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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秀木成林] 皇子妃奮鬥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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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00:08: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魏景和邵箐也討論了有關萬壽節上林苑遊獵的事。

  正旦過後,一連十多天,魏景都外出聯絡舊日眼線,至今已差不多了。

  韓熙順利過了朝賀,眼線也基本聯絡上了,按理說此行已算完滿,再等韓熙混過萬壽節後,就該順順利利折返安陽郡,靜候大變生了。

  但其實並不是,魏景聯絡眼線雖說差不多了,但實際上還是有些欠缺的。

  第一,皇宮內沒有。

  正如丁化對皇帝所言,集一國之力,皇宮中身手絕佳與齊王不相伯仲者有,且不止一個。齊王若潛進宮欲行刺殺之事,那正好自投羅網。

  因此為安全計,魏景一開始就沒打算聯絡皇宮中的眼線。

  第二,宮外聯繫的眾眼線中,尚欠缺了一個讓他滿意的領導者。

  魏景聯絡上昔日眼線後,第一時間就是摒棄了從前一切的聯絡方式,並重新擬定。一律採用單線聯繫,眼線彼此間也不相知。如此,即便一個暴露或者出現問題,也絕不影響其它。

  如此一來,就很需要一個絕對可信任的心腹來當這個洛京情報頭子了。

  聯絡眼線,匯總情報並梳理,有緊急情況出現還得能便宜行事。能力,忠誠,缺一不可。

  這是個特殊型的人才。

  忠心魏景的人不少,但能完美勝任此職務卻不大好找。

  他將這回聯繫上的眼線琢磨了一遍,連先前遣進京的青翟衛也篩選過。有兩個還勉強湊合的,但怎麼說,還是不大如意。

  這時候,魏景難免會想起一個人,他的前洛京情報首領,陶宏。

  能當前洛京情報首領,能力自然沒有問題的,忠心不缺,且魏景也沒有怎麼思疑他叛變。

  那為何不聯絡陶宏呢?

  原因很簡單,陶宏是個內宦,身處宮禁之內。而皇宮,一開始就被魏景排除出聯絡範圍之內了。

  魏景從前是深得皇恩的皇子,封王前就是住在皇宮,封王後雖然有了王府,但他常駐北疆,難得回一次京城,自然是緊著承歡父母膝下的。

  從前陶宏的身份再合適不過,而現在反倒成了一個難題。

  本來,魏景已經放棄陶宏的了,但誰知,這萬壽節卻在上林宛舉行。

  上林苑,前朝遺下的皇家園林兼獵場,經過大楚朝一代代皇帝的擴張修繕,已臻至完美。其內高山巍峨,林木高大,林內各種野獸自然繁衍;大湖煙波縹緲,魚禽種類繁多;就連河流,也足足有八條之多。

  八條,八條自然河流,可見這上林苑之大。

  入內後,只要有心,根本不會和皇帝有啥接觸。好比韓熙,朝賀他是繃緊心弦的,而這萬壽節,他卻甚是放鬆。

  再說陶宏。

  他是中車府內宦。

  中車府,掌宮禁乘輿。陶宏是其中一名小管事,不起眼也不重要。但若皇帝攜后妃移駕上林苑,中車府這種部門只有分身乏術的,諸大小管事必會隨行。

  中車府這種非近侍機構,隨行,卻絕不可能隨駕狩獵。

  而皇宮中的所有精銳高手,不用懷疑,他們肯定護在皇帝身側去了。

  「那我們如果進了上林苑,正好能輕易與陶宏聯絡上。」

  邵箐很容易就聽明白了魏景的意思,略琢磨了一下,這上林苑之行,其實和魏景上京聯絡眼線差不多,咋一聽極讓人懸心,其實危險性頗低。

  「那咱們就進去吧,也不用擔心留下來惹人側目了。」

  為什麼邵箐這麼說呢?

  因為她和魏景邵箐二人,本來就有進入上林苑的名額。

  上林苑狩獵,說白了就和進入野生動物保護區差不多,裡面大小野獸自然繁衍,虎熊等猛獸絕不鮮見,刺激與危險並存。

  皇帝當然不怕的,但上京朝賀者泱泱,有禁衛軍但分到個人頭上也不會太多。且外官們肯定也不敢將小命盡數托於陌生人。皇帝過生辰也不刻意為難人,於是很自然的,帶進京這二十名隨衛早已納入此行範圍。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邵箐原本是偏向不去的。但魏景這邊有點麻煩,畢竟他是隨衛身份,這節骨眼不去很惹人側目,怕是得弄個重病出來才能糊弄過去。

  她之前還犯難,弄什麼重病好呢?才能合情合理又不露餡?

  好了,現在不用煩了。

  魏景道:「那好,咱們準備準備。」

  風險小回報大,謹慎太過非他一貫作風。

  且上林苑和皇宮不同,一入莽莽叢林再無蹤跡,退一萬步即使發生最糟糕的變故,他也有信心能帶妻子全身而退。

  夫妻略略商議,此事當即拍板。

  邵箐立即動手準備。

  準備什麼?

  她自己的新偽裝。

  進上林苑和進京城不同,前者是要搜身以防刺客的,女扮男裝不合適。

  但這也沒多大關係,這二十名隨行人員,本來就可以有女眷的。她女裝也準備有,直接偽裝成侍女即可。

  ……

  正月十六,皇帝移駕上林苑。

  一大早宮門打開,浩浩蕩蕩的儀仗隊禁衛軍列隊而出,接著才是皇帝的龍輦、皇太后皇后鳳輦,后妃車輿。再後面,才是王侯宗室,內外臣工。

  外臣排在後面,一直到了半下午,益州驛館才被通知做好準備出門,接上隊伍。

  「唉,這也等得太久了。」邵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她如今一身淡青色侍女裝束,頭上束了個雙丫髻,膚色微黃有些許班點,杏仁大眼眼角微微耷拉,唯獨一雙點漆般的瞳仁亮晶晶的。

  這一雙瞳仁為她平凡的相貌增色不少,勉強夠上了中等水平,但還是不大起眼。

  魏景看了頗滿意,低低在她耳邊囑咐一番,二人出去和大部隊匯合。

  韓熙故意略略拖延,二門外如今只剩下安陽郡一行,她一出去就麻利登上馬車。

  車簾放下,韓熙領著隊伍,緊走一段趕上大部隊,排在益州最末一個。

  魏景很熟悉宮廷出行的流程,也很熟悉進入上林苑的步驟,因此很容易就鑽了空子。

  待抵達上林苑時,天已經黑了下來。上林苑大門前火杖幢幢,甲士林立,等排倒數第二的永昌郡蔡俞一行進入後,邵箐才跳下車,跟在韓熙後面過去。

  「益州安陽郡?」

  「是。」

  坐在案後的是一名白面中年宦官,接過韓熙的腰牌仔細看了看,然後在一本冊子上的「安陽郡」三字劃了勾。

  「進去吧。」

  數了數後面恰好二十人,每人手裡都拿著一個上書「以憑放行」的臨時腰牌,宦官揮揮手。

  「下一個。」

  韓熙一行即可進行下一步檢查。

  走進去些許左右各一排屋子,男的右女的左,誰也不認識誰,邵箐進了其中一間屋子,很快就出來了。

  女的比較少,她甚至比魏景等人還迅速。

  順利過關。

  ……

  明天才是萬壽節,得先在上林苑過一夜。

  此時的上林苑人非常多,主子們倒無妨,隨衛下僕的住處就很擁擠了。一個小黃門匆匆領路,給安陽郡二十人分配了兩間屋子,扔下一句「水井在那邊膳房在前頭」,轉身就走了。

  無人伺候,一切自理,這正合魏景邵箐等人之意。

  折騰到現在已是亥末,夜色深沉,夫妻倆用膳,隨意選了一間房的內室,梳洗後先歇下。

  「夫君?你知道中車府在什麼位置麼?」邵箐悄聲問。

  上林苑最前面是兩層宮苑,第一層建築密集,就是他們現今身處這一塊。第二層建築密度很低,近看湖泊水榭,遠眺群山,多用於女眷文官賞景。再往後面才是廣袤的獵場。

  邵箐剛才進入時,見宮苑外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甲兵,火杖幢幢,即便黑夜也亮如白晝,門禁極森嚴。內裡還有隊隊甲兵巡邏,她此刻側耳傾聽,還能聽見隱隱的腳步聲。

  這種防守密度,她總擔心會露行跡,畢竟魏景肯定不會落下她的。多一個累贅,就差很遠的。

  「無事,中車府在第二層宮苑邊緣。」放置車輿,很需要地方。

  魏景安慰她:「明日是遊園,且大量禁軍將隨御駕出,守衛必然會少很多。」

  在保護力量有限的情況下,明日剩餘的禁軍幾乎都會收縮到第二層宮苑。因為不打獵的宮妃文官和女眷,都會待在此處遊園,大家屆時是隨意走動的。

  他們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讓韓熙找個什麼藉口,提前從獵場回來得了。

  邵箐放了心:「那就好。」

  ……

  次日,一切進展果然如魏景所料。

  皇帝先移駕至第二層宮苑遊園,這韓熙都湊不上去,更甭提始終被安排外圍等待的魏景等人。

  一個多時辰後,皇帝跨馬,浩浩蕩蕩往獵場而去。這麼烏泱泱數以萬計的人跟著,是不可能打到獵物的,於是他口諭,眾卿隨意即可。

  非極親近的臣屬,很知情識趣地各自散去,愛打獵的打獵,不愛打獵的回去繼續遊園。

  韓熙和益州幾個郡守獵了一陣,在他刻意之下沒多久就走散了,諸人立即一扯馬韁折返。

  「五哥,我們走吧。」

  因為今早得出現在益州眾人面前,邵箐又替換上讓同伴給她帶進來的書佐吏服。這打扮在宮苑內四處走動挺惹人側目的,於是她換上了魏景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淡黃色宮娥裙服。

  魏景也換了一身衣裳,隨衛的,但不是益州,深藍色不知是哪個州的。

  這直接就能光明正大走動了,風險更小;且就算萬一,也不會暴露安陽郡。

  邵箐給了他一個滿意的眼神,她隨手取了個小託盤,上面放個匣子捧著,然後又取了兩卷文書,遞給魏景。

  兩人一前一後出門。

  魏景在前,夾著兩卷文書,彷彿是被打發回去取什麼東西;而邵箐捧著託盤,也彷彿給主子送什麼東西。

  很順利地,兩人抵達中車府附近。

  外官隨衛進入中車府非常突兀,於是兩人把道具往懷裡一塞,魏景略略打量,挾起邵箐,腳尖一點縱身入內。

  很快找到陶宏,這是個中年圓臉內侍,魏景照例試探一番,然後聯絡了對方。

  在邵箐看來,這陶宏應是極忠心的。

  魏景易了容,服飾風格也與過去迥異,他卻僅憑驟一眼的背影,就把主子認出來了。

  這一瞬間,她在陶宏眸中清晰看見了狂喜。久旱逢甘露,喜極過後就是失聲痛哭,環境不允許,他捂住嘴,渾身顫抖落淚。

  魏景眸中也閃過一抹溫度,他親自扶起了對方,並重新委以重任。

  陶宏只問主子是否康泰,餘者唯恐隔牆有耳半句不提。鄭重領了任務後,又聽魏景問他和宮外傳遞消息是否方便,他忙道:「這些時日奴婢一直在觀察手下的人,主子放心,我後頭再聯繫幾個就是。」

  他自然知道如今需極謹慎,又怕自己判斷失誤,忙將看中的人名告訴魏景。

  魏景略略思索:「可。」

  ……

  很順利聯絡上了陶宏,就連帶宮中也有了眼線,此行十分圓滿。

  魏景摟著邵箐,重新回到中車府不遠處的樹林當中。

  這第二層宮苑林木湖泊處處,大小不等的宮室遍佈山坡和溪谷,休憩處充裕且奢華,又儘量保留大自然的原貌,如同凡塵仙境。

  這樣的環境,非常利於隱身。二人從容不迫地重新整理衣冠,邵箐又細細給魏景檢視了妝容,確定無一絲紕漏之後,他們才拿上道具,沿著緩坡往西,欲出了樹林原路折返。

  但誰知剛踏出一步,魏景卻倏地伸手拉住了她。

  邵箐心裡「咯噔」一下。

  魏景已摟著她的腰,快速閃進樹林深處。

  有人往這邊來了,而且不止一個。

  魏景不欲生事,正要攜妻子從另一邊繞出樹林,不料來者一開口,他身形卻倏地一頓。

  「殿下!」

  這聲音很陌生,魏景一時沒分辨出來,但他很快就聽明白了。

  「殿下,黃河淩汛已開始!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是丁化!

  魏景微微側頭,只見不遠處有二人疾步往樹林深處而來。正焦急說話的是一個身穿緋色官袍中年男人,繫銀印,青綬三彩,正是九卿之一。

  他當即判斷此人乃新貴武安侯丁化。

  另一人膚白紅潤,長目挺鼻,生得頗為英偉,即使不看那一身藍色王袍,魏景也一眼把人認了出來。

  正是安王。

  這兩人,私底下竟湊在一起了,且極為熟稔。

  不用懷疑,這是撞上大機密了。

  在安王蹙眉一揮手,兩列親衛迅速往外包抄守衛的之際,魏景心念電轉,身形微動,無聲退至十餘丈外的一顆巨石之後。

  這距離常人絕無法偷聽,身後又是幾丈高的陡坡,必然會是防守薄弱點,而恰巧草木旺盛適合隱身。

  魏景非常人,而這又是個下風位,他堪堪能聽見前頭對話。

  透過枝葉間的縫隙,他眯眼看去,卻見丁化一張臉漲紅,氣急敗壞低吼:「殿下!事前你說若到了萬不得已之時,即便是假死,也能助我脫身!」

  「如今扶溝河堤已隱隱有崩潰之兆,再不作為,就來不及了!」

  ……

  丁化是安王的人,很早就是。

  安王成婚早,自六年前丁化嫡長女被賜婚為安王妃那時起,他就是安王的人。

  今年夏初,他受安王指示,向皇帝上了束水攻沙的奏摺。

  此後,他便一直派人盯緊事涉的陳留扶溝段黃河大堤。

  今年春早,立春後迅速回暖,前日,他接到心腹從扶溝緊急發回的密報。

  黃河已開始解凍,渾濁的河水夾雜著大塊小塊的冰緩緩流動,而下游更北,卻暫未見解凍跡象。

  淩汛已至。

  來得比預料中還要略早一些。

  丁化沒辦法不心急如焚,一旦決堤,皇帝不殺他這個提議者不足以平民憤,他必須趕在事發之前,及時脫身。

  可是他的主子安王……

  安王年前半月抵京,那時丁化就想和他商議此事,可是當時二人都分身乏術,只得暫擱下了。

  年後,安王卻更忙,每每丁化尋他,總會碰上他被皇帝宣召,要給太后請安,各種各樣不能耽擱的事。

  今天要不是他情急之下面上露了些,恐怕也不能將一心隨駕的安王拉回來。

  丁化心中,其實已隱隱生了些不好的預感,但他一直拒絕相信。

  如今,這種預感又浮上心頭,與焦炙憂慮混合在一起,陡然爆發成一種極致的恐慌和灼燥。

  他猛地衝上兩步。

  「殿下!我為您……」盡忠多年!你不能兔死狗烹!

  話到一半,丁化拔高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他胸腹位置突然一痛,一種被利器刺進身體的尖銳痛意來得驟不及防。

  他下意識低頭一看,有一柄鑲嵌紅寶的金絲匕首被握在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中,而匕身已齊根沒入他的胸腹,一縷殷紅緩緩滲出,為緋色官袍染上些許豔色。

  丁化雙目陡然瞪大,倏地抬起頭。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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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00:08: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丁化為安王辦的事情太多了。

  近的,今年最大的就有束水攻沙。

  丁化不知道大堤將會存在的隱患嗎?也不知道事發後,新帝必得殺了提議者才能平民憤嗎?

  不,他都知道。

  但安王妃膝下有二嫡子,俱長,又聰明伶俐深得安王喜愛。而丁美人入侍皇帝不過年餘,又蠢笨一入府就中了暗算,已不能孕子。

  野心和利益,促使他對安王忠心不二。

  再然後。

  征徭役築河堤。大楚律,家有六十老人者一丁免徭役;家有八十老人者二丁免徭役;家有九十老人者全家免徭役。但下面的人為了儘快徵集民夫築堤,罔顧律例行事。

  司州賑災。貪瀆之風日盛,這回好不容易籌到的賑災糧,一層層下去,到災民手中最多也就十之二三。

  ……

  上述種種,丁化都睜隻眼閉隻眼,亂好啊,越亂對他們越有利。

  他是安王二嫡子的外祖父,他是安王第一等心腹股肱,甚至當年安王初初觸及朝堂,也是通過他的手。

  他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被對方滅口。

  不,不,其實這段時間安王的推諉,是讓他心中隱生了不詳預感的。

  只他是九卿之一,新帝寵臣武安侯,位高權重。他想過對方會棄他不顧,因此還特地做了一些後手準備,但他絕想不到安王竟敢直接在上林苑就行滅口之事!他措手不及。

  安王手上甚至墊了一張雪白的帕墊,以防鮮血濺溢汙了衣裳還得處理。

  「你,你!」你怎麼敢?!

  「你是想問,武安侯國之柱石,橫死上林苑,我怎麼敢?」

  安王微笑:「然丁侯並不會在上林苑被殺害,他只是狩獵期間遭遇猛獸,不幸遇難。」

  一切準備就緒,包括替身,大概此時,已有人望見武安侯在一眾隨衛的簇擁下打馬進了獵場。他將會深入密林,至於胸腹這點傷口,被野獸啃咬過後,將不復存在。

  忘了說,在上林苑渡萬壽節,正是安王提議的。

  丁化非死不可。

  他目標太大了,假死什麼的完全不保險。需知安王在後續計劃中,從不打算讓自己過早脫離當今的陣營。

  丁化目眥盡裂。

  他撐著一口氣要掙動,卻被兩個親衛執矛死死壓住,他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毒之色。

  「你,你是不會得逞的!!」

  「哦?是因為你藏在外書房多寶閣之下暗格的那些書信嗎?」

  安王聲音不疾不徐,卻是陡然打斷了丁化臉上那種玉石俱焚的瘋狂之意。

  丁化瞪大眼睛。

  安王怎麼知道他多寶閣下有暗格,還藏了書信?!

  丁化也不是一點防備都沒有的。從前安王囑咐他焚毀書信,切切勿要留下痕跡把柄,他卻沒有照做,而是將所有書信都藏起來,放在最隱蔽的一個暗格當中。

  年後安王的表現讓他莫名焦慮,於是,他就留了後手,密令了兩個心腹,一旦他有何不測,立即將暗格中的書信呈于皇帝。

  「丁繡,還是同慶?是你的人?!」

  丁繡、同慶就是那兩個心腹。

  必定是同慶。同慶非家生子,他本是流民出身的賣身奴,後來一次丁化遇險,他拼死以身擋之,重傷幾度垂危才從鬼門關被救回來,後才被從莊子調到主宅聽用。他忠心耿耿,沉默寡言,學習能力也極強,這才一步一步成為第一等心腹。

  而同慶賣身之時,正值安王娶妃大喜。

  好一個心機深沉的安王,竟在那時就佈置了人手,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人家眼裡不錯半分。

  垂死之際,丁化想明白了一切。

  「你,你!」

  他恨自己棋差一著,更恨毒了眼前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他死死瞪著對方唇畔那抹微笑。

  「你這個,呵,呵!」

  安王倏地抽回匕首,鮮血猛地噴濺出來,被雪白的厚帕擋了正著。

  丁化喉頭「呵呵」兩聲,怦然倒地。

  死不瞑目。

  安王斂了微笑,垂眸掃了眼雙目圓睜的丁化,擦拭乾淨匕身上的血跡,回鞘。

  他扔血帕,接過新帕子緩緩擦了擦手,冷哼一聲:「處理乾淨。」

  裝載汙物的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將屍身運過去正好。

  親衛頭領立即拱手:「是!」

  「撲!撲簌簌!」

  正當安王收回視線,欲再囑咐一句什麼的時候,誰知他嘴唇剛動了動,忽然就聽見左前方傳來一陣響聲。

  他倏地抬頭,厲喝:「什麼人!」

  ……

  邵箐並沒有弄出絲毫聲響。

  甚至她從一開始,就屏住了呼吸,連氣都不敢喘怕露了痕跡。還是魏景一下接一下無聲給她順著胸腹,她才順著動作,小心翼翼地吸氣吐氣。

  然而有時候人運氣背起來,真喝涼水都塞牙縫。

  頭頂不遠處一處枝丫突然飛起一隻不知老鴰還是什麼鳥,「撲簌簌」發出一陣極突兀的響聲,甚至還有一截子乾枯的枝丫「啪」掉在邵箐面前。

  糟了!

  她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幾乎是同時,安王一行人已猛地抬頭看過來。

  今年春早,氣溫上升很快,春雪已幾近消融殆盡,枝頭樹梢吐出新芽,有些快的,已一樹嫩葉招展了。魏景看中的就是這麼一塊地方,借著巨石和草木的遮擋,很好的隱匿了二人身形。

  但怎麼說,到底是早春,再枝繁葉茂也有個限度,經不起這麼多人刻意睃視。

  幾乎是下一瞬,安王已經瞥見一星深藍色的衣料。

  真有人!!

  安王來不及呵斥親衛們,立即厲喝:「拿下!格殺勿論!」

  有反應快的的親衛已經返身往這邊衝過來了。而魏景卻並不打算和安王等人過早接觸,對方厲喝聲剛起,他已攜邵箐退一步躍下陡坡,腳尖一點往後掠去。

  二人走得很快,但草木到底不夠茂盛,等安王衝過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一個深藍色的背影一閃而逝。

  驚鴻一瞥,僅一抹若隱若現的背影。

  不知為何,安王心神一震,胸腔裡那顆心臟無法控制地「砰砰」地狂跳起來。

  雖不知怎麼回事,但一種極致的危險感覺油然而生,涼意從尾椎悄悄爬上來,蔓延至脖頸以上。

  安王當機立斷:「馬上將丁化送過去,此地立即處理妥當,通知馮登,藉口疑發現刺客蹤跡,讓他立即領禁衛軍在宮苑內搜捕!」

  馮登,禁衛軍校尉之一。易容術精湛如邵箐般實難尋,但替身還是順利出了宮苑進入獵場,還有真丁化的屍身迅速運出,這都少不了馮登的事前佈置。

  今日萬壽,晚些還會傳出丁化「意外身故」的消息,安王本不欲再多生事端,但此一時彼一時也。

  他手一指:「趕緊追上去!不要讓他們跑了!」

  ……

  幾乎是片刻後,就瞥見一隊候在樹林外不遠處的巡邏禁衛軍往這邊奔來。回頭看看,發現其中又分出人手往幾個方向衝出。

  這是在召增援了。

  「禁衛軍中有安王的人!」

  邵箐馬上就明白的其中關竅,難怪啊,居然敢出其不備直接滅了丁化的口,估計早佈置妥當了。

  「無妨。」

  魏景低聲安撫她,聲音沉穩依舊。

  他既然選擇攜邵箐退離,就有十足把握成功脫身。

  說話時已衝出這片樹林,前方出現遼闊一片緩坡。最下方湖泊草地溪流桃花林,精緻美極如夢似幻;中間則建了連片的賞景宮苑,亭臺樓閣人影晃動,非常熱鬧;再往上一段又是叢林,不過距離頗遠。

  魏景欲進入最上面的叢林,但中間一大段路無遮無擋,兼中間有一條大道,禁衛軍從此處抄近路衝過來,他已經聽見急促的軍靴落地聲。

  他毫不猶豫閃身進了近在眼前的宮苑,打算欲穿過宮苑後,從另一邊進入叢林。

  此時從屋頂飛掠就露了行跡,自然是要從宮苑內穿行的,但這裡頭肉眼可見賞景的人不少,邵箐本來擔心二人不熟悉地形會和人撞個正著的。

  但沒想到,進入後去發現裡頭亂哄哄的。

  「快把那賤婢找出來,居然敢背著主子爬龍床!」

  一個中年女聲尖聲罵道:「以為伺候了陛下就完事大吉?得封份位?我呸!還不是宮女一個!」

  「跑?你能跑到哪去?!趕緊把人找出來!」

  真的很亂,不拘是宮娥嬤嬤,還是大小內侍,統統在宮苑內奔跑翻找,門「乒鈴乓啷」亂響,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這「主子」,聽著是丁美人。

  丁美人,有親爹武安侯撐腰,果然氣焰囂張。即便侍女背主爬床,那好歹也算皇帝的女人,她當著內外臣眷的面,也不用捏造個罪名,就這麼毫不顧忌搜索加害。

  就是不知道她爹的死訊傳出後,黃河決堤以後,她還能不能繼續保持?

  邵箐當然沒興趣探究這個,對方這行為反而給了自己很大的方便,嘖嘖兩聲,她直接拉著魏景,光明正大在沿著廊道急奔。

  嗯,好歹不算運滯倒底,這亂哄哄的,怎麼也得把禁衛軍絆一絆。

  一直奔往宮苑的另一邊,漸漸安靜了下來。人似乎都往前面去了,要不賞景要不看丁美人的熱鬧,到了最後靜悄悄,一個人也沒看見。

  前面就是宮苑的最邊緣,拐過彎,順著廊道望見盡頭是一間小抱廈。嗯,這裡的房屋都有後窗,推門進去從後窗而出,正正好。

  邵箐是這麼想的,但誰知魏景手一收把她拽回來,「裡面有人。」

  有人?

  有人挺正常的,這地方本就是休憩的地方。

  魏景一臉平靜,說明裡面即便有人也是普通人,這位置偏僻,想來是哪家地位不高的官眷吧。

  邵箐也不慌,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腳下一轉,正轉回身略繞路。

  誰知就在這時,那小抱廈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邵箐皺了皺眉,瞥了眼,誰曾想卻看見一張異常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

  鵝蛋臉,柳葉眉,一雙線條精緻的杏目,三十多歲的年齡,卻風韻猶在。

  很美,眉宇間卻帶著揮之不去的憂傷,略顯憔悴。

  邵箐登時一愣,世界真小啊,這是原身的母親也算她的母親,東平侯夫人孫氏。

  呃,只是這黯然神傷的模樣卻和記憶中不同,原身記憶中的母親頗堅韌,從未見顧影自憐。而且,好歹是侯夫人,怎麼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休息了,侍女也沒見。

  想的多,但實際也就一瞬間的功夫,這陌生的母親突兀出現,邵箐驟不及防之下也不知如何反應。

  她頓了頓,餘光卻見魏景神色淡淡,微眯著眼掃了掃孫氏。

  他手微微一動,邵箐眼疾手快趕緊一把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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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呃,也不知魏景是否想滅口?

  孫氏是原身親娘,也是邵箐如今這身體的生身之母,這險不能冒。

  如今兩人都易了容,實在不行就敲暈過去得了。

  魏景不解看她。

  邵箐側頭,口型:「我娘!」

  魏景也愣了愣。

  愛屋及烏,不管原先有什麼念頭,現在都打消了,魏景甚至連敲暈孫氏都不欲,直接拉著妻子,轉身要走。

  誰知就在這個當口,孫氏一怔,卻喃喃道:「你這一雙眼睛,很像我的女兒。」

  她直直盯著邵箐一雙點漆般的瞳仁,眼中浮起些水光,眨了眨隱去,回神道:「你們往這邊來吧。」

  「丁美人不是好相與的,你只怕避過一時,避不了一世。」

  原來是把邵箐當成被丁美人搜捕的宮女了。也對,邵箐現在就是宮女裝束。

  孫氏本不是多管閒事的性子,與宮裡人交往更是得慎之又慎,但不知為何,盯著邵箐這一雙眼睛,她的心卻硬不起來。

  她立即想起她那可憐又命苦的女兒,一種急欲拯救對方的衝動突然,難以壓抑,她做出了她從前絕不會做的事情。

  她轉身入房,推開小抱廈的後窗,不遠處就是鬱鬱蔥蔥的叢林。

  「上林苑很大,萬壽節一過,丁美人就該回宮了。」此前躲著不被找到,大約是唯一的生路吧。

  須臾,她又說了一句。

  邵箐和魏景對視一眼,她忍不住問:「夫人為何獨身在此?您的侍婢和兒女呢?」

  好歹是個侯夫人呀!

  「我侍女提膳去了。」

  她帶進來的侍女很有限,僅兩個,被安排的午休地點偏僻且距離膳房極遠,膳盒水壺等物一個人拿不過來。

  兒子,她兒子大了,自然不能在婦人們堆裡混著的。

  至於女兒,孫氏目中閃過一抹深深的痛色。

  她看一眼隨衛服飾的魏景,聽聞宮女蓄意爬床,但皇宮裡的頭的骯髒事多了,宣揚出來的反而多不是真相。

  孫氏衝動下稍施援手,略緩了緩又覺得自己太魯莽了,只是盯著邵箐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眸,她心裡又不願意後悔,思緒繁雜,「你們快走吧。」

  她移開視線,回身就走。

  魏景伸手,閃電般在她後頸和背部點了幾下。

  孫氏背影微微一頓,閉目軟倒。

  魏景本來是不打算將她弄暈的,但對方縱容他們逃離,禁衛軍來了即知道邵箐非宮女了,怕萬一孫氏聞訊震驚下露了痕跡累及己身,他不得不改變初衷。

  將孫氏移到她剛起身的短榻上,邵箐將她擺弄成正酣睡的姿勢。

  魏景道:「無人打攪,她至少一個時辰後方起。」

  那就好。

  二人迅速清除了所有出現過的痕跡,從後窗躍出,又反手掩好窗扇。

  全程耗時其實極短,魏景甚至並未聽見禁衛軍搜過來的腳步聲。他提氣,摟著邵箐掠入林中,飛速往韓熙等人方向而去。

  「出去後,我們就探一探這東平侯府,可好?」

  魏景極體貼,邵箐沖他笑笑,道:「好,不過也不急於這兩日,咱們先把眼下這事處理妥當再說。」

  ……

  居高臨下,回頭能看見潮水般的禁衛軍正往這邊湧來,但已被他們拋在身後。

  雖擺脫了禁衛軍,但這事兒還沒完。

  以防萬一,上林苑二人不能留了。

  魏景攜邵箐迅速往韓熙方向而去,因巡邏的禁衛軍聚集在後方,他們的速度比預料中還要快。

  「往西,去獵場。」

  韓熙等人一直等著,得令立即可以出發。

  邵箐快速把身上的宮女衫裙扒下,魏景換了衣裳,替她抖開原來那套青色的書佐吏服,她伸胳膊抬腿,七手八腳穿好。妝容來不及仔細收拾了,她重重描了描眉毛,調整了一下鼻樑臉頰的陰影,簡單收拾收拾,看著不女氣就得了。

  丁化身死的林子在東,而安陽一行迅速往西。事發到現在時間很短,西門這邊果然沒有接到消息,宮苑和獵場之間的進出不緊不慢,一派平靜。

  韓熙一邊笑著和身邊隨衛說話,一邊率先打馬而上。

  從獵場折返宮苑檢查極嚴謹,但從宮苑出去卻異常輕鬆,一行人略停了停,前頭一隊人過去後,禁衛軍只望了眼他們的腰牌就放行了。

  他們直奔山林而去,一路佯裝打獵,很快往裡。離開外圍,人漸少到不見,一行人專心往西南趕路。

  「你們在此處稍等。」

  直至樹木密集已不適合驅馬前行,魏景略估摸距離,覺得差不多。他找了一個隱蔽之處,吩咐韓熙等人一句,接著直接摟著邵箐,棄馬縱身入林,飛速往前縱躍。

  他目標非常明確,上林苑西南邊緣再往外的一處鄉鎮方向。

  之所以從獵場折返宮苑的檢查如此嚴謹,原因很簡單,上林苑太大了,而且獵場是直接圈的森林,不合適建圍牆也無法守得滴水不漏。尋常人不敢靠近也難以穿越,但在魏景眼裡卻非常便利。

  來之前,他做了兩手準備,如今恰好用上。

  魏景去年,就遣了十來名青翟衛上京打探消息,如今悉數聚集在目標鄉鎮外的一隱蔽處候著。

  他攜邵箐趕至,立即領了其中二人原路折返。二人是提前選好的,一個身材和魏景差不多,五官普通不起眼;而另一個精瘦略矮些,皮膚偏白五官清秀。

  高個子和魏景交換了衣裳,清秀小夥子偏矮但也比邵箐高,他自備了書吏服,而邵箐則換上他們給帶的尋常服侍。

  雙方非常迅速交換了服飾,接著和韓熙等人匯合。

  韓熙等人已經獵好了足夠的獵物,立即打馬折返。

  「現在回去,差不多傍晚吧。」

  邵箐立在坡頂,目送韓熙一行走遠,估摸了一下,不早也不晚,估計正值返潮高峰。

  嗯,泯然眾人就好。

  她和魏景只是普通隨屬,從一路來洛京也極低調,從不冒頭,和益州其餘郡的隨屬之間都陌生,更甭提旁人了。

  兩個腰牌也給過去了,這種臨時腰牌是無記名的,僅匆忙加了「益州安陽郡」五字上去,即便挨個兒搜身,也不怕了。

  邵箐再一次慶倖:「幸好咱們那妝粉不畏水。」

  持久耐用!

  她倒不擔心韓熙遭受什麼無禮對待,畢竟他是郡守身份,沒嫌疑也不起眼,天下勳貴官員齊聚一堂,安王再驚怒也不能如何。

  魏景頷首:「快則當晚,慢著一兩天,肯定就散了。」

  山風很大,他側身替她遮擋,展臂摟著她:「我們先回洛京。」

  「好!」

  ……

  魏景猜測得不錯,上林苑次日黎明就散了。

  不過散之前,卻鬧得了一整夜。

  ……

  韓熙率安陽一行折返,漸漸接近外圍後,他放緩速度,一邊佯裝餘興未盡,邊獵邊行,一邊不動聲色觀察四周。

  沒多久,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目標。

  樂奉郡郡守吳雲,同屬何泓陣營,二人碰上了自然匯合在一起。

  「哎,楊賢弟收穫不少哇!」

  「哈哈,僥倖僥倖,吳兄不也是嗎?」

  二人其實也沒多熟悉,不過到底是官場上的人,樂呵呵的彷彿多年老友,一邊寒暄,一邊驅馬前行。

  「咦?怎麼回事?」

  抵達宮苑西門,吳雲正捋鬚的手一頓,驚詫看向前方。

  只見宮苑大門比出時足足多了一倍的禁衛軍,個個神色肅然,刀刃已出竅,警惕掃視著狩獵而歸正漸漸擁擠在宮苑門前的人群。

  但凡發現藍色衣裳的隨衛,不管深淺,一列如狼似虎的禁衛軍立即上前,悉數押下。

  「哎哎,你們這是幹什麼?!」

  這些州牧郡守,可不是個個都默默無聞的,硬茬子多的是,徐州牧龐維的隨衛剛好穿的深藍色,一見禁衛軍衝上來,他立即陰下臉。

  這位可是皇帝聖旨都未肯買帳的人,區區禁衛軍,他還真沒放在眼裡。

  一個校尉服侍的禁衛軍上前,拱手道:「龐使君見諒,宮苑內疑發現刺客蹤跡,正在搜捕。」他看一眼龐維身後的隨衛:「聖駕已回宮,口諭嚴加搜捕。」

  登基後第一個萬壽節,先是武安侯丁化深入密林遭遇熊襲,全屍都沒能留下。緊接著又說宮苑疑似混進刺客,穿的還是深藍色的州郡隨衛服飾。

  皇帝如何驚怒交加不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立即被勸回洛京皇宮了。武安侯善後事宜,還有搜捕刺客攻工作,俱交給安王齊田等心腹。

  安王雖驚怒忌憚,誓要挖出那個藍衣人不可,但他可不想把這些坐大一方的州牧們都得罪死了。齊田亦然。所以校尉說可以立即檢查,無事即放行。

  龐維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有主子撐腰的藍衣隨衛還好,主子力量不足的,就被暫時押解下去一個個細搜。

  韓熙瞥一眼親翟衛身上的黑衣,跟著人群緩緩驅馬上前。

  勳貴官員本人,是不需要受什麼檢查的,畢竟就算外臣,也是整個州一起上路,沒人覺得這個還能被冒充。倒是隨衛們被搜得厲害,幾乎連被衣服都被扒乾淨了。

  韓熙坐在一眾官員勳貴當中,大家臉色都不大好看,足足折騰到下半夜,他終於能領著青翟衛們回去暫住的地方。

  他的屋子倒沒什麼,排房那邊卻翻得亂哄哄的,韓熙悄悄鬆了口氣,萬幸以防萬一,二位主子今早已經將不該存在的東西收拾處理妥當了。

  不過他這口氣還是鬆得早了些。

  誠如魏景所言,天下宗室勳貴內外官員齊聚一堂,安王即使再不忿,這般搜索已至極限了,再多的舉措卻不能再有。

  到了天際將將要泛出魚肚白的時候,皇帝口諭,虛驚一場,諸臣工即可折返洛京。

  本來到了這裡,此事就該結束了,可是安王心有不甘,面聖道,既然那疑似刺客著彷彿身處京外州郡隨衛服飾,為謹慎計,應將各地驛館先搜一搜。

  刺客之事,再嚴謹也不為過。

  皇帝以為然,應允。

  在韓熙接到可折返洛京的口諭之時,搜索各州驛館已經在進行中了。

  他大驚,為防丟失妝粉,邵箐可是備了兩套過來的。還有侍女服、書佐吏服等等三人喬裝易容的各種物品。

  此次赴上林苑,自然無法攜帶太多隨身物品,這些東西都留在益州驛館內。

  他心急如焚,只能祈禱二位主子已先行折返,把東西都處理妥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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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00:08: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韓熙的祈禱被老天爺聽見了。

  事實上,還在上林苑的密林中疾奔時,邵箐就對魏景道:「夫君,咱們要不要回驛館一趟?」

  處理處理,以防萬一呀。

  魏景對她微微一笑:「嗯,正該如此。」

  夫妻倆想一塊去了。

  尤帶春寒的風從山谷的另一邊灌進來,揚起她鬢邊一縷淩亂青絲,他抬手替她掖在耳後,將她往懷裡緊了緊:「我們立即趕回洛京。」

  這風呼呼的確實有點冷,邵箐往他懷裡縮了縮,「嗯。」

  出了上林苑,和餘下的青翟衛匯合,魏景令二人留下,遠遠盯著上林苑動靜,他則率眾折返。

  一行人抵達洛京,早也入夜。

  不過今兒是萬壽節,普天同慶,京城尤為甚也。免宵禁延長一夜,城門也不關,街上燈火輝煌,人頭攢動,通宵熱鬧不亞於前天的元宵燈節。

  魏景等如今都是尋常人的打扮,大搖大擺入了洛京城,直接往益州驛館方向去了。

  等到了人少處,他再次攜邵箐縱身而起,飛快閃進空蕩蕩沒幾個人的益州驛館。

  二人先去自己的房間,把妝粉衣裳等等物品收拾妥當。末了又仔細檢查一番,連同隔壁房間和韓熙住處也沒放過。確定無一絲紕漏後,悄無聲息離開。

  他們在青翟衛們聯絡點落腳。

  這是一個前店後宅的鋪子,開在接近北城門的巷口,外面大街很興旺,裡面巷子卻一般,不顯眼不忙碌,卻很利於打探市井消息。

  這時已是三更尾聲,外面的喧鬧聲略小了些,兩人剛坐下,就有盯梢上林苑的青翟衛來報,安王夤夜進京,如今已趕往皇宮。

  沒多久又得訊,有聖諭傳往上林苑,同時,禁衛軍搜查各州驛館。

  「諸王侯官眷該解禁了,天亮前應該能啟程返回洛京。」魏景淡淡地道。

  「人這麼多,查不了多久的,不過這搜查驛館,該是安王的意思吧?」

  除了他,也沒旁人這麼迫切了。

  邵箐慶倖,他們已把益州驛館收拾乾淨了。

  到得天明,上林苑果然解禁,先頭部隊快回到京城了,而驛館搜查也已結束,益州驛館未見異常動靜。

  一切順利。

  邵箐剛鬆了口氣,又獲報,安王已出了宮門,正返回王府。

  「回王府了?」

  魏景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立即站起:「阿箐,我去一趟安王府。」

  這當口若潛入安王府,無需懷疑肯定能探聽到不少要緊訊息,只是低頭看邵箐,他卻有點犯難。

  這洛京是敵人的地盤,獨留下妻子他其實不大安心。但帶著明顯更不合適,安王府此刻必是最高警戒狀態,普通人呼吸還重,也不知安王是否網羅到高手?

  「你去就是,我等你回來。」

  邵箐了然,很理智地替他做出選擇,又笑道:「這地方隱秘,還有陳密幾個,倒是你要小心些。」

  魏景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點點頭:「好,你先睡會,我回來再喊你。」

  邵箐這兩夜沒怎麼睡,昨夜更是一點沒闔眼。為防突發情況,兩人臉上的易容都沒洗去,看不見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不用說肯定睏倦的。

  魏景臨行前,下了死命令一切以保全邵箐為先,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才借著黎明時分的最後一絲朦朧,縱身離開。

  除了照常開門營業其實旨在觀察環境的一人,親翟衛其餘人高度警戒,守在正房遠近。

  邵箐心裡存著事其實睡不著,但真的很累了,而且清楚自己乾坐著也幫不上忙,於是和衣直接躺下,強迫自己放空思緒,閉目養神。

  希望一切順利。

  ……

  魏景一路往西。

  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安王府說是位於洛京城西,但其實有些水分,因為非常邊緣,多走幾步就到城北了。

  這王府也建得非常符合規制。

  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呢?王府不是都得按規制建制的嗎?

  俱因這安王府幾乎每一處,都只是僅僅達到規制而已,多一分俱無。在平民眼裡固然占地極廣,威儀赫赫,但比起魏景曾經的齊王府,實在相當寒酸。

  上行下效,先帝對安王是否重視,由此可窺一斑。

  不過現在對於魏景來說,卻不是沒有好處,他更容易找到空子,潛入安王府。

  他剛進入一會,安王車駕就進府。

  遠遠的,仍著昨日所見那一身湛藍王袍的安王下了車,面沉如水,疾步往裡。

  魏景不遠不近尾隨。

  安王並沒有去正殿,也沒去外書房,只是徑直去了一處臨水的偏殿。

  早春尤寒,這處賞景的偏殿臨水一面卻隔扇門大開,遠遠望去,只見裡頭還有一名青年男子正臨窗垂目,靜看淙淙流水。

  這名男子劍眉鳳目,鼻高唇紅,膚色白皙有光澤。他一襲雪白寬袍廣袖,烏黑亮澤的長髮並未束起,僅用一根銀色素緞束在腦後,俊美飄然,不沾凡塵仿若謫仙。

  儀容出眾,不過魏景的關注點卻在另一方面。

  安王推門,此人回身,也不見禮,直接緩步行至長案後坐下,隨意一倚,與安王說了句話。

  姿態閒適,腰背卻挺直,行走間流水行雲般優雅,但落地每一點都很穩;落座後不過隨便一靠,肘關節略後曲,一隻手自然擱在案上,而另一手垂在身側,已呈防禦狀態。

  這是一種習慣性的動作,多年苦練,已深入骨髓。不管是站姿,行走,端坐,都下意識讓自己處以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

  只一眼,魏景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個高手。

  身手未必遜色於他多少的高手。

  這魏平從哪裡尋來這麼一個隱士般的高手?

  這點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但如今欲接近偏殿,卻需慎之又慎。

  魏景打量偏殿片刻,又掃視左右,思索片刻有了主意,他借著水聲遮掩接近偏殿,選的下風位,無聲竄入廊道簷下。

  屋頂延伸出來的廊道,簷下少不了各種樑枋。以往,魏景總直接就翻身上樑的,但這回他慎之又慎,兩足分別抵著左右樑枋的側面,懸空於兩者之間。這很費力,但卻沒在布了一層浮塵的樑枋留下半點痕跡。

  這位置果然有一個巴掌大的氣窗,魏景無聲靠近,很好,偏殿帳幔不多,安王二人看得分明,說話聲也能辨清。

  他視線從白衣青年上一掠而過,放在安王身上。

  ……

  陰沉著臉進殿,白衣青年即衛詡,回頭,挑眉:「還沒頭緒?」

  衛詡,安王宮的第一幕僚。

  然此人並非單純的幕僚,他本荊州名士,安王慕名數顧,二人志趣相投,互為摯友,他方出山相助。

  衛詡對萬壽節這等皇家盛事毫無興趣,因此並沒去上林苑,不過昨日他就得訊了。

  「一點蛛絲馬跡俱無。」來人如同朝露遇晨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王眉心緊鎖:「此人身手極高,或許已混出宮苑,從獵場遁去。」

  只有這種解釋了,因為不管是宗室勳貴,還是內外臣工,所有人的隨衛都被仔細搜查過一遍,尤其是藍色衣裳和身材高大者,就差扒下一層皮。

  可以確定,此人不在隨衛隊伍中。

  正確的說法是,不在搜查時的隨衛隊伍中。

  兩種可能,一種是那人自己偷偷潛入,自己盜取隨衛服飾換上;而另一種,本來就是聽命於上林苑內人,不知用何方法混了進來。

  總而言之,少不了內應。

  朝賀者必有心思叵測之人,這麼一個神秘人,不知會為未來局勢帶來什麼變化?也不知對方會如何利用丁化之事?

  近慮,遠疑,安王眉心緊蹙。

  「進京朝賀者,這幾日內必會散去,既然搜不到,那就該思慮如何應對。」

  局勢什麼的以後再說,先解決眼前危機再說。

  衛詡的話十分直接,殺丁化的秘密,不能廣而告之,而嫌疑人卻包含大楚朝內外所有勳貴官員,藉口刺客查一遍可以,但繼續查不可能的。

  萬壽節結束了,赴京朝賀的外臣馬上就該散去了,屆時更如溪流入海,再無蹤跡。

  他又問:「丁化如何了?」

  「已收殮舉孝,毫無疑慮。」

  安王事前準備充足,沒有出現一點紕漏,這也是他沒有考慮嫁禍藍衣人,借此加大搜索力度的原因。

  臨時改變計劃很容易出現漏洞,丁化之死背後是黃河大堤,分量比之藍衣人及其背後的主子只重不輕。

  不過順利解決丁化後,藍衣人危機也迫在眉睫了。

  衛詡很客觀道:「若此人欲以此事興風作浪,必在近日。」

  空口無憑,若想給予安王重重一擊,唯一方法是儘快掀開,讓皇帝下旨徹查。否則丁化死得久了,一切佐證都會被抹得乾乾淨淨。

  說到佐證,衛詡將案上一個匣子推過去:「前夜,同慶送過來的。」

  痕跡證據,其實安王已抹乾淨了,確定這一匣子書信到手後,他才動手滅口的。不怕查。

  安王仔細翻了翻,數目對,都在這裡了。

  他打開熏籠,拆開一封書信看過,確認無誤,扔進熏籠裡的炭盆中。

  橘紅的火焰騰的燃燒,安王眯了眯眼:「通知儲竺,再偽造幾封書信,交給同慶佈置好。另外,先前他佈置下的痕跡暫不要急著抹去。」

  儲竺?

  氣窗外的魏景劍眉微挑,儲竺是安王的人?

  其實在目睹安王殺丁化之時,他隱隱有所猜測了,果然沒錯。

  嫁禍濟王,確實是一個非常實用的方法,濟王即將反了,根本無法自辯。

  其實魏景不知道的是,滅丁化的口,安王其實有兩套計劃,第一套正是讓丁化被刺殺身亡,然後將髒水潑在濟王身上。

  影影倬倬,沒確鑿證據,讓皇帝猜忌濟王,逼反濟王。只是後來濟王先一步決定反了,這計劃才用不上。

  用不上歸用不上,但已經準備就緒了,安王如今略作改動,正好用作應對藍衣人可能有的發難。

  濟王這幾日即返回封地,若事發後皇帝遣人問罪或召他進京自辨,他肯定不來直接反了,坐實罪名,這事也就結了。

  衛詡略略沉吟,頷首:「不錯,只是皇帝多疑……」

  安王終究是被提過名的。簡在帝心,要知道後續他們的計劃,很大程度是建立在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之上。

  如果出現紕漏,計劃就得大幅度調整了,很麻煩,而且將會失去非常多的便利。

  安王緩緩道:「皇帝不會輕易疑心我,若真有,屆時設法打消就是。」

  他在皇帝和太后身邊都有眼線,不是最心腹,但也屬貼身,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刻意打探總能窺得端倪。

  而且安王自信,皇帝即使有了些許疑慮,要打消也不會很難。

  畢竟他和他的母妃多年隱忍寄人籬下,可不是毫無功益的。

  想起這個,安王嘴角緊抿,眼神不可抑制地冰冷下來。

  ……

  安王魏平,母妃朱美人,出身極低,為先帝身邊打小伺候的宮女。

  嗯,沒錯,和麗妃即當今皇太后一樣,兩人是曾經多年共事,後同被主子收進房,並生子得份位。

  人人都說,他的母妃是幸運兒,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但只有魏平知道不是,他的母妃只是一個被先帝挑選出來的擋箭牌,專門為麗妃吸引火力。

  麗妃容貌其實只算清秀,但偏偏就入了主子的眼,早在還未被選出來繼任皇帝位之前,主僕二人就十分親密。

  後來先帝被選出繼承大寶,後又聘傅氏女為后,他欲拉攏傅氏拔除權臣權宦,「摯愛」傅皇后足足二十年,那麼期間自然不能出來一個寵妃的。

  所以麗妃一直不得寵。

  但怎麼說呢?在前期貴女雲集的先帝後宮,一個出身卑賤到極點的有子低階嬪妃,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這母子倆能不能活命都是個問題。

  於是,先帝就給麗妃準備一個幫手,同時也立起一個更顯眼的靶子。

  麗妃生得小家碧玉;而朱美人妍麗,姿色為先帝身邊一眾宮女之最,又忠心沉默,還是家生子。

  同為自幼伺候主子的宮人,朱美人心知肚明,但她無法反抗,唯有裝聾作啞,一直以麗妃馬首是瞻,吸引火力從不敢流露怨恨,只竭力保存自己和兒子。

  可惜百密總有一疏,朱美人終究還是死了。死在她好不容易熬成中階嬪妃,不用再處處挨打之時。

  淩妃,連失二胎後驚聞娘家傾覆滿門抄斬,這瘋瘋癲癲的女人突然出現在御花園,死死瞪著麗妃恨道,死也拉著她下地獄。

  先帝並不樂意添一個流淌著淩氏血脈的兒子,於是授意麗妃動手腳,當然事成後這是意外。

  手持金釵衝過來的淩妃狀若瘋虎,麗妃驚惶之下往旁邊朱美人的身後一縮。她躲過一劫,可惜朱美人不但被戳了一釵,還被推下臺階,狠狠磕了一下頭部。

  朱美人死了。

  求生欲極強的她,掙扎了幾個晝夜後,還是香消玉殞了。

  咽氣前,她附在兒子的耳邊將實情告知他,目的並不是讓他報仇,而是囑咐他多多謹慎,務必小心保存自己。

  當時形勢比人強,兒子又小,想順利長大只能靠麗妃保護。她斷斷續續道,不要報仇,不要怨恨,熬得長大封王去了封地,就好了。

  可憑什麼呢?!

  魏平面容猙獰一瞬,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裝糊塗裝孝順,認賊做母多年,真的只能苟且偷生嗎?!

  不,不可能的。

  他怎麼可能不怨恨?他怎麼可能不復仇?

  他必得將那母子二人偽善的笑臉撕了個粉碎,讓她嘗一嘗被金釵反復刺穿身體,被重物反復敲擊頭腦,長久纏綿病榻卻無法死去的痛苦。

  魏平重重喘了一口氣,閉目平復情緒,片刻後方重新睜開。

  不過他的屈辱隱忍十餘年,唯唯諾諾以養母庶兄馬首是瞻,指東從不猶豫往西,也不是沒有成效的。

  最起碼皇帝深信已將自己完全掌握在手中,起不了異心,也沒能耐起異心,不是嗎?

  魏平諷刺一笑,緩了緩情緒,對衛詡道:「只不過,我們還是得多做些準備才是。」

  以免屆時真生變,計劃趕不上變化。

  衛詡點頭:「確實如此,不過此事急不得,需……」從長計議。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聲音卻陡然一頓,倏地抬頭,往前方的氣窗望去。

  衛詡來了洛京後就住在這個偏殿,每日天未亮即起從不例外,行功賞景之後便端坐此案後品茗,魏平來了一起,不來就獨自一人。

  白日他不愛在室內燃燭,而東邊有幾處氣窗,清晨之時,總幾塊巴掌大的光斑透進室內,有一塊還正正好投在他案前。有時候是陽光,沒陽光就是天光。

  衛詡方才說話時,視線隨意移動,掃過案前時他卻一頓。

  光斑沒有了。

  有人?

  他倏地抬頭,直直看向上方氣窗。

  沒見人,巴掌大的氣窗可窺見一塊灰白色的天空,有枝葉一晃而過。

  他手一撐椅背,人已縱身出殿,瞬息間飛掠至氣窗之外的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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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衛詡倏地抬頭,廊道頂氣窗前空空如也。

  他微微側頭。

  溪流,假山,錯落有致的花木,碎石鋪就的小徑,甬道,還有幾棵已滿樹翠綠的老海棠。

  冷電般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切如常,寂靜中,還能聽見不遠處巡邏衛兵軍靴落地「踏踏」聲。

  「可是有人?」

  魏平已尾隨而至,他警惕肅然,左右掃視。

  「沒發現。」

  沒發現,不是沒有人,衛詡有一種感覺,剛才氣窗外有人。

  他縱身上樑,垂目仔細察看,樑枋薄薄一層浮塵靜靜鋪陳其上,不見絲毫被拂拭踐踏過的痕跡。

  他腳尖一點,人已立在屋頂。

  院外守衛重重,遠處重簷飛脊,一陣尤帶春寒的冷風獵獵而過,衛詡雪白衣袂翻飛,而眼前老海棠有一枝不知何時被吹折了一半的枝丫正被風捲起半圈,猛烈搖晃。

  這枝丫綠葉蔥蔥,它搖晃得最劇烈的時候,正好能搆得上氣窗前的簷下。

  衛詡躍下,仰首,正好枝丫又一個來回,一團陰影遮擋了天窗半息,又蕩了開去。

  他仰首看了片刻,陰影就蕩了五六個來回。

  難道真是自己過分敏感了?

  衛詡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昨日在上林苑,那藍衣人身手極佳,一掠而去,再不見蹤影。」

  但魏平覺得,藍衣人身手再好,應也不會比衛詡更高才是。他即使出身帝皇家,生平僅見能和衛詡相比擬的也就一人而已。

  那人就是已出事的齊王魏景。

  想起齊王,魏平心頭一突。

  忽憶起昨日驟見藍衣人背影時的那種極致危險感覺,他心臟「突突」狂跳起來。

  「謹之,我總覺得,他沒有死。」

  魏平慄然一驚,會不會是他?

  這個「他」,衛詡知道說的是誰:「難說,重傷中毒墜江,黔水上游湍急,即便是我,也無多少生還把握。」

  衛詡一如既往給出十分客觀的評價,末了他道:「若有內應,逃離上林苑不難。」

  「他若沒死,早晚會出現的,我們多多留神就是。」搜捕什麼,現在已經沒多大用了。

  不得不說,衛詡說得句句在理,魏平思緒再不寧,擰眉思索片刻也不得不先回去傳信儲竺,得先把藍衣人之事佈置妥當再說。

  衛詡站立良久,又睃視了院內一圈,最終才舉步,回了殿內。

  ……

  頭頂的腳步聲漸遠,但魏景沒有動。

  四肢撐著地樑延伸下來的窄小位置,緊緊貼著上面的石板,他眼瞼微垂,眼觀鼻鼻觀心,將呼吸調勻到能放到最輕的程度,幾近於無。

  魏景身處廊道底下的空隙之中。

  他逼近偏殿之前,可是仔細觀察過後,才選中這處氣窗的。

  枝丫下風位等等是其一,其二這個臨水的偏殿,為防潮濕水汽,建造有點特別。

  台基和上面的殿宇之間,是微微懸空一點的,不多,也就二尺,用蓮花柱作支撐。從這邊趴在地上,能直接望見對面的溪流和水潭。有些類似於吊腳樓,但地下的縫隙要窄小太多。

  魏景在衛詡第一次抬頭之際,他直接閃身入了這個小夾層,緊緊貼在上面,挨在最外側,現在有人趴下的話,不探頭進來看不見他。

  魏景不欲多生事端。

  衛詡固然拿不下他,他決意要走,這滿府侍衛也留不住,但大動干戈難以避免。

  容貌可以遮掩,但從小苦練的功夫卻換不去,一旦動起手來,安王大幾率能從中窺得端倪。

  這大大違背了魏景的初衷。

  他從不欲過早暴露自己尚在人間的消息。

  此行上京,本為聯絡昔日眼線,發現濟王安王不軌之心,已屬意外所得,安陽郡一行馬上就順利離開了,這當口他絕不願節外生枝。

  魏平,衛詡回了殿內,但他不急,靜靜地隱在夾層。

  赤烏東升,掙脫厚厚的雲層,陽光灑在房檐樹梢,暖烘烘的驅走早春寒意。

  陽光持續了大半天,到了半下午終於重新被灰白的雲層遮擋,暮色四合,又一夜降臨。

  頭頂上再次響起腳步聲,十分輕微,由遠而近,在廊道上立了片刻,最後離去。

  衛詡和魏平離開偏殿。

  魏景睜眼,以己度人,他就知道這人沒這麼容易消彌疑心。

  他無聲出了夾層,腳尖輕點,借著暮色悄然離開。

  ……

  魏景這一去一整天的,天濛濛亮到暮色四合,邵箐坐不住了。

  她知道他的,若沒有發現重大情況或者出現變故,他絕不會食言一去就一整個白天的。

  清早強迫自己閉目養神,最後朦朦朧朧眯了一會,睜眼已經中午。這時還好。午飯過後等了一會,她開始嘀咕他去得有點久,等到了半下午還沒見人,她不得不擔心起來了。

  吩咐青翟衛去打探一下消息,這十餘個小夥子比王經會變通,立即分出一個人,喬裝打扮出了門。

  「稟主子,昌寧坊中一如既往,未見異常。」

  昌寧坊距離安王府不遠,十分熱鬧的一個坊市。這安王府吃了緊挨城北的虧,打探消息不難。

  邵箐聞言稍稍鬆了口氣,魏景肯定不能無聲無息被人拿下的,若是爆發什麼大動靜,坊市間肯定傳得沸沸揚揚。

  她鎮定了些,不過也坐不住,在屋裡來回走動,眼睛沒沒離開過大敞的屋門。

  當那個熟悉的黑色身影無聲落在廊下的時候,邵箐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夫君!」

  她急急迎出去,快速睃視他身上是否帶傷,見雖沾了些塵土,但一切正常,這才大鬆了一口氣,她問:「今兒怎地去了這般久?」

  妻子這般牽掛自己,說實話魏景挺高興的,安慰她兩句,微笑看著她給他張羅茶水飯食,擱下茶盞才道:「儲竺確實是魏平的人,我還在安王府發現了一個青年,身手與我大約在伯仲之間。」

  魏景的手有些涼,還沾了塵土,屋裡如今就夫妻兩人,邵箐從暖籠裡提了水倒進銅盆,擰了帕子給他擦手,聞言訝異:「居然能和你不相上下?!」

  她是真驚訝,經過密林逃亡,她對魏景的戰鬥力有非常深的體會。

  魏景接過妻子遞過來的木箸,先給她布了菜,接著細細將今日發生的事給她說了一遍,隱身之處則一語帶過,也不說難易。

  「這麼說來,這安王是蓄謀已久了,他暗中發展的人手肯定不少。」丁化不是偶然。

  邵箐還記得,魏景曾告訴她,安王和新帝養母親母是同一人,故而關係緊密,結果是塑料兄弟情。嘖嘖兩聲,她問:「夫君,那咱們要揭發他殺丁化之事嗎?濟王呢?」

  她想了想,覺得魏景不會,安王明顯要謀算皇帝的,而現任皇帝是魏景的大仇人,他肯定不會幫助仇人剷除大隱患。

  果然,魏景譏諷一笑:「他培養的心腹,自當好生消受才是。」

  讓他也嘗嘗背叛的滋味,看是否如登上龍椅時那般暢快淋漓。

  「濟王也不急。」

  濟王欲起兵造反,劍尖直指洛京,提前讓他注意上安王沒什麼必要。此事先擱著,若濟王能堅持到最後,而安王還在,再用來激化這兩人的矛盾不遲。

  魏景的目標是推翻大楚,手刃仇人,什麼政鬥朝爭統統他都不湊合,下階段的目標是趁亂擴充地盤,牢牢站穩腳跟,繼而虎視中原。

  新帝安王窩裡鬥正適合,濟王造反對他有利無弊。況且,沒有濟王也有其他人。

  「這安王殺了丁化滅口,短時間內肯定不會自立門戶的。」應該是打著蠶食皇帝力量的主意。

  邵箐咋舌,這人城府在太深了吧?偽裝也厲害,蟄伏在麗妃母子眼皮子底下這麼多年,沒有讓對方疑心不說,還暗中發展了這麼多的勢力。

  好比衛詡,就不是一般人,還有那個儲竺,都放在濟王身邊足足四五年之久。

  咦?話又說回來,為什麼安王會想著往濟王身邊放謀士呢?四五年前安王心腹肯定不多的吧?正常應該緊著往洛京往朝堂放才是。

  總不能,是當時他就想著將來很有可能需要煽動濟王吧?

  這個念頭一起來,邵箐慄然一驚,呃,那時候皇太子位置還穩穩的呀?

  莫非……

  魏景聞言,心中一動:「魏平養於麗妃宮中,或許早已窺得他那皇父的心思也未可知。」

  他薄唇立即抿緊。

  往更深一層想,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在母兄的慘劇中,魏平又是充任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冷眼旁觀?等魏顯登基後再暗中牟利?又或者……煽風點火?

  甚至其他。

  魏景雙手倏地收緊,眉目冰冷一片。

  他面色大變,邵箐趕緊握住他的手,「這只是我們的猜測,或許安王和濟王有舊怨,欲伺機報復也未可知?」

  這種可能性也挺大的。濟王這人,從小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安王就一個沒媽的小可憐,養母地位也不高,被欺負狠了太正常了。

  「咱們總要查清楚了才好下定論,可不能先難為了自己。」

  妻子憂心忡忡,一臉關切看著他,魏景冰涼的胸腔染上暖意,他神色緩了緩,「嗯。」

  「你說得對,我沒事,你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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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00:09: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他將她擁進懷裡。

  良久,魏景輕輕鬆開:「我們梳洗歇下?」

  他大掌覆在她的臉上,大拇指輕輕摩挲眼下。

  以防萬一,午間邵箐洗臉後就重新上了妝。這特製的妝粉遮瑕效果極佳,看不出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她一雙清澈明亮的杏眼已微微泛紅,明顯倦怠至極。

  自己出門探聽消息,有涉險,她肯定無法安睡的。

  魏景前一刻尚冰寒冷硬的心,變得溫熱柔軟,又極心疼她,親了親她的眼睛,溫聲道:「今夜我們卸了易容睡無妨。」

  已將潛在的危險一一排除了。

  邵箐高高興興應了,說實話臉上蓋著厚厚一層妝粉睡並不怎麼舒適,哪怕這妝粉是特製的並不會暈了花開。

  洗漱的熱水抬來,她翻出卸妝專用的褐色樹汁倒進銅盆來,洗乾淨臉,接著痛痛快快地洗澡去了。

  徹徹底底洗涮一遍,撲上床打了滾,邵箐渾身舒泰,眼皮子打架,要睜不開了。

  「快睡吧。」

  迷迷糊糊中,感覺一個柔軟的吻輕輕落在額際,邵箐嘟囔著「嗯」了一聲,人已經睡過去了。

  ……

  這一覺睡得極為舒暢,再睜眼已是次日天色大亮,邵箐自我感覺原地滿血復活。

  十六七歲果然是精力充沛的年紀。

  伸了個懶腰,她一骨碌爬起來,魏景已行至床沿坐下:「醒了?正好起來用早膳。」

  邵箐瞅了一眼他,魏景衣著整齊,明顯早就起來處理事務了,精神奕奕,姿態從容。

  得,還有個精力更充沛的。

  比不過來就不比,邵箐拖長調子應了一聲,就著魏景披在身上的外衣,七手八腳打點妥當。

  既然白日了,易容還是得到位的,畢竟這地兒是京城呢。

  邵箐給二人整理妥當,用過早膳後,魏景出了一趟門。

  他去的益州驛館。

  回來後,他告訴邵箐,韓熙那邊一切如常,諸朝賀外臣明日一早即離京折返了。

  如意料中一般無二,萬壽節結束後,馬上就該散了。

  「那咱們還和韓熙匯合呢?」是一起回去呢?還是獨自上路?

  魏景點點頭:「出京次日再匯合。」

  等韓熙和密縣那數十隨屬匯合以後。

  別忘了進京的時候,益州隨屬是被攔下一大半,其中就包括安陽郡的。這些人被暫時安置在數十里外的密縣,等洛京散了再各自領回去。

  人一下子就多了,面孔也生,屆時匯合可保萬無一失。

  跟著大部隊走,走的是特地開好的道路,比自己上路肯定要快。

  魏景親自上黃河大堤觀察過,當時他就估計這大堤很可能撐不過淩汛。事實上也是,丁化臨死前說過,扶溝段河堤已隱隱有崩潰之兆。

  大亂就在眼前,趕回安陽越快越好。

  邵箐點點頭:「嗯,那就是明天夜間或者後天。」

  如今只待出京,終於要離開敵人的地盤了,說實話她鬆了一口氣。

  「終於要走了。」

  眼看她神色就輕泛了起來,魏景握了握她的手,將她摟在懷裡。

  他垂首,低聲道:「阿箐,今兒得空,正好和你去一趟東平侯府?」

  東平侯府?

  邵箐微愣,隨即爽快地點了點頭。

  她本來也打算處理好所有要事後,就去一趟東平侯府的。

  除了種種客觀原因以外,邵箐本來對原身的觀感就很好,她和這小姑娘有著世間最獨一無二的親密關係,她知曉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如果可以,邵箐希望她所有愛的、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

  親娘,弟弟,表兄這些人,倘若遇上困難,她很願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施以援手。

  當然了,好比東平侯之流的人物就免了。這可是害死原身的罪魁之一,原身和他兩清了,邵箐對此人更是沒啥好感。

  此事定下,但也不急著馬上動身,用過午膳消了食,魏景就催促妻子去午睡。

  邵箐其實不睏,被耐不住被連聲催促,挨著枕頭偎依在他暖烘烘的懷裡,她嘟囔幾句,很快就真睡了過去。

  午覺醒來後,等到暮色四合,二人換了一身黑色紮袖胡服,這才動身。

  既然都去東平侯府了,在這中間的空隙裡,邵箐就先給魏景普及一下這府裡的情況。

  孫氏生女傷身,邵賀聘二房,孫氏後來又懷孕生子,這些就不需要太詳細提了。

  唯一值得一說的是,這二房蔡氏夫人的身份。

  這女人身份有點特殊,她是邵箐這輩子的祖母,也就東平侯府太夫人裘氏的舅家嫡女。

  換而言之,蔡氏是太夫人的表侄女,是邵賀的表妹。

  那為什麼,會聘蔡氏給邵賀當二房呢?這不是侮辱人嗎?

  答案其實很簡單,蔡家沒有爵位,後來子孫平庸,家道中落,雖繼續在京中為官,但比起曾經的輝煌差之甚遠。

  裘氏和舅家的關係一直親密,加上蔡氏雖大不如前,但也好歹是輝煌過的有底蘊人家,和尋常小門小戶不同。

  孫氏被診出再難受孕後,她立即張羅給兒子聘二房。這庶女或者家世差太遠的,她看不上,於是很自然的,就看中了蔡氏表兄的嫡次女。

  裘氏將情況說得明白,並承諾,蔡氏生了兒子可親自教養,日後即便放在正房名下,也不影響母子感情。

  二房,比正房也就矮半頭,生的兒子繼承侯府,那就是大大的實惠。而且還是表姑母當婆婆,表兄當夫君,日子肯定舒心。說實話以蔡家的門戶,就算嫡女想嫁入世襲侯府當正房侯夫人那也是做夢。

  蔡家人猶豫一陣子,答應了。

  後來的的情況,也就不難猜測了。

  邵箐歎了口氣道:「我弟弟滿十歲的時候,本來是要請封世子的,但蔡家人來鬧,拿當初聘二房時說過的話說事。」

  人蔡氏和蔡家,本來就是奔世襲侯爵來的,怎肯罷休?

  事實上,孫氏甫生下兒子,蔡氏就開始鬧騰了。

  承諾怎麼辦?什麼小孩子養不大之類的,反正各種推諉拖延。後來邵箐的弟弟十歲了,立住了,要請封世子了,蔡氏急了。

  蔡家人直接找上了裘氏還在世的親娘,各種哭訴要求兌現承諾,每天上裘府從早磨到晚。裘氏的親娘年紀很大了,實在撐不住,就對女兒外孫說,要不過兩年等她死了再說罷。

  裘老娘確實很老了,走路沒人扶著都走不動,活也活不了幾年頭,果然,三年後就死了。

  嫡子繼承家業,這是祖訓;有嫡子且嫡子無過錯的情況下改立庶子,哪怕是庶長子,朝廷也不會允許的。所以邵賀即使再憐惜表妹,心疼大兒子,他依舊請封邵箐弟弟為世子。

  本來到這裡,長達十幾年的爭鬥該結束一階段了。可惜的是,立世子的聖旨還沒下來,老皇帝就中風了。

  接著就不用說了。

  邵箐歎了一口氣,不過後面一截她沒給魏景說,只說到十歲就為止了。

  魏景冷哼一聲:「邵賀糊塗,嫡庶不分,縱容二房,乃亂家之源。」

  什麼蔡家人鬧騰?什麼當初承諾?說得再多也掩飾不了這個事實。

  此一時彼一時也,孫氏有無生下嫡子,情況自然不同。退一萬步即使孫氏真生不下嫡子,既然要將庶子放在她名下,就該按規矩來。即使不把庶子交給她養,那也不能給蔡氏親自養,太夫人呢?

  兩個大家長態度沒擺正確,這才是亂家根本。

  魏景對邵賀印象極不好,說話也很不客氣,但不得不說夠一針見血的。

  邵箐沒有反駁,這是事實不是?但凡這母子二人有一個正經按規矩辦事,蔡氏說到底還是妾,如何能與正房打擂臺?

  不可能的。

  說話間,已經接近東平侯府,這府衛比起禁衛軍來說根本不是事,魏景略看兩眼,腳尖一點,就攜妻子無聲進入後院。

  邵箐對這東平侯府的佈局,還是非常熟悉的,她指揮魏景穿過排房,往正院而去。

  「快快,二夫人點的清蒸鱖魚,好了沒?這可是世子爺愛吃的!」

  「好了好了!小心些,這魚不能悶不能冷,慢了滋味就差!」

  ……

  途徑後院大廚房,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一聲「世子爺」,讓邵箐皺了皺眉。

  很明顯,庶長子被請封世子了。

  原身的無妄之災,終究是連累了弟弟,她臨終前心心念念的恐懼成了真。

  其實不難明白邵賀的想法,他都第一時間和親閨女斷絕關係以保存自身了,自然不會繼續請封齊王妃的胞弟為世子,紮新帝的眼睛。

  可是請封世子的奏摺已經遞上去了,怎麼辦?

  再遞一個摺子,改請庶長子為世子,用事實抹去前事。

  老摺子被打回來,新摺子被批復,庶長子封世子順理成章。

  蔡氏多年孜孜以求,一朝心願得償,而且兒子也不用記在人家名下了。她日後是老封君,現在掌侯府後宅大權。

  要是她沒掌權,她絕不敢直接在大廚房放心點菜,還是給兒子吃的。

  邵箐輕歎一聲。

  其實,這也算意料中事了。

  離開大廚房,二人直奔正院。

  對比起熱鬧輝煌,人人巴不得往上趕的西邊兒,這個曾經並不遜色的正院蕭條了很多。

  院門只坐了一個婆子,正房裡兩個侍女,沒見大廚房提膳來,只小廚房燃了一點燈火,兩個廚娘在忙碌著。

  非常冷清,邵箐一眼看過去,都是孫氏的陪房。

  她剛蹙了蹙眉,卻見內巷盡頭拐過幾個人,當頭一個是身穿湖藍色紮袖袍服的少年人,十四五歲年紀,身量沒完全長開,皮膚白皙,眉眼間和邵箐有幾分神似。

  這是原身的胞弟,邵柏。

  ……

  從前出門前呼後擁,如今只跟了兩三個心腹,邵柏神情平靜,一年時間,讓這個十五歲的小少年成熟了許多。

  接近門房,就聽見裡頭興高采烈又羨慕:「上回大廚房老張頭整了清蒸鱖魚,很得世子爺喜愛,老張頭大大得了賞,這回還不鉚足了勁兒?」

  「是呀,聽說足足賞了一錠雪花銀!」趴在門房外的幾人一臉豔羨,末了不忘說:「哎陳哥,你也不差呀,聽說前兒蔡大郎君才賞了你,……」

  話未說完,一陣「踢踏」腳步聲接近,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二公子。

  眾人訕訕見禮,二公子面上不見喜怒,旁邊一心腹卻叱道:「聚在此處作甚?還敢擋二公子的道麼?」

  這些人雖態度不復往日,行個禮都拖拉敷衍,但還真不敢擋路,有嘴皮子利索的打哈哈兩句,眾人退到一邊。

  等邵柏等人過了,有人憤憤不平:「二公子如今呀,是世子位丟了,以後出仕也難。還棄文習武呢,有什麼用?文官當不得,難道武官就行啦?」

  「就是……」

  不過二公子再如何,也是侯爺膝下僅有的二子之一,敷衍可以,暗地裡動動嘴皮子可以,再過分些的卻沒人樂意當出頭鳥了。

  說了幾句,自覺圓了面子,就換了話題繼續吹噓起來。

  「公子?」

  貼身小廝青松擔心地看了眼主子,他們沒走多遠,又順風,後面的話隱隱能聽見。

  「無事。」

  人情冷暖,這一年邵柏見得太多,不說當面說什麼,不提及他的母姐,這種程度閒話他早已不往心裡去。

  他不能給西邊兒再有打擊他親娘的藉口。

  青松憤憤回頭看了一眼:「若不是大姑奶奶那事,咱們主子封了世子,這群狗奴才必恨不得跪著舔過來!」

  「住口!」

  邵柏倏地站住,回頭肅著一張臉:「我今日把話放在這裡,誰要是說我阿姐半句不好,立即收拾收拾回家去罷,我留不住!」

  牽扯不行,為他不平也不行。

  青松也知主子一貫態度,方才一時氣憤略有涉及,忙跪下請罪:「是,奴才謹記!」

  「切記日後不可再犯,起來罷。」

  邵柏板著臉:「這世子他愛請封誰就請封誰,我總能供養起我阿娘。」

  說完就走,邵柏快步穿過前院,回了母親院子。

  孫氏一見他來,立即站起,兩個貼身丫鬟退下去守住房門。

  「二郎,可有你阿姐的消息?」

  在母親極期盼的目光中,邵柏低下頭,艱難道:「沒有。邵大家的已仔細探問過了,珙縣軍屯沒有阿姐。」

  珙縣軍屯,邵氏流放的目的地。

  其實從去年年初,邵氏被流放西南以後,孫氏和邵柏立即設法往西南探聽消息。

  風口浪尖流放隊伍去自然不敢湊上去的,但總得確保她好好的,等風頭過去再設法打點一下軍屯卒長,給安排輕鬆的活,盡力多照顧她。

  可惜通往珙縣軍屯的馳道偏僻,後半段路上就這麼一夥人,有人尾隨太顯眼了。

  只能緩一緩。

  誰知這麼一緩,就再無音訊。

  反復探聽,孫氏的陪房最終回來報信,確定邵氏不在,齊王殿下也是,甚至當初一同流放的那幾十號人,都不見蹤影。

  孫氏當場就愣住了,兩行眼淚刷刷落下來。

  心如刀絞,閨女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不心疼的是假的,想起姐姐從前告訴閨女的小女兒心思,她後悔極了,為何當初她沒有多疼女兒一點?

  孫氏失聲痛哭。

  女兒出事後,她才發現,十數年費盡心思,原來自己最期盼其實是一雙兒女平安康泰。

  「阿娘,阿姐是不是……」

  邵柏眼睛也紅紅的,小時候和姐姐吵架,不懂事故意氣她,如今想想都難受,他後悔極了。

  只要阿姐好好的,他以後都聽她的。

  「不會的,不會的,說不定是中途有什麼變故,她逃了出去。」

  可即便是真的,一個柔弱女子,要往哪裡逃?

  孫氏拒絕去想,喃喃道:「咱們再使人悄悄打探,多尋尋,會尋到的,……」

  ……

  屋內母子抱頭痛哭,屋外邵箐悄悄抹了一把眼角濕潤。

  看著難受。

  尤其她有原身的所有記憶。

  原身彌留之時,忘卻了所有委屈抱怨,只惦記著親娘弟弟,唯恐自己拖累了他們。如果死能消彌影響,她願意死一千次一萬次。

  孫氏和邵柏同樣如此,侯夫人尊嚴,世子之位,苦心追求了十幾年的東西,一旦與閨女姐姐的生命相比,都不再重要。

  從前的執著,就這麼釋然了,如果能換,屋內二人必然會很樂意的。

  唉。

  這時,一隻大手覆在她的臉上,輕輕為她拭去淚水,魏景輕聲道:「阿箐,等到日後生變,我們就把他們接過來,可好?」

  邵箐一怔。

  原身愛母弟,她也希望這二人過得好的,如果對方遇上困難,力所能及她也很願意相助。

  但立馬進去相認不可能,她和魏景尚在人世的消息何其要緊,絕不能走漏的。

  不是說故意洩露什麼的,但激動下說漏嘴,甚至夢囈被人聽了去,這些都是風險。

  更甭提什麼帶人走了,人家好歹還是侯府夫人公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未必就樂意離開。

  但若對方一朝遭遇死劫,邵箐自然是要盡力營救的。

  尤其是這死劫是自己帶來了。

  日後魏景發展到一定程度,身份暴露怕是很難避免,她是魏景之妻,亦然。

  那尚在洛京的東平侯府呢?

  不提別人,孫氏和邵柏,她必然是要救出來的。

  魏景顯然說的也是這個,他低聲道:「我在京城留了人,分出幾個專事東平侯府,提前佈置妥當,一旦生變,必能將你母親弟弟平安救出。」

  「阿箐你相信我。到時候,你們三人必能團聚。」

  他很認真,也很自責:「只是如今,怕是要委屈你了。」

  「我如何不信你?」

  這般處置,確實是最恰當的。

  邵箐聽著魏景細細說自己的安排,他在東平侯本有二個眼線,可是如今似乎已另有打算,不能用了,他再安排幾個,日後裡應外合。

  魏景認真道:「我親自挑人,都是好手,絕不會有閃失。」

  事無巨細,樣樣妥帖,顯然不是臨時想的。今兒白日,就見他一直在琢磨事兒,原來是琢磨這個。

  「嗯,我知道。」

  邵箐含笑,這一刻她是感動,他真的很好。

  她伏在他的懷裡,高興之餘,也忍不住歎,當初拜堂當真夫妻的決定雖匆忙且無奈,但今日她由衷感慨,這真是個非常正確的決定。

  她大約不會找到比他對自己更好的丈夫了。

  ……

  「夫君,你真好!」

  回去的路上,她伏在自己的耳邊這般輕輕說著,很溫順,很認真,魏景簡直心花怒放。

  唇角翹了又翹,他輕咳兩聲,俯身親了親她。

  回到住處,夫妻進行了一次久違的深入交流,顧忌她許久不承歡,敦倫又慢又磨人,他卻暢快極了,只覺得人世間最快樂一刻莫過此時。

  「累嗎?」

  完事後洗漱過,二人穿了衣裳,他把她抱著身上輕輕拍著,哄道:「睡了好不好?」

  「嗯。」

  邵箐昨夜和午覺睡得足,其實不怎麼睏,應了一聲也沒睡著,聊著聊著反而突然想起一事。

  「咦?你之前不是遣人打聽楊表兄的事嗎?有消息沒?」

  原身在意的就這三人,母親弟弟完了,邵箐就想起楊舒表哥。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青梅竹馬四字在眼前晃了晃,魏景正在雲霄上的心緒立即「吧唧」一下掉回地面,他微笑滯了滯。

  輕咳兩聲,他狀似不經意問:「怎麼突然就問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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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09:30: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這話問得。「你先前不知遣人查了麼?」

  不突然吧?

  「都七八天了,還沒結果嗎?」

  不能吧?青翟衛一向很有效率的。侯府嫡子離京離家這種八卦,應該很讓人津津樂道才是,打聽應不難。

  魏景噎了噎,確實已經有結果了,之前在上林苑傳信不方便,今早呈上來的。

  妻子睜大眼睛瞅著自己等回答,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夜深了,先睡吧。」

  替她順了順垂落的青絲,親了親她的髮頂,輕拍了拍她的背:「今早來的,不急,明日再看不遲。」

  「不嘛,我還不睏。」

  憶起楊舒,邵箐感慨,這表哥挺不易的。

  原身姨母三年前病逝,但其實姨夫去得更早一點。姨母就是因為夫君去世大慟,又逢三九寒冬守靈,寒氣入體一病不起,緊隨姨夫腳步而去的。

  表兄楊舒一下子就父母雙亡。

  偌大的都陽侯府,子孫繁茂,濟濟一堂,可惜他父母情深膝下只有他一子嗣,也無旁的嫡出庶出兄弟姐妹,二房就孤零零剩他一個人。

  二房一脈就一獨苗了,照理說他祖父都陽侯怎麼也得多多關照,給好生安排鋪路。不可能讓他出京的,更不可能讓他投在濟王麾下當個小小的謀士。

  「唉,楊表兄肯定是出了什麼變故了。」

  邵箐皺眉:「可是那都陽侯府不是還好好的麼?」

  怎麼回事?

  她分析得很對,對這楊舒也極為瞭解,魏景聽得卻不大舒坦。想起妻子曾經對這姓楊的誇讚,先前暫被壓下卻未曾消散過的那一口悶氣又重新翻湧,堵在胸臆之間進退不得。

  他面無表情:「都是已及冠的人了,難道還不能處理好身邊諸事麼?」

  尚需表妹操心?

  沒用的傢伙!

  他板著臉似有不快,語氣也不大好。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就變臉了呢?

  邵箐不明所以:「這不是表兄麼?姨母待我如親女,我待表兄如親兄,多關心關心,不是常事麼?」於原身而言確實是這樣。

  親兄啊?

  這一瞬如撥開烏雲見皓月,魏景通體舒泰,遂點了點頭,他贊同:「這倒也是。」

  他話罷起身,直接去了多寶閣前,拉開左邊第一個木屜,取了一疊紙箋回來。

  挺厚一疊,邵箐接過,乾脆捲著被子翻身坐起。

  魏景倚在床頭將她摟過來,他的懷抱暖烘烘,她回頭沖他一笑,索性盤腿撿著舒服姿勢靠著。

  邵箐低頭細看。

  翻了兩頁,呃,這楊舒的遭遇,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激烈一些。

  涉及人命了。

  死的人她的表嫂,楊舒的妻子。

  ……

  楊舒之妻姚氏,楊姨夫摯友姚望之女,也是他臨終前給獨子親自定下的。

  姚氏世代簪纓,名門清流,姚望任太僕卿,姚氏為其嫡長女。

  原身也認識她,姚楊二人交好,來往甚多,楊舒沒有姐妹,作為小姐姐的姚氏,自然要多照顧新來的小表妹的。

  兩人關係很好的。

  在邵箐看來,這姚氏溫和婉約,人自然很不錯的,但她待原身主動熱情照顧,未嘗沒有楊舒的原因。

  只要有楊舒出現的地方,小姑娘總顧盼頻頻,眉目燦然生輝。

  而楊舒也是對姚氏有意,韶光少年,微笑如沐春風。

  這一對少年男女目光交匯之時,總有一種原身說不出的感覺,小姑娘不懂,邵箐懂,這簡直都要冒粉紅泡泡了。

  郎有情,妾有意。

  等到楊舒年齡差不多要定親的時候,姨母已經打消了親上加親的念頭,問兒子可有看中哪家姑娘?楊舒略有羞澀地對母親說,他看姚氏就不錯,嫻淑溫良,必能孝順母親。

  兩家長輩一交流,覺得非常好,於是兩家交換了信物,只待姚氏及笄就定親成婚。

  然而可惜的是,不等姚氏及笄,楊姨夫就出意外去世了。

  因為上面還有父母親在,而母親歷來對妻子有微詞,他唯恐自己去後獨子婚事生變,於是撐著一口氣求了父母,說想看著兒子定親,並希望出孝後二人就成婚。

  這當口,都陽侯夫妻自然沒有不應的。

  楊舒父母相繼逝亡,他的傷痛最終是一年後進門的妻子撫平。

  本來吧,這樣下去也不錯的,然可惜禍不單行。

  姚望為東宮鐵杆心腹,皇太子傅氏傾覆新帝即位後,姚家正是頭一批被清洗的人家。一府男丁盡數斬首,女眷幼童流西北一千二百里。

  這種情況,按律禍不及姚家外嫁女,然很可惜的是,這些外嫁女往往逃不出被休和「病故」的下場。

  這些伎倆,生在勳貴世家的楊舒很清楚,所以在姚氏事發的當天,他一接訊立即馬不停蹄以最快速度趕回家。

  可惜已經晚了,姚氏已亡故。

  被生生勒死了的。

  彼時,她身懷有孕,剛滿三月。

  一屍兩命。

  「怎麼可以這樣?!」

  邵箐再忍不住,「啪」一聲將紙箋拍在床上。

  殺人和殺雞似的,乾脆俐落毫不猶豫,這還是個孕婦啊!

  祖父母就是知道他會阻攔,這才先下手為強,楊舒悲憤之下,直接帶著妻兒的屍身,離京遠去,不知所蹤。

  後續的事都陽侯府不知曉,邵箐卻知道的,楊舒投在濟王門下了。

  回憶在陳留那驚鴻一瞥,昔日笑意和熙若春風的清雋少年,如今神色清冷,氣質淡漠疏離。

  邵箐長歎一聲,真是作孽。

  「既然此事已不可挽回,多想無益,楊舒亦未曾哀毀傷身,罔顧父母之恩,你亦無需擔憂太過。」

  「嗯。」邵箐點點頭,都一年過去了,楊舒熬了過來,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是……

  唉。

  「怎麼了?」

  妻子不是鑽牛角尖的性子,魏景仔細勸了一陣,她言語間也不再糾結,本按平常她該漸釋然的,只是她今日卻一直還在長籲短歎。

  他問:「楊舒喪妻雖悲,但如今看著也無礙。你不是說不擔憂麼?」

  邵箐搖頭:「不是這個。」

  她歎息的,其實不僅僅是楊表兄的遭遇,更多的,是在失落這一段被迫消逝的完美愛情。

  一生一世一雙人,楊舒和姚氏,是她在此間所知的唯一一對。

  姨父姨母勉強算一對,但也差了點,姨父從前有過通房的,婚後和姨母逐漸心意相通,這才主動遣散。

  「你不知道,表兄主動拒了通房,一意等姚家阿姐過門。」

  通房是都陽侯夫人安排的,她最見不得兒孫獨守著一個女人,尤其是有了二兒子這麼一個先例,二話不說直接選了人送過來。

  這老太太性情霸道,輩分地位又尊,那個小輩敢拒絕她?

  但楊舒拒了,這事當時鬧了好大一場風波,他咬牙頂住了,在祖母膝下跪了一整天請罪,也堅持不收。

  當時的楊家人簡直無法理解,不過就是個玩意兒,用過不喜歡擱著就是,為何冒著不孝的風險硬要頂撞祖母?!

  是不是傻?

  他們不懂,姚氏懂,邵箐也懂,甚至連原身這個本來十分懵懂的小姑娘也懂了。

  「楊表兄也不納妾,他主動在婚書上添上的。」都陽侯夫婦臉都黑了。

  這古代固然絕大部分都是三妻四妾樂在其中的男人,但也是有真摯容不下第二人的愛情,不管身心。

  多難得呀,現代都少的。

  懵懂生憧憬,少艾兩相許,你我傾心相戀,一朝結為夫妻,攜手共歷風雨晴天,並將一直延續下去。

  這種如詩如畫般的愛情,最完美無瑕,現代有,其實古代也有,可惜一直存在在傳說中,自己始終沒遇上過。

  性格使然,邵箐認為自己就算再活幾輩子,大約也不會有這種童話般經歷。不過吧,這並不妨礙她憧憬美好的事物。

  其實她挺希望這一對能白頭偕老,就這麼一直走下去的,和原身一樣。

  可惜了,這世途多艱,童話被迫腰斬,比翼痛失愛侶,如何不叫人惋惜嗟歎?

  「記得有一年春季踏青,去的是西郊桃花林,楊表哥和姚家阿姐牽手要淌過溪水,小溪湍急略深,阿姐說唯恐沾濕衫裙,表兄但凡遇水,我背你就是。……」

  少女抱怨溪水要沾濕衫裙,少年說我背你一輩子,桃花紛紛如雨,二人含笑而視,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定格。

  借著原身的眼睛,邵箐都能感受到那種水潑不入的感覺,漫天桃花緋粉,卻再容不下旁人。

  「很美很美的。」

  邵箐不禁微笑,那雙清澄明澈的杏仁大眼微彎,燦然生輝。

  魏景從沒見過妻子有這種眼神,那雙晶晶亮的眸子彷彿會發光,盛滿了星光。

  他怔住了。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心跳漏了一拍,接著就「砰砰」快速跳動起來。剛散去的那口悶氣又回來,在胸臆間堵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憋悶。

  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和自己想像中似乎不大一樣,很要緊的,但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出來。

  和楊舒有關,但卻並非因為楊舒,妻子說視其如親兄,他是相信的。

  室內靜謐半晌,定定看著妻子側臉,魏景很不想她沉浸在這種狀態,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納妾。」

  他的聲音有點啞,話說得很急,有點高,沒頭沒尾非常突兀。

  怎麼了這是?

  邵箐瞬間回神,斜睨了他一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哼道:「你當然不許。」

  魏景盯著她的眼睛,很認真道:「我只有你就夠了,我從不看第二人一眼,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必不會比那楊舒差!

  無法辨清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魏景覺得有點不安,他敏感察覺妻子誇楊舒的重要一點,很固執地又重複了一遍。

  氣氛已被破壞殆盡,文藝的感覺徹底找不回來了,邵箐丟開感歎,回身摟著他的脖子,重重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眼。

  不知他為何突然就說起這個,但這話非常值得表揚,給了兩個大大的親吻以作鼓勵,她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記住了,你可不能騙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她含笑看著自己,一雙明眸在燭光映照下熠熠生輝,眼裡也只有自己,魏景胸臆間那種憋悶感這才散了些,他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回親了她。

  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我必不會騙你。」

  夫妻倆膩歪了一陣,邵箐睏意上湧,揉揉眼睛,嘟囔:「算了,咱們先不管了,以後再說。若他有難處,咱們斟酌著相幫一二就是。」

  說的是楊舒,都成年人,既然自己選擇離京遠走投奔濟王,那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我們睡吧。」

  邵箐拉魏景躺下,扯過被子給二人蓋上。

  童話般的愛情固然讓人嚮往,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適用的。自己目前的生活就非常不錯,丈夫雖說是強迫中獎,但卻很合適自己,她大約不會找到比魏景對自己更好的丈夫了。

  這就很好了。

  不是嗎?

  在這個該死的古代,童話很容易水土不服的,和鴛鴦折翼相比,她還是覺得生命更寶貴。

  所以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什麼的,偶爾仰望一下就得了。

  睡了吧,夜深了。

  「我們睡吧,明兒還得早起趕路呢。」

  邵箐蹭了蹭找個合適位置,沖魏景一笑,乖乖地伏在他懷裡,很快睡了過去。

  魏景「嗯」了一聲。

  耳邊的呼吸聲呼吸清淺綿長,一切與平時無異,但方才那種奇怪的感覺他沒忘,他直覺,真有哪裡和自己想像中不大一樣的。

  非常重要。

  是什麼呢?

  只是蹙眉沉思良久,卻始終找不到關竅所在。

  魏景收緊手臂,將妻子牢牢收攏在自己懷裡,很緊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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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09:31: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邵箐發現,魏景似乎有心事。

  那天去過東平侯府後,翌日二人出京,夜間悄悄潛入驛館和韓熙一行匯合,接著一路往南,抵達他們棄舟登岸的新陵。

  重新登船,今兒是第二天。

  來時心中隱隱擔憂,如今一身輕鬆,推窗望江水渺渺,草長鶯飛,邵箐笑道:「再有一月,咱們就該回到益州了。」

  逆流而上,總比順流要難,但一個月時間也足夠了。曾幾何時,那個人地生疏的益州,變成了她嘴裡的「回」了。

  她有些感慨,那地兒在她心中,已是一個安全的,能讓她放心休憩的所在。

  邵箐一笑,半晌卻沒聽見魏景的回應,她奇怪回頭,卻見他照舊端坐在兩步外的太師椅上,雙手交疊在腹前,視線穿過她方才推開的軒窗,直視江面。

  但邵箐知道他沒看江景,兩刻鐘之前,他就是這個姿勢了。

  大變將起,她之前以為他在沉思後續策略,但現在,又彷彿覺得不是。

  他就算沉思戰策,也不會入神到她說話了也沒留意的。

  況且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自從出了洛京以後,他偶爾總會這般出神,問他什麼事他就說沒事。

  不過今兒出神的時間格外長。

  邵箐擔心了起來。

  「夫君?」

  她上前兩步挨著他坐下,摟著他的手臂,擔憂道:「夫君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哦?」魏景回神:「沒。」

  其實是有的,自從那日突然生出一種不知名的奇怪感覺之後,他得了空總會思索那究竟是什麼,可惜未曾有結果。

  想想不出來,連他本人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要如何告知妻子?

  「可是你最近總在出神?」

  邵箐微微蹙眉,能肯定魏景有心事,但他沒告訴她。

  自兩人在一起後,他事無巨細從不隱瞞她,這還是頭一回,邵箐不免有些失落。

  她眼瞼微垂,一雙明亮清澈的杏仁大眼閃過失落,須臾揚起一抹笑,但笑意少了些平日的光彩。

  魏景急了:「我如何會瞞你?」

  一雙大掌忙不迭捧起她的臉,他看著她的眼睛急急辯解:「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要想什麼?」

  「就是心裡不得勁,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我……」

  魏景想描述出那種感覺,但總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他眉心緊蹙:「可我得空想了,總想不出來。」

  一向冷靜沉穩,指揮若定的男人,在這個沁涼微寒的江上,竟急出了一身汗,捧著自己臉頰的大手都有了潮潤之意。

  「我信,我都信。」

  邵箐抬手覆在他的大掌之上,忙安撫道:「我信,你別慌,好不好?」

  「好。」

  她信他的,魏景大鬆一口氣,展臂將她抱住,又自責:「是我不好,竟是輕忽了你?」

  「哪有?」

  說輕忽太虧心了,他也就偶爾出出神而已。

  邵箐撫了撫他的背,以作安慰。

  只是心裡不得勁?

  大概是因為大亂將起吧。

  他終究是大楚朝的皇子,曾經將這個王朝的興衰視作自己的終生責任,雖世事變遷已面目全非,但此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是正常的。

  「既然想不到,咱們就不想了好不好?」

  他的肩背寬闊結實,邵箐輕輕拍著,就像他平日安撫自己時一樣。

  「有些事它就是這般,你苦思冥想總想不到;一旦你不想了,它靈光一現就出來了。」

  妻子柔聲軟語,細細寬慰自己,魏景只覺一顆心熨帖極了。

  不想,思緒這玩意大約很難控制,但確實該好好調整。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執著了,竟輕忽了妻子,再不能這般。

  魏景瞥一眼滴漏,發現自己坐了有兩刻鐘,蹙眉,立即暗暗告誡自己。

  「好,我都聽你的。」

  他含笑。

  一看就是聽進去了,邵箐高興,湊上前親親他的臉頰,笑著「嗯」了一聲。

  夫妻倆相對而笑,魏景撫了撫自己被親過的臉頰,俯首親回去。邵箐平時都不會拒絕,現在更是多順著他。

  親著親著,從腮邊到粉唇,有一隻大手探她的衣襟內,輕重揉捻著。

  邵箐杏目半閉,微蹙柳眉輕喘著。

  話說近日,二人敦倫頻頻,他動作比以前急切,很兇猛,每每弄得她幾近暈厥,事後久久不能回神。

  但她也沒覺得有啥不妥,他年輕血氣旺盛,嘗過情欲滋味又不得不憋了許久,初解禁這表現也不奇怪。

  迷迷糊糊地,她這般想著。

  魏景抱起她,正要往矮榻而去,誰知這時,門外走廊卻響起一陣的急促的腳步聲。

  「篤篤篤!」一陣雖輕卻很急的敲門聲,接著韓熙壓低聲音道:「郎君,郎君!」

  魏景劍眉一蹙,但他清楚韓熙沒有大事不會這麼急著來敲門。

  黃河大堤。

  「夫君。」

  邵箐瞬間回神,第一時間從他臂彎跳下,七手八腳整理衣裳。她衣裳並不太亂,也就前襟和兜兒被扯了開來,春裝不繁瑣,很快就整理好了。

  她以口型告訴魏景,好了。

  邵箐臉上都易了容,看不出滿臉紅暈,但一雙盈盈杏目似含春水,魏景拉她到背光位置坐下,方揚聲道:「進來說話。」

  ……

  果然是黃河大堤出問題了。

  韓熙一進門立即回身掩上,門外和走廊盡頭都有人守衛,他利索見禮:「稟郎君,黃河南堤扶溝段,正月二十二出現一處滲漏,勉強補之;然下午,再有二處滲水。截止到最新一報,正月二十三,扶溝河堤已出現大小五處滲漏。」

  離開洛京當日,魏景就遣了人至黃河大堤,觀察淩汛汛情和大堤情況。

  一日一報,若有要緊變化則隨時回報。

  報信一律採用口口相傳,不留下半點痕跡。不過魏景身處益州隊伍,船行大江,得等到傍晚停泊碼頭時,才能有韓熙由報。

  「五處滲漏。」

  魏景淡淡道:「扶溝段大堤快決了。」

  他聲音並無起伏,只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結論邵箐是贊同的,這根本不是能補得過來的,尤其者扶溝段河堤還沒修好。

  滲漏,緊接著就該缺口,有了一處缺開,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淩汛,大塊小塊的冰混合著渾濁寒涼的河水,一泄如注,澤國千里。

  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事情真要發生了,還是覺得格外沉重。

  唉,只希望這新修的大堤好歹有一部分能堅強點,不要全線崩潰,災情能小點。

  「郎君,咱們下一步該如何?」韓熙道。

  邵箐打起精神,也看向魏景,天災人禍非她之力所能挽回,而己方也將面臨一個重要的機遇挑戰,她只能盡力關注後者。

  魏景食指點了點案面:「儘快趕回安陽。」

  大變起,局勢變。但如何變?自己能夠得上的又是哪一塊?還得視具體情況而定。

  魏景早已推測過有可能發現的變化,並有所佈置,但這總得得到證實後才能有所動作。

  只是說一千道一萬,都得趕回安陽大本營再說,以最快的速度。

  不過。

  魏景吩咐韓熙:「你無需焦急,船隊會以最快速度趕回去的。」

  事前察覺不妥的人肯定還有,命人監視大堤的必然也不止他們一個。會有人急的,韓熙一貫走最低調的路線,如今無需搶著出頭。

  ……

  果然,隨後接報,有好幾個郡守都往第一條大船去了。半個時辰後,何允傳命,他病中居於船上頗有不適,欲儘快趕回穀城,從今日起船隊日夜航行不停,只除了每日補給時間略停泊,大家多多體諒。

  忘了說,何允又病了。

  其實這麼說也不對,應該是他年前在陳留病倒後就再沒好過。在洛京時朝賀時倒是見些起色,但萬壽節結束後一口氣泄了,復再次臥榻不起。

  回程至今一直都是病著過來的,據說沒見好不說,病勢還日漸沉重。

  其實他病成這樣,應該緩緩徐行才是,這般急切趕路肯定雪上加霜。

  「何允必也遣了人去了扶溝。」

  魏景這話,邵箐是贊同的,要不是清晰知曉事情的嚴重性,何允怎麼這麼快就給出回應,拼了老命般趕回益州。

  不過不管怎麼樣,益州一行是立即就再次啟程了,日夜兼程,盡一切努力以最快速度逆水而上。

  在第十四天清晨進入益州地界,第十七天傍晚停泊在河陰碼頭。

  來時在穀城集合,故而在距離穀城最近的河陰登船。返程其實不必,在之前的平阜就可以分開。但何允病得很重,送一送這位頂頭上司是必要程序。

  紅漆大官船緩緩進入港口,停泊在碼頭,十二郡守已率先下來等著。永昌郡郡守蔡俞瞥一眼還未見動靜的第一艘大船,歎道:「唉,終於回來益州了,何州牧好歹能好生養病。」

  「是啊。」

  另一個東臨郡守呂澗搖了搖頭:「冬季嚴寒,路途遙遠,何使君這回確實得好生將養。」

  其他人聞言,也是一臉憂色地點點頭。

  站在不遠處的邵箐心下嘖嘖兩聲,果然都是久經官場的人,看那表情和話語,彷彿真的全心身牽掛何允似的。

  但邵箐知道他們肯定不是。

  前日接訊,正月二十五夜間,扶溝河堤決開一個小口,迅速擴大,至天明,扶溝城外的黃河大堤徹底崩開,沁寒的河水攜帶厚厚的冰來勢洶洶,一下子就淹沒了遠近房舍農田。

  這還不止。

  這去年新修的長長一段大堤,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般,一段接一段地崩潰開去。短短一天時間,已決開一個數十里的大決口。

  洪流突至,澎湃天地,如脫韁野馬般捲起巨浪,奔騰著很快覆蓋大半個濟陰郡,並洶洶迅速往東南而去。

  這只是大致範圍,具體的負責觀察的青翟衛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過黃河大決口,特大洪災已發生在一個月前。大楚朝本強弩之末,以往尚且民亂頻頻,想想也能知道如今中原是怎麼一個光景。

  在場的這些郡守,想必個個心中百轉千回,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韓熙也是,他照例站在後面最不顯眼的地方,沒什麼存在感。

  一路辛勞,他看著瘦了好些,臉瘦削了,因而五官更立體,眉眼看著也鋒利了不少。

  其實都是假的,這是邵箐化妝的結果。

  韓熙的眉眼,其實更往魏景靠攏了,一天一點,本來兩三分的相似,現在能有五分。

  為的是以後魏景真身上陣做準備。

  要完全化妝成哪個人,以假亂真,邵箐沒那個能耐,她只能取巧。

  專注於眉眼,五六分相似還是沒問題的。剩下的,都掩蓋在一把濃密的絡腮鬍之下。

  到時候把鬍子一剃,魏景一開始時再畫畫眼妝,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或許驟見面總覺得差了點什麼,但郡守們和「楊澤」其實很不熟,一路各坐各的車船不碰面,進出驛館韓熙更是避人低調。給對方一個合理理由,能夠將甫見面那點感覺拋開即可。

  好比現在,眾人站立的地方挨近一排店鋪,最邊緣一家脂粉扇飾鋪子,一個大膽的姑娘從頭上拔下一支絹花,扔在呂澗懷裡。

  呂澗是在場除了「楊澤」最年輕的郡守,今年不足三十,濃眉大眼,白皙俊朗。益州民風不算過分保守,這是被姑娘表達傾慕之心了。

  這種傾慕和捧角兒一樣,呂澗一身官袍,自然沒人真想多的,姑娘們笑嘻嘻地走了。

  郡守們愕然,一陣哄笑,呂澗拿著絹花有點尷尬。瞥見身後的韓熙,二人同是何泓陣營,於是他便取笑:「楊老弟,你這把大鬍子早該剃了,不然這花兒就是你的。」

  韓熙笑笑,摸了一把鬍子:「好,我回去就剃。」

  「剃了好,早該剃了!」

  ……

  眾人順勢取笑了韓熙兩句,忽後面大官船傳來動靜了,回頭一看,原來是病重的何允被抬下來了。

  眾人斂了笑趕緊湊過去,韓熙混在其中,一看,他一驚。

  何允顴骨凸顯,兩頰凹陷,臉色青白,呼吸急淺且帶一絲紊亂。

  送走了何允,一臉疲憊且心思重重的郡守們立即分道揚鑣,韓熙向魏景稟道:「主公,何允這病只怕不好。」

  魏景眸光閃了閃。

  何允若病死,益州局勢必然又是一次大變,亂上加亂。

  非常好。

  他吩咐:「傳令,全速趕回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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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日夜兼程,魏景一行在第四天夜間趕回安陽。

  中原消息接踵而至。

  黃河大決堤災情進一步擴大,涉及四州十一個郡國,首當其中的濟陰郡彭越郡梁國等,已成一片汪洋。數十萬人口驚惶外逃,已淹死的更是無數。

  澤國千里,哀鴻遍野。

  二月初一,豫州人王吉振臂高呼:「欲與天偕亡!」天,指大楚王朝。朝廷不讓老百姓活了,那我們就同歸於盡吧!

  走投無路的災民率先響應,接著迅速往四面八方蔓延,所經之地揭竿而起者眾多,憤慨的貧民在王吉的帶領下,開始向官吏豪紳發起攻擊。

  「最新一報,不過十餘日,楨泉軍已號稱三十萬之眾。」

  王吉起義之地為楨泉縣,故稱起義軍為楨泉軍,一路蔓延一路響應,還在繼續著。毫無疑問,這將會是大楚開國以來規模最大的起義軍。

  局勢瞬息萬變,魏景一回到高陵,也顧不上休憩,立即召了眾人前來議事。

  他端坐在議事廳長案的最上首,環視下首:「諸位有何看法?」

  多年賓主,季桓立即會意,他馬上站起,拱手道:「大亂已至,欲自保,唯自強。安陽一郡地狹,主公當三思!」

  「欲自保,唯自強,說得好!」

  魏景側身,望向懸掛在左邊牆上的大幅疆域圖:「安陽一地確實偏狹,不足自保,諸位有何見解?」

  今日在座的,都是從平陶出來的自己人,范亞等帶何泓色彩者俱不在場。這賓主二人一問一答,其實是說給莊延和寇玄聽的。

  莊延寇玄二人又驚又喜,真沒想到局勢說變就變,還變得天翻地覆,而他們的主公卻非燕雀,第一時間就有擴張之志。

  主公之能,二人了然,若是,若是……

  二人瞬間心潮澎湃,莊延搶先一步站起,拱手道:「主公,在下以為永昌郡與漢中郡甚佳。」

  「永昌郡,水陸二路暢通,人口庶密,又是長江上游。若有精銳水師,即可順江東下荊揚二州,其勢難擋!」

  魏景既然第一時間想的是擴張,莊延忍不住想得更多,深吸一口氣,他朗聲道:「還有漢中。」

  「漢中乃漢水上游,地闊土沃,素有糧倉美名。而其北依秦嶺,南屏巴山,本易守難攻,又有子午、房陵等六條路外通東北。

  往北,是關中,司州、洛京所在;而往東則是荊州。

  疆域圖上,魏景視線一路越過安陽,永昌等郡,落在益州北部。

  漢中,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益州最有戰略意義的一個郡。

  他雙手交疊於案前,左手緩緩轉動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漢中固然極佳,然距安陽卻甚遠,中間尚有宜梁、永昌二郡,這無緣無故的,只怕難以觸及。」

  接話的是寇玄,莊延看法他十分贊同的。然漢中雖好,實施起來卻非常有難度。眼下若要擴張,唯有發兵一途,只是目前益州還算平靜,發兵得要理由啊!

  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益州第一個叛軍,被群起而殲之了。

  寇玄的顧忌也是莊延的,他眉心同樣蹙起。

  魏景微微一笑:「歸安陽途中,我已去信何二公子。」

  去信何泓?

  幹什麼呢?

  為的就是發兵的理由。

  沒錯,早在去年,魏景就看中了漢中郡。

  如今大變來勢洶洶,比想像中還要兇猛,而又那麼恰巧,何允病重,想必熬不了多少時日。

  何泓何信的爭鬥將進入最白熱化的狀態。

  這二人生於益州長於益州,會不知道漢中郡的重要性嗎?

  當然不能。

  魏景朝賀一路都有給何泓傳信,何允病勢日漸沉重的事情,大半個月前就告知對方了。

  他還告訴了何泓一件密事,何信遣人監視黃河大堤,並連日召心腹議事。

  最近一封書信,剛離開河陰時發的,上敘,據探,何信等議事內容似乎涉及漢中。

  其實魏景並沒有命人監視何信,所謂監視黃河大堤和議事漢中,也不能證實是否真有。不過證不證實無妨,他有需要,何信就是有了。

  莊延有些擔心:「主公,萬一何信並無此念……」

  何信若覬覦漢中,必會傳信穀城黨羽先準備起來。而何泓卻不可能沒在何信一黨放眼線。一旦何信不配合,籌謀就要落空了。

  魏景微微挑唇:「文珪放心,何信必會覬覦漢中。」

  他說得篤定,邵箐暗暗點頭,何允都快病死了,漢中戰略意義如此重大,何信不動心除非是死人。

  魏景隨即問季桓:「穀城有何消息?」

  「稟主公,何泓一黨動作頻頻,何信雖不在,但其黨羽亦然。至今日,雙方探子頻頻出入金牛道,最頻繁時達一天十餘次。」

  金牛道,益州連接漢中郡的官道。魏景很早之前,就往穀城放了探子,何氏兄弟為重點。

  魏景篤定:「用不了多久,何泓就會有回信。」

  他特地去信何泓告知此事,等於自薦。而他本人在去年奪取安陽郡一戰中,表現出的軍事才能確實極為優異。

  在漢中不容有失的情況下,何泓如何選擇,不言自喻。

  「漢中呢?」

  季桓回道:「漢中果然生了民亂,已有響應楨泉軍者,一姓許名金的男子為頭領,已迅速聚攏近數千人,正處於安康城之北。」

  這情況其實不大對頭,漢中四面環山,基本不被中原災情波及,且又盛產糧食,一直挺安定的。老百姓有吃有住就不會想反的,那為何短短一日,就有這麼多人響應楨泉軍呢?

  答案是有人蓄謀已久,不斷引導流民進入漢中郡。

  這人是王吉,楨泉軍首領。

  其實王吉這名字,魏景挺熟悉的。此人投身於起義事業已長達十餘年之久,大大小小折騰了快十次。短則一兩月,千兒八百人;長則兩三年,聚數萬之眾。

  不過此人狡詐且有些本領,每次起義軍被剿滅前,他總能金蟬脫殼成功。

  許金是他的得力下屬。

  魏景在得知束水攻沙一事後,就遣人至中原探聽此人消息。王吉謹慎從不露蹤跡,但這人是很有些班底,尋找這些班底也行。

  漢中郡確實是個好地方,且易守難攻又獨立,魏景還在琢磨如何將對方視線引導過來,卻不想,許金已經潛過去了。

  得,人家本來就是打這個主意的。

  於是引導免了,直接遠距離監視即可。

  當然,上述這些不需要讓莊寇二人知曉,他們只需要知道魏景目光長遠,早早命人盯著漢中可以了。

  民亂有了,何泓那邊也安排妥當了,只待東風一至,即可發兵。

  莊延寇玄二人心悅誠服,拱手道:「主公英明!」

  ……

  安排了糧草兵器等大小事務後,領了重要任務的莊延寇玄二人匆匆去了,季桓等人慢一拍,待二人離去後隨即折返。

  繼續議事,不過不適合莊寇二人在場了。

  魏景視線重新放到疆域圖上,道:「我欲先取益州。」

  沒錯,漢中只是第一步,他下一階段的目標其實是整個益州。

  拿下益州,就有了爭奪天下的資本,徹徹底底站穩腳跟,不需要再左右顧忌,甚至對於身份暴露也不再像如今這般忌諱。

  魏景聲音不高,落在人心頭卻如重錘,張雍陳琦等人面上不禁帶上些許激動之色。

  一路籌謀至今,終於要開始了。

  平了平心緒,陳琦問:「主公,那濟王呢?」

  濟王要反的消息,昨夜魏景已吩咐韓熙知會幾人。

  這個邵箐知道:「濟王連連召謀士閉門商議,封地將領頻繁進出濟王宮,約莫月內,他就會舉起反旗。」

  石良今早傳信回來的,月內必反是魏景的判斷。

  前有楨泉軍,後有濟王,可以預見,局勢將一發不可收拾。

  季桓肅然:「取下益州,越快越好。」

  中原越亂,機會越多,但前提是得先把手騰出來。

  確實,魏景頷首:「何允病得正好。」

  益州同理,如果何允不病,恐怕他還得多費不少心力製造時機。

  ……

  議事完畢,已是酉時,夜色籠罩著一層薄霧,夫妻攜手沿著熟悉的廊道,往後院而去。

  「漢中事關重大,何泓大約不會只命一人率兵前往吧?」

  又一場戰事起,且還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不同於魏景的從容淡定依舊,邵箐是有些緊張的。她想,若自己的何泓或何信,大約會將臨近漢中的心腹郡守都調遣過去。

  大戰,激戰。

  邵箐重重吐了一口氣:「咱們的妝粉用去了大半,明日得讓顏明多處理些油荊樹汁。」

  油荊樹汁,就是調和妝粉的防水草木汁液之一,邵箐需要的其實不止一種,但顏明明白就可以了。

  又要和其他郡守碰面了,剃了絡腮鬍,但魏景前期還是得畫一畫眼妝,這玩意得多備著。

  魏景推開房門,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

  奪取漢中分秒必爭,何泓是肯定不會只讓他一個人去的。他有些歉疚:「阿箐,委屈你了。」

  既然要眼妝,邵箐肯定得跟著。這剛從洛京回來,還沒歇口氣又得奔赴漢中,要妻子這般吃苦受罪,魏景眉心緊蹙。

  「說的什麼話?」

  邵箐嗔了他一眼:「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夫妻梳洗上床後,她摟著他的脖子笑道:「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歡在閑在後宅無所事事,我一點都不累,我覺得現在正好。」

  參與到一切重大事務當中,發揮自己的所能,貢獻自己的力量,而非受到各種各樣理由的局限,束手束腳。

  邵箐說這話時一雙杏目晶亮,容光煥發。

  魏景心緒也隨之飛揚,他含笑。

  「那你不累?」

  「一點不累!」

  邵箐斷言。

  她抬頭挺胸,一句話說得十分有氣勢,就是身高差了點,就算正坐在魏景大腿上,但高度還是比他差點,於是趕緊又抬了抬下巴補足。

  她生得嬌美,這雄赳赳氣昂昂的小模樣沒凸顯多少氣勢,反另有一番風情,勾得魏景心頭微癢,輕咳兩聲,他問:「真不累?」

  「不累!」

  邵箐一句話說罷,忽天旋地轉,已整個人被放倒是衾枕上,一具健碩沉重的身軀隨即覆上。

  「不累就好。」

  不累正好能幹些旁的事。

  「喂喂,……」怎麼突然就換劇情了呢?

  邵箐抗議,誰知剛張嘴就被薄唇堵了個正著,靈活的舌尖順勢探入

  她「唔唔」幾句,很快就被帶偏了。

  這人,等會肯定得和他算帳!

  模模糊糊中,她這般想。

  ……

  事實上,等鏖戰結束後邵箐根本忘了這回事,趴在衾枕上下一秒就睡了過去。

  次日只好錘了他兩下補數。

  魏景不痛不癢,捉住她白生生的拳頭親了親,心情大好。

  夫妻就這般白日忙碌,晚間嬉鬧,一邊密鑼緊鼓備戰,一邊等待何泓的回信。

  何泓的第一封回信,在次日就抵達高陵。

  果然,他除了對魏景的提供的信息表達的高度重視之外,接著又明示,讓魏景加緊做好戰前準備,漢中形勢日變,預計不日將發兵平息民亂,此事要緊,他欲托於魏景等人之手。

  成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然沒等待多久,東風也來了。

  許金準備充裕,楨泉軍十日內聚攏了數萬之眾,來勢洶洶。而安逸已久的漢中軍居然支應不住,連敗兩戰,漢中大亂,漢中郡守廖芳急急向穀城求援。

  何氏兄弟如何角力邵箐不知,她只知在何泓來信後的第十一天,穀城州牧令至高陵。

  命安陽郡守楊澤,東臨郡守呂澗,永昌郡守蔡俞,宜梁郡守周鵬,接令後立即兵發漢中,助漢中郡守廖芳平息民亂。

  同時來的還有何泓第二封密信。

  他命魏景,不必在意州牧令,抵達漢中後只需採取一切可用手段,和呂澗二人將漢中郡的實際控制權握在手裡。

  楊澤呂澗是何泓的人,而蔡俞周鵬是何信的人。由這一封密信可見,穀城兄弟之爭,確實如探報一般已進入最白熱化的狀態。

  一切可用手段麼?

  非常好。

  魏景挑唇:「傳令東西大營,齊聚校場,立即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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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09:31: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高陵城郊東西兩座大營,本常駐六萬郡兵。去年由於董度和鮑忠的內戰,減員萬餘。魏景上任後,自然是第一時間徵召補充的。

  他藉口擇優取之,多徵召了二萬,如今東西大營共有郡兵八萬,訓了半年,已見成效。

  魏景率兵五萬,點張雍韓熙范亞等大將,季桓莊延寇玄等謀臣出征。安陽大本營也很重要,托於心腹陳琦之手。

  該議的事,這十來天俱議罷,魏景一聲令下,出郡守府直奔東西大營。

  邵箐立即返身,匆匆往後院而去。

  點兵預計午時前能完成,時間緊湊,好在該收拾的早已收拾妥當,其餘物事交給親兵,裝了妝粉的小包她則隨身帶上。

  她領著王經幾人飛速往車馬房而去。

  季桓莊延早她半步,寇玄顏明後腳也到了。

  稍提一下顏明,他在寇玄的不懈努力之下,終於答應在郡兵營掛名了。約法三章,出征當軍醫無妨,但閒時他照舊開醫館。

  魏景答應了,這人雖脾氣不好,但底細沒問題可以信任,醫術又極精湛,用著很放心。

  顏明施施然來了,見了邵箐也沒見禮,直接選了匹馬一踩腳蹬就上去了。緊隨其後的寇月忙補了個禮,看了顏明一眼,面帶歉意:「夫人。」

  顏明和旁人根本合不來,就寇月一個助手,自然帶她隨行的。寇月一身便於行走的男式短袍,數月不見精神頭好了很多,看著如已如舊日無異。

  邵箐笑著擺手表示無事,寇月沖她一笑,也選了匹馬翻身而上,十分利索。

  說來慚愧,邵箐努力學習了一年自認騎術已算不錯,然天賦這玩意羨慕不來,寇月也就顏明答應掛名後抽時間學了幾個月,進步神速,加上鄉鎮姑娘手腳有力氣,如今看著已不遜於她。

  唉,她還是魏景親自指導的呢。

  不過勤能補拙,多費點功夫不也一樣嗎?而且她也不算拙,魏景可是說她天賦尚可,學得還很不錯的。

  邵箐這般一想,瞬間就舒坦了。

  眾人很快上馬完畢,她和季桓點點頭:「出發!」

  ……

  邵箐一身特製的輕便軟甲,打馬穿過直通城門的青石板正街,出了高陵城,直奔大營與魏景匯合。

  校場吶喊聲震天,點兵已完成,祭旗後,營門打開,浩浩蕩蕩五萬軍士出。

  一路急行軍,在第六天抵達金牛道前,恰好和呂澗及其麾下的四萬東臨兵碰上。

  呂澗又驚又喜:「楊老弟,怎地來得這般快?」

  東臨郡距金牛道比安陽足足近了兩百里路,他接州牧令和密信後馬不停蹄點兵就來了,沒想到居然還被魏景趕上。

  說話間魏景打馬近前,呂澗定睛一看:「哎!楊老弟你真把鬍鬚剃了!」

  居然還很英俊!

  紅纓銀盔遮擋住兩頰和額頭,「楊澤」薄唇方頜,以前被掩蓋在絡腮鬍的下半張臉雖陌生,但眉眼還是熟悉的,呂澗一照面就把人認出來了。

  只是恍惚間,他又似乎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同。

  魏景當然不會讓他細想,立即道:「先前我發現三公子有不同尋常之舉,似乎涉及漢中,在河陰便去信二公子。二公子回信讓我備戰,說或許不久將發兵。」

  呂澗恍然大悟,他是回到東臨的第四天才接到何泓第一封密信的,備戰時間少了,出兵自然沒這麼迅速。

  魏景緊接著又道:「呂兄,蔡俞周鵬已率軍進了漢中,我二人先機已失。」

  四郡中,永昌宜梁距離漢中最近,甚至宜梁毗鄰金牛道,隔壁就是永昌。何泓這點吃了虧,心腹郡最接近漢中的就是呂澗的東臨,而安陽比東臨還要後面。

  「確實如此。」

  還未入漢中,便落入下風,說起這件迫在眉睫的要事,呂澗瞬間就將方才那點子莫名感覺拋到九霄雲外,肅然點頭:「第一戰不容有失,反之,恐後續將處處受制於人。」

  更有甚者,漢中最終怕也要落入他人之手。

  呂澗恨恨咬牙:「偏偏那蔡俞周鵬已占方城,平池城小地狹,難以施展。」

  何泓密令不擇手段取得漢中郡的實際控制權,想必何信亦然。但怎麼說呢,既然是打著剿滅起義軍名號入漢中的,那總不能一上來就直接奔漢中郡守廖芳去的吧?

  太赤裸裸了。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那也不能這般行事,否則就是授對方把柄。現在的益州,除了病榻上的何允,還不是誰的一言堂,後果會很糟的。

  所以最佳策略,就是先圍著起義軍打。開打以後能找的藉口就多了,什麼你攻擊了我,我為自保不得不出手之類,隨便掰掰一籮筐。總而言之,遮羞布有了就行。

  所以吧,不管是蔡俞周鵬,還是魏景呂澗,一進漢中,毫無疑問都是先奔楨泉軍去的。

  漢中十一城,如今許金所率的楨泉軍占中東部兩座最大的城池,上庸和信原,已成氣候。

  而在上庸和信原方圓百里內,只有兩座較大適合屯兵的城池,分別就是呂澗嘴裡的方城和平池,欲以最快速度攻楨泉軍,非駐紮此二城為據點不可。

  方城城池高深,還有護城河,背靠高山面向平原,相對易守難攻;而平池就差遠了,城偏小且舊,沒有護城河,周圍有山但密集矮小,很容易被敵軍潛伏靠近。

  蔡俞周鵬占了先機,據報已奔方城去了,一步慢步步慢,呂澗如何不恨。

  魏景淡淡一笑:「呂兄莫急,平池有平池的好處,易攻難守,楨泉軍必然會先奔平池來的。」

  只要打了個勝仗,立即就站穩腳跟;若是搶先攻陷上庸或信原,所謂上風下風,將立即逆轉。

  「可……」

  呂澗如何不知道先打勝仗的好處?只是這楨泉看著真不像匆忙拉起來的農民起義軍,很是進退有度,就平池這麼一個難守易攻之城,他實在沒有必勝把握。

  他忙道:「子況有何良策,還不快快說來,莫要吊愚兄胃口。」

  魏景笑笑,回頭看了邵箐一眼,邵箐立即命人將準備好的漢中地域圖抬過去。

  「若我沒猜錯,楨泉下一個目標正是平池,恐怕不等我們站穩腳跟,許金就趁機攻來。」

  魏景一點地圖上的平池:「上庸至平池不過八十裡,急行軍半夜即至,恰好隱匿在附近山丘群之中。」

  人家對地形比他們還熟,藏匿想必不難。一旦天明,即可對二郡聯軍攻其不備。二郡即使有心理準備,但將士們對平池城還很生疏,悶虧是吃定了。

  呂澗一臉凝重點頭,就是這般困難重重,他才愁眉不展。

  「我們可以將計就計,楨泉欲攻我方不備,我方亦可。」魏景食指繞了平池城附近的山林一圈。

  平池城附近山丘密集,多且不崎嶇,又草木旺盛,極利於藏兵。這是楨泉軍的利器,但也是他們的。

  楨泉軍可以悄悄隱匿其中,那魏景一方也可以。

  「此處,此處,還有此處。」他俐落在地圖點了幾下:「一旦藏兵出,將對攻城的楨泉軍呈合圍之勢,屆時城門大開,裡應外合,必能大敗敵軍。」

  這個合圍時機,還可以是敵軍被即將到來的勝利衝昏頭腦之際。魏景道:「我方佯作敗相,必能誘之。」

  此計環環相扣,攻心誘敵,極為精妙,呂澗一擊掌:「妙極!妙極!」

  「大敗楨泉軍後,我二人可趁機發兵上庸,說不得能順勢取之!如此一來,形勢立即逆轉!」

  呂澗喜形於色,對魏景十分佩服:「子況之才,非我能及也。既此策乃子況之智,後續佈置就勞子況多多費心了。」

  呂澗極爽快,毫不猶豫交出了第一指揮權。一直安靜跟在後面的邵箐眸光閃了閃,很好,這人爽快,省了好多功夫。

  「既如此,小弟獻醜。」

  魏景拱了拱手,立即發號施令,張雍范亞等安陽及東臨諸將一一領命,並做好準備。

  由於這個計劃,魏呂聯軍是午後才穿過金牛道踏入漢中的。從出口到平池,大約需四個時辰,抵達就接近亥時了,夜色深沉,正適合隱蔽行動。

  ……

  「阿箐,你和季桓莊延等先入平池,我略作佈置,晚些再回來。」

  急行軍中,魏景略略放緩速度,低聲和妻子說話。

  現在是半下午,進入漢中也就一個多時辰,韓熙悄悄來報說已發現了七八撥哨探,其中四五波的舉動明顯不像正規軍訓練出來的。

  可以肯定,後者是楨泉軍遣出的,偵探得這麼密集,對方行動必然在今夜。

  魏景戰策制定一貫完善謹慎,從不輕敵怠戰。只他經歷過的大小戰役多了去了,這中小等規模的戰役在他眼中只算尋常,一點沒呂澗的如臨大敵,吩咐按計劃行事後,他就打馬來到妻子身邊。

  「累嗎?」

  魏景垂目打量妻子的臉色,見她略有疲倦,心疼。

  邵箐卻笑道:「我不累。」

  自己好歹騎馬,比步兵輕鬆太多了。

  她仰臉看魏景,他眉眼畫了妝,有點陌生,但眼神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我身邊有這許多親衛,你無需牽掛,戰場刀劍無眼,你多多小心才是。」

  戰不戰神的,也是血肉之軀,親人上戰場,邵箐不懸心是不可能的。

  她眼中掩不住的牽掛,循循叮嚀,魏景唇角翹了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嗯」地應了一聲。

  「取上庸若順利,後日即可回來接你。」

  ……

  亥時,二郡聯軍接近平池,早安排妥當的障眼法使出,三萬人馬悄悄潛入途徑山林。

  魏景喬裝後同去具體佈置了,邵箐則在中軍拱衛之下入了平池城。

  她和季桓等人聯通呂澗,按照事前商議緊急佈置。

  一切密鑼緊鼓進行,沒多久魏景也回來了,但他很忙,夫妻倆隻匆匆交換了個眼神,就各自忙碌去。

  到了後半夜,邵箐終於閑下來。大戰在即,她精神緊繃著不睏,但這樣其實不好,該抓緊時間休憩的,於是她便和衣躺下,閉目養神努力入睡。

  魏景抽時間回來看了她一眼,也不打攪,低聲吩咐緊密守衛,匆匆離去。

  哨探已發現幾處疑似楨泉軍藏匿點,他預計,天明前對方即會發動攻擊。

  ……

  平池左近某處密林,夜色中,一條黑影飛快接近,跪地拱手:「稟將軍,益州援軍已悉數入城,如今已有兵卒在城外挖築工事!」

  王吉自封「天延將軍」,封麾下一干心腹分別為「地延將軍」「人延將軍」,率楨泉軍分別在全國各地起事,聲勢浩大。

  這許金正是地延將軍,負責王吉看好的根據地大本營漢中郡,一個月下來進展極順利,一時意氣風發。

  「連夜挖築工事?」

  許金眉心一蹙:「這姓楊姓呂的倒也不笨。」

  益州援軍至,大敵當前,他確實如魏景所料,打算柿子撿軟的捏,趁楊呂二人立足不穩,率先發動攻擊。

  一路上都有哨馬盯著,由於魏景早有準備,外圍兵卒鬆緊依舊,而內圍則收縮,所以按範圍估計,約莫六萬兵馬。

  剛才益州入城,許金親自去看過,確實約六萬人左右,一點不錯。

  他放心回來,預備明早突襲平池。

  但現在看來,不能等明早了。這兩位郡守還算有成算,知道平池城的短處,連夜就下令修築防禦工事。

  工事哪怕只修妥一層,攻城就多了一個障礙。

  許金站起,肅然道:「傳令!突襲提前,立即出發!」

  ……

  沉沉夜色中,沉悶密集的腳步聲突起,飛快由遠處逼近,喊殺聲大作。

  正在平池城牆外挖築工事的兵卒驚慌失措,匆匆掉頭奔回城內,城門急急關上;而城頭,能見到好多處火把急促移動。

  這是驚急下往裡報信吧?

  許金哼笑一聲,一抽佩劍:「傳令!全力攻城!」

  ……

  「來了。」

  魏景和呂澗並肩站在牆頭,遠遠聽見沉悶的馬蹄聲腳步聲鼓點般響起。他聲音沉穩依舊,並未見多少變化。

  反倒呂澗一擊掌,大喜:「子況!果然成了!」

  魏景頷首:「傳令,按計策行事。」

  ……

  一時鼓聲震天,喊殺聲雷動,巨木擂城門的「砰砰」悶響彷彿撞在心坎,登上雲梯往城頭攻去的兵卒如潮水湧動。

  有備而來的四萬楨泉軍對上驟不及防的益州援軍,後者節節敗退,到天色泛出魚肚白的時候,城門已見鬆動,而平池城頭已難支應。

  就差最後一哆嗦,許金大吼:「將士們!一鼓作氣,拿下平池!」

  就是這個時候!

  魏景接過一把大弓,搭箭開弦,微眯眼瞄準百步外的旗杆。

  他手倏地一鬆,箭矢帶著撕裂空氣的咻咻銳鳴,銀芒一閃,閃電般奔往楨泉軍大旗。

  「篤篤篤」連續三聲悶響,「呼啦啦」一聲巨響,碗口粗細的旗杆竟生生折斷,「砰」一聲旗幟落地。

  戰前折旗,對士氣有大損,這還不是最要緊,最要緊的是益州軍中為何突然冒出一個臂力如此驚人的神射手?

  許金心口一突,猛地抬頭看去。只是不等他看清,四周突然一陣急促的牛皮大鼓悶響,驟然,山海般的吶喊聲爆起,地皮顫動,從外有數萬敵軍圍殺而來。

  魏景令:「開城門,迎敵!」

  剛才久擂不開的城門「吱呀」一聲猛地開啟,一個劍眉長目的年輕將軍率先殺出,冷電般的目光倏地釘住許金。

  許金後脊一涼,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將士們,全力突圍!」

  ……

  喊殺聲半夜即起,黎明時驟然加劇,邵箐雖惦記,但她清楚自己不擅武,也不去城頭添亂,只和莊延等安靜等在衙署。

  不過戰報一直沒斷,她很清楚外頭的戰況。

  黎明,合圍楨泉軍之勢已成,穩占上風。

  辰時,我軍大勝,狼狽突圍的許金率殘軍匆匆往上庸方向敗退。

  但邵箐清楚,魏景的計劃才進行了一半,接下來的才是重點。

  果然,魏景率大軍迅速往上庸而去。

  他截住許金殘軍,擊潰擊散,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圍上庸而攻之。

  楨泉軍發展極迅速,如今已近十萬大軍,上庸信原各駐一半,許金率四萬大軍出,如今上庸守軍只餘一萬。

  上庸城空虛,許金無力回援,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

  魏景曾和邵箐說,順利的話,他取了上庸後日即回來接她。

  但實際上,他當天夜間就往回趕了。

  他牽掛妻子,一攻下上庸,連下十數道軍令,並命張雍暫主持大局,他立即往回趕。

  其實他應明天再回的,妻子該休息了,這會應該睡著呢。

  只是他不想等,鏖戰一個晝夜他依舊精力充沛,絲毫不覺疲憊,一想到很快能看見她,心裡就快活得很,越發精神抖擻。

  疾奔八十里,守城的軍士見府君夤夜而歸也詫異,忙忙開啟城門。

  他一口氣奔到衙署,翻身下馬快步進得主院,見正房窗櫺暗色沉沉,屋中人早吹了燈睡下,他這才醒悟,忙不迭放輕了腳步。

  可是不等他輕手輕腳登上臺階,房內卻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緊接著眼前房門「咿呀」一聲開啟。

  一個歡快的聲音道:「夫君?」

  「是夫君回來了嗎?」

  她夜半夢中就感知他歸,歡歡喜喜下床開門迎他,這一瞬間心坎成了泉眼,說不出的喜悅和暢快汩汩往外冒,魏景歡喜極了。

  「嗯,是我,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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