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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邵箐病了,來勢洶洶,一開始就是高熱,好不容易退了,魏景還來不及高興,她很快又重新燒了起來。
反復了兩次,總不見好,人一直昏迷,臉色時而潮紅時而慘白,躺在床上虛弱得彷彿喘氣都艱難,
魏景又急又心疼,攥緊邵箐的手,滾燙的溫度讓他面色陰沉沉的,「她為何還不退熱?你可會用藥?!」
這厲聲質問的是顏明。
魏景本氣場十足,急怒下壓迫感驚人,平嬤嬤春喜二個早大氣不敢喘,偏顏明姿態一如舊日,不緊不慢地收拾著藥箱。
「她久疲損元氣,故而反復發熱,久凝於內,今發於外,是好事。病癒後好生調養就是,急也沒用。」
又不是鐵打的,這麼一個嬌弱的女娃,累過了早就該病一場了,撐著反而不是好事。
其實早在合鄉的時候,顏明就看出邵箐驚嚇疲勞太過,不過人家精氣神好,也沒在意這回事,他自然犯不著上趕為人家調養。
「且憂思傷脾,她心中所慮甚多,如何能輕易病癒?」
顏明見魏景神色陰鷙,仿欲噬人,他撇撇嘴:「用虎狼之藥倒能立時見效,你要我就開。」
虎狼之藥損傷根底,魏景當然不會同意,顏明輕哼一聲將新開的方子留下,彈了彈衣袖走了。他冷著臉叱道:「還不趕緊去煎藥!」
平嬤嬤春喜急匆匆去了,魏景焦慮難掩,好不容易等來了藥,卻發現邵箐牙關緊咬根本餵不下去,他直接端起藥碗一仰而盡。
小心托起邵箐後頸,揉按她的下頜骨兩邊,他薄唇湊上去,小心翼翼將藥餵了進去。
觸手黏膩,邵箐又出了一身的汗,寢衣再次濕透了,他立即吩咐:「端水來。」
魏景不敢叫她見風,屏退平嬤嬤二人,他匆匆把外間內間的門窗都掩上,這才放下帳子,替她解衣。
潤膩依舊,但往日晶瑩白皙的肌膚如同通紅一片,觸手滾燙,魏景一絲旖旎心思俱無,心中僅存焦慮急切。他擰了熱帕子,快速給邵箐擦乾淨汗水,又匆匆給她重新穿上衣裳。
一摸褥子,她躺的地方潤潤的,他又趕緊抱起她,給她換了個位置。
顏明雖態度不好,說話也能噎死人,但不得不承認他醫術還是非常精湛的。他讓服藥之後等著就是,急也沒用,那就還真只能等著。
只魏景怎麼可能不急?僅守了一個晝夜他眼中就泛起赤色血絲,俯身摟著邵箐,他側臉緊緊貼著她的臉頰,滾燙的溫度彷彿燙進他的心臟,炙疼炙疼的。
「阿箐,你快快好起來。」
一直以來,她柔弱但堅韌,不管是密林逃亡還是被迫跳江,一路以來,她身上都有了一種驚人的生命力,炫目而讓人嚮往之,甚至不知不覺影響著他。
她總給人一種不會倒下的感覺,哪怕她弱質纖纖。
但其實這是錯覺。
久疲,多慮,魏景咀嚼著這兩個詞,胸腔像被壓上千鈞巨石,沉沉悶悶般喘息艱難。
一直以來都是她關心他照顧他,努力幫助他,而他因潛意識裡的錯覺竟高估了妻子承受能力,讓她思慮過多,積勞成疾。
「是我不好,我再不會的。」
看她病弱躺在床上無知無覺,他急,他憂,更夾雜了一絲惶然,他緊緊摟著她,啞聲道:「阿箐你快快好起來。」
……
恍惚之間,不知被誰投進了火海,身處烈焰炙烤得痛苦極了,思緒卻沉浸進一片黑暗當中,沒了疲憊驚惶,沒了不安焦急,也沒了憂慮難眠。
所有的所有,都離她遠去,邵箐奇異地覺得很舒暢,身體上的痛苦換來思想上的安寧,她竟認為真不錯。
正當她準備徹底沉浸進去的時候,忽眼前火焰分開,卻出現了一幕陌生卻熟悉的畫面。
莽莽林海,冷雨如冰,面色慘白的年輕女子正攙扶一個渾身殷紅的高大男子,二人跌跌撞撞,在泥濘中艱難前行。
是她,還有魏景!
邵箐呼吸立即屏住,她緊緊跟著二人,看他們遭遇圍堵,追殺,不得不縱身滔滔江水,博取一線生機。
萬幸,他們都沒死,活下來了。合鄉,平陶,高陵,一路艱難險阻,卻曙光漸現,越來越好。
重溫舊事,就連她沒記住的細節都毫無遺露,在「她」踏入高陵那一刻,邵箐喜極而泣。
原來,竟有這麼的難!
幸好都過來了 !
可惜邵箐並沒能高興太久,因為眼前畫面又一轉,出現了一個奄奄一息的陌生人。
低矮的屋棚,黑瘦的女人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一頭一臉赤紅斑斑,咽舌腫痛喘息艱難,咳嗽劇烈蜷縮著身體,疼痛得滿床打滾。
濮族秘毒!
不知為何,邵箐心底忽然冒出這麼一個詞,她心頭一涼,緊接著,畫面又一轉。
原來中毒的不僅僅的是這麼一個黑瘦女人,青壯男女,耄耋老人,黃口小兒,統統在地上哀嚎打滾著,悲聲震天,先前繁華熙攘的高陵城,竟成了人間煉獄。
她置身其中,驚惶奔跑著。
「不要!不要這樣!」
「不要!!」
……
邵箐劇烈掙扎著,魏景急了:「阿箐,阿箐!你快醒醒!」
顏明最新一帖藥下去後,他又焦急守了一個多時辰,邵箐體溫終於降了,顏明診脈過後說情況好轉,他欣喜若狂,剛又替她擦洗更衣了一遍,誰知她竟掙扎著呼喚起來。
他一把將巾子擲下,立即返身抱住她:「阿箐別怕,我在這兒呢!你快快睜眼,有我在,你別怕!」
急促的連聲呼喚,邵箐終於掙脫夢魘,她眼睫顫動幾下,終於睜開眼睛。
視線聚焦,眼前出現一張英俊卻憔悴的臉,魏景熬得雙目通紅,見她醒來面露狂喜。
大病甫醒不知今夕是何夕,噩夢讓邵箐心有餘悸,她怔怔好半晌:「……我咳,咳咳我病了很久了麼?」
她這才憶起前事,自己是病了?病了很久麼?連魏景這般體力的人,都憔悴成這模樣。只她一開口發現喉嚨乾癢,難受極了,皺著眉連連咳嗽幾聲。
「你病了一天多了,高熱反復,一直難退。」
魏景立即斟了溫水來,將她抱著臂彎裡小心餵著:「慢些,莫急了。」
顏明說,只要醒了就基本退燒,魏景極歡喜,餵罷一盞水,他柔聲問:「餓嗎?你吃點東西好不好?」
她都一天多沒進食了,只怕餓壞了。
「嗯。」
邵箐確實很餓,只不過連人帶被被捲著的感覺並不好,她掙了掙以手撐床,想自己靠坐,誰知四肢軟綿無力,竟直接摔回床上。
他們現在條件很不錯,衾枕極之柔軟,跌在上頭不疼,但邵箐卻有一種肺腑都被震顫的感覺,她無力地躺在床上,閉眼喘息緩和著。
她苦笑,果然是反復高燒,感覺將身體徹底掏空。
「阿箐!」
魏景下床吩咐平嬤嬤端粥來,聽得聲響急急奔回,他又急又心疼:「你要起來,喚我就是。」
他情急下語氣責備,動作卻萬分輕柔小心,抱起邵箐,取了大引枕斜靠在床頭,再將她放上去。
邵箐笑了笑。
現在是白日,陽光從窗紗中濾進,投進天青色的百蝶穿花紗帳上,光斑從縫隙篩進來,投在邵箐的臉上。
她臉色蒼白如紙,唇淡毫無血色,軟軟靠在引枕上,笑容虛軟無力。
很脆弱,一瞬間甚至有一種錯覺,她彷彿如光斑般輕易消逝。
有什麼攥住了魏景心臟,慢慢地扭動著收緊,他難受極了。
「阿箐,是我不好,我竟讓你這般勞累。」他俯身抱緊她,低低歉道:「以後絕不會如此。」
「顏明還說你思慮過重,我竟不知。」
近日謀奪高陵,邵箐的坐立難安他看在眼裡,但沒想到她竟思慮成疾,魏景自責:「阿箐,日後必不會讓你再煩心這些。」
思慮過重?
這四個字在邵箐唇齒間咀嚼過,夢魘中哀嚎遍地的畫面一閃而過,她背心一涼,急道:「不行,日後不管有何事你都得告訴我!」
她心臟突突狂跳,出了一身冷汗,登時又一陣虛脫感覺,她氣喘吁吁,卻緊緊盯著魏景。
「好,好!」
她突如其來這麼大反應,魏景心一緊立即應道:「我從不瞞你,日後必如從前一般無二,你別急。」
那就好。
一陣暈眩襲來,邵箐無力閉上眼睛。
……
邵箐高燒終於退了。
可惜魏景沒能高興太久,因為他很快發現,邵箐並未如他所盼般日益好轉,而是時不時就低燒,一直沒能徹底病癒。
不低燒時,她就靠坐在床榻上,怔怔地出神。
人始終懨懨的,雖情緒平和,但一直無法提起精氣神。
甚至她還會夢魘,夢魘過後必會低燒。
即便魏景不善醫,也清楚這並非正常病體漸癒的情況,他質問顏明,顏明卻道:「心病不去,憂思加重,故而病況反復。」
……
「阿箐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思慮些什麼?」
邵箐精神依舊不大好,身軀乏力,不過她不愛整天躺著,正靠坐在床頭,聞言一怔,她沒想到魏景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她抬眼看過去,見他眉心緊蹙,「顏明說你憂思過重,致病況難癒。」
憂思過重?
邵箐確實是,她自從第一次夢魘過後,就不可自控地反復夢見那些可怖畫面,身臨其境感覺太真切,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掙扎地重複驚駭,惶然,恐懼。
在夢中被透支的種種情緒,和現實中的不安憂慮重疊在一起,教她思緒紛亂,倍感虛耗。
「阿箐你告訴我。」
她怔了怔的,魏景握住她的手,將她摟在懷中,撫了撫她消瘦了不少的雙頰,低低道:「我們是夫妻,你有何憂思,告訴我就是。」
竭他所能,必會為她解憂。
「好。」
邵箐與他對視片刻,應了一聲。
魏景也瘦了,她生病這段時間,他煎熬並不比自己少。邵箐其實也一直想找個好機會和他談談的,對上他一雙飽含急憂和關切眸子,邵箐覺得,現在就很合適。
她想了想,道:「我高熱時做了一個夢,夢中高陵的百姓中了濮人秘毒,哀嚎遍地。」
魏景一怔:「可毒鹽我們已經處理好了,高陵百姓並不會中毒。」
話一出口,他忽想起袁鴻下毒當天,妻子不顧一切的阻攔;而她的坐立難安,正是他艱難做出抉擇之後開始的。
而後,他每每自責愧對母兄,她眉心必會蹙起,抱著他喃喃道:「會成功的,一定會成功的。母后皇兄在天之靈,必不會希望你為復仇不擇手段。」
他忽隱隱有些預感,她憂思的是什麼。
魏景雙手一緊,他側頭移開視線。
「夫君。」
邵箐雙手捧著他的臉,讓他重新看著自己的眼睛,「我害怕。」
她苦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利索,她不過說了一句,他就明白了。
「我很害怕你有朝一日再遇這等抉擇,你會做出不同選擇。」
「夫君錐心之痛,我雖不能感同身受,然即便如此,我也覺傷痛至極難以忍受。」
魏景呼吸急促起來,下頜繃緊,邵箐跪坐起身,視線與他平齊:「夫君近日噩夢連連,自責愧對母后皇兄,沒能將他們放在第一位。」
「我感同身受,我也不覺得夫君有錯,身為人子,身為人弟,血海深仇,如何能不耿耿於懷?」
「可是我還是害怕,怕你就此落下遺憾,下次再遇此等抉擇,你會,你會……」
魏景當初之兩難,至今還歷歷在目,「復仇是必定要的,只是我不希望你不擇手段,甚至於漠視尋常百姓生死!」
這不是兵士戰損,兵士既然入伍,走上的就是一條戰死不足為奇的道路。可是普通百姓不同,他們手無寸鐵,只能任人宰割。
「這幾日置身噩夢,我難辨真偽,只覺得自己滿身罪孽,背負了千千萬萬條無辜人命!我很害怕,我覺得我背不起來,我喘不過氣來!」
那些慘嚎彷彿又在耳邊響起,邵箐緊緊捂住耳朵,眼淚落下來,喃喃道:「若真如此,若真如此,當初我又何必活下來。」
「胡說八道!」
被噩夢反復折磨,又值病中脆弱,邵箐失聲哭泣。魏景怒喝一聲,厲聲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第一次對妻子面露怒容:「這等胡話,你日後不許再說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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