一案,早歸入二公子一派。

  這二公子得了鮑忠來信,對魏景極為讚賞,親自寫了一封信至平陶。魏景的回信自然大喜過望,表示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他非常有分寸,適當表露自己的才幹,二公子果然愈發看重。後面鴻雁頻頻,雖未曾見過面,但「楊澤」已成二公子跟前有名號的人物。

  只要機會恰當,這何二公子絕對不會拒絕將魏景推上郡守之位。

  這兩三個月時間,魏景一邊立足平陶,一邊已為後續鋪好了路。

  上敘這些,作為主公的魏景不好親自詳細介紹,於是邵箐很主動接過話頭,將個中情形一一解說清楚。

  末了她十分遺憾:「可惜這董度有何三公子力爭,在私鹽案只擔了一個失察罪名,罰了點俸祿了事。」

  真相是,董度是為何三公子辦事的,三公子自然力保。而何州牧在兩個兒子間一貫採用和稀泥的策略,所以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炮灰了屈承一干人便結案了。

  「那我們該從何處下手?」韓熙問。

  既然已鋪陳完畢,那接下來就該商議出具體計策了,如何扳倒董度?又如何絆住鮑忠?

  鮑忠是郡尉,也是二公子多年心腹,董度倒了,其實他才是最可能上位的人選。魏晉欲取安陽郡,這絆腳石也得同時搬開。

  韓熙季桓幾個對平陶瞭解尚且不深,更甭提安陽郡了,因此一時也沒什麼好的見解。

  「何處下手?」

  倒是邵箐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濮族?」

  既然想從平陶縣令擢升為安陽郡守,那不管最終定下什麼計策,若想從中有所作為的話,那此策必得勾連兩者,缺一不可,且越緊密越好。

  邵箐立即想起濮族,這個因魏景插手私鹽案而被斷了財路的蠻族。後者和高陵和董度,甚至和鮑忠,糾葛都極深。

  私鹽一案,董度為求自保,拼命往濮族身上推卸責任,再加上原來配合屈承官鹽轉私的惡行,讓益州牧何允大怒,下令切斷和濮族一切官方和民間的交易,不僅僅限於鹽。

  井鹽再無法往外販銷不說,如今就連出來買個生活用品,濮族人都得偽裝一番。

  這梁子結大發了。

  而濮族,是出了名的眥睚必報。

  邵箐第一次參與這種正經八百的議事,一時很有些緊張和期待,話罷立即看向魏景。

  「沒錯。」

  她目露期待,雙眸亮晶晶的,魏景立即給予嘉許一瞥,他肯定道:「濮蠻和我與高陵牽扯極深,若想謀劃,非從其中下手不可。」

  這個大方向是最合適的,至於後續計策的制定,不急,先讓濮族動起來,他們才能見機行事。

  魏景食指輕點了點書案,道:「加緊練兵,我們近日攻蠻。」

  有動盪,才會出現可乘之機。

  ……

  策略議定,緊接著魏景就安排了一眾心腹的職務。

  季桓為縣丞,韓熙為兵曹掾,張雍為賊曹掾。至於陳琦,他直接將人放進縣兵營去,暫任卒長,日後再擢為軍侯。

  還有特地挑選出來放在的明面的數十青翟衛,一律掛上捕掾的名頭,全面掌控平陶縣衙。

  先前人手不足不得已,現在,魏景當然得確保縣衙萬無一失。

  晚間洗塵席,他宣佈了以上消息。

  寇玄莊延等人並未意外,聞言笑語晏晏:「主公英明,知人善任。」又舉杯,敬季桓等人:「諸位一來,大大解了縣衙用人之渴啊。」

  莊延笑著打趣:「我呀,總算能回趟家了,只怕我家那幾個皮小子都不認得我了。」

  這二月,他忙得吃喝睡都是在縣衙的,家都沒回過兩趟,人瘦了一圈,不過精神卻愈發抖擻。

  韓熙笑道:「日後,我等還勞諸兄多多提點啊!」

  「豈敢,豈敢。」

  氣氛熱絡,季桓等人很順利融入縣衙;韓熙陳琦和鄧光等人猛灌幾杯,初次接觸後也熟悉了起來。

  魏景看著差不多了,抬手一壓,沉聲道:「諸位,濮夷二蠻屢屢擾我平陶治下百姓,尤其濮族,近二月燒殺搶掠頻頻,我絕不能容也。」

  既然商議妥當近日攻蠻,那緊接著就該備戰了,正好一併宣佈。

  理由也是現成的。自從私鹽案結了以後,被斷了財路還被勒令制裁的濮族大為光火,好吧你不和我交易,我就搶,我就劫!

  濮族重操舊業,攜怒恨而來手段非常殘酷。劫殺過路商旅,搶掠附近鄉鎮百姓,錢要,貨要,命也要。這二月案起大大小小二十餘宗,每回都出人命,每次都見血。

  縣中捕掾疲於奔命,但平陶附近山高林密,濮族慣用遊擊戰術,收效不大,反讓對方更變本加厲。

  最大一宗是昨天出的,一高陵商隊被劫,高陵這地方戳了濮族肺管子,商隊從護衛到腳夫上下數十人皆被殺盡,無一倖免。

  於公於私,不管季桓等人來沒來,魏景其實也到了非出兵剿蠻不可的地步了。

  「即日起,備戰攻蠻!」

  「是!」

  魏景話音一落,諸人齊齊站起應喏。

  應後,莊延卻眉心一蹙,道:「濮族氣焰如此高漲,已不伐不行。只是……」

  他憂心忡忡:「縣尊,這山高林密的,濮族聚居地又不明,恐怕我們要吃虧。」

  濮族終年居於深山,極熟悉地形,出入山林如履平地,還善毒。他們一直都十分保護自己的聚居地,絕不輕易為外界所知。這麼些年下來,平陶這邊只能圈定個大致範圍,具體地點始終無法確定的。

  蠻族的優勢正是己方短板,所以一直以來,面對對方的騷擾,平陶這邊都是以防禦為主的,基本不會主動攻入山林,以免大敗。

  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不是不想,而是難度太高,沒這個必要。

  畢竟平陶附近這二支蠻族並不大,行動不敢太過分。且近數十年間,濮族發現了鹽井,因為要和平陶合作販售井鹽,更是基本消停了。

  想到這裡,莊延歎了口氣。話說回來,這次濮族手段太殘忍,情節太惡劣了,用以前的策略力度根本不夠。

  他拱手:「縣尊,二蠻不容易對付,尤其濮族,極善毒,需萬萬慎之。」

  這是魏景上任後的第一次大動作,辦好了,日後一片坦途;若反之,恐怕仕途會有阻滯。莊延已將身家前途都壓在前者身上,自然憂其所憂,盼對方平步青雲的。

  魏景頷首:「文珪所言極是。」

  他下令:「沈良鄧光,你二人明日即點二百兵卒,先潛入山林,對照補充地形圖。」

  平陶縣衙有附近山林的地形圖,但不詳細,再深入的地方更是一片空白。魏景明面吩咐陳琦鄧光,暗地裡更會遣青翟衛出動。昔日的青翟營乃精銳,查探地形繪製地圖也是長處之一。

  陳琦鄧光出列,肅然領命。

  魏景接著將目光投向韓熙及一眾縣兵營大小武官:「爾等需勤練兵卒,隨時待命。」

  「標下領命!」

  ……

  魏景有條不紊,沉聲一一安排妥當,他雖一身常服,但威儀極盛,凡被點名者無不心神肅然,大聲領命。

  眼見他已安排妥當,在場諸武官卻獨剩一個張雍,他急了:「主公,那我呢?」

  「我有重任托於公恕,故而才留到最後。」

  魏景安撫一句,神色一肅:「近日我將出征,縣衙與平陶安寧將托於公恕之手。此事要緊,不容有失,公恕需慎重行事。」

  話罷,他看了身側一直安靜聽他發號施令的邵箐一眼。說是將縣衙和平陶相托,那不如說是將邵箐托於張雍之手。

  西南叢林,山高林密路難行,蛇蟲甚多又潮悶,兼瘴氣不少,魏景猶豫過後,還是決定把妻子留下。

  邵箐對魏景的重要性不言自喻,若是季桓等人來之前,他未必放心將她獨自留下,但現在可托於張雍之手。

  張雍心領神會,神色一肅:「標下定不辱命!」

  「好。」

  魏景隨即又點了幾個人:「王經,你領姚越張元二人,即日起為夫人親衛,需謹慎護持,不得有誤。」

  這三個年輕人,都是他貼身親衛,信重程度不亞於韓熙幾個。這並不是針對此次攻蠻的,當初決定和青翟衛聯絡,他就有了此念。

  王經三人出列:「標下領命。」又轉向邵箐,重新見禮:「標下等見過夫人。」

  邵箐忙道:「三位快快起罷。」

  至此,所有安排已經妥當,鄧光率先舉起酒杯:「標下敬縣尊一杯,此戰必勝!」

  「說的好!」

  這種酒是不能不喝的。

  魏景為了掩飾身份,日常起居並不以孝期示人,所以洗塵宴不能少,敬酒也無沒理由拒絕,好在邵箐體貼,藉口自己不勝酒力,首案準備的是素酒。

  他仰首飲盡杯中酒,捧著酒壺的春生忙又斟滿,他重新舉杯:「諸位,請!」

  邵箐也連續喝了兩大杯,熱熱微辣的酒液從喉管進入胃袋,她發現自己還真不勝酒力,雖不醉,但卻感覺酒意直沖上頭,摸摸臉熱熱的。

  宴席也差不多了,她乾脆小小聲對身邊的魏景道:「夫君,我先回去了。」

  她喝了酒,杏目格外水潤晶亮,臉頰泛粉,沖他眨眨眼睛,魏景低聲囑咐:「走慢些,讓平嬤嬤和春喜攙扶你。」

  哪有這麼嚴重?

  但邵箐並不反駁他,只笑著應了:「好。」

  她與眾人微笑說了兩句,率先離席,魏景一路目送她身影進了後房門,方收回。

  莊延就笑:「主公與夫人鶼鰈情深,真真羨煞我等呀。」

  他和季桓等人不同,不知魏景原來身份,因平時賓主處得不錯,又籍這酒酣耳熱情緒高昂之際,故而這麼打趣了一句。

  誰知魏景一聽,卻是一怔。

  鶼鰈情深?

  情愛?

  很陌生,很奇怪的詞匯,從未沒想過有一天會套在自己身上,魏景眉心不禁微微一蹙。

  ……

  實際在當今的上流社會,讚美夫妻之情的最高詞匯,是相敬如賓。

  賓,賓客也。夫妻間互相敬重,愛護,感恩,多體貼不紅臉,一輩子都如賓客般互相尊重,就達到了兩者關係的最高境界。

  魏景自幼所受的教育就是這般。

  更有皇兄年少時曾愛戀一出身低賤的歌姬,盛寵甚至獨寵,母后屢勸不果後,嚴厲處置了該歌姬並訓斥兄長,事後又鄭重和他說,情深不壽,切戒之慎之。

  彼時睿智英明如兄長,都因為這個歌姬頹然了一段時間,因此魏景深以為然,將母后教誨牢牢記下。

  莊延和他出身不同,因而看法也迥異,這前者眼中極盡溢美之詞,落在魏景的耳朵裡,一時卻極不適應。

  他當即憶起母后的教誨,下意識就排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20-8-18 22:4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只魏景轉念一想,又覺得邵箐是不同,不論是歌姬還是旁的女子,如何能和自己妻子相比?

  宴散,他緩步往後院而去,夜風吹拂已帶寒意,卻未冷卻他思緒紛亂的頭腦。

  莊延無心一句話,竟讓沙場指揮若定,威名赫赫有戰神之稱的魏景心生煩燥。

  一方面覺得邵箐獨一無二,世間再無人能相比,他不喜賓客說法,心裡也隱隱趨向與她產生情愛並無不可。

  但另一方面,自幼建立的觀念根深蒂固,母后教誨言猶在耳,他如何敢違背?

  這是不對的。

  思緒繁雜間,縣衙不過三進,很快就到了後院,他皺眉在正房門前立了一會,輕盈的腳步聲從裡面響起,門被打開,露出邵箐笑盈盈的臉。

  「怎麼了?怎麼回來了也不進門?」

  邵箐好奇瞅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凝重,眉心微蹙,心頭立即咯噔一下:「可是生了何事?」

  不會吧?她也就早走一兩刻罷了。

  「無事。」

  她笑意斂了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擔憂,魏景立即否認:「我不過想些其他,你無需擔憂。」

  「那就好,快進來吧。」

  邵箐拉著他的大手,把人拉進門,一邊往內室行去,一邊道:「你快沐浴吧,我已經幫你取好寢衣啦。」

  春閨暖意融融,剛沐浴完畢的邵箐臉頰脖頸紅撲撲的,有一種沁人心肺的熟悉清香縈繞。她拉著他的手,一臉歡快地說,已經幫他取好衣裳了,讓他快快梳洗歇息。

  話罷,她還皺皺鼻子,似乎不大愛他身上酒味。

  「有味兒麼?」他不過喝了幾杯素酒罷了。

  此情此景,這般的邵箐,就如同一泓蒸騰著熱氣的湯泉,暖意淌過心間,浸潤靈竅,蔓延四肢百骸。他身心舒暢,不禁面露微笑,揚手嗅了嗅寬袖。

  「沒味兒。」

  罷了,想那麼多幹什麼?天地蒼茫唯她一人矣,再無人能與之相比擬,更無人可取代之,有無情愛,又有甚要緊的?他胡思亂想,不過庸人自擾罷了。

  想不出結果就不想了,魏景將方才那些糾結盡數拋諸腦後,攜她至屏風前,問了兩句,又抬起手臂,要她侍候解衣。

  這男人!

  邵箐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伸手解他腰帶,好吧,伺候你大爺了。

  給大爺解了外衣裡衫,只剩下一條素綾裡褲,線條流暢的腹肌雖然很養眼,但她可不打算繼續伺候了,見魏景還站著不動,她忙推了他一把。

  「快去,快去。」

  她臉頰微紅轉身就走,魏景微微一笑,轉身入了屏風後。

  ……

  案上燃著一盞小燈,昏黃的光線柔和,邵箐躺在柔軟的衾枕上,耳邊是屏風後傳來的水聲,她也不睏,滾了滾側身盯著挑起的兩幅床帳。

  大紅帳子早就換下來了,換上一頂天青色的鶴穿牡丹紋綢帳,她伸手戳了戳精緻的牡丹紋樣。

  這樣的安穩生活和剛開始時真天淵之別,真希望能一直持續下去。

  其實早在接受魏景的時候,她就把復仇一事一併接受了。

  復仇,固然不成功便成仁,但說實話現今這世道,本分老百姓也沒沒好過到哪裡去,丟命還挺容易的,好比昨天被濮族殺盡的商隊。

  哎,希望接下來能順順利利。

  秋季的夜晚,總帶涼意,她捲著被子又打了個滾,屏風後的水聲就停了。

  魏景鬆鬆披著寢衣,吹熄油燈翻身上床,見邵箐還沒睡著,於是他道:「阿箐,我吩咐人去豫州了。」

  「豫州?」真楊澤的事嗎?

  魏景肯定點頭,得了楊澤戶籍告身本屬偶然,當初前往平陶也非必定選擇,然此一時彼一時也,經過一番努力,如今平陶確確實實成為了他新的據點。

  他目前所有計劃,都是基於平陶展開的,那麼平陶這個關鍵節點,就不容有失了。

  楊澤是豫州人,也不知那邊是什麼情況,對方父母是否尚在?有無至交好友?等等問題都需要瞭解清楚並做好預防手段。

  魏景始終沒忘記這一點,但先前一直沒有可信任的人手供驅使,青翟衛一重新收攏,他立即遣了人去。

  「確該如此。」

  邵箐深以為然,不怕一萬總怕萬一,他們保證認識楊澤的人不出現在益州就可以了,兩地相隔千山萬水,道路難行,這一點操作起來不難。

  她伏在魏景的懷裡,一隻大手在輕輕撫著她背,有規律的輕撫讓她湧起一陣睡意。小小打了個哈欠,邵箐剛想闔目,忽又聽他說:「我還讓人去尋一尋舅母幾個。」

  「舅母?」

  邵箐睡意一下子就飛了。她想了想,魏景的舅母就是昔日的平海侯夫人孟氏。

  說起平海侯府,也是慘,在魏景自北疆折返之前,就已被先帝悉數拿下。滿府男丁斬首,婦孺幼童徒流西南兩千里。

  沒錯,當初和邵箐一起上路的,其中就有魏景的舅母孟氏,以及她膝下嫡庶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年僅十歲的嫡幼子。

  傅竣膝下四子,僅有這麼一個小兒子未成丁,在抄家斬首中得以倖免。

  魏景現在終於緩過來了,人手也不再捉襟見肘,於是就想尋一尋他僅剩的這些舅家親眷可有生還。

  邵箐遲疑:「可,可當初在那驛亭裡……」

  說的是正是流放途中遭遇殺手那一瞬,雖當時刀光劍影,她自顧不暇,但邵箐還是看得真真的,一同流放的那數十人作為新帝的目標之一,已被黑衣殺手砍瓜切菜地滅了大半。

  倒肯定有漏網之魚,但傅家人有這麼幸運嗎?

  邵箐很努力地回憶了一下,現場太混亂了,她實在沒什麼印象。

  「盡人事,聽天命罷。」魏景憶起昔日親舅的音容笑貌,一時黯然。

  「或許舅母和表弟幾個活下來也未可知。」

  黑暗中,看不大清魏景的臉,但他語氣變化卻聽得真真的。這麼一個即使身處絕境都堅韌依舊的男子,如今卻黯然神傷,邵箐心裡悶悶地難受。

  她主動摟著他的腰,低低地勸慰:「我看見好些人逃進密林了。」

  這一刻她衷心希望,傅家人即便能活下一個,也是極好的。

  「嗯。」

  魏景反手抱住她,很緊很緊。溫熱身體順從伏在懷中,熨帖他的心,他閉上雙目。良久,他睜眼,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我沒事,快睡吧。」

  ……

  魏景確實是個堅韌的人,一瞬間的傷感並不能影響他,翌日,就投入密鑼緊鼓的備戰當中。

  縣兵營日間熱火朝天演練戰陣,夜間背誦新的暗號和旗語,務必做到全軍緊密配合,充分發揮作戰能力。

  另一方面,魏景安排了一千縣兵分五隊,巡視平陶境內鄉鎮官道。不少商隊獲悉消息,都算計好行進路程,以儘量得官兵的保護。

  這麼一來,縣兵小隊難免和頻頻作案的蠻族狹路相逢,進行小範圍的交鋒。

  一開始,濮族人並沒有任何準備,很是吃了個大虧,被縣兵小隊擊斃二十餘人,餘者不得不迅速遁入山林逃命。

  濮族人的仇恨一下子被點爆,不但沒有退縮,反而在首領伽罕的指揮下,變本加厲報復平陶一方。

  八月初八到八月十三,短短五日,縣衙接報濮族作案二十九起。對方採取一貫擅長的遊擊戰,若是遭遇縣兵營,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迅速退去;若碰上的是尋常商旅,那就是狼入羊群。

  濮族人善毒,果然不假,遊擊戰中最喜愛施放一種迷煙,縣兵隊早有準備倒還好,尋常商旅一旦碰上,最好的結果就是當機立斷捨棄財貨,先一步奔逃。

  「看來,濮族即便不傾巢而出,也相差無幾了。」

  魏景闔上最新送上的信報,抬目:「合圍二蠻的時機,已至。」

  如今,已有二千縣兵執行巡視任務。他的安排,並不是漫無目的。在明面有韓熙等人領著縣兵隊頻繁打擊,暗地裡還有青翟衛不時騷擾,濮族人雖劫了很多財貨,但也吃不少大虧小虧,折損了好些族人。

  在這些居於深山的蠻族人眼裡,族人可比財貨重要太多了。這仇恨是越來越大。據青翟營的暗報,這濮族首領伽罕似乎聯繫了夷族,兩族聚攏,幾乎能確定要攜手合作。

  這兩族聯手,意欲何為呢?

  無非就是想把平陶打怕而已。給予魏景重重一擊,讓他從縣令的位置上跌下去,一雪新仇舊恨,並讓繼任者心生怯意,不得不恢復往日應對二蠻族的戰策。

  防禦為主,以保住頭頂官帽,就好像先前歷任平陶縣令一樣。

  至此,二蠻戰策和魏景預期已達到了一致,他沉聲道:「傳令,明日三更造飯,五更拔營,合圍二蠻!」

  他當即勾選四千縣兵,由韓熙陳琦鄧光等武官率領,再點選莊延等文官兼幕僚,下令明日出兵。

  「標下(在下)得令!」

  被點中的諸人站起出列,齊聲應喏。

  到這裡就差不多了,接下來,領了命的眾人該下去準備了,邵箐正這麼想罷,卻見寇玄急急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在下欲隨軍略盡綿薄之力,請主公准許!」

  咦?

  好端端的,這寇玄怎麼會有這麼一個請求?

  不是說不能帶他,而是相對而言,寇玄其實是在場眾人中最文弱的一個。哪怕莊延,因未接任家主之位前,他時常隨商隊外出增長見識,也學了些武藝,強多了。

  這次征蠻,在深山叢林中進行,沒有點體力只怕舉步唯艱,這才是魏景留下他的最大原因。

  不過讓邵箐意外的是,魏景只看了寇玄一眼,就十分乾脆俐落地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可。」

  ……

  邵箐有點不明所以,等魏景吩咐了季桓總領留守一切事宜後,二人回了屋,她忙不迭悄聲問:「夫君,你為何答應寇文長呀?」

  他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啊。

  魏景淡淡一笑:「大約,他欲借此次機會,除了那袁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20-8-19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袁鴻此人,不管是在魏景邵箐眼裡,還是在寇家人眼裡,都是一個隱患。

  然而,既用了寇玄,那麼涉及他唯一的胞妹,顧忌總多出一些的。

  魏景並沒有親自處理袁鴻,先讓寇玄處理,有變數或者不滿意了,他再動手不遲。

  但據邵箐所知,寇月對袁鴻的感情一直都很深的,擺脫孫綜桎梏以後,沒變平淡不說,她反而越發期待與對方締結良緣。

  寇玄想必也很苦惱吧?

  這麼說來,這次征蠻,倒是他一次很好的機會。

  一勞永逸除了袁鴻,不再有任何洩密危險。另外,讓袁鴻死於戰役,好歹落得一個英雄名稱,為寇月這段感情畫上一個圓滿句號,不傷兄妹和氣。

  ……

  當天傍晚,寇玄點選了幾個隨行書佐,其中一個果然是袁鴻。

  他拍了拍袁鴻肩膀:「尋常擢升,只怕不易,你要脫穎而出,有些難得資歷在裡頭,要好得多了。」

  寇玄對這未來妹婿一向和顏悅色,從來未表現過絲毫不喜,一番話說下來,不但在情在理,還頗有幾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袁鴻一想也是,難得進了縣衙,總不能一直當個小文書的,他咽了口唾沫,壓下心中怯意,道:「謝大兄提攜。」

  寇玄也去,他緊隨其後,總不會出錯的吧?

  「好了,快回去收拾些換洗衣物吧,明日五更即出發了。」

  寇玄目送袁鴻背影遠去,垂眸想了想,他去求見魏景,借了兩個人。

  這些幕僚文官,雖隨軍也是有專人護持的,他所謂的借人,就是想這二人聽他指揮行事。

  魏景一概不問,點頭准了。

  ……

  「寇文長麼?」

  剛沐浴完畢,從屏風後轉出的邵箐臉紅撲撲,寢衣領子也微微敞開,露出一段白皙泛粉的膩潤肌膚,和一小截精緻的鎖骨。

  魏景黑眸暗了暗:「嗯,他問了明日的隨衛。」

  邵箐應了一聲,對比起寇玄,她其實更惦記魏景,首次這麼近距離接觸戰爭,她有點不安。

  「濮族人善毒,你要多多留神。還有,西南叢林多瘴氣,你解瘴氣的藥丸子莫要離身。還有,啊……」

  正給魏景檢查了一遍裝有藥丸子的布囊,邵箐忽然小小驚呼一聲,一個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從後抱住她,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溫度。

  「你嚇到我了。」

  邵箐被驚了一下,二人成婚至今,魏景常有親昵舉動,但像現在這樣突然就抱住她,還是第一回。驚過了後,有點不適應,面上還染上一絲熱意,

  「你放心,我數日便歸。」

  他反而牽掛她:「你有事使人去辦,莫要出縣衙,我已吩咐了王經幾個,需時時護在你身邊,即便夜間,也必須守在你門前窗下。」

  縣衙如今由青翟衛接手,是最安全的,魏景給張雍下過嚴死命令,必要時可以捨棄一切,但必須保證邵箐安全。

  這個邵箐不知道,但此刻這句話,他卻是今日第三次囑咐自己了。

  她心下軟熱,回頭柔聲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得是。」

  昏黃的燈光映照下,她翠眉絳唇,一雙眼眸目光柔和,正微笑看著他。

  魏景心頭一熱,不禁俯身向前,噙住那兩瓣紅唇。

  輕輕的吮吸舔舐,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雙方的努力下,她由一開始的僵硬緊張到漸能放鬆。邵箐兩排黑翹的睫羽受驚般顫了顫,須臾微闔雙目,她放鬆身體倚在他懷中,仰首任他親吻自己。

  不過這次和以往卻有些不同,他沒有短暫即收,而是力道越發大起來,最後一隻大掌托著她的後腦勺,試探著扣關攻城。

  「唔。」

  邵箐猶豫了一下,最終也沒拒絕,微微啟唇,他立即破關而入。

  一個熾熱的深吻,唇舌交融,他呼吸愈發急促,節奏越來越猛烈。邵箐喘不過氣來,帶情潮的陌生感覺讓人極不適應,她「唔唔」掙動兩下,忍不住用力推拍著他。

  鐵鉗子般的手臂,蚍蜉撼樹,但她一掙扎,他就立即鬆開,並將她按在懷中。

  邵箐面泛霞色,杏目中春水滿溢,兩手抵著他的胸腹,臉被深深埋進他的頸窩。

  臉很熱,感覺太陌生,壓迫感太大,下次她再不來了。

  魏景急急喘著氣,心臟狂跳,血液中的鼓噪幾乎要衝破血脈而出,他閉目運了一陣功,才勉強將躁動壓了下去。

  「睡吧。」

  邵箐伏在他懷裡,正與他面對面緊緊相擁,有硬物硌著她的小腹,她不敢亂動,趕緊胡亂地點了點頭。

  她心慌意亂,耳根子都通紅,魏景見了,不禁輕笑一聲。

  也就還有兩個來月,他就出孝了。

  邵箐惱羞成怒,使勁瞪了他一眼,一挨著衾枕,她立即往裡一滾,扯過薄被蓋過頭臉,「哼,我要睡了。」

  ……

  睡前背對著魏景,死活不回頭看他一眼,但邵箐心裡還是惦記著他要出征的,夜色深沉他甫一動,她就立即睜開了眼睛。

  「三更了麼?」

  她匆匆披衣起身,伺候魏景梳洗用早膳,末了王經等人抬來戰甲,她和平嬤嬤為他披上。

  對比起魏景曾經用過的明光環鎖鎧,如今這赤色鐵甲堪稱簡陋,但他猿臂蜂腰,身形頎長,彷彿天生就是為了征伐而生,鎧甲一上身,威武雄壯,通身氣勢凜然教人忽視所有。

  「夫君此戰,必旗開得勝。」

  魏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回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俐落舉步往外。

  一路生死與共,這是二人的第一次分離,不管魏景還是邵箐,心頭都少不了牽掛。她追出正房,立在廊下,目送他身影沒入黑暗。

  良久,平嬤嬤勸:「夫人,天黑夜寒,您回去歇著吧。」

  可不是麼?明天就中秋了,夜風一日比一日涼,她攏了攏披風,最後望一眼院門,方轉身回屋。

  王經等三人再不離去,緊緊守在正房的門前窗下。

  ……

  魏景並沒有虛言,對比起他曾經歷過的大小戰役,這次叢林戰實在微不足道。況且,他也沒有因此懈怠,戰前準備做得十分充分。

  「二蠻合軍,想必已抵達此處。」他在新繪製的地形圖上點了一下。

  實際上這並不是估計,青翟營的暗哨已傳回軍報,濮夷合軍的確在他所指位置。

  平陶四千縣兵清早入山,現距敵方約五十里,深山中的五十里和平地不同,寇玄肅然道:「主公,我等需謹慎些,以防蠻族使詐用毒。」

  莊延一臉正色附和。

  蠻族確實有些底氣,也極擅長叢林戰,魏景自無意以已之短攻敵之長。他頷首,食指隨即點了點另一處:「距兩地西北四十里外,有一處凹地,交戰過後,我方可佯敗,將二蠻誘入此處,合圍攻之。」

  這麼一來,蠻族的優勢就幾乎消失殆盡,已方勝勢可奠定。

  魏景對軍事有獨特的敏感觸角,明暗兩份地形圖合二為一後,他立即圈定了這一處。

  「沈良鄧光,你二人為前軍,與蠻兵交戰後許敗不許勝,佯敗後,立即往西北遁逃。」

  「許信,你為後軍,前方一現敗勢,你立即率後軍轉前軍,在前頭領路。」韓熙看過青翟衛傳回的更詳細地形圖,山林難行,有他領路最合適。

  陳琦鄧光韓熙三人鏗聲道:「標下領命!」

  「需切記,佯敗不可露破綻。」

  「是!」

  ……

  平陶一方佈置密鑼緊鼓,而二蠻亦然。

  距平陶縣軍五十里外的山坳處,數千身著圓領短裝布袍的蠻兵紮營此處。

  營地最中心的矮帳中,一藍衣一黑衣兩男子盤腿而坐,他們打扮與外頭蠻兵差別不大,但衣襟刺繡更精緻斑斕,頭帕上各插一彩色羽毛。

  矮小些的那個是濮族首領伽罕,高半個頭的是夷族首領蒙莫。

  伽罕哈哈大笑:「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深入密林?!」

  真不知死活,往上數這麼多任的平陶縣令,就沒一個敢這麼幹的。

  初生牛犢不怕虎,真以為進了密林的濮族人,還和外面一樣嗎?伽罕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陰森森道:「我要他血債血償!」

  蒙莫皺了皺眉:「這姓楊的有些能耐,我們需謹慎些。」

  「這可是在深山,有何可懼?我看你是被嚇破了膽吧!」

  兩族不但並無多少情誼,此前還是敵對關係,若非因為平陶新縣令,根本不會坐在一起。伽罕面露鄙夷,毫不猶豫嘲諷:「莫非你真是漢人生的崽子?這膽量和從前的平陶人沒啥兩樣!」

  西南蠻族一般身材矮小,穿梭叢林更靈活。蒙莫卻相反,他足比一般族人高大半頭。恰他又是前夷族首領攜妻出外時生的,首領夫人難產而亡只帶了骸骨回來,因此有對頭就惡意嘲笑,他不是首領夫人生的,而是首領和漢人女子的種。

  蒙莫及候在帳中夷族護衛大怒,「刷刷」幾聲護衛立即拔刀而出,怒目相對。

  「不過一句玩笑話,蒙莫你別介意。」

  要是平時,伽罕肯定不會說這話,但大敵在前,他也知道不能挑起內訌,於是打了兩句哈哈,便道:「我們啟程吧,儘快將那姓楊的宰殺了。」

  他說完就走,一眾濮族護衛魚貫而出,賬內僅剩夷族人。

  「首領,他……」

  蒙莫壓下怒意,冷冷看著伽罕等人走遠:「大敵當前,不宜內訌。」

  但他始終覺得那位楊姓縣令沒這麼簡單,對方可是一上來就拿下盤踞多年的屈黨,後續又讓濮族和他們吃了不少虧。

  蒙莫思索片刻,低聲吩咐:「把我的話悄悄傳下去,與平陶縣軍交戰不可爭先,跟在濮族人後面,多多留神,隨機應變。」

  ……

  次日清晨,平陶二蠻相會,在短暫的幾次試探性交鋒後,終於正面激戰在一起。

  由於魏景的戰策,平陶一方顯得力有不逮,陰暗潮濕的叢林似乎限制了縣兵們的發揮,被蠻兵衝過幾次後,終現頹勢。

  「勇士們,給我上!!」

  伽罕舔了舔沾血的細長短刃,露出一抹嗜血冷笑:「將這姓楊的狗賊宰了,一個不留!!」

  「衝啊!殺啊!」

  一眾濮人像打了雞血般嗷嗷怪叫,驚得遠處飛鳥都紛紛振翅,一揚刀,如狼似虎地撲上來。

  時機已到,魏景一揮手。

  令旗悄悄揮舞,早有準備的平陶縣兵窺見,很快就在蠻兵的猛攻下潰不成軍,「驚慌失措」地西北逃遁。

  「追!趕緊追上去!將仇人盡數誅滅!」

  ……

  韓熙陳琦經驗老到,十分順利地引領著縣兵營,將敵人引入天然凹地。令旗揮舞,鄧光等人立即領著手下兵卒,將其團團圍困。

  凹地不淺,給攀登帶來難度,平陶縣兵手持弓箭,居高臨下對準下方。

  到了此時此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蒙莫冷臉揮手,讓族人悄悄往中心且靠近入口的位置退去,儘量遠離平陶箭陣。伽罕怒吼:「好一個陰險狡詐的楊賊!有種就面對面和我們決一死戰!」

  他雙目赤紅,冷冷盯著被簇擁著出現在最高處的魏景,背後的手卻一揚,示意放毒煙。

  此等小戰,根本無需魏景親身上陣,他冷冷一挑唇,陳琦已大怒出列,手一指:「爾等殺人劫貨,用那毒煙毒霧卑鄙手段,居然還有臉面辱駡他人,我呸!」

  正說著,對面一陣淡淡白色煙霧揚起,順風撲了向這邊。陳琦立即閉嘴,從腰間一個口袋掏出一條褐黃色的藥帕,捂住口鼻,屏息讓毒煙過去。

  如他一樣的動作的,還有平陶諸縣兵,伽罕趁機下令突圍,誰知下風位箭雨已至,大大阻止了他們的腳步。

  這麼一耽擱,毒煙就過去了,陳琦一揣藥帕,揮手:「攻!」

  箭如雨下,下方慘叫聲四起,鮮血噴濺,蠻兵倒地頻頻,伽罕紅著眼睛高呼:「退後!趕緊退!」

  凹地不小,中間還有不少矮樹灌木,倒能暫作躲避。蠻族人也善射,身後背著短弓和箭筒,站穩腳跟後立即以箭回擊。

  伽罕指揮著族人專往一處攻擊,常年生活在叢林的蠻人十分靈活,只要上方一亂出現空隙,就能立即竄上去打開缺口。

  從下方激射而上短箭嗖嗖,一時密集如雨。

  誰料這時,魏景卻一揮手,弓箭手齊整退後一步,上來兩派盾兵。寬大的藤盾上下兩排,遮擋得嚴嚴實實,空隙處卻毫不妨礙弓箭手放箭。

  韓熙哈哈大笑:「蠻夷們,這藤盾好使吧?這可是高陵知悉咱們攻蠻,特地調撥過來的!」

  箭筒不大,箭矢有限,一計落空,面臨的將是大敗的代價,伽罕仰天怒吼:「好一個高陵!好一個鮑賊董賊!還有你楊賊,我不教你們血債血償,我誓不為人!!」

  戰況緊急,話罷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領著族人往進入陷阱時的唯一出口突圍。

  腳下踩著族人屍體和鮮血,伽罕嘶吼竭嘶底裡,雙目暴突,可見其切齒痛恨。

  目的已達到,魏景淡淡下令:「傳令鄧光,鬆開缺口,將二蠻放出去。」

  需知魏景此戰,並非為了全殲二蠻的。防禦二蠻,乃他增招兵卒的重要理由,都殺光了,縣兵營也就可以解散了。

  此戰目的,一為削弱二蠻實力,讓其短時間內無法再組織人手瘋狂劫掠。

  第二,就是最大限度激起濮族人的仇恨,對平陶對魏景,對高陵對鮑忠董度等的刻骨恨意。

  魏景的目光從來都不是放在平陶一地,打破了平靜,激化了矛盾,才會出現機遇。

  ……

  令旗揮舞,鄧光心領神會,立即指揮手下兵卒按原計劃行事。

  蠻兵拼死突圍,終於看見成效。

  眼見二蠻已經殺至出口,不斷有短箭激射上來,立在鄧光不遠處的寇玄目光微閃。

  他和鄧光負責出口處的佈置,他是幕僚無需應戰,在隨衛的藤盾保護下安全也無虞,這時候該退了,只不過……

  寇玄不經意回頭,瞥了眼緊縮在自己身後的袁鴻一眼,抿了抿唇,對打過招呼的兩個隨衛使了個眼色。

  ……

  「啊啊啊啊啊!」

  藤盾移動,袁鴻緊張跟隨挪移,誰知這當口,不知何人絆了他一腳,他失去平衡,竟然直直往下撲去。

  而就是這麼湊巧,迎面遇上一支激射的短箭,他驚恐地瞪大眼睛,也來不及說話,那支短箭就「噗」一聲,正中他左胸口。

  袁鴻慘叫一聲,動作陡然一頓,人直直撲向下方的凹地出口。

  ……

  魏景視線極銳利,遠處出口的動靜也沒逃過他的眼睛。

  這個寇玄,動作也夠乾脆俐落。

  他挑挑眉,吩咐韓熙:「遣個人去出口等著,需確定袁鴻身死。」

  魏景此舉,本為謹慎而為,就好像他已往寇家人顏明身邊放了眼線,以防萬一。

  但他沒想到,還真收到了袁鴻沒死的消息。

  挨了一箭的袁鴻,落到濮族人手裡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20-8-19 00:0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袁鴻的命也不知好還是不好,他心臟長得比正常人要偏一些,箭頭又剛好卡在兩根肋骨之間,沒有射得太深,撲入凹地出口時,雖傷勢不輕,但遠未到危及生命。

  但他已經嚇暈過去了,這凹地出口已被突圍的蠻兵佔據,他好比羊入狼群。

  兩個濮兵順手將這具瘦弱的「屍體」接住,抬在頭頂用來擋箭,一路往外衝殺出去。

  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畢竟那支短箭還插在他左心口的心臟位置,但沒想到濮兵突圍成功後剛想把他扔下,他卻突然哼一聲,動了動。

  還沒死?

  沒死就沒死吧,濮兵正要上前補一刀,誰料不遠處的伽罕突然道:「帶上他。」

  他眯了眯眼,他記得這人是站在平陶謀士身後的,隨衛不少保護甚嚴,說不定後面有用。

  「餵他吃點藥,不要弄死了。」

  ……

  這一幕,落在了韓熙遣去確定袁鴻生死的人眼裡。那人不敢自專,一邊繼續跟著,一邊留下聯絡暗號,好等同伴發現並增援後,他再上稟請示。

  魏景知悉後皺了皺眉,立即遣人追蹤上去。不過他沒想到,第一個將消息帶回給他的,卻不是他麾下哨探。

  而是夷族首領蒙莫。

  當夜,他前來相投,莊延引見的。

  ……

  二蠻突圍後,已是傍晚,秋季的叢林天黑得早,魏景命擇地紮營。

  戌初,本在營外僻靜處如廁的莊延,無意一抬頭,卻發現不遠處一叢灌木忽無風微動了一下。

  他心頭當即咯噔一下,不待他反應,一條黑色人影在夜色遮掩下撲過來,捂住他的嘴巴。

  這人正是蒙莫。

  這個膽大的夷族首領竟隻身前來,在叢林間靈活得如猴子一般的他借著夜色遮掩,成功避過附近的明暗哨崗,逼近平陶營外。

  再往裡就不行了,他需要有人引見,而恰恰好,他記得莊延是平陶縣令身邊的人。

  ……

  「稟主公,今有夷族首領蒙莫來投,他說有重要消息可告知主公。」

  臉色尤帶驚嚇後的青白,莊延不敢耽誤片刻,他直奔主帳請見。

  「哦?把人叫進來。」

  魏景挑了挑眉,對比起這相投的夷族首領,他更感興趣的是那個「重要消息」。

  ……

  夜色中,一個異族男人悄悄被引進主帳。他只比魏景矮小半頭,頭帕插了彩羽,一身黑底彩繡的色彩斑斕的圓領短袍,濃眉大眼,三十出頭年紀。

  魏景認得對方,就是白日剛交戰過的二蠻首領之一。

  他端坐上首,淡淡看著對方:「你欲投我?我如何相信你,又為何受你相投?」

  很直接,很現實的問題,蒙莫也爽快,朗聲道:「我隻身入你兵營,足可表明誠意。」

  沒錯,他一個人來的,要是魏景翻臉,立即拿下他殺了,死了也白死。

  蒙莫道:「我不知縣尊意欲何為,但我能全力配合,只求縣尊若要誅蠻,還請去濮存夷。」

  從昨日開始,蒙莫一直抱著懷疑謹慎的態度,收縮兵力儘量處於後方,冷眼旁觀。

  下午的突圍,他不像伽罕那般認為族人勇悍,故而成功脫身,他覺得,那名年輕的縣令是故意放走他們的。

  這般圍而不殲,對方意欲何為?若是所謀甚大,自己的族群需要和濮族一樣死磕到底嗎?

  夷族和平陶的仇怨遠不及濮族,之所以同意合兵,無非利益被侵犯心有不甘罷了。現在發現另一邊風險要大得更多,心生退意才是正常。

  蒙莫遠遠眺望魏景,他對這個年輕男人極為忌憚。

  可是賊船上了可不好下,左思右想,他決定投魏景,或者說合作也行。

  他直覺,自己知道的東西應是魏景想要的。

  「我願與縣尊歃血為盟,我族從今絕不出山掠劫商旅,與平陶和平共處!倘若縣尊再助我除了濮族,此後,我願供縣尊驅使!」

  歃血為盟,在西南蠻族眼中,是一件極神聖的事,一旦立下絕不可違。

  魏景站起來:「若你帶來的消息確實讓我感興趣,接受你的相投,未嘗不可。」

  ……

  時間回溯到傍晚。

  濮夷二族敗軍一路逃出數十里地,將敵方甩得不見蹤影,驚魂未定這才停下略作休整。

  來時五千多的合兵,如今只剩下不足四千,損失三分一,且濮人占大多數。

  族中壯丁一下子少了近一半,伽罕面目猙獰:「我必要將那姓楊的碎屍萬段!還有高陵那鮑董二賊!」

  狠話放了,但實際操作卻千難萬難。戰,戰不勝;甚至如今想出山掠劫,都極為忌憚。

  沒有那麼多族人可以繼續犧牲了。

  一個臉上花了彩色花紋的男子陰惻惻道:「伽罕,我有一策。」

  花紋男瞥了眼就坐在不遠處的蒙莫等人,湊在伽罕耳邊,低聲說了一陣。

  伽罕雙目立即迸發出異彩:「好!好計策!」

  他急急回頭吩咐:「去,去請了巫醫來給那男的診治,務必救活!」

  這男的,說的就是正昏迷的袁鴻。

  一直垂眸不語的蒙莫,眸光閃了閃。

  ……

  「他們交談十分隱晦,我聽不到具體計策,只不過伽罕十分篤定,說要一石二鳥,讓鮑忠董度烏沙不保,讓你鋃鐺入獄,賠上小命,牽連全家。」

  蒙莫很爽快說完,又十分肯定地對魏景道:「這話肯定是真的,你們殺了那麼多濮人,伽罕若不復此仇,他首領的位置就坐不下去了。」

  「那男的也是好運,心脈偏於常人,箭頭還被卡在兩肋骨之間,傷勢看著厲害,其實不重,最多養十天半月,就能好全了。」

  那確實夠命大的,不知正為妹婿的「犧牲」而哭泣的寇玄若知道了,會有何感想?

  「讓鮑忠董度烏沙不保?讓我鋃鐺入獄?」

  袁鴻未死落入濮人之手,魏景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此人雖是隱患,但知道的事情其實很少。他雖知魏邵二人自河灘而來,但也僅僅曾就此和真楊澤的河灘殺人案聯繫在一起罷了。

  來平陶的路上,由於寇玄的有心防備,他甚至不瞭解當初大範圍搜捕的正是黔水登岸者。

  如今的他絕無可能造成威脅,相反,倒很可能會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魏景挑了挑唇,黑眸中閃過一抹滿意的光芒。很好,他直覺,謀取高陵的關鍵轉折即將出現了。

  韓熙陳琦對視一眼,也精神大振。

  魏景隨即問:「你常年與濮人比鄰,依你所見,伽罕有何依仗?」

  「濮人善毒。」

  蒙莫想了想補充一句:「獻策那人是濮人族中長老,正正掌管毒劑。」

  和魏景猜測的一樣,只是不知濮人憑那袁鴻,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很好。」

  他接受了蒙莫相投,歃血為盟,並吩咐此事需秘而不宣。

  命莊延將人悄悄送出去後,魏景立即令韓熙:「增派人手,務必盯緊濮夷二族動靜,尤其濮人,不可有一絲遺漏。」

  「是!」

  韓熙領命而出,送人後折返的莊延憂心忡忡:「主公,我們該如何防範?」

  他認為,蒙莫所說可信度非常高。

  作為平陶土著,莊延對夷族觀感比濮族好太多了。這個由疑似有漢人血統的首領所率的族群,雖也劫道,但幾乎不殺人,只求財貨不求命。

  也是因此,魏景接受蒙莫相投,他並沒任何勸阻之舉。

  不過由於不知魏景真正目的,莊延現在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安。

  「只要盯緊濮人,自可隨機應變,文珪稍安勿躁。」

  魏景並沒有和莊延解釋太多,話鋒一轉,他問:「文珪,你在高陵可有人手?」

  「有。」

  高陵作為安陽郡治所,一個商賈世家,手底商隊不少的家族,怎麼可能不在高陵設置據點呢?

  莊延還在憂心,他不知道還有青翟衛,但見魏景神情平靜,無一絲緊張憂慮,他心中倒是定了定,忙道:「高陵諸事,由我胞弟莊韋主持,他為人穩重,也極可信。」

  莊延投了魏景,那就是整個莊家都投了魏景,若有差遣,自然竭盡全力辦妥的。

  「很好。」

  魏景道:「我先遣幾個人前往高陵,你傳訊你的胞弟,讓其配合行事。」

  轉機即將出現,高陵那邊自然要提前佈置一下,己方有人,再好不過。

  「傳令,明日五更拔營,全速出山返回平陶。」

  ……

  此行目的達成,魏景命明日清早拔營,火速回歸。

  他頗惦記邵箐,她是否一切安好?也不知她現在正幹什麼?

  ……

  那邵箐正幹什麼呢?她還在忙碌公務。

  十六的月光暈黃卻明亮,她推開西廂書房的隔扇窗,在月光下挑旺燈火,正伏案奮筆疾書。春喜小姑娘被她打發回去休息了,陪伴她的除了無聲守衛的王經等人,還在安靜坐在廊下縫製衣裳的寇月。

  魏景剛出征時,邵箐有些忐忑,但很快就調整過來了,人家好歹是威名赫赫的戰神,她還是不要杞人憂天了,該忙啥忙啥吧。

  這幾日的晚上,她都在做青翟衛的軍費預算。

  人來了當然得好好安置,只青翟衛和縣兵營不同,縣兵營走的完全是公賬,所有支出光明正大一概不用操心,但青翟衛不行。

  養私兵是一件很耗錢的事,但好在對於如今的魏景,三千人還不是問題。

  縣令擁有處理一縣財政的權利,一年往上頭的州郡彙報一次,可活動的空間很大。且邵箐接受少府工作後發現,從前的縣兵營虛報軍費的情況很嚴重,賬面支出幾乎是實際的一倍。

  縣兵營擴建,賬面預算直接翻倍,邵箐仔細核算後發現,她不用忙活著左右挪移了,直接把虛報那一截軍費砍下來,供養青翟衛已綽綽有餘。

  省了她好多功夫。

  邵箐謹慎,這活從不在前衙做,不過忙碌幾個晚上也處理妥當了。擱下筆,將新立的賬冊交給王經,任務完成。

  「夫人,你忙好了嗎?」

  見邵箐站起活動手腳,寇月連忙湊過來,說了兩句,她就皺著臉道:「唉,也不知袁郎他們到哪裡了?」

  這才是寇月的主要目的,她想找人傾吐一下心事。張陳兩家夫人好相處,但到底不熟,有些話更不能對嫂子說,毫無疑問這個人選就是一直處得很好的邵箐。

  邵箐頓了頓:「不知道,大概快回來了吧。」

  山林難行,軍報傳回也要慢一拍,但最新消息說昨天已發現二蠻合兵蹤跡了,快的話,今天能解決戰鬥。

  這場戰役,為的不是消滅二蠻,也不知他們目的達到預期沒有?

  只不過,袁鴻恐不能全鬚全尾回來了。

  寇玄等待已久,準備肯定充足的。

  只是看著一臉擔憂又帶著憧憬的寇月,她卻說不出其他,只好安慰道:「你早些歇吧,說不定,明日他們就能凱旋了。」

  唉,邵箐知道寇月過於純善和單純了,但怎麼說呢?真認識了這麼一個人,會發現挺難得的。她本人不具備,若環境允許,真樂見對方能一直持續下去。

  只可惜……

  邵箐暗歎:「你明日不是還要去鋪子裡麼?快回去歇息吧。」

  寇月王彌善針黹,安穩下來後,就在平陶開了一家衣裳鋪子。雖有掌櫃坐鎮,但頭次經商王彌和寇月很鄭重,尤其寇月,基本每天都會去一趟。

  聽寇月說了一陣心裡話,邵箐就催促她趕緊回去睡覺,話題一直在袁鴻身上打轉她很難接,祝福不妥,提前安慰開解更不可能。

  「那我回去啦!」

  寇月笑嘻嘻拎起籃子,也不要人送,揮揮手歡快走遠。

  邵箐垮下笑臉,和王經幾個對視一眼,後者也知曉內情,所以同樣一臉複雜。

  「唉,不管了。」

  想管也不知怎麼管,袁鴻有點無辜但確實是隱患,寇玄雖狠了點但也非無的放矢。邵箐不是聖母,這袁鴻已賣過她和魏景一次了,雖挽救及時沒造成影響,但由此可見,此人貪生怕死骨頭太軟,一旦時機恰好,他必然會再賣一次的。

  所以對於寇玄的做法,她一直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至於寇月,時間能治療一切傷口,這姑娘很好,寇玄肯定會給她找一個良配的。

  邵箐遂不再多想,回房歇下。

  洗漱解衣,擁被在床上滾了一圈,這幾天魏景不在,這大床就她一個人睡,獨霸一床的感覺真好。

  邵箐這麼一想有點好笑,搖了搖頭,算了還是睡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20-8-19 00:0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一夜無夢,邵箐睡得極好。

  只她沒想到自己昨夜不過隨口一說,還真說準了,當天下午,魏景率平陶縣兵凱旋。

  「報!楊縣尊率縣兵營殲敵二千,大獲全勝!」

  報卒翻身下馬,舉著軍報衝進縣衙大堂,將軍報呈上。很快,勝報便傳遍縣衙,蔓延至全城。

  深受二蠻滋擾的百姓歡喜鼓舞,縣衙也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邵箐和季桓張雍對視一眼,魏景凱旋,三人當然高興,但他們心裡明白剿蠻並非真正目的,她反而緊張起來。

  也不知成不成?

  一切都得等魏景回來才知道。

  邵箐和季桓安排迎接事宜,除了大小屬吏,王彌等內眷也簇擁到縣衙門前的正街相迎。寇月喜形於色,對邵箐道:「夫人您說得真對,今日真凱旋了!」

  在她看來,袁鴻之所以毫不猶豫答應隨軍,完全為了二人的將來,她激動得目泛淚花。

  除了高興和緊張,邵箐還挺擔心這姑娘,聞言頓了頓,只好含糊應了兩句。

  該來的始終會來的。

  等了大半個時辰,歡呼聲,伴隨著噠噠的馬蹄聲和軍靴落地聲,一身紅甲的魏景在一種文武屬官和親衛的簇擁下,打馬緩緩而來。

  英姿勃發,不怒自威,他神色冷淡頗為嚴肅,只在遠遠望見邵箐的那一刻,眸光才緩了緩。

  他唇角微翹,微微對她點了點頭。

  這?

  邵箐對他已算了解,這點頭,肯定不僅僅是打招呼的。

  這就是說,所謀之事成了?!

  她大喜。

  邵箐和季桓領著縣衙一干人等迎上去,她束髮長袍,一身少年裝束,雙眼亮晶晶的,拱手:「恭賀縣尊凱旋!」

  這是很正經的迎接話,由她嘴裡說出聽著卻格外舒暢。魏景微微一笑,借著翻身下馬的動作,捏了捏她的手,迅速鬆開又拍了拍正迎上來的季桓肩膀:「辛苦了伯言。」

  雖縣衙眾人都知二人是夫妻,但在外以親近姿態示人並不合適,這個邵箐很懂,她不再開口,只看季桓笑著拱手:「當不得主公說辛苦,不過些許瑣碎事務罷了。」

  這邊賓主寒暄,氣氛熱烈,邵箐卻耳尖,聽見身後寇月小小聲問:「大兄,袁郎呢?」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這麼一看,正見寇玄一臉沉重,寇月已經察覺不好,正東張西望的動作一頓,嚇得臉色青白。

  「唉,是大兄不好,大兄不應該帶他去的。」

  袁鴻的事涉及機密,秘而不宣,寇玄尚未知曉。他本想回去再說的,但現在避不過了,他垂首,一臉哀痛:「……他犧牲了。」

  「什麼?犧牲!」

  頭腦一聲轟鳴,寇月愣愣看著兄長,數息,竟一頭栽倒。

  「月娘!」

  「啊!這……」

  這一小片立即亂成一團,寇玄眼捷手快接住胞妹,一臉焦急。顏明認為自己不是縣衙的人,人手充裕後他丟掉臨時職務去開醫館去了,不在現場,最後是略通岐黃之術的季桓頂上,給寇月把脈。

  「急火攻心,血不歸經,紮兩針就能醒,但醒後需多多開解,否則只怕悲驚傷肺。」

  「有勞伯言替月娘施針。」

  寇玄又向魏景請罪:「縣尊,我……」

  「無事,去吧。」

  魏景並不在意,頷首讓眾人無需顧忌,寇玄季桓一行匆匆去了。

  分離數日,他獨記掛妻子,正要領她回去稍敘離情,誰知邵箐卻說:「夫君,我想去看看月娘。」

  她一臉急色,說完匆匆追上去,只給魏景留下一個背影。

  魏景動了動唇還來不及回應,只得目送她背影匆匆消失在側門後。

  他皺了皺眉。

  「主公?」

  留守的張雍惦記著所謀之事,急不迫待想進去說話,誰知主公卻站住不動,他忙詢問一句。

  魏景收回視線,吐出胸中一口悶氣,「走吧。」

  ……

  寇月情況並不怎麼好,扎針睜眼後人愣愣的,唬得寇家人不輕。本來要用藥,還是平嬤嬤用土方子,大力揉搓她的胸背,又喝了一聲。

  寇月驚醒過來,嚎啕大哭。

  雖明知袁鴻絕非良配,但這哭聲依舊讓聞者黯然,安慰良久,邵箐沒法子,只好先回去了,將空間讓給寇家這些更親近的人。

  春喜抹了抹眼睛:「寇家阿姐哭著我聽得很難受。」

  主家沒有苛待,這十二歲的小姑娘雖恭敬但不壓抑,寇月和善,讓她喚自己阿姐,春喜對其頗有好感。

  「唉。」

  暮色四合,邵箐仰望暗沉沉的天幕,秋風吹拂已寒意明顯,她長長吐了一口氣。

  下衙的時間早過了,問了問魏景,說已經回後院了,她便直接轉身向左。

  回到屋裡,邵箐對魏景說:「月娘也不知多久才能緩得過來。」她歎:「到底動了真情,恐怕得傷神許久。」

  魏景已卸了甲,剛沐浴出來,頭髮還濕漉漉往下滴水,他冷哼一聲:「所謂真情,最是無用。」

  他敢肯定,若寇月真和袁鴻成了婚,日後寇家一直死死壓著後者還好,否則這姓袁一朝得勢必會翻臉不認人。

  實話倒是實話了,只是聽著有些刻薄呀,邵箐忍不住幫著說一句:「話也不能這麼說呀,若是找到合適的人,兩情相悅也是無妨的。」

  無妨麼?

  只要有合適的人。

  不知為何,聽了邵箐這句話,魏景因被妻子撇下而一直悶著的那些許鬱悶就消了。

  心頭舒暢了,莊延那日的「鶼鰈情深」卻一閃而過。他下意識想反駁,但嘴皮子動動又止住,定定看了她片刻,最後只吐出一句:「或許罷。」

  「袁鴻沒死。」

  有些不知名的情緒湧起,細品裡頭竟夾雜有些許愉悅,魏景怔了怔,他將巾子遞給妻子,讓她給自己擦拭濕髮,轉移話題給扔下了一個大雷。

  「什麼?!」

  邵箐拿著巾子撇撇嘴,剛想嘀咕的兩句都被驚飛了,她瞪大眼睛:「袁鴻居然沒死?」

  她心念電轉,已隱約明白過來了。大約寇玄的法子出了什麼漏子,被袁鴻逃過一劫,至於為何秘而不宣,那很可能是他牽扯到魏景的最終目標去了。

  她一扔巾子,忙不迭問:「哎,那咱們之前商量的事呢?濮夷二族有何反應?」

  魏景將巾子撿回來,重新放在邵箐手裡:「達到預期,二蠻大敗,夷族投了我,濮族誓要報仇雪恨。」

  接著,他就低聲將交戰前後諸事說了一遍:「蒙莫的話應不假,濮人恨極了我和高陵,若有合適計策,必要一石二鳥。」

  魏景等的就是這個,他欲借濮人造就之勢,趁機而動,尋找合適的點切入,繼而掌控全域。

  「那濮人能幹什麼?」

  邵箐皺眉捏緊手裡的巾子,無意識替魏景擦了兩把濕發:「用毒嗎?可濮人有什麼辦法?難道要毒死董度和鮑忠,再嫁禍我們麼?只怕不大可能吧?」

  她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魏景道:「濮人想必另有些依仗的。」

  這麼說也很合理,好歹在安陽郡繁衍了多代,不可能一點底氣沒有的。

  想不通就不想了,邵箐巾子一扔:「那我們就靜觀其變吧。」

  ……

  濮人那邊還在醞釀著,暫時沒有特別的動靜傳來。在這種異樣的平靜中,寇月大病一場。

  病癒後,她讓自己盡可能地忙碌起來了,將全部精力投入到衣裳鋪子中,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

  邵箐知道袁鴻沒死,但這人據聞在濮人處吃好喝好,也不知是心大還是已就範,反正遠遠觀察著,不見掙扎正養著傷。

  挺讓人無語的,她更不可能告知寇月了。

  時間能治療一切傷痕,邵箐挺贊成寇月分散注意力,甚至她還給後院諸人都訂了身新衣,讓她忙碌起來沒空東想西想。

  中秋過後,一場秋雨一場寒。

  在大夥兒明裡暗裡的努力下,寇月狀態確實略見好轉,只可惜邵箐來不及欣慰,就發現自己感冒了。

  衣服穿得少,有點著涼。

  其實一點不嚴重,邵箐覺得自己還好,但魏景眉頭卻皺得死緊,他二話不說讓顏明來把脈開了藥,又讓她洗了一個燙得人紅彤彤的熱水澡。

  邵箐苦著臉灌了那碗黑漆漆的藥汁子,鑽進被窩裡蒙頭就睡,她嘟囔道:「喝一劑可以了,我沒事兒。」

  有一具溫熱的身體從後貼上來,魏景不答,她覺得太熱了皺眉推了推他,但很快在藥力的作用下昏睡過去。

  恍惚間,邵箐感覺熱源終於離開了,她舒服不少,蹭了蹭枕頭繼續沉睡。

  這一覺確實睡得極沉,次日醒來天色大亮,春喜捧著洗漱的熱水進屋:「夫人起啦,快辰時了,郎君已經去前衙啦。」

  嗯,今天她起晚了點,上值是時間都過了。

  邵箐服了藥睡一覺,精神抖擻,感覺極好,爬起來梳洗更衣用早膳,完事出門往前頭去了。

  「嗯,你回去吧。」

  春喜小姑娘盡職盡責,照例緊隨其後欲跟到連接前衙的內儀門處。邵箐吩咐她回去即可,誰料一轉頭,餘光卻見連接左排房的側門處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咦,是寇月?

  走得這麼快幹什麼?

  「月娘,月娘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出門?」

  寇月最近都是天剛亮就去鋪子,暮色四合才歸,罕見這天光大白見到她。

  邵箐隨口喊了一句,誰知寇月被驚得嚇了一跳,回頭:「夫人是你,你今兒起得這麼晚呀?」

  「是呀,昨天服了藥睡得沉。」魏景也沒打攪她。

  邵箐有些奇怪的感覺,寇月的反應有點大了,且神色局促,目光遊移,將手裡的提著的籃子捏得很緊,骨節都有些泛白了,彷彿很有些緊張。

  她飛快應和一句後,立即就說:「鋪子今兒事多,夫人我先去了。」

  「嗯,去吧。」

  邵箐目送寇月轉身,感覺莫名,倏地,她目光一凝。

  寇月手裡提著一個籃子,上面以一塊素布蓋著,邊緣處卻露了一塊不知是衣襟還是衣袖的青色邊角出來,上面繡了很精緻的花紋,在轉身的一剎那,被邵箐看了個正著。

  這衣裳?

  是袁鴻的!

  邵箐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全因這衣服是寇月親手做,且在她面前繡的,關於繡樣的紋路,她給了一點意見,非常別致,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她心下一凜。

  袁鴻下山了?

  濮人要動手了?

  袁鴻居然還敢找上寇月?!

  「王經,你們幾個跟上去,若有衝突,萬萬要保住寇月。」

  魏景非常重視這事,邵箐倒不擔心事態脫離掌控。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寇月,萬一發生了什麼衝突,執行任務的青翟衛恐怕並不會顧忌後者。

  她很擔心這姑娘填了炮灰。

  「快,快跟上去!」

  寇月身影消失,已往排房一側的小門繞去了,邵箐惦記事態發展,催促一句,又連忙轉身欲奔往前衙。

  也不知魏景在哪裡?

  「怎麼了?」

  王經等人面露難色卻不動,見邵箐剎住腳步問,連忙請罪:「主公命我等守衛夫人,不可輕離半步。」

  軍令如山,莫說一個寇月,就算十個,也不行。

  「況且,我等即便追上去,只怕也無法阻止。」

  監視袁鴻的雖同是青翟衛,但同袍執行的是最高任務,王經等人無權干涉也無權阻止。

  職權確實是個大問題,即便邵箐是主子也不能為難人。她眉心蹙起,那怎麼辦?

  現在找到魏景,再傳令過去,寇月怕早到地方了。

  邵箐猶豫了一下,乾脆吩咐春喜:「你去前頭尋郎君,說我就出去一會,把寇月追回來。」

  她領著王經三個,途徑側門時順便把守門的青翟衛也叫上了。

  看來昨夜發生很多事,也不知進展到哪一步?寇月是否是關鍵一環?

  邵箐完全沒有自己涉險的想法,她只打算緊走兩步截住寇月,先不讓對方繼續湊合。

  至於後面的事,和魏景商量過再定不遲。這姑娘救過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涉險的。

  不過以防萬一,她還是帶足了人手並通知了魏景。

  ……

  誰知寇月走得很快,就這麼一會功夫,她就順著緊鄰側門的小巷出了大街。

  縣衙大門前這條正街素來熱鬧,人來人往,再尋不見她的蹤影。

  邵箐蹙眉左右眺望,正尋思著不行只能先回去了,找魏景給下面傳令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這當口,卻見街角盡頭寇月提著籃子,哭著奔了回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20-8-19 00:0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邵箐幾人心弦一緊,立即先觀察有否出現危險。

  須臾,王經搖了搖頭,輕聲道:「附近並無我們的弟兄。」

  負責密切監視的青翟衛們不見蹤影,意思就是說不論濮人還是袁鴻皆不在此範圍內,寇月身上也不帶毒。

  邵箐不知他是怎麼確認的,但能說出這句話,那就肯定是真的。

  她放了心,畢竟那些濮人善毒,她完全沒有沾上分毫的打算。

  「月娘,月娘?」

  說話間寇月跑近,掩面哭泣的她惹人側目,但她並未留意其他,還是邵箐喚了兩句,她才發現。

  「夫人,夫人!袁郎不見了!」

  「袁鴻,你什麼時候看見他的?!」

  寇月哭泣間並未發現這問話有何不妥,反倒一下子情緒爆發了:「夫人你不知道!袁郎他沒有死!嗚嗚是大兄,是大兄……」

  「大兄他騙了我,袁郎沒死!」

  人沒事就好,巷口隔壁就是縣衙正門,邵箐直接腳下一拐,拉著她登上臺階,一邊進門一邊蹙眉問:「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

  「嗚嗚,袁郎昨天找我了,他……」

  原來,昨夜天擦黑,鋪子該打烊了,寇月遂辭了掌櫃回縣衙。誰知剛走出一段,就聽見側邊小巷有人小聲喚:「月娘,月娘!」

  這人正是被濮人送下山的袁鴻。寇月發現情郎未死,如何大喜過望不說,她正要攜他回去報喜,誰料袁鴻卻驚惶一扯衣襟露出結痂的傷口,說是寇玄不想將妹子嫁他,要取他的命。

  寇月不信,但袁鴻將當初遇險詳情一一道來,合情合理。反倒是寇玄因當初沒能把袁鴻屍體帶回,說後者中箭跌入陡崖的說法出現了漏洞。

  寇月心亂如麻,只能先答應了袁鴻不透露他還活著的消息,並先找個地方把他安置下來。

  衣裳鋪子後院睡著繡娘,並不能安置袁鴻,而袁鴻現今沒有戶籍符卷,想入住尋常客店也登記不下來。正為難著,袁鴻適時提議,要不讓他入住汒水邊的鹽驛吧。

  水路運輸十分發達的平陶,碼頭附近有大大小小的官驛,其中最大規模的要數平陶鹽驛。

  官驛由驛丞打理,歸平陶縣衙管。鹽驛驛丞出入縣衙多次,和寇月也照過面。她是主薄胞妹,前者總十分熱情討好。

  寇月並不愛這些,只是她若領人去,肯定無需符卷登記就能入住的。

  只能這樣了。

  果然,寇月甚至連想好的托詞都不用說,驛丞就很熱情迎了袁鴻進去,並安排了一間上房。

  「我想了一夜,大兄肯定不會害袁郎的,這裡頭肯定有什麼誤會!我打算今兒仔細問清楚袁郎,誰知,誰知剛才驛丞說,他一大早就走了!」

  只轉交寇月一封短信,說再留在平陶唯恐性命不保,不得不忍痛離開,此一別只怕今生無緣再見,望寇月勿要記掛。

  「夫人,夫人你說,大兄他不會害袁郎的!我要把他找回來!」想儘快找到人,只能回縣衙求助。

  「夫人,……」

  「找什麼找!你知道袁鴻進鹽驛要幹什麼嗎?!」

  邵箐厲聲打斷寇月的話,一聽袁鴻要入住鹽驛,她心頭當即一突。

  她似乎隱隱明白濮人的陰謀了。

  益州鹽鐵資源豐富,平陶三江匯流,是鹽船運輸的一個關鍵節點,過往鹽船必在此處停靠進行補給,其中包括開往高陵的鹽船。

  這一停,長則數天,短則一夜。

  而袁鴻恰恰想法設法要進入鹽驛,一夜後消失無蹤。

  濮人善毒。

  而鹽,能牽扯的範圍就太廣了。

  邵箐雖知青翟衛一直盯著袁鴻,但她的心臟還是突突狂跳,彷彿要蹦出嗓子眼。

  她顧不上其他,吩咐人看緊寇月,拔腿就跑,三步並作往裡衝。

  邵箐抓住個人問了,魏景正在外書房,她馬不停蹄趕至。

  ……

  「夫人讓我來的!」

  「無主公之令,除夫人外任何人不得放行。」

  原來春喜還在與最外圍的守衛糾纏著,青翟衛一絲不苟。邵箐眼見外書房守衛比之前足足多出幾倍,她神經繃得緊緊的,也顧不上廢話,腳下不停衝了過去。

  通行無阻,在外書房前急急剎住車,邵箐推開外書房反手掩上,正要往裡。

  「……主公!只要毒鹽流入市面爆發,董度鮑忠鷸蚌相爭,我們即可漁翁得利!」

  清清楚楚,一聲膝蓋骨落地的清脆響聲,韓熙急聲勸道:「黃河大決堤必在明年,若失先機,恐時不再來。主公!」

  邵箐心神巨震,失聲道:「夫君!」

  ……

  ——

  袁鴻下山後直奔衣裳鋪子,利用寇月順利入住鹽驛,以及夜間發生的諸事,韓熙天濛濛亮就稟到魏景跟前。

  彼時邵箐仍在藥力下沉睡,他輕手輕腳下床披衣,去了外書房。

  「稟主公,袁鴻拿了秘毒,昨夜酉初住進平陶鹽驛。」

  伽罕如何讓其就範的,青翟衛在外圍監視並不清楚,但想來不會難的。這孬種一離了帶路濮人,立即哭喪著臉摳挖喉嚨,想必是被餵了什麼東西。

  「秘毒?」

  魏景沉聲問:「毒性可已知?那納昂可有開口?」

  蒙莫剛又傳了一次信,說濮族很可能利用族中秘毒設謀,但毒性和具體計策他不清楚。

  至於納昂,濮族三長老的幼子。三長老,就是蒙莫曾提起的那個花紋男,專管族中毒劑。

  魏景並不喜歡被動,更不喜歡一切都蒙在鼓裡,一旦確定濮人有陰謀,他立即下令尋找突破口。

  青翟衛中有一支專司追蹤的,小心翼翼跟隨大敗的濮人,順利找到了他們位於大山深處的聚居地。嚴密監視自然不能少,仔細觀察了近半月後,終於尋到一個合適的破綻。

  這就是納昂。

  這位驕橫的少年人眷戀漢家繁華,漢女柔媚,他趁著族中關注袁鴻下山的時機,又一次偷偷溜下山眠花宿柳時,被尾隨的青翟衛逮住。

  窩裡橫的孬種,昨夜受了些刑,就竹筒倒豆子般將秘毒毒性倒了個清楚明白。

  「濮族秘毒煉製艱難,族中僅一瓶,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能出也。此毒劑量少,可用範圍卻廣,毒症如同瘟疫,凡食用者高熱不退,咽舌腫痛氣息惡臭,胸腹疼痛咳嗽劇烈。此毒無解,偏脈象無法診出。」

  人造的偽瘟疫?

  魏景當即憶起一事,在近日,濮族卻已在平陶鹽驛附近製造了幾起類似病症。

  伽罕派心腹往鹽驛附近走了一趟,在一家小酒館用了飯就回去了,事後同時在店的人卻病了七八個,其中包括酒館掌櫃。

  他眉心一蹙:「那袁鴻呢?他入住了鹽驛?昨夜幹了什麼?」

  ……

  時間回溯到一個時辰前。

  平陶鹽驛。

  下半夜,烏雲遮住了冷月,淅瀝瀝下來小雨,一陣寒風從窗縫灌進來,袁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一整夜沒睡,都趴在這看著。摸了摸咽喉,毒丸滑過食道的冰涼感覺彷彿猶在,他不想死!

  但他很害怕,鹽驛半夜也有兵卒巡邏,他始終沒敢邁出房門一步。

  再不動手要天亮了,篩糠般抖了一陣,終於哆嗦著推開房門。

  趴了一夜,也不是毫無作用,好歹弄清楚了兵卒巡邏的規律。他躲躲閃閃,繞過前舍區域,鹽驛後院就是大碼頭,一排十幾艘大鹽船靜靜停泊在岸邊。

  五更的梆子已敲響,兩重圍牆外皆有兵卒巡邏,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袁鴻頭皮發麻,好在他已混進鹽驛,需要解決的只有通往碼頭一個崗哨裡的數個守卒。

  濮人準備周全,他小心掏出一節類似香料的東西,掏出火摺子點燃扔過去。

  半盞茶功夫,守卒趴下。

  袁鴻心臟擂鼓般狂跳,他奔過去時被一個守卒絆了下,狠狠撲倒在地,懷裡一個藍色小瓷瓶摔了出來,重重跳了幾下。

  袁鴻不敢喊疼也顧不上喊疼,他趕緊撲過去把瓷瓶撿起來。

  萬幸,沒碎。

  他鬆了口氣,這個之前彷彿長了針般的小瓷瓶被他緊緊捏著,袁鴻手腳並用爬起來,往鹽船躡手躡腳跑去。

  船舷刷了棕漆的是高陵鹽船,他瞪大眼睛睃視一圈,發現左邊第三艘就是。

  袁鴻小心翼翼順著跳板爬上船,船艙裡還有兩個正打瞌睡的守卒,他故技重施,放倒了對方。

  他直奔一整排鹽艙,打開其中一間,堆疊得滿滿的官鹽,他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和火折。

  點燃火折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個很古怪的器皿,一個細長的管子,連接著一疊褐色皮狀物事。

  袁鴻打開,原來是個一個很大的牛皮囊,也不知匠人如何把它制得這般又輕又薄。

  他奔出去給牛皮囊灌滿水,爬到鹽山頂部,然後小心翼翼掏出那個藍色小瓷瓶,拔開瓶塞,連瓶帶液體都扔了進去。

  他腿軟,那水囊又重又冷,背著這囊毒藥差點爬不起來,但終究是還小命戰勝了一切,他狼狽爬起來,管口朝下,開始擠按牛皮囊。

  這個特製的噴灑器皿便噴出朦朧的傘狀水霧,借著火摺子的一點微光,無聲地灑在底下的鹽山上。

  鹽山與船艙之間,有一條臂寬的通道,袁鴻把管子伸進通道噴了一遍。

  一牛皮囊的毒水,他噴了半間鹽艙,即便一次一升,販售千餘次足矣。

  最後,袁鴻把牛皮囊扔在一個隱蔽的角落,連爬帶滾下來鹽山,悄悄離開。離開前,他不忘把兩個守卒擺成瞌睡模樣。

  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了,他溜回下榻房舍,等鹽驛一開門,立即留信腳底抹油。

  ……

  ——

  「主公,袁鴻已被拿下!」

  至此,濮族人的陰謀水落石出。

  瘟疫雖偽,不會傳染,但誰能知是鹽的問題?一旦爆發,不管在哪裡都是一件非常嚴峻的事情,高陵必會立即追溯「瘟疫」源頭。

  平陶鹽驛附近出現過的瘟疫症狀,魏景這個平陶縣令卻沒有給予足夠重視,竟還讓來往鹽船正常補給。

  他首當其衝,而鮑忠這提拔者也難辭其咎。董度肯定會拿住這個天賜良機,將安陽郡的何二公子一派徹底釘死,永不翻身。

  伽罕成功復得大仇,在鮑忠和董度不能兼顧的情況下,他選擇了仇恨更大的鮑忠。

  「主公,鮑忠恨毒董度久矣,毒鹽案前巨大足可先斬後奏。若是他下令之時,我們將消息透露給董度知曉,他二人必你死我活!」

  董度和鮑忠各控制著安陽郡半數兵權,一旦爭鬥,利用得好,讓鮑忠落入險境急需召心腹諸縣來援時,屆時魏景即可光明正大奉命前往高陵。

  以他主公的能耐,順利將高陵收歸囊中毫無疑問。

  「如此,我們即可年內拿下安陽郡!」

  韓熙僅以主公利益為先,其餘所有皆要倒退一射之地。魏景身負血海深仇,然黃河決堤絕不遠矣,他迫切需要拿下安陽郡。如今終於出現上佳時機,韓熙面露喜色。

  「主公!」

  他拱手,屏息等待書案後的魏景下令。

  等待韓熙的,卻是久久的沉默。

  天漸亮,室內卻未燃燈,僅一小片從窗紗濾進的黯淡天光,魏景的側臉陷入一大片昏暗之中。

  他一直沒有說話,放在太師椅扶手上的一隻大掌卻緩緩收緊,直至青筋畢現。

  ……

  身負血海深仇,曾立誓必會竭盡一切努力為母兄復仇,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黃河決堤絕不遠矣,他迫切需要拿下安陽郡,面對這麼一個上佳時機,魏景以為,自己會毫不猶豫地下令的。

  但實際上,他此刻心緒湧動如潮,捏著扶手的大掌指節泛白,用盡全身力氣,卻無法吐出一個音節。

  他第一次率軍擊退韃靼凱旋的畫面驀地晃過眼前。邊鎮男女老少夾道歡迎,一張張被北風吹得皴裂的臉笑容燦爛,很多人熱淚盈眶,帶著淚的歡呼聲猶在耳邊。

  魏景喉頭重重滾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原來並沒有。

  可是,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時過境遷,有誰還記得他的浴血奮戰?!

  他遭遇血腥背叛,承受覆頂之災。在最艱難的那段日子裡,他曾用血肉之軀與生命保護的百姓們,卻樂此不疲地配合官兵圍捕他。

  為了萬金懸賞,為了封侯。

  那種灼燒心肺的苦痛憤然再次湧起,魏景仰首,急促喘息著。

  你忘記了母兄是如何慘死的嗎?你忘記了血海深仇了嗎?一旦落入下風,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手刃仇人了!

  母兄血海深仇猶在眼前,他的仇人尚在意得志滿地俯瞰天下!

  「主公!」

  這時,韓熙的急聲響起:「黃河大決堤必在明年,若失先機,恐時不再來!主公!!」

  魏景牙關緊咬,「咯咯」作響,他雙目通紅,「騰」一聲猛地站起。

  他就要開口下令。

  而在這一瞬間,一急促奔跑聲已至跟前,門扇開合,有一女子失聲驚呼:「夫君!」

  他雙目赤紅,倏地轉頭看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1 00:2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