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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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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5: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寢衣

  誰准你用我的刀刺別人……誰准你用我的刀刺別人……

  衛瞻的發問盤旋在霍瀾音耳畔。

  霍瀾音愣住了。

  她想了很多種再次面對衛瞻時的情景,可沒想到會是這一種。當日她打了錢媽媽且對她動刀子的時候,林嬤嬤在那裡。霍瀾音完全不意外衛瞻會知道那天的事情。

  可是,他問的這是什麼問題?!

  衛瞻暴躁地再度開口:「說話!」

  霍瀾音回過神來,反問:「殿下的意思是……只能用這把匕首刺您嗎?」

  衛瞻沉默,沒吭聲。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

  半晌,霍瀾音先開口:「不知道殿下不喜歡,下次刺別人的時候,我不會再用這把匕首了。」

  衛瞻還是沒吭聲。

  霍瀾音杵在門口安靜地等待著。

  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得腿都站麻了,床榻之內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其實霍瀾音並不覺得自己有力氣握著匕首刺下去,就能把錢媽媽刺死。最多不過把她刺傷而已。而她之所以敢這麼做,就是仗著大殿下「藥引」這個身份。

  衛瞻在周家已經停留有一段時日了。這兩天已經不再下雪,他要不了多久就要離開周家,繼續西行前往西澤。身為他的藥,必然會被他帶著。只要衛瞻用得上她,周家人就不敢把她怎麼樣。

  而這前提便是衛瞻不會不要她這道「藥引」,另尋個人重新餵出個「藥引」來。

  她得在離開西澤前由著衛瞻,哄著衛瞻。

  想通這些,霍瀾音放低了姿態,主動朝床榻走去。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哄人並不難。

  「殿下,您別生氣了。」霍瀾音輕輕坐在床邊。

  衛瞻還是沒有回應。

  霍瀾音正想著再怎麼哄人,忽然覺得不對勁。她偏過臉稍微湊近些,去聽衛瞻的氣息。

  他……睡著了?

  霍瀾音再次愣住了。這人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再次嘗試地小聲問:「殿下,您睡著了?」

  沒有回應。

  霍瀾音迅速起身,逃離般地腳步匆匆往外走,一口氣走到門口。她把手搭在門閂上,剛要拉開,動作卻停下來。

  她立在門口一動不動沉思了許久,又轉過身去,輕手輕腳地走向床榻。她解下斗篷,搭在床頭的黃梨木衣架上,動作輕柔地脫了鞋襪,小心翼翼地爬進床榻,躺在床側,又小心翼翼地扯開一旁的被子蓋在衛瞻的身上。她的手碰到衛瞻的肩膀時,手腕忽然被衛瞻握住。

  霍瀾音嚇了一跳,實在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何時睡著的,又是何時醒來的。

  「脫衣服。」衛瞻的聲音很沉,帶著幾分倦意。

  霍瀾音幾乎沒有猶豫地依言而為,脫下了外衣和罩裙。

  耳畔,沒有傳來衛瞻接下來的話。

  霍瀾音擰著眉頭,在心裡琢磨著接下裡該怎麼辦好。她等了好一會兒,衛瞻還是既沒說話也沒動作。霍瀾音咬唇,硬著頭皮繼續脫,將身上的衣物盡數除去。

  又過了許久,身側的衛瞻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霍瀾音開始琢磨是不是要她主動。鼓足勇氣,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衛瞻挪過去,剛要搭在衛瞻的手腕,就忽然聽衛瞻懶洋洋地說:「你的寢衣在南牆雙開門高櫃,左側,第三層。」

  霍瀾音整個人呆住了。緊接著,她的整張臉迅速漲紅,火辣辣的。

  她尷尬地坐起來,腳步有些淩亂地下了床,一邊用一隻手遮身,一邊摸索著朝南牆走去,跌跌撞撞。

  「蠢貨。」衛瞻似乎笑了一聲。

  霍瀾音一愣,忽然想起來屋子裡暗黑一片,衛瞻應該是什麼都看不見的,她有些尷尬地把手放了下去,找到衛瞻口中所說的雙開門高櫃,摸索著在左側第三層找到她的寢衣,匆匆穿好。

  是了,前幾日姚媽媽曾與她說過的,林嬤嬤讓姚媽媽拿幾件她的寢衣放在衛瞻這裡。

  霍瀾音把寢衣穿好,動作不太自然地走回床榻,像隻貓兒一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鑽進被子裡。然而不知衛瞻何時換了姿勢,她躺下時枕著的不是枕頭,而是衛瞻的手臂。

  衛瞻微微用力一攬,就將霍瀾音纖細嬌小的身子攬進懷中。他低下頭,將下巴搭在霍瀾音的肩窩,用力聞了聞。

  每次被衛瞻聞的時候,霍瀾音總是一陣酥麻,渾身不自然,腦海中也是不由想起某種動物。

  為了緩和剛剛的尷尬,霍瀾音主動開口:「殿下,瞧您也睏了。我給您哼唱幾句眠謠吧。」

  衛瞻陰森森地說:「你以為你誰?是我母后還是我奶媽子啊?還是你把我當尿床嬰童?唱什麼眠謠!」

  霍瀾音張了張嘴,有口難辯。

  她不由在心裡回了一句——這天下就沒有比你衛瞻更不講理的人!

  半晌,衛瞻又沉聲說了句:「明天沐浴的時候多用些花料,臭死了。」

  霍瀾音擰眉,實在不懂衛瞻為何總覺得她臭。

  又過了沒多久,霍瀾音聽見衛瞻勻稱的呼吸。他應該睡著了吧?

  霍瀾音小心翼翼地抬手,將手腕遞在鼻前,悄悄聞了聞。

  臭嗎?

  與衛瞻同床,霍瀾音睡不著。可她也曉得最近一段時日與衛瞻同床的次數不會少,她總不能夜夜不眠,再說她的風寒還沒有好,這樣會身體吃不消,日後還怎麼逃走?

  她動作緩慢地轉過身,背對著衛瞻,闔上眼睛逼著自己睡著。大概是因為這幾天吃的風寒藥裡都加了助眠的成分,她倒是如願睡著了。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衛瞻已經不在身邊。

  屋子裡有光,一側的窗戶前的簾子已經捲起。她的衣服被整齊疊好放在床頭,床頭小几上的茶水還是熱的。

  霍瀾音懊惱地坐起來,責怪自己睡得太沉,居然連衛瞻離開和林嬤嬤進來都不知道。她換好衣裳推門出去,小院子裡冷冷清清的,不見人影。她望一眼院子角落的枯柳,驚訝地發現姚媽媽沒有等在那裡。

  不遠處「吱呀」一聲推門聲,姚媽媽從耳房疾步小跑過來。

  「林嬤嬤心善,讓我在耳房等著你。」

  霍瀾音感激地望一眼耳房的方向,和姚媽媽一起往回走。這一大清早,路上也不見什麼下人,霍瀾音說:「過幾日我就要隨大殿下離開,我會爭取帶鶯時走。路上奔波,又風雨不歇,實在擔心阿娘身體。依我的意思,阿娘還是贖了奴籍離開周家,做些小生意。」

  霍瀾音頓了頓,「倘若將來我還能回來,再來接阿娘走。」

  姚媽媽蹙著眉,低聲說:「我再想想……」

  這不是霍瀾音第一次提起讓姚媽媽離開周家,只是姚媽媽似乎一直不太願意。霍瀾音想著或許姚媽媽習慣了住在周家,不敢獨居做生意。她又不能逼著姚媽媽做抉擇,只好暫且不再說這個,下次再找機會勸說。

  剛回去,還未走近,就看見鶯時在門口探頭探腦。見霍瀾音回來,鶯時趕緊迎上去,貼在霍瀾音身側,小聲說:「姑娘,我今兒個一早從西門出府的時候遇見沈四郎身邊的那個小廝了。給他家公子帶信,說要見您一面。」

  霍瀾音皺眉,低聲道:「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鶯時忙說:「我知道!我知道!他等在那兒,故意等著我的,我將他攆了的!」

  霍瀾音點點頭,眉心卻未展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兒說不定還是會被人知曉,到時候又是麻煩事兒。

  鶯時小聲說:「這幾天我出府給姑娘買藥,聽到些話。說是沈四郎與旁人飲酒時失言,說什麼打死他也不會娶一個洗腳婢,怕是一身髒泥不乾不淨的……」

  姚媽媽忽然開口:「荷珠是好孩子。」

  霍瀾音看了姚媽媽一眼,心裡忽然有了個猜測——姚媽媽不願意離開周家該不會是因為荷珠吧?

  說起來,自從身世大白,霍瀾音一直沒有再見過荷珠。

  不過她很快就要見到荷珠了,因為明日就是霍瀾音和周荷珠的生辰,她要做一座橋,將荷珠與名媛的圈子接起來。

  一整天,霍瀾音都在記憶地圖。暮色四合,她停下筆,終於能夠一絲不差地將複雜的地圖默畫下來。

  霍瀾音的臉上終於露了笑。

  「姑娘就是要笑,笑起來多好看!」鶯時說。

  霍瀾音將畫好的地圖捲起來遞給鶯時,吩咐:「拿去燒掉。不要讓旁人瞧見,也不要與任何人提起我最近在畫這些東西。」

  「曉得了!」

  「對了,錢媽媽怎麼樣了?」霍瀾音問。

  錢媽媽被罰跪三天三夜,應當跪到今天早上。

  「這個……」鶯時的目光有些躲閃。

  霍瀾音心中一沉,問:「西院夫人給她求情了?」

  府上兩位夫人,趙氏住在東院,宋氏住在西院。

  鶯時點了點頭,說道:「錢媽媽也是運氣好,今冬一直下雪,等她罰跪倒大晴天。只從昨天下午才開始颳風冷起來。昨晚錢媽媽昏倒,夫人讓人把她抬回了屋。不過我聽說錢媽媽如今也不太好,腿腳定然會留下病根的!」

  霍瀾音垂著眼,輕歎了一聲,倒是不太意外。錢媽媽是宋氏從娘家帶過來的,是從小就用的。宋氏不是個有主意的人,這些年宋氏與趙氏爭鬥,錢媽媽給宋氏出了不少主意。若是沒錢媽媽,宋氏恐早就被趙氏踩在腳底下。

  「音音,府上給你送來了明日要穿的衣裳,來瞧瞧。」姚媽媽抱著盒子含笑進來。

  霍瀾音還沒來得及看,小豆子就來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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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5: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勾引

  霍瀾音剛走出小院子,迎面撞見正往這邊來的周荷珠。霍瀾音掃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草綠色斗篷。這件斗篷是宋氏上個月給霍瀾音做的,丫鬟送來時,荷珠曾連連誇讚十分好看。霍瀾音還一次未曾穿過。

  霍瀾音收回視線,問:「你是來找我?」

  霍瀾音打量周荷珠的時候,周荷珠也在上下打量著霍瀾音。霍瀾音身上穿著茶白的舊斗篷。周荷珠知道這件斗篷一點都不禦寒,跟她現在身上的這件草綠色的斗篷沒法比。尤其是有風的時候,寒風能輕易吹透斗篷。這件斗篷曾是周荷珠穿了兩個冬天的,她還記得當初拿了霍瀾音給她的賞錢,她咬了牙才捨得買。

  「母親讓我找你,多問問明日生辰宴的事情。不過看你似乎有事要出去。」周荷珠說道。

  「是去大殿下那裡。」

  「那是耽擱不得。」周荷珠點點頭,向一側退了一步讓開路。

  霍瀾音輕輕頷首,也不再多言,繼續往前走。

  周荷珠忽然說:「雖然這件斗篷沒有那麼禦寒,可是我喜歡得很。因為是第一件我自己去挑買的斗篷。那時候我抱著它心想以後好好伺候姑娘,可以得更多的賞錢,說不定還能買更暖和的。」

  霍瀾音背對著周荷珠,聽她說完這些。她回過頭望著周荷珠,詢問:「二姑娘是想留著做個念想?」

  周荷珠從回憶裡回過神來,抬眼對上霍瀾音的目光,問:「可以嗎?」

  霍瀾音低頭解開胸前的繫帶,將斗篷脫下來,遞向周荷珠。

  周荷珠望著霍瀾音臉上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去接。

  一旁跟著霍瀾音的姚媽媽望著周荷珠,欲言又止。這些日子,她沒有再見過這個養了十六年的「女兒」,今日見到,周荷珠也是一眼不曾望向她。或許這孩子還會因為叫一個乳娘十六年親娘而覺得恥辱。姚媽媽只能沉默跟著霍瀾音轉身離開。

  周荷珠抱著那件茶白色的斗篷,目送霍瀾音走遠。

  跟在她身後的丫鬟鳶時不解地問:「姑娘,這件斗篷已經很舊了,您真要留著?」

  周荷珠捧著斗篷送到鼻前聞了聞,上面有好聞的香味兒,那是霍瀾音的味道。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把斗篷遞給鳶時,道:「拿去扔了吧。」

  她拉緊身上這件草綠色斗篷的衣襟,腳步匆匆地往回走。

  鳶時想了想,小跑著追上周荷珠,笑著說:「姑娘,您就別理她了。反正您很快就要嫁到沈家去……」

  今年冬天真的很冷,從未有過的寒冬。

  又開始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落在霍瀾音的青絲上。

  「要不,我回去再給你拿件棉衣吧?」姚媽媽說。

  「不用了。不冷。」

  霍瀾音心平氣和地走進望霄院。一個清秀的姑娘腳步匆匆往外走,懷裡提著幾包藥。霍瀾音多看了兩眼她手中抱著的藥。擦身而過,霍瀾音不由停下腳步,問姚媽媽:「你可見過這個人?我怎麼瞧著眼生得很,不像府裡的丫鬟。」

  姚媽媽搖頭:「是眼生,以前沒在府裡見過。興許是大殿下這邊的人吧。」

  霍瀾音沒說話,沉默地往裡走。她瞧著那姑娘懷裡抱著藥,不由想到前段時日以藥為飯的日子。

  霍瀾音心裡驚了一下。

  莫不是大殿下真的要重新餵出一個新「藥引」來?

  霍瀾音心裡怦怦跳著,加快幾分。

  是因為她生病了,有幾日沒過來?還是因為衛瞻厭惡她?

  霍瀾音不由不安起來。她連逃跑的幾條路線都爛熟於心,倘若最後衛瞻對她不滿意換了個女人,不帶她離開西澤……

  霍瀾音剛思索著,忽聽見屋子裡好像什麼瓷器摔碎的聲音,緊接著,又是「轟隆」一聲,像是桌椅被踢倒的聲音。霍瀾音趕忙加快了腳步趕過去。推開房門,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奚海生和小豆子兩個人合力將衛瞻壓在椅子上,林嬤嬤和江太傅用沉重的鐵鍊一圈一圈將衛瞻捆綁在椅子上。

  「這是怎麼了……」

  霍瀾音話音剛落,衛瞻忽然發力,圍在他身邊的四個人頓時被震開,而那沉重的鐵鍊也被震得寸寸斷裂。

  衛瞻喉間發出古怪的嘶吼聲,像咆哮的野獸。他橫衝直撞地朝門外跑去。

  「攔住他,不能讓他跑出去!」江太傅急喊。

  立在門口的霍瀾音瞧見衛瞻衝過來,他今日沒有戴帷帽,只戴著張牙舞爪的面具,露出一雙猩紅的眼。他的瞳子黑得駭人,眼白卻是如血的紅。

  霍瀾音嚇得轉身想跑,卻因為江太傅的話不得不鼓起用力攔在那裡。她知道這以人為藥的偏房是江太傅所做,倘若她這個時候躲開,恐怕江太傅更要換人。

  霍瀾音想也不想,鼓起勇氣張開雙臂牢牢抱住衛瞻的腰。

  隔著厚厚的衣料,霍瀾音也因衛瞻身上的寒意打了個寒顫。衛瞻整個人像一塊冰,寒冷得毫無人的溫度。

  衛瞻咆哮著抓住霍瀾音的腰,霍瀾音立刻覺得腰間火辣辣得疼。衛瞻的力氣很大,彷彿輕易能夠捏斷霍瀾音的腰。

  「閃開!」奚海生爆喝一聲,拉開慌了手腳的姚媽媽,手中的長劍朝著衛瞻的手臂劃下去。

  幾層衣料劃破,皮肉亦劃破。黑色的血順著傷口淌下,濕了霍瀾音的衣裳。

  衛瞻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他捏著霍瀾音細腰的手慢慢鬆開。整個人像是忽然失了力氣,無力地靠在霍瀾音身上。他垂著頭,下巴搭在霍瀾音的肩膀。

  霍瀾音回頭望了一眼身上沾染的黑色血液,一陣後怕。

  不過衛瞻終於停了下來,屋子裡的人同時鬆了口氣。

  奚海生用袖口擦了擦額上的汗,說道:「再這麼下去,早晚控制不了殿下。」

  衛瞻突然咳嗦了一聲,霍瀾音的心跟著瞬間揪起來,生怕衛瞻再一次失控。她又一次聽見衛瞻喉間發出古怪的聲響來,然後是衛瞻吸了吸鼻翼的聲音。

  衛瞻闔著眼,隨手一抓,抓住霍瀾音的後衣領,湊近嗅了嗅,然後不耐煩地說:「臭。」

  霍瀾音頓時鬆了口氣。

  衛瞻的聲音陰沉中帶著絲沙啞的疲憊:「艸,這回又是誰砍我?」

  奚海生板著臉,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衛瞻搭在霍瀾音腰際的手垂下去,整個人也逐漸失去了意識。霍瀾音急忙扶了一把。

  「扶殿下坐下。」

  江太傅歎了口氣,轉身去拿桌上的藥匣,給衛瞻包紮傷口。他掃一眼滿地的狼藉,默默用紗布一圈又一圈裹上衛瞻的傷口。

  眼前不由浮現曾經那個俊朗儒雅的少年郎,又是一聲歎息。他這一生桃李遍天下,卻唯以衛瞻為傲。

  最後一層紗布裹好,他抬頭看向昏迷中的衛瞻。唯願他能變回曾經的模樣。

  小豆子和奚海生扶著衛瞻到房中躺下,霍瀾音也被留在了那裡。

  霍瀾音看著床榻上的衛瞻,心裡不由有些害怕。

  小豆子瞧了出來,說道:「夫人別擔心。殿下今日既然已經發作過,便不會再發作了。殿下眼下昏迷,等下清醒時恐又要無法入眠,所以請夫人留下作伴。」

  霍瀾音輕輕頷首,曉得這是她的任務。

  小豆子和奚海生退出去之前,放下了窗前的簾幔。

  霍瀾音坐在床邊,若有所思地望著昏迷中的衛瞻。

  「是什麼邪功把你變成這樣的呢?你又為什麼要去修煉邪功?」霍瀾音喃喃輕語。她的確想不通,一個本就十分優秀日後要登基為帝的太子爺為何要冒險修煉邪功。難道真的如傳聞所言只為了討陛下歡心?霍瀾音總覺得不可信。

  霍瀾音起身吹熄了屋內的蠟燭,而後輕手輕腳地上了床,距離衛瞻稍遠些的地方躺下。明日要早起忙著生辰宴,她曉得如今西澤很多人等著看她的笑話,她得打起精神來應對才好。

  霍瀾音盼著身側的衛瞻一直睡著,可還沒等她睡著,衛瞻就醒了過來。

  衛瞻睜開眼睛,目光很空,面無表情。他心裡有一團火,燒得他變得暴躁與憤怒,恨不得一拳拳砸下去。

  「殿下?」

  衛瞻偏過頭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眼前浮現傍晚時遇見的那個清秀姑娘,危機感讓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將手搭在衛瞻的手背,語氣溫柔:「殿下可覺得傷口疼?」

  衛瞻沒什麼反應。

  霍瀾音輕輕支起上半身靠近衛瞻,青絲垂落,落在衛瞻的喉間。她假意一個不小心,身子栽歪了一下,伏在衛瞻的胸口。

  「可是壓到殿下的傷口了?」霍瀾音的聲音又軟又急。

  霍瀾音慌忙在一片黑暗裡摸索,摸到衛瞻的胸口,指尖兒輕輕撫過。

  衛瞻忽然開口:「你勾引男人的手段真拙劣。」

  霍瀾音一僵,抿抿唇,才開口:「第一次嘗試,是不太會。下次會努力些的。」

  「呵。」衛瞻冷笑了一聲,擒著霍瀾音的手腕,把她纖細的玉指在掌中把握,說道:「說吧,什麼目的。」

  霍瀾音忍著發燒的雙頰,強自鎮定地說:「承歡。」

  衛瞻又是冷笑了一聲,道:「算了吧,不是死魚就是哭哭啼啼。你哪兒歡了?」

  霍瀾音硬著頭皮說:「初時怕些,後來回味卻覺妙不可及。的確是歡的。」

  「哈。妙不可及。」衛瞻拍了拍霍瀾音的臉,「成。」

  霍瀾音很快被衛瞻壓在身下,她打定主意好好表現,該迎合的時候迎合,該叫出聲的時候要叫,該咬他的時候就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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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5: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生辰

  可是到最後,霍瀾音還是哭了。有了前兩次的經歷,她原以為自己做足了準備,卻不想被衛瞻一次又一次翻來覆去,真正成了案板上的魚。她想喊停,卻不肯求饒,惱得不管不顧對衛瞻又打又咬。

  她香汗淋漓喘息著趴在床榻上,衛瞻捏著她的下巴,問:「歡嗎?」

  霍瀾音咬唇,嘴硬:「歡!」

  「妙不可及?」

  「……不可及。」

  「成。」

  然後,霍瀾音又被衛瞻撈了起來。

  當霍瀾音終於被衛瞻放開,她闔著眼蜷曲著縮在床側,只覺得腰側疼得厲害,腿上也沒什麼力氣,整個人都乏得很。

  後頸一涼,霍瀾音知道那是衛瞻的面具。他的靠近,讓她不由身子立刻緊繃起來。不會吧……這人不知道累的不成?

  衛瞻挑開霍瀾音落在臉頰上的淩亂青絲,寬大的手掌輕輕撫著她的臉頰。他的掌心有很明顯的疤痕。雖然霍瀾音看不見,可是觸覺讓她曉得他掌心的疤痕定然可怖得很。

  衛瞻倚坐,抬起霍瀾音的頭,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條斯理地撫著霍瀾音的臉。他是無意間發現的,這女人的臉蛋過分柔嫩。當然了,她整個人都是柔嫩的。美味入口即化,美人入懷即酥。衛瞻的拇指沿著霍瀾音的下巴捻過,撫著她的輪廓。憑藉著掌中的輪廓,去猜這個女人的五官模樣。

  還是不要太醜吧?

  要不然會影響下一代的長相啊。衛瞻搖頭。算了,她吃了那麼多的藥,生什麼生。

  江太傅曾一本正經對他說:「未免殿下沉迷女色,最好挑選姿色平平之人。」

  嗤,誰知道這老頭兒是不是挑個醜八怪。不過這女人身嬌聲軟,不掌燈,倒是無所謂。

  衛瞻也有些倦了,打著哈欠躺下來,順手拍了拍霍瀾音的臉,問:「還不走?天亮了。」

  已經天亮了?

  霍瀾音心裡「咯噔」一聲,她今天可是有事情的。她慌忙起身下床,雙腿發軟,不由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妙不可及——」衛瞻在她身後拉長了音。

  霍瀾音不理他,假裝沒有聽見,匆匆穿上衣服,小跑著到門口拉開門,晨曦的光照在她的身上。衛瞻眯著眼睛,從被風吹起的床幔縫隙間瞟了一眼霍瀾音的背影。被風吹起的床幔再次落下來,遮了視線。衛瞻挑開床幔時,霍瀾音已經邁出門口將門關合。

  沒看見。

  衛瞻摘了面具隨手一扔,四仰八叉地躺下,呼呼大睡。

  見霍瀾音出來,姚媽媽趕緊從耳房出來迎上,低聲問:「怎麼這麼遲?再回去梳洗一番恐要去晚了。」

  霍瀾音沒說話,腳步匆匆。若不是衛瞻提醒她已經天亮了,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

  回去之後,霍瀾音將鶯時和姚媽媽攆了出去,獨自沐浴。她實在是不想被她們兩個看見她身上的痕跡。衛瞻總喜歡捏著她的細腰,使得她的腰間紅了一大片。這回連腿上和胸前也是紅的,觸目驚心。

  霍瀾音沐浴後穿上宋氏送來的淺紅色襦裝,繞出去時沒見到姚媽媽和鶯時,轉而去小廚房尋她們。

  「鶯時,你幫我把這碗長壽麵悄悄送給荷珠。」姚媽媽小聲說。

  鶯時嘟囔:「她現在飛上了枝頭未必會吃這個……」

  「我曉得的,她吃不吃都沒關係。送去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不要讓旁人知道,別給她帶來麻煩,只說是大廚房送過去的。你與鳶時有些交情,托她幫幫忙。對了,也別讓音音知道,免得她心裡不舒服……」

  霍瀾音假裝沒有聽見,悄悄離開,回到堂廳,等姚媽媽端著長壽麵進來,她笑著吃了。時辰著實不早,她匆匆吃了面,帶著鶯時往宋氏住的西院去。剛邁進院子,就聽見屋子裡熱鬧的笑聲。周家的幾位表姑娘已經到了。

  錢媽媽還在養傷,丫鬟為霍瀾音挑起簾子。

  霍瀾音邁進門檻,屋子裡的笑聲一瞬間消失。

  周荷珠回頭看向霍瀾音。周荷珠穿了一身大紅的襦裝。霍瀾音掃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裙子,收回視線。這條裙子是霍瀾音自己設計的,甚至袖口和衣襟的繡紋都是她自己繡的,為了生辰宴上穿。

  這條裙子的確在生辰宴上穿了,卻穿在了周荷珠身上。即使與周荷珠並不合身。

  不止是這條裙子,就連今日生辰宴的擺設、請柬、膳食,都是霍瀾音精心為自己設計的。因為到了來年秋天,她便會出嫁。這是她留在周家的最後一個生辰,才用心想了那麼多花樣,請了好些人來。

  宴席如期,主角卻不是她。

  周家表姑娘宋婉茹笑著說:「瀾音姐姐怎麼來得這麼遲!」

  一旁的宋婉晴掩唇譏笑了一聲。

  宋婉茹看了姐姐一眼,愣了一下,又重新笑起來,對霍瀾音道:「瀾音姐姐,你快來看呀!姑母把那件傳家寶送給荷珠做生辰禮啦,你瞧瞧是不是可好看?」

  霍瀾音望向周荷珠面前小几上擺放的孔雀藍釉妝奩盒。霍瀾音喜歡收集古玩,從小就喜歡這件宋氏陪嫁的古物。宋氏一直沒捨得給她。

  「是,很好看。」霍瀾音走過去,探手去摸。她的指尖兒還沒有碰到妝奩盒,宋婉晴忽然開口:「你可當心些,別弄壞了。」

  霍瀾音便收了手,看向宋婉晴,平靜道:「表姑娘說的是。」

  聽見霍瀾音稱呼姐姐表姑娘,宋婉茹一時不解。才十一歲的她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隱約明白了點什麼,閉著嘴巴不再說話了。

  宋氏自然曉得霍瀾音一直很喜歡這個孔雀藍釉的妝奩盒,甚至幾次央求送她。宋氏一直沒捨得給,如今是覺得對荷珠愧疚,才拿來送了荷珠。瞧著霍瀾音望著妝奩盒的眼神,宋氏不由有點心疼。

  眼前浮現以往每年的今日,她陪著霍瀾音慶賀生辰的場景。這麼一回憶,心裡更是酸得難受,不禁想著今日也該給霍瀾音準備點禮物才好。這般想著,她摸上了腕上的翡翠玉鐲。這玉鐲雖不如送周荷珠的妝奩盒昂貴,可也是她的佩戴多年的陪嫁。

  宋婉晴忽然開口,笑著問:「姑母,今日怎麼沒瞧見錢媽媽?」

  宋氏愣了一下,想到如今不省人事的錢媽媽。再看向霍瀾音時,宋氏皺了眉。這孩子怎麼能這麼狠心?難道真的是因為奴籍的骨血讓她毫無善念?她摩挲著翡翠鐲子的手默默放下了。

  一直看戲的周家大姑娘周靜蘭打了個嗝。

  周玉清這邊的表親王嘉瑜朝霍瀾音招手,說:「音音,你上次送我花樣我有些地方沒弄明白,趁著賓客還沒到,快來與我仔細說說。」

  算是為霍瀾音解了圍。

  不多時,賓客陸續來府。周家的姑娘,甚至是表姑娘都是主人,都要去迎接。

  宋氏原本想著讓霍瀾音帶著周荷珠與來賓一一打招呼,可王嘉瑜一直拉著霍瀾音說話。雖然王嘉瑜也是表親,可其父官職很高,宋氏也與她關係一般,不方便抹她的面子。至於趙氏的女兒周靜蘭,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宋氏只好央了宋婉晴和宋婉茹陪著周荷珠。

  王嘉瑜拉著霍瀾音悄悄走到院子裡的角落,避開了旁人的視線。

  「表姐是有話要與我說?」霍瀾音問。

  王嘉瑜身量嬌小,人也溫柔淑嫻。她拉著霍瀾音的手,柔聲低語:「我早想著來看你,可最近大雪不歇,路上實在難行。你不需要多說,我也曉得你現在的處境。姐姐只問你可有日後的打算?」

  日後的打算自然是有的,可卻不是三言兩句能夠說清楚的。更何況衛瞻一行暫住周家的事情,也沒有很多人知道。霍瀾音也不確定王嘉瑜可從他父親那裡聽說此事。

  霍瀾音點點頭,說道:「多謝表姐記掛,我心裡都有為自己打算的。」

  「能有什麼打算呢?你的好姻緣沒了,連宋婉晴都能明著踩你。更別說今日來參宴的人裡有多少是冒著雪來看你的笑話。」王嘉瑜悠悠歎了口氣,「幸好舅舅沒讓你離開周家,還給了你養女的身份,倒也不至於被旁人太欺負。」

  霍瀾音曉得這個表姐的性格,她既然這麼問,定然是有要事要說。霍瀾音目光不經意一掃,看見王嘉瑜的庶兄王景行立在遠處的抄手遊廊裡,正遙遙望向這邊。

  王嘉瑜順著霍瀾音的視線看了一眼,問道:「瀾音,你覺得我庶兄如何?」

  霍瀾音驚訝地看向王嘉瑜。

  「實不相瞞,二哥哥中意你已久,只是身份差異一直不敢表露。他雖然是庶出,可自幼一起長大,你知他為人。他手裡也有幾間進賬不錯的鋪子,總歸是吃穿不愁。我家裡的情況你也曉得,沒有刁鑽的惡婆婆,也沒有勾心鬥角的妯娌。我與你說這些話不僅僅是我和二哥哥的意思,也是得了母親的首肯。只要你點頭,我們家裡都是歡迎你的。」

  霍瀾音望向王景行,王景行背在身後的右手微微攥緊,莫名緊張起來。他自幼遙遙望著的表妹宛如蒼穹皓月,是他不可採摘與企及的。如今一場變故,他的皓月落入泥潭。他在心疼之餘,那顆死潭般的心不由活了起來。這是他離她最近的機會,他想將她娶回來捧在手心裡寵著,再不讓她受風雨之摧……

  王家人的面孔一張張浮現眼前,不需多想,霍瀾音曉得這是多好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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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錯認

  王嘉瑜仔細瞧著霍瀾音的臉色,柔聲說道:「瀾音,興許是我唐突了。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們家是在趁人之危。」

  「沒有,這怎麼會是趁人之危。」霍瀾音急忙解釋,「我曉得你的好意,也曉得姑母家中和睦不知是多少女兒家的如意歸宿。我如今的境況,你們家這不是趁人之危,分明是來救人於水火的。只是……」

  王嘉瑜笑了起來,拍著霍瀾音的手背,道:「你不要急著答覆我。這種終身大事哪有想都不想就做決定的?今兒個我只不過是來透個信兒,你回去仔細想想。倘若日後真能親上加親,也當由我母親親自上門才算不失體統。」

  霍瀾音還想說話,聽見了腳步聲,還有宋婉茹悅耳的笑聲:「瀾音姐姐,嘉瑜姐姐,你們兩個怎麼躲在這裡說悄悄話!」

  宋婉茹提裙,小跑著過來,一手挽著霍瀾音一手挽著王嘉瑜,笑呵呵地說:「兩位姐姐說什麼悄悄話呢?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隨便說說話而已。」霍瀾音溫聲說道。她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抄手遊廊,王景行已不在那裡。

  逛園子的姑娘們,鶯鶯燕燕。其他人也跟著宋婉茹朝這邊走過來。一行人站定,兩相見過,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麼話,一個小丫鬟從遠處小跑著過來遞給周荷珠一張單子,小聲說:「姑娘,夫人讓您瞧瞧可還缺了什麼。」

  周荷珠掃了一眼,搖搖頭:「回去稟告母親什麼都不缺。」

  人群中有人特別驚訝地問:「荷珠,你居然識字的?」

  她剛說完,有些尷尬地捏著帕子掩唇,小聲說:「我沒別的意思,是誇你呢,誇你做丫鬟的時候還知道讀書識字。果然是千金之軀,和那些假的就是不一樣。」

  「不忙的時候會看看書。」周荷珠說著,望了霍瀾音一眼。

  身為一個丫鬟,她本來是沒什麼機會讀書的。是霍瀾音教了她識字誦詩。

  霍瀾音低著頭,與矮了一頭的宋婉茹說話,似乎對這邊的對話渾然不覺。

  今日來的賓客裡不乏不懷好意者,其中有一個容貌俏麗的姑娘瞥了霍瀾音一眼,悠悠道:「瀾音,你躲在這裡,該不會是不好意思見我們吧?」

  她自問自答:「也是。曾經被人圍著轉,現在要當丫鬟了。唔,也不對。周家沒讓你當丫鬟。挺好心的呢。」

  她又去拍了一下周荷珠的手臂,笑嘻嘻地說:「荷珠妹妹,你怎麼那麼好心吶。給她當了那麼多年丫鬟。現在也該各歸各位,讓她伺候你才成。」

  另外一個姑娘接話:「我記得去年生辰宴剛好是及笄日,排場可不比今日小。那天也挺冷的,我還記得荷珠端著茶水跑來跑去,手上都有凍瘡呢!」

  她瞧瞧周荷珠的手,又盯著霍瀾音的手看。霍瀾音的手長得極好,美人腕美人指美人尖。

  「豈止是凍傷了手?是趙夫人還是孫夫人打翻了茶水來著?潑水成冰的天兒,荷珠妹妹跪在地上擦茶漬呢。哎,我可憐的荷珠妹妹,這些本來都不該是你做的事兒吶!」

  往日與霍瀾音交好的幾位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露出擔憂之色,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解圍。唯霍瀾音臉上沒什麼表情,好似完全聽不出這些人的弦外之音,又好似沒了往日的傲氣聽天由命。

  幾位姑娘用力挑撥,把話頭遞到了周荷珠面前,等著她報復霍瀾音。可是周荷珠摸著腕上的鐲子,走神了。

  宋婉晴忽然開口:「瀾音,我們走了這麼久也的確是渴得很。你就幫忙給我們端一壺茶水來吧。」

  宋婉晴此言一出,眾人臉上的表情不由微妙起來。

  宋婉晴可是周家的表姑娘,半個主子。她的意思豈不是代表了周家對霍瀾音如今的態度?周荷珠這個廢物不敢說話,宋婉晴這半個周家人開口也是可以的。

  王嘉瑜等擔憂著霍瀾音的人都皺起眉來,那些今日過來看笑話的人則是忍不住笑。

  周荷珠忽然開口:「鳶時,你去。」

  譏笑著的幾個人不由怔了怔,有人陰陽怪氣地幽幽開口:「荷珠,你現在是周家千金,不是她的丫鬟了,用不著維護她咯。」

  「荷珠。」宋婉晴皺著眉,帶著些警告意味地喊了一聲。

  周荷珠假裝看不懂宋婉晴的暗示,說道:「婉晴表姐,麻煩你先幫我招待賓客。我與三妹妹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她拉住霍瀾音的手腕,扯著她轉身大步離開,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人。

  霍瀾音側過臉望著周荷珠臉上微怒的表情,平靜地收回視線。意外是有一點點,也只是一點點罷了。

  畢竟是她自小就認識,貼身放在身邊的「心腹大丫頭」。

  周荷珠拽著霍瀾音走進僻靜的西北角梅園,才使勁兒甩開了手。她生氣地說:「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麼?」霍瀾音問。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從來不肯吃虧,傲得很。誰給了你一個白眼你都要報復回去。你剛剛在做什麼?拿出忍氣吞聲的樣子給誰看?等著誰給你解圍?」周荷珠語速極快,越說越是惱怒。

  周荷珠生氣,氣的是自己。她分明知道這是霍瀾音的試探,可是她還是沒忍住幫了她。她從小就是霍瀾音的丫鬟,為奴第一條就是護主。即使到了現在,她可以在宋氏面前說霍瀾音的狠話,可是看著別人欺負曾經的主子,她心裡還是想撕爛了那些人的嘴。

  「你是覺得我在等你站出來幫我?」霍瀾音唇畔勾起一抹極淺的微笑來,雖這樣問,臉上的表情卻好似默認。

  周荷珠「哼」了一聲,道:「霍瀾音,這世上最瞭解你心意的人是誰?」

  霍瀾音竟然真的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應該是你。」

  周荷珠睜大了眼睛瞪著霍瀾音好半晌,才又開口:「王嘉瑜與你偷偷摸摸說什麼?是不是要幫你牽線說親事?」

  她不等霍瀾音回答,繼續壓低了聲音,急急說:「我不管你是隨便找個人嫁,還是跟著大殿下走。我都要警告你,儘快離開我的視線!要不然……要不然我早晚會控制不住嫉妒和憤恨報復你!霍瀾音,有多遠滾多遠你聽見了沒有?」

  周荷珠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霍瀾音表情淡淡,與周荷珠形成了鮮明對比。她問:「那你覺得我可瞭解你?」

  周荷珠瞪著霍瀾音半晌,才說:「今天看你笑話的人多得很,你老實在角落裡縮著,我不想看見你!」

  她轉身就走。

  「今日來看你笑話的人也不少。」霍瀾音說道。

  周荷珠停下了腳步,身後傳來霍瀾音的聲音:

  「宋婉晴的為人不必我多說,宋婉茹年紀小看著天真爛漫,實則沒有表面那麼蠢。」

  「王嘉瑜舉止得體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只是她與人相交都會保持一定距離。你可放心與她相交,也要多學學她,但難成真正貼心姐妹。」

  「趙家二姑娘是個老好人,她最會趁著眼下許多人挖苦你時向你示好。蜜語聽聽就好,不是真的善意。」

  「劉家大姑娘說話不受聽,可沒壞心。」

  「蘇家六姑娘瞧著是個泥人,但是和家中庶妹不和。在她面前,儘量不要提起庶出的姑娘……」

  霍瀾音淡淡述說了一些人,最後頓了頓,又說:「你說話的時候記得語速慢一些,也要有底氣一些。」

  周荷珠轉過身,使勁兒推了霍瀾音一把,讓她的後背撞在身後的梅樹。紛紛揚揚的紅梅落在兩個人之間。

  「要你管!」周荷珠惡狠狠地丟下這三個字,轉身就跑。

  霍瀾音望著周荷珠跑開的背影,卻笑了。

  周荷珠跑了好遠才腳步慢下來,低著頭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她從小與霍瀾音一起長大,又是同一日生辰。每年的今日,霍瀾音都會送她些小玩意兒。她也動過心思,想送霍瀾音生辰禮物,可總覺得會被瞧不上。今年,她終於拿出積攢了好久的月錢買了這個鐲子打算送給霍瀾音。可惜還沒送出去,兩個人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荷珠,你怎麼在這兒?」

  幾個閒聊的來賓瞧見周荷珠,朝她走來。周荷珠立刻收起心思,打起精神來招待。一邊帶著幾位姑娘參觀周家的景兒,一邊說說話。

  衛瞻補眠了一個多時辰醒來,正打算出府辦些事情。他看著周家熱鬧的情景,不悅的皺起眉。他聽覺極佳,還沒見人影,就能聽見一群女人的嘰嘰喳喳。

  更煩躁了。

  一群穿著花花綠綠的妙齡女郎們結伴從假山後面繞過來。衛瞻隨意掃了一眼,瞧見花裡胡哨的一大片,覺得更煩躁了,轉身就走。

  「周二姑娘,這可是我第一次來你家,你可得帶我多轉轉才好……」

  衛瞻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周二姑娘?

  衛瞻回憶了一遍江太傅說過的話——

  「……早就聽聞周府二姑娘身帶異香,已是最好中和藥味之人。」

  衛瞻轉身。

  「周二?」衛瞻慢悠悠地吐出這兩個字,皂紗後的眼睛眯起來,望向前方假山旁那坨花花綠綠。

  周荷珠笑著點頭答應。

  離得有些遠,衛瞻聽不清周荷珠說什麼,可看那些人反應,確定周荷珠正是周二。

  衛瞻上下打量著周荷珠。

  也還成吧,至少沒想像中那麼醜了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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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霍瀾音被周荷珠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沒帶丫鬟。她獨自在梅園裡停留了好一會兒,也算是躲清靜。她微微抬著下巴,去瞧日頭,曉得要不了多久要開正宴,再缺席恐怕不好,這才離開梅園,往前面去。

  「瀾音姐姐,在這裡瞧見你可真是太好啦!」

  霍瀾音回過頭,看見沈辛月邁過月門。她瞧上去微喘,像腳步略急。沈辛月是沈家⼳女。至於沈家,是曾與霍瀾音議親的沈家。

  霍瀾音掃過沈辛月身後,見她獨身一人,略驚訝,問:「你怎麼自己在這裡?」

  「我和姐妹們在逛園子瞧雪景呢,不過是回母親身邊一趟,再去園子就迷了路。這附近竟然是連個丫鬟都沒有。不過幸好遇見瀾音姐姐啦。」沈辛月說著朝霍瀾音走過來,親昵地挽住霍瀾音的手腕,又小聲抱怨了一句:「這兒怎麼那麼清淨,連個下人的身影都沒有的。」

  霍瀾音解釋:「一到了冬天家裡西北角很冷,只有一處梅園,本就清淨。何況今日這麼多賓客,下人都去前頭伺候著了。倒是怠慢了你。」

  「梅園?雪日賞梅最好啦。你帶我去瞧瞧好不好?」沈辛月眨巴著眼睛望著霍瀾音。

  霍瀾音點頭答應,說:「不過一會兒就要開宴,咱們不能久留。」

  「知道啦!」

  沈辛月開開心心地挽著霍瀾音的手腕往梅園去,可剛走進梅園沒多久,她就鬆開了手,臉上的笑也沒了,眉眼揪起來,一副歉意的樣子。她向後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說:「瀾音姐姐,我騙人了……」

  霍瀾音皺眉,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迅速轉身,果然見到沈肆歡慢悠悠地從梅林另一側走出來。

  冬日雪路難行,今日來的未出閣姑娘大多都是由兄弟相送。霍瀾音倒是沒想到送沈辛月的人會是沈肆歡,不過瞧著這兄妹倆來的這一齣,霍瀾音也了然。

  沈肆歡朝這邊走來。這樣冷的天,他沒穿棉衣和大氅,只穿了一身青色的長衫,衣襟和袖口繡著竹紋,腰間懸著一支竹笛。其貌俊朗自是不必說。

  君子如玉,西澤有雙。一是霍瀾音曾經的兄長周自儀,另外一個便是眼前的沈肆歡。二人皆是文采卓絕,風度無雙。周自儀不在府中,正是奔赴京城準備開春的科舉。不過沈肆歡與周自儀不同,他無心仕途,寧願飲酒成詩,賞花賦笛。

  沈辛月苦著臉:「瀾音姐姐,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我要是不幫忙四哥就要把我和人私會的事兒告訴別人了!」

  「和人私會?」霍瀾音看向沈辛月。

  沈肆歡輕笑了一聲。

  沈辛月一驚,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嘴,眼兒也瞪得圓圓。她怎麼自己說出去了?她結結巴巴:「我、我先走了,你們聊!」

  「你別走。」

  霍瀾音和沈肆歡異口同聲。

  以霍瀾音和沈肆歡的關係,實在不該再相見。若是孤男寡女獨處更是不應該,沈辛月留在這裡,若是被旁人撞見,倒也不會太尷尬。

  霍瀾音回過身,朝沈肆歡行了一禮,規矩地開口:「沈四公子。」

  沈肆歡懶散靠著一株梅,他笑,說:「你知道我今日尋你的緣由。到底是不死心,想來問個究竟。」

  霍瀾音抬眸對上沈肆歡的含笑的目光,平靜說道:「也請沈四公子明白我的難處。不要再托小廝送信於我,我不方便再收。」

  「為何?」沈肆歡站直身,朝霍瀾音走過去。

  當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三步時,霍瀾音向後退了一步。沈肆歡也不再向前,他扯起一側唇角,笑問:「你的身世與你我婚事何干?」

  「與沈四公子自幼定親的人是周家二姑娘,不是瀾音,瀾音如今在周府行三。」

  沈肆歡「唔」了一聲,似乎考慮一下,才問:「倘若我辭了這門娃娃親,再重新登門求娶又如何?」

  沈肆歡自小就知道自己和霍瀾音有婚約。他倒也不是有多喜歡霍瀾音,只是霍瀾音畢竟是西澤第一香美人。霍瀾音和曾經做了十六年丫鬟的周荷珠放在一起,他是傻子才會選周荷珠。

  「不如何。」霍瀾音直視沈肆歡的目光。

  「理由?」沈肆歡再問。

  「我看不上你。」

  沈肆歡眉目間春意盎然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滯。片刻之後,他迅速整理了臉上的表情,重新笑了起來。

  「呵,你這算不算是逃婚?或者說拋棄我啊?」

  「算是吧。」霍瀾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沈肆歡臉上的笑意更甚,他忽然朝霍瀾音伸出手。霍瀾音立刻再次向後退了一步,不過還是遲了一瞬。

  沈肆歡撚起落在霍瀾音髮間的一片紅梅,紅梅在他指間翩翩而落。他笑,說:「別怕,我沈肆歡沒那麼小肚雞腸,還不至於惱羞成怒動手打你。」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鄭重道:「沈四郎,你我有緣無分,既然緣分已經斷了,不必再強求。至於你是不是要娶我二姐姐都與我無關。我只是希望,倘若你真的對我二姐姐不滿,也別把事情做得太難看。而倘若你允了這門婚事,日後萬望好好待我二姐姐。瀾音在此謝過了。」

  霍瀾音微微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卻又在轉身後愣住了。

  王嘉瑜和王景行站在不遠處,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個周府的領路小廝平安。霍瀾音多看了一眼那個小廝——他是周府管家和錢媽媽的兒子。

  沈肆歡輕咳了一聲。

  發怔的沈辛月立刻回過神來,提高了嗓門:「瀾音姐姐,我和哥哥來看梅,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你剛剛不是說要去前頭?你去吧,我和哥哥再轉轉!」

  「好。」霍瀾音也不多說,朝著王家兄妹走去。

  沈肆歡瞧著霍瀾音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原本只是二選一擇優的問題,如今怎麼反倒覺得更有趣了?

  讓霍瀾音憂愁的不是被王家兄妹撞見,而是被平安撞見。平安定然會告訴錢媽媽。誰知道錢媽媽會不會從中作梗?若是瞎嚷嚷傳來傳去,傳到了周荷珠耳中,還不知道她怎麼想。

  「表姐,表哥。」

  霍瀾音目光掃來時,王景行規矩地點了下頭。

  王嘉瑜笑著說:「看你被荷珠拉走,不由有些擔心,想過來看看。而且瞧著天色有些陰沉,恐怕一會兒要下雪。擔心你挨凍再淋雪。」

  王嘉瑜拍了拍臂彎裡的斗篷,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王景行一眼。

  ——送棉衣是王景行的意思,只是他不方便,只好托王嘉瑜之名。

  霍瀾音道了謝,和王家兄妹一起往前頭走去。

  王景行不由回頭望了沈肆歡一眼,剛好對上沈肆歡的目光。沈肆歡笑了笑,王景行頷首,收回目光。

  霍瀾音悄悄打量著平安的臉色,琢磨著該如今處理這事兒。眼看就要走到前院,迎面遇見一路小跑的鶯時。

  「姑娘!出事了!」鶯時提起裙子,快步朝霍瀾音跑來。

  「怎麼了?」霍瀾音皺眉。雖然才十三歲的鶯時不夠沉穩,可也不會大驚小怪。

  鶯時看了一眼王家兄妹,把湧上嗓子眼的話咽了回去,重新斟酌了語句:「二姑娘本來和趙家、孫家等幾位姑娘在院子裡說笑閒聊,忽然有人將二姑娘扯走。二姑娘嚇著了。」

  「什麼人那麼大膽?」王嘉瑜驚了。

  「那人戴著皂紗帷帽……」鶯時沖霍瀾音眨眼。

  霍瀾音頓時變了臉色,忙說:「表哥表姐,我先去前面看看。」

  霍瀾音顧不得別的急忙腳步匆匆地往前頭跑去,她心裡慌慌的,一邊跑一邊壓低了聲音詢問鶯時:「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呀!就是我剛剛說的那樣!」

  衛瞻快煩炸了。

  他立在原地沒動,那群花花綠綠一邊說笑一邊朝這邊走來。別人都明著欺負這個周家二姑娘了,可她像個啞巴似的一聲不吭。

  看得衛瞻煩躁。

  媽的,怎麼說也是他的女人。

  他直接走上去將人拉走,可是剛一握上周荷珠的手腕,就發覺不是她。他鬆了手,懶得再理周荷珠,只想轉身就走。

  可是旁人不知道衛瞻的身份,周荷珠是知道的。她嚇傻了,哆哆嗦嗦。跌在地上的時候,下意識地抱住了衛瞻的腿,結結巴巴喊出一句:「饒命!」

  賓客陸續望過來,圍過來。

  衛瞻黑了臉,只想把她拎進一旁的湖裡,洗洗腦子。

  衛瞻這麼想的,也打算這麼幹。即使湖裡結了厚厚的冰。他剛捏住周荷珠的肩膀,周荷珠嚇得直哭,不停地喊「饒命」。

  「荷珠!」霍瀾音匆匆跑來。

  她氣喘吁吁跑到衛瞻面前,雙手死死握住衛瞻捏著周荷珠肩膀的手,喘息著說:「荷珠有什麼地方惹了大……您,您別跟她計較!」

  衛瞻暴躁地只想把這個撲過來的女人也一併扔進湖裡。

  可是這個聲音,這個臭味兒,還有這個欲語還休的喘息聲……

  衛瞻目光落在握著他手腕的柔荑,他反手捏住了霍瀾音的手腕,捏了捏。

  哦,原來是這一隻啊。

  他抬眼,看向霍瀾音的臉。

  實話實話:「呦呵,這麼好看的啊——」

  眼前隔著一層皂紗,總覺得看不真切。衛瞻捏著霍瀾音的肩膀,將她拉到身前,他俯下身來,帷帽的皂紗垂落撫過霍瀾音的臉,把她的臉拉進皂紗裡面,仔細地看。

  人群響起一陣驚呼。因為皂紗擋著,旁人瞧著倒像是衛瞻把霍瀾音拉進懷裡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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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帶走

  衛瞻仔仔細細看了個遍,連霍瀾音的眼睫有幾根恐怕都已數過。他視線下移,落在霍瀾音的鼻尖。顯然是被霍瀾音鼻尖上偏左一點點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吸引了目光。他弓起的食指沿著霍瀾音的鼻樑自上而下滑過,指腹輕輕拈過那粒美人痣。很小,小到他的指腹並沒有感覺到它。

  霍瀾音卻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任誰也想不到在這樣人多的場合,衛瞻會忽然將她拉近,完全無視了禮教規矩。霍瀾音本來就因為衛瞻的動作驚了一下,當她撞進衛瞻的懷裡,皂紗拂面後,她又被衛瞻的面具嚇了一大跳。

  皂紗之下,衛瞻佩戴著黑紅色調的神獸面具。神獸呲牙咧嘴,兇神惡煞,可怖的獠牙似乎染著血。只露出衛瞻的一雙眼睛,他的瞳子很黑,眼白卻泛著紅,但是並沒有上次發作時那般殷紅。

  嚇死個人!

  霍瀾音被面具嚇呆,連衛瞻撫過她的臉,都暫且未反應過來。當她反應過來,迅速紅了臉,分明早已過分親密,可這樣光天化日之下當眾靠得這麼近,望著衛瞻暗紅的眼睛,霍瀾音還是心中怦怦。她慌忙想要後退,卻發現衛瞻寬大的手掌壓在她的後腰,將她禁錮在懷裡,退無可退。

  她上半身微微後仰拉開些距離,雙手抵在衛瞻的胸口推著他,又慌又急壓低了聲音:「殿下,你快鬆開,很多人看著呢!」

  沒哪個姑娘家不在意名聲的,霍瀾音是真的急了,眼圈紅紅的。

  衛瞻俯視著霍瀾音的眼眸,有些驚奇她這雙動人的瀲灩明眸是如何在一瞬間泛了濕意,眼角紅紅。他的指腹捻了捻霍瀾音的眼角,心想那天晚上她哭得淚水漣漣時眼睛也是這樣宛如池中月般好看的?

  「殿下!」霍瀾音急急又喊了他一聲,抵在他胸前的手更為用力地推了推。

  衛瞻垂眼掃了霍瀾音的攥成小拳頭的手,壓在她後腰的手鬆開,亦直起身。皂紗再次撫面,霍瀾音向後退去,逃出衛瞻的胸膛。

  周荷珠哆哆嗦嗦地爬起來,驚懼地望著衛瞻。她又去看霍瀾音,心裡忽然很心疼。

  人群嘈雜,議論紛紛。

  霍瀾音強自鎮定,又向後退了一步,立在周荷珠面前。她張了張嘴,覺得似乎應該說些什麼,可耳畔都是來賓的竊竊私語,一時之間,她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手足無措。

  「發生什麼事了?」

  周玉清和宋氏匆匆趕來。

  「荷珠!」宋氏提裙,腳步匆匆趕過來,心急如焚地拉住周荷珠的手,紅著眼睛問:「你沒事吧?是不是嚇壞了?我苦命的孩子……」

  霍瀾音向一側退了一步,給擠身過來的宋氏讓開位置。她慢慢垂下眼瞼,剛剛那種窘迫慌亂的心緒竟也莫名淡了淡,變得沒那麼所謂了。

  周玉清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再次詢問可驚擾了衛瞻。

  「你到底幾個女兒?」衛瞻問。

  「這……這說來話長。音音和荷珠幼時錯抱,如今兩個都是我女兒。」

  「音音?」衛瞻念了一遍,看向垂著眼睛的霍瀾音,皂紗後的眼睛又掃過宋氏和荷珠。

  宋氏拉著荷珠的手,說道:「荷珠嚇著了,衣服也髒了。我帶她回去換身衣裳……」

  周玉清擺了擺手。

  宋氏微微屈膝,緊拉著荷珠的手轉身匆匆離開,嘴裡細聲安慰:「沒事兒了,別害怕,別害怕……」

  她走前連看都都沒有看霍瀾音一眼。

  鶯時揪著眉頭,趕緊從看熱鬧的人群裡擠進去,她只是個丫鬟,什麼都不敢說不敢做,只是默默站在霍瀾音身後。

  周玉清看了霍瀾音一眼,皺起眉。他遮掩了尊稱,笑臉詢問:「你這是要出府去?」

  衛瞻隨意地點了下頭,皂紗遮擋,別人卻不知道,他一直盯著霍瀾音,看她長長的眼睫,看鼻尖上那粒特別的美人痣。

  「我送你出府。」

  衛瞻沒說什麼,轉身往外走。

  周玉清急忙跟了上去,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轉身吩咐:「鶯時,帶三姑娘回去歇著。」

  「是,老爺!」

  周玉清又皺眉看了霍瀾音一眼,急忙腳步匆匆地追上人高馬大的衛瞻。

  都走了,只剩下霍瀾音,還有又擔憂又無措的鶯時。鶯時還沒來得及開口帶霍瀾音離開,今日參宴的來賓已經急忙把她們圍住了。

  「瀾音,那個人是誰呀?」

  ——不停有人這樣問。

  霍瀾音抬眼,看著圍過來的人群,寬袖中的手微微用力地攥起,又鬆開。她淺淺笑著,忽略掉有些人臉上微妙的表情,強自鎮定,從容地開口:「他是家中遠房表親。」

  「表親?我怎麼不知道?」宋婉晴裝出一臉驚訝的樣子來。

  宋婉晴是周府的表姑娘,她說不知道,看熱鬧的旁人臉色變得更加微妙。

  沈辛月眨眨眼,悄悄沖沈肆歡扮了個鬼臉,笑:「四哥哥,瀾音姐姐說看不上你,原來是有主啦!」

  沈肆歡懶散靠著廊柱,望著遠處被人團團圍住的霍瀾音,眼尾輕挑,勾出幾分興致盎然的趣味來。

  王嘉瑜皺著眉,有些擔憂地轉過頭望向王景行,她十分清楚二哥對霍瀾音的鍾情有多深。

  「二哥?」她輕輕喊了一聲。

  王景行側首看向她,低聲懇請道:「還請三妹妹幫她解圍。」

  「二哥,你這是……」王嘉瑜輕歎一聲,搖搖頭,朝霍瀾音走去。

  「瀾音,你說他是周家遠房表親?以前怎麼沒見過的?家住哪裡呀?」

  「就算表哥,也不能這樣……」林家姑娘說了一半不再說,掩著唇一陣嬌笑。她這一笑,又帶起旁人的一陣嘲笑來。

  還有人小聲說:「以前竟不知道作風這麼銀浪,怪不得是乳娘生的……」

  「低等奴才生的,不檢點也正常嘛……嗤。」

  霍瀾音眉眼間得體的笑意不減,袖中的手卻攥得指尖兒發紅。當初她選擇同意做衛瞻的藥引時,不是沒有想過有一日她與衛瞻的關係公之於眾。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她發覺自己還是承受不住。

  她像是被所有人拋棄,孤身一人被圍在這裡,目之所及是一張張嘲諷鄙夷的臉。

  「讓一下,讓一下……」王嘉瑜想要往人群裡擠,可圍著的人著實不少,一時之間竟沒能擠進去。

  「音音。」衛瞻聲音低沉,聽不出語氣。

  霍瀾音懷疑自己聽錯了,轉過頭望去,竟真的看見衛瞻去而又歸。

  圍著霍瀾音看熱鬧的人同時噤了聲,又偷偷去打量著見不到容貌的衛瞻。衛瞻大步朝霍瀾音走過來,看熱鬧的姑娘們紛紛向兩側退開些,讓開路。

  霍瀾音警惕地看著衛瞻一步步走近。她心裡又氣又懼,又帶著一絲祈盼。

  她應該氣惱衛瞻的莽撞,可是當衛瞻握住她的手腕,牽著她轉身的時候,她溫順地沒有一絲抗拒。

  她真的好想逃離這裡,一張張濃妝淡抹的靚麗臉龐將她圍繞,只讓她覺得是洪水猛獸。她想逃離這裡,無所謂帶她走的人是誰。

  周玉清腳步匆匆地趕回來,看見衛瞻牽著霍瀾音,他悄悄鬆了口氣。他目光掃過人群,對角落裡的大女兒周靜蘭使了個眼色。

  當衛瞻牽著霍瀾音離開的背影看不見了,人群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你們看夠了沒,議論夠了沒?三妹成親的時候會給你們發帖子的。」周靜蘭高聲說。

  周靜蘭脾氣不好,在西澤不是秘密。

  人群立刻又圍上周靜蘭打聽。

  周靜蘭嗑著瓜子兒,冷笑了一聲,說:「你們一個個腦子是不是不好使?沒看見我父親沒說瀾音半句?他們兩個訂了親的都看不出來?」

  周靜蘭嗑著瓜子兒,心裡不爽極了。她從小就和霍瀾音不和,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會幫霍瀾音說話。

  王嘉瑜也急忙附和:「瀾音妹妹的確是與那位遠房表兄訂了親的。只是今日是荷珠的生辰宴,沒想喧賓奪主說這事兒。」

  有周家大姑娘和表姑娘同時這般說,很多人不由信了。周靜蘭雖然和霍瀾音不和,可為了周家名聲遮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王嘉瑜在西澤名聲實在是好,她如此說,別人更是又信了三分。

  周府門口,一輛馬車停在門前。見衛瞻出來,奚海生急忙跳下來,打開車門。

  周玉清也停下腳步,立在門口相送。

  霍瀾音沒有問衛瞻要帶她去哪兒,衛瞻先上了馬車朝她伸出手的時候,她將手遞給了他。

  鶯時是一路跟著霍瀾音出來的,可是瞧著馬車門關上,她只能立在大門口,眼巴巴看著霍瀾音的馬車走遠。

  馬車轆轆,遠離周府。

  霍瀾音垂著眼,安靜地坐在一側,臉上沒什麼表情。

  「什麼音?」衛瞻問。

  霍瀾音反應遲鈍地偏過臉,望向他。

  「名字。」

  「霍瀾音。」

  衛瞻盯了霍瀾音半晌,道:「要哭快哭,半個時辰後到地方不許哭。」

  「沒什麼可哭的。」霍瀾音說道。

  馬車忽然一陣顛簸,她浸在眼眶裡的淚珠兒隨之落下,落在她規矩搭在膝上的手背。

  霍瀾音垂眼望著落在手背上的淚珠兒緩緩滑落,濕了膝上裙子。她拿出帕子,慢條斯理地將雪帕展開,然後微微仰著頭,將雪帕覆在臉上,雙手壓在帕上,任由眼淚濕透雪帕。

  衛瞻新奇地瞧著她這哭法,說:「名分會有的。」

  霍瀾音帕下抿唇,無聲地回:誰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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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6: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看你

  馬車尚未停下,霍瀾音已經收拾好情緒,在馬車的轆轆聲中,取下覆在臉上的雪帕,將它仔細疊好。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她微微側過身子,將車窗前的垂簾稍微挑開一點點,去看馬車外倒退的冬景。

  衛瞻的視線從她的側臉落在她的手上。

  原先只覺她的小手握在掌中過分柔軟細膩,就算是她將手抵在他胸口推著他,也只是感覺輕軟如雲。

  原來還是這樣好看。

  垂簾縫隙透進來的那些許光芒照在她的手上,盈盈珠澤。這世間最好的璞玉也抵不過她的柔荑澤軟。

  「過來。」衛瞻開口。

  霍瀾音回過頭看了衛瞻一眼,放下垂簾,起身彎腰走向車廂內另一側衛瞻所坐的長凳。她尚未坐下,衛瞻朝她伸出手,她只好將自己的手放在衛瞻寬大的掌中。

  衛瞻順勢一拉,將霍瀾音拉進自己的懷裡,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雙臂環過霍瀾音的細腰,在她腹前擒著她的皓腕,捏了捏她的手,慢條斯理地把玩。

  就這麼玩了一路。

  馬車終於停下來,奚海生在外面喊了聲:「爺?」

  衛瞻煩躁地隨意踢翻了車廂內擺放茶水的小几。馬車外的奚海生立刻噤了聲。

  霍瀾音看著打翻的茶器,倒也算習慣了衛瞻的脾氣,沒多少意外。她看了一眼被衛瞻揉玩的手指,抿著唇等他放開她。

  過了好一會兒,衛瞻才放開霍瀾音,下馬車。

  霍瀾音跟在後面,眼看著衛瞻跳下馬車繼續往前走,她抓著車壁望向地面,有些高,她不敢跳。

  姑娘家坐馬車一般都是備著踩腳凳,可這次衛瞻是臨時帶了霍瀾音出門,車上沒有帶。奚海生正在馬前低著頭拴馬,沒注意霍瀾音這邊。

  霍瀾音眼看著衛瞻越走越遠,她試探著彎下腰探足,前面的馬忽然走動了兩下,細微的顛簸讓她慌忙收回了腳。

  「小娘子需要幫忙嗎?」

  忽聽見一道粗獷的聲音,霍瀾音轉頭去看,見到一個穿著獸皮衣的魁梧男子抱著長刀立在一旁,瞅著霍瀾音咧著嘴。

  待霍瀾音看過來,他又朝霍瀾音邁出一步,且伸出了手。

  「不用。」霍瀾音向後退了退。

  「小娘子客氣什麼?老三我也是好心不忍美人跌倒。扶一把只是舉手之勞嘛。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說著,陳老三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吸了吸鼻子,聞到霍瀾音身上的香氣,笑著說:「呦,和咱們西澤第一美人一樣是個香噴噴的小娘子!」

  他伸出的手朝霍瀾音抓去。

  「大公子。」霍瀾音抬眼。

  陳老三笑呵呵地說:「不是大公子,我是老三!」

  下一刻陳老三的肩膀被人捏住。陳老三一愣,立刻回頭去看。原本的憤怒卻在看見衛瞻身上上等的衣料時熄了,笑呵呵地朝一側退了一步,說:「這位客官怎把小娘子落車上了。老三我沒壞心,就是想扶一下,嘿嘿。」

  衛瞻沒理他,朝霍瀾音伸出雙手,霍瀾音急忙朝他走去,彎下腰來,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撐靠著下馬車。然而衛瞻寬大的手掌握著霍瀾音的腰側,直接將她從馬車上抱了下來。懸空的瞬間,霍瀾音下意識地攬住衛瞻的肩頸,攀著他。衛瞻頓了一下,才將她放下來,轉身往前走。

  霍瀾音避開陳老三,小碎步跟上衛瞻。她抬頭看了一眼——萬福鏢局。

  陳老三摸了摸下巴,跟了進去。

  這家萬福鏢局是陳家三兄弟開的。在一次押鏢中,陳老二不小心喪了命,只剩陳老大和陳老三兩個。

  陳老大的娘子瞧見霍瀾音一個女人也跟了來,賠著笑臉迎上來,說道:「他們男人聊事情,咱們去後面說說話。」

  「多謝,不用了。」霍瀾音微笑著搖搖頭,又向衛瞻靠了靠。鏢局這種地方她從未來過,可也猜得到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更何況還有與陳老三剛剛的小插曲,她更是不敢節外生枝。

  陳老大的娘子笑了笑,頓時明白了霍瀾音的意思,端上茶水後轉身下去。轉身的時候,她不由翻了個白眼,在心裡罵了一聲:富貴人家的女人就是一樣,裝什麼假清高,做作。

  霍瀾音跟在衛瞻身邊很快弄明白,衛瞻這是為繼續往西走尋萬福鏢局的鏢師做護衛。霍瀾音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有了猜測,猜到衛瞻前路恐有危險。不過她倒是很好奇為何衛瞻西行這一路竟沒有護衛?

  她留心去聽衛瞻啟程的日子,可竟然沒有敲定,衛瞻只讓鏢局的人等消息。

  霍瀾音也曾好奇衛瞻為何親自來辦這事兒,還將奚海生留在了外面。不過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奚海生和小豆子是宦臣,說話聲音與尋常男子不同。想來是為了不讓旁人生疑。至於江太傅年紀可不小,身份也不低,總不能讓他跑前跑後。林嬤嬤也是多有不方便。

  事情很快辦完,霍瀾音跟著衛瞻離開。

  萬福鏢局的人將衛瞻和霍瀾音送出去,看著人走遠。陳老三摸了摸下巴,說:「哥,咱們鏢局今年賺的不少,這一筆單子咱們就不收錢了,成不?」

  「不收錢?你腦子被驢踹了?」陳老大朝陳老三的腦門拍了一巴掌。

  「別打!別打!」陳老三望了大哥一眼,又伸長了脖子望向走遠的馬車。

  陳老大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不太確定地問:「你看上那小娘子了?」

  「嘿嘿,什麼都瞞不過大哥。」陳老三用肩膀撞了撞陳老大,「大哥,你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我可光棍一根吶!你忘了二哥咽氣前咋說的?可是讓你罩著我的啊!」

  他眼珠子轉了轉,又壓低了聲音,說:「大哥,我知道你看上春蓮院的雲娘了,我幫你跟大嫂說說?」

  「你小子!」老陳大笑著又拍了陳老三一巴掌。

  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這人瞧著眼生,不像是西澤人。應該是路過的富貴人家,身邊應該也沒什麼人手才想著聘咱們護送。你想要他的女人也不是不行,而且也能錢也要人也要……」

  「大哥不愧是大哥!」陳老三的眼睛亮了。

  兩個人勾肩搭背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去花樓吃酒。

  霍瀾音與衛瞻回去時,生辰宴已經結束,賓客已經離開了大半。周府正門前,有陸續的賓客登上自家的馬車。

  姚媽媽等在角落裡焦急張望著,鶯時也在一旁等著。如今姚媽媽在周家的處境有些尷尬,她已很少露面,今日宴席,她也是一早就躲在了廚房幫忙。霍瀾音被衛瞻帶走許久後,她才從鶯時口中得知。

  當看見霍瀾音被衛瞻抱下馬車,姚媽媽立刻鬆了口氣,趕忙迎了上去。

  下馬車時,衛瞻幾乎沒有給霍瀾音選擇的機會,直接將她抱了下來。霍瀾音知道很多人看見,可是有了先前的事情,她倒也沒那麼窘迫,還能怎麼樣呢?

  「音音!」姚媽媽和鶯時趕緊跑了過來。

  衛瞻不發一言,徑直進府。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沒跟著他走。

  「瀾音,你定親了怎麼都不與我們說一聲?什麼時候成親吶?」林家姑娘迎上來。

  定親?成親?

  霍瀾音抬眸望向已經走遠的衛瞻。

  另外一家姑娘也圍上來詢問:「你這位表哥究竟是哪房的遠親?以前沒見過呢。他為何一直帶著皂紗遮臉?」

  霍瀾音淡定地撒謊:「是很遠的親戚,最近染了風寒不能吹風才戴著帷帽。成親的時候會宴請你們的。」

  霍瀾音輕易打發了她們。今日發生了不少事情,她覺得有些累,只是快些回去休息。

  姚媽媽和鶯時知她心意,默默跟著她回去,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周府正門前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前,王景行看著霍瀾音歸家,才揮動馬鞭,驅車離去。

  霍瀾音剛剛繞過影壁,驚訝地看見一臉焦急的宋氏。

  「音音,你回來了,沒、沒什麼事吧?」宋氏皺著眉問。

  她很猶豫要不要過來等著,可最後還是過來了。

  「沒什麼事情,有勞您掛心了。」霍瀾音微微屈膝,「若是沒有旁的事情,瀾音先回去休息了。」

  宋氏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立在一旁,看著霍瀾音離開。她心裡覺得惋惜,倘若是與別家身份相當的名門貴女抱錯也好,怎能是一個乳娘的孩子?一想到自己真心疼愛十六的女兒是個乳娘的孩子,莫名覺得恥辱。

  宋氏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是與門第相當的人家抱錯了孩子,說不定兩家還能結下情誼,和和美美。

  沒有如果。

  更何況也不是抱錯。一想到罪魁禍首趙氏,宋氏咬了咬牙,生氣地疾步去尋周玉清討要說法。

  霍瀾音回到住處,鶯時急忙端來膳食。此時已將近傍晚,霍瀾音一直都沒吃東西,的確餓得很。然而她剛吃了沒幾口,小豆子過來請人。

  霍瀾音瞧著碗中肉,淡定回:「知道了。」

  然後她慢條斯理將東西吃完,才起身往望霄院去。

  重新走進衛瞻的屋子,霍瀾音頗為意外地看向衛瞻。

  衛瞻臉上仍戴著那個黑紅色調的神獸面具。他立在桌旁,手中拿著燭臺點火。

  衛瞻的屋子一向是黑漆漆的,窗前的垂簾很厚,即使是白日也透不進半點光明,永遠的黑暗。然而此時,屋內燈火通明。

  霍瀾音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問:「殿下怎燃這麼多燭火?」

  「看你。」衛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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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7: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火海

  霍瀾音僵在原地,望著不遠處的衛瞻,頭一回這樣緊張。就算是第一次邁進這間屋子,坐在床邊等待他來時也沒有這樣緊張過。

  她好像第一次見到衛瞻一樣,目光仔細掃過衛瞻高大的身軀。紛亂記憶不由湧上腦海,雙頰已微燒。黑暗是很好的保護盾,現在這密不透風的盾牌被撤了下去。

  衛瞻將最後一盞燈點燃,放在床頭小几上。他看了霍瀾音一眼,逕自寬衣。

  霍瀾音輕輕咬了一下舌尖,強自鎮定地朝衛瞻走過去幫他寬衣。她裝成冷靜淡然的樣子,詢問:「殿下什麼時候離開西澤?」

  「怎麼?」衛瞻睥著她長長的眼睫,「這麼盼著我趕緊滾蛋?」

  「殿下說笑了。您離開西澤,我自然是要跟著您走的。又何來盼著您走的說法?不過是提前準備罷了。」霍瀾音為衛瞻脫衣的動作頓了頓,驚訝地看見衛瞻胸膛上的黑色痕跡。大塊大塊的黑色陰影像是淤血一樣居於衛瞻的皮膚之下,卻又並非淤血。

  她收回視線,將衛瞻的衣服掛在黃梨木衣架上,轉身回來,在衛瞻面前蹲下來,去脫衛瞻的靴子。

  衛瞻彎腰,一隻手輕易將她撈了起來,轉而推上了床榻。

  慌亂中,霍瀾音去扯勾起的床幔。

  「不要放下。」衛瞻道。

  霍瀾音的手僵在半空,視線落在床頭小几上相鄰擺放的兩盞燭燈,還有一旁的落地鷓鴣座燈。

  衛瞻握住霍瀾音微涼的手指,將她拉進床榻。

  明亮的光照進玄色的床榻內,纖毫畢現。照得霍瀾音本就皙白的肌膚更是瑩白如雪。衛瞻的目光是冷的,他就這樣直白地,光明正大地看著她。

  霍瀾音闔上眼掩耳盜鈴。然而衛瞻捏著她的下巴,不准地閉上眼睛。霍瀾音去扯被子,亦被衛瞻擒住手腕。

  恐慌亦容易激惱了她。

  霍瀾音紅著眼睛對衛瞻又踢又踹,然而她的力氣對於衛瞻來說實在是太輕。衛瞻注視的目光像一種酷刑,在衛瞻又一次拍她的時候,霍瀾音抓起床頭小几上的碗燈朝衛瞻砸過去。

  衛瞻略略側過肩膀,碗燈落在床榻角落,火苗燎了被褥床幔。

  「殿下,起火了!」霍瀾音慌忙說。

  衛瞻只是「嗯」了一聲。

  兇神惡煞的面具遮擋了他臉上的表情,然而他暗紅的眼睛裡平靜一片。像是在說——屁大點事。

  火勢越來越大,貼著牆裡側牆壁的床幔整個燒起來,眼看著要燒到床頂。

  「殿下,真的起火了!」霍瀾音急急去推衛瞻。

  衛瞻這才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當成什麼也沒看見,回首繼續。

  「殿下!」霍瀾音急得聲音有一絲發顫。

  「你吼什麼?」衛瞻皺眉。

  大火蔓延,床頂的床幔已經燒了起來。霍瀾音抬頭,就能看見火苗。床頂的床幔忽然燒掉一大塊。

  霍瀾音驚呼一聲,也不顧著去推衛瞻,慌忙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衛瞻捏著她的細腰,將她拉進懷裡,輕易避開落下的火苗。

  霍瀾音後怕地回頭,看見火苗落在她剛剛躺著的地方,已經燒了床褥。她環顧四周,火舌蔓延。

  「有那麼怕?」衛瞻問。

  霍瀾音心驚膽戰地轉過頭望著衛瞻,認真點頭:「怕,我怕死。」

  衛瞻看著霍瀾音,面無表情地鬆開了她,無視火焰下床穿衣。

  火勢越來越大,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衝進來救火。霍瀾音可不想被衝進來救火的人瞧見她此時衣衫不整的樣子。她慌忙去拿衣服,然而周身都是熱的。她的手還沒有碰到淩亂堆在枕側的衣服,床頂又落下來火苗。她驚地收回手,險些被燒到。當她終於拿到了自己的衣服,衣服雖然完好,卻也滾燙滾燙。

  若時間倒流,她一定不會莽撞地朝衛瞻扔燭碗!

  霍瀾音被可能活活燒死的恐懼圍繞,拿著自己衣服的手都在發抖,竟一時沒能解開纏繞在一起的繫帶。

  霍瀾音哆哆嗦嗦的手忽然被衛瞻微涼的寬大手掌握住。霍瀾音抬眼看他,衛瞻卻垂目,從她手裡拿過衣服,一件一件給她穿好。

  霍瀾音一直不喜歡衛瞻身上寒冰一樣的溫度,然而此時他微涼的掌心卻莫名讓她冷靜了許多。

  然後,霍瀾音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好像聽見身後的衛瞻打了個哈欠。

  外面嘈雜一片,已經有人發現這邊起了火,正在嚷嚷著救火。

  衛瞻給霍瀾音穿好衣服,轉身朝一側的黃梨木衣架走去。

  霍瀾音急急想要下床,這才發現床前踩板上鋪著的絨毯已經燒著,火焰幾乎快有床榻高。她踏出的腳猛地收回去,整個人縮起來向後退去。然而背後的溫度是那般灼熱,汗水濕了她的脊背。

  「殿下……」

  衛瞻回過頭。在他的臂彎裡,是剛剛從黃梨木衣架上取下來的霍瀾音的長斗篷。他重新走回床榻前,俯下身來,隔著絨毯燃起的火焰,將臂彎裡的斗篷裹在霍瀾音的身上,然後將她從床榻上抱了起來。

  霍瀾音急忙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衛瞻抱著霍瀾音轉身往外走的瞬間,霍瀾音睜開眼睛望向床榻。床榻徹底被火海吞噬,木床在火海中搖搖欲墜。

  火是從床榻燒起來的,往外走除了濃煙和炙熱的溫度,倒是再沒有火海。可霍瀾音實在是沒力氣,整個人軟軟地被衛瞻抱在懷中。

  「殿下,發生什麼事情了?」

  衛瞻還沒有抱著霍瀾音邁出門檻,奚海生衝了進來。霍瀾音不由心中微緊,倘若她穿衣晚了片刻,恐要被撞見。

  「無事。一隻小野貓兒打翻了燭臺。」衛瞻隨口道。

  霍瀾音安靜地窩在他懷裡。她以為衛瞻會輕易接住碗燈。而且她也僥倖想用起火阻止衛瞻粗魯的動作。及時處理不會起這樣大的火,可是她沒有想到衛瞻會任由大火燒起來……

  宋氏去找周玉清理論趙氏之事,兩個人發生了爭執。正僵持著,下人稟告望霄院起了火,他們兩個哪還顧得上爭執,趕忙趕了過來。

  「讓殿下受驚了!」周玉清先是看了衛瞻一眼,又匆匆掃了霍瀾音一眼,繼續說,「還請殿下委屈一晚去客房暫歇。明日再給殿下打掃出個乾淨的院子來。」

  衛瞻垂眼瞥向懷裡的霍瀾音,問:「她住哪兒?」

  周玉清愣了一下,忙說:「瀾音住的地方很小,恐怕……」

  「就去她住的地方。」衛瞻斬釘截鐵。他又看向一旁緊張的姚媽媽,說:「帶路。」

  「是,是!」姚媽媽也不敢現在上前去詢問霍瀾音的狀況,趕忙在前面帶路。

  冬日的夜晚很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疼。何況剛剛屋子裡起了火是那樣熱,猛地出來,尤其冷。霍瀾音縮了縮肩,扯起斗篷的寬大兜帽遮了頭臉,更是將臉埋在了衛瞻的胸口。

  事到如今,倒也有了幾分順其自然的意味。

  霍瀾音如今住的小宅院的確是小得很,這裡原本就是給梅林的花農一家住的地方。

  周玉清眼睜睜看著衛瞻抱著霍瀾音走進房中。他掃過狹小的院落,略皺眉。

  「老爺,真的讓殿下住在這裡?」宋氏一臉的擔憂。

  周玉清沉默了一會兒,吩咐下人連夜將另外一處葳蕤院打掃出來,可以讓衛瞻明日住進去。

  往回走的時候周玉清思索著,明日衛瞻搬進葳蕤院的時候,是不是該讓霍瀾音一併搬進去?

  霍瀾音的床很小,只是單人的小木床。她被衛瞻抱在懷裡緊密相貼躺在床上,連翻身都艱難。她皺著眉說:「殿下,不然我去丫鬟那裡睡?」

  久久沒有回應。

  霍瀾音後知後覺衛瞻已經睡著了。

  霍瀾音目光有些發怔地望著前方微微出神,片刻之後長長輕歎一聲。

  許是這一晚上實在是被折騰了,沒過多久,霍瀾音也沉沉睡著。

  狹小的木板床睡著並不舒服,然而這一夜,霍瀾音和衛瞻都睡得很沉。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兩個人才醒來。

  霍瀾音是後醒來的。她揉著眼睛坐起來,還尚未清醒,忽聽身後的衛瞻開口:「你還喜歡看這個。」

  霍瀾音轉過頭,見衛瞻靠坐在床頭,手中握著霍瀾音收集起來的地圖。她心裡「咯噔」一聲,對上衛瞻審視的目光,霍瀾音從容撒謊:「總是從詩文中聽說山河的壯美,很想去各處風景看一看。然而身為女兒身多有不便。所以收集了些地圖,根據詩文在地圖上尋一尋,打發時間。」

  衛瞻收回視線。

  霍瀾音悄悄鬆了口氣。

  「咚咚咚!」鶯時在門外叩門,「姑娘,王家表姑娘來看你了,已經到院門口了!」

  霍瀾音愣了一下。

  這住處實在是小,連個待客的正廳都沒有,只能將人領進屋子裡。霍瀾音看向衛瞻。

  衛瞻拿著霍瀾音的幾卷地圖,拉下床幔,支著下巴躺進床裡側,道:「我不在。」

  霍瀾音懵了。

  這樣真的好嗎?

  衛瞻又接了一句:「我倒是想聽聽,你會不會跟旁人說我壞話。」

  這是把霍瀾音的拒絕完全堵死。

  霍瀾音遮好床幔,硬著頭皮將王嘉瑜請進來。

  王嘉瑜一進屋,握住霍瀾音的手,第一句:「我已經從父親口中得知了大殿下的事情。」

  霍瀾音一怔,不由看向床榻。

  王嘉瑜第二句:「我二哥他是願意等你的。」

  「表姐!」霍瀾音驚了,急忙想打斷她的話。

  王嘉瑜繼續說:「待大殿下離開,你可願跟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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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騙他

  霍瀾音頓時慌了。她握著王嘉瑜的手,用力掐了一下,說:「表姐,我這兒狹小。我們出去說話吧,還能一邊看看雪景一邊說!」

  王嘉瑜搖頭,說道:「我現在可沒什麼心情與你看雪景。我這次過來還沒拜會過長輩,已經很沒規矩了。實在是急得很。只與你說幾句話,馬上就要去舅母那裡的。」

  「表姐……」

  「你聽我說。」王嘉瑜根本不給霍瀾音說話的機會,急急道:「我上次與你說了那麼多,讓你回去考慮。雖然如今出了大殿下這事兒的差錯。可我上回說的那些話還是作數的。都是姑娘家,我曉得你的顧慮。昨日你大姊說你會與那人成婚。為了幫你說話,我也是順著說了。可是紙包不住火,等大殿下離開,日子長了,可是什麼都瞞不住的。到時候你該如何?樹大招風,你擔著西澤第一美人的名頭,到時候人們的唾沫都能將你淹了!除了西澤,我二哥還在別的地方也有商鋪。來時二哥與我說,若你不想留在西澤聽閒言碎語,他可以帶你離開西澤去別的地方生活。」

  「表姐,你別再說了!」霍瀾音臉色慘白。

  「瀾音!你要為自己考慮!難道你還盼著大殿下日後封你個妃不成?」

  「表姐,別說了!」霍瀾音對王嘉瑜拼命使眼色,又看向床榻的方向。

  王嘉瑜愣了愣。她心裡焦急,竟才發現霍瀾音一直在給她暗示。她順著霍瀾音的視線,望向床榻的方向。

  「你二哥那麼好心,叫來給孤瞧瞧。」床幔中傳來衛瞻沉沉的聲音。

  孤。

  床榻內的人身份不言而喻。就連霍瀾音也是第一回 聽衛瞻用「孤」這個自稱。

  王嘉瑜呆在原地,三魂丟了兩魂。

  「殿、殿下……」王嘉瑜結結巴巴行禮,又惶惶後退。她怕,她怕真的將王景行叫來,二哥恐怕危險。可是衛瞻的命令,她又不敢不聽……

  霍瀾音用力握住王嘉瑜的手腕,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小聲說:「表姐先別去請表哥,暫時在院中稍後。若半個時辰之後我沒出去尋你,你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必叫表哥過來。」

  王嘉瑜怔怔點頭,慌裡慌張地退了出去。

  霍瀾音輕輕吸了一口氣。她此番境地,王家不曾嫌她,更是好心救她於水深火熱。她自當以命相保,才不算失了良知。

  她一步步朝床榻走去,立在床榻前,掀開床幔一角,望向衛瞻,說道:「殿下何必與她計較,憑白顯得沒氣量。」

  衛瞻支著下巴,翻看攤在床榻上的厚厚一摞地圖,道:「氣量是什麼東西。」

  霍瀾音便在床邊坐下,纖纖素指壓在地圖上,擋著衛瞻的視線,不讓他再看。她微微偏著頭去看衛瞻,嘴角噙著笑,問:「殿下在生氣嗎?莫不是殿下對我動了真心?」

  衛瞻這才撩起眼皮去看霍瀾音。

  「真心?」他暗紅的眼睛裡帶著絲嘲意。

  霍瀾音只當看不見衛瞻的眼神,她上身微微前傾,雙手搭過衛瞻的肩,於他後頸相握。她湊到衛瞻耳邊,將臉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開口:「表姐問我難道還盼著日後封個妃不成……」

  她笑,帶著絲落寞。氣息拂過衛瞻耳畔。

  「我自然是不敢奢求的。也知道殿下只把我當成一味藥,就和那些服下的苦澀湯藥沒什麼區別。殿下自然不會對一味藥有半分真心……」霍瀾音聲音低下去,帶著哽咽,「我既盼著殿下早日康復,又怕殿下康復後不再需要我。那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殿下了?我所願的,不過是永遠陪在殿下身邊而已……」

  她說到最後,泣不成聲,絲絲哀怨,惹人憐惜。

  衛瞻捏著霍瀾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霍瀾音淚水漣漣,往日明澈的雙眸被淚水浸濕,眸子仿若浸在一汪清潭中,眸光瀲灩。淚珠兒慢慢蓄滿凝聚,緩緩滑落,濕了眼睫。她垂眸,眼淚又簌簌落下,滑過瑩白如雪的臉頰。她輕輕抿唇,淚珠兒蓄在唇窩,濕了唇角。她咬唇,柔軟的淡粉唇瓣染了淚,濕軟紅潤。

  衛瞻的目光落在她嬌豔欲滴的紅唇,問:「剛剛在她耳邊小聲說什麼?」

  「我說我想試試看,能不能讓殿下可憐我的這片真心,讓事情有回旋。」她雙手捧住衛瞻的手,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軟軟的心口,「瀾音命苦,沒幾個人真心待我。實在不忍心心善的王家因我被牽連……」

  她哭得梨花帶雨,眼淚不停落下,濕了衛瞻的手背。

  衛瞻忽然探手在霍瀾音腰間用力一扯,將她雪色的腰帶解開,使她衣衫微散。

  霍瀾音含淚望著他,溫順而又乖巧。

  衛瞻用扯下的雪色腰帶蒙住了霍瀾音的眼睛。霍瀾音怔了怔,不明所以,安靜地等待著。片刻之後,唇上一涼。霍瀾音身子顫了顫,她又逼著自己很快鬆軟下來,由著衛瞻咬吮她濕軟的紅唇。

  許久之後,衛瞻放開了霍瀾音。

  霍瀾音坐在床邊,指尖輕輕撫上自己微疼的唇。

  忽聽衛瞻煩躁地開口:「別想什麼封妃。我早他媽被廢了。」

  霍瀾音沉默,不知該如何接話。

  又過了許久,霍瀾音沒有聽見什麼響動,她將繫在腦後的結解開,去看衛瞻。衛瞻支著下巴闔著眼,臉上又戴上了那張面具。

  睡了嗎?

  霍瀾音整理了衣衫,動作輕柔地起身,放好床幔。

  然後,她悄悄翹起了唇角,眸中哀戚亦消失。

  她不喜歡哭,可若眼淚能當武器,她不介意以淚演戲。她用手背去擦自己的唇,用力地蹭。想將衛瞻留下的氣息盡數蹭去,直到唇上微腫,才放下手,推門出去。

  王嘉瑜焦急等在院中,她記得霍瀾音說的話——若半個時辰之後我沒出去尋你,你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必叫表哥過來。

  所以在她看見霍瀾音出來時,心中一涼。可是下一刻,她看見霍瀾音對她笑了起來,她又茫然了,期待地望著霍瀾音走近。

  霍瀾音疾趕到王嘉瑜身前,小聲說:「表姐安心,沒事了。」

  王嘉瑜頓時鬆了口氣。

  「表姐莫要怪我,是殿下不准我說他在。」

  「我曉得的,是我太笨了沒有看懂你的暗示。」王嘉瑜懊惱。

  霍瀾音深深屈膝。

  「你這是做什麼?起來。」王嘉瑜將霍瀾音扶了起來。

  霍瀾音紅著眼睛。此時眼中的淚才是真的。她說:「王家恩情,瀾音記下了。」

  「都是親戚,你又何必這麼說?」王嘉瑜停頓了一下,「是,你不是周家親生的女兒,可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這份感情又怎麼會因為血緣而完全沒了?」

  霍瀾音心裡酸澀,熱淚蓄在眼中。

  「表姐,這次殿下離開我會跟著一併離開西澤。我不曾想過什麼封妃什麼榮華富貴,我有我的計劃。只是其中複雜,不方便詳說。表姐勿要憂心掛念。大殿下脾氣暴躁,是不能招惹的暴戾之人。在他離開之前,表姐還是避一避,不要再來尋我。」霍瀾音默了默,「也請表姐帶話給二表哥,他的心意我都曉得,只是我們沒有緣分,萬望不要等我,尋一知心人踏踏實實過日子才好。表姐也要勸勸他。」

  王嘉瑜緩緩點頭,說:「我明白了。」

  她用力握了霍瀾音的手,又說:「音音,你要珍重。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可以來王家尋庇護。即使你不能嫁給二哥哥,我也永遠都是你的姐姐。」

  霍瀾音重重點頭,蓄在眼眶中許久的熱淚終於滾落。她還想再說什麼,看見周荷珠從遠處走來。

  王嘉瑜也看見了。她抹去眼角的濕潤,說道:「好了,我要說的話也都說完了。得去給舅母請安去了。」

  霍瀾音將她送到小院門口。

  王嘉瑜又與周荷珠打過招呼,才去見宋氏。

  周荷珠站在院門外沒邁進來,說:「我來看看你。」

  「殿下在屋裡歇著,我就不請你進去了。」霍瀾音解釋了一句。

  周荷珠抬著下巴,朝霍瀾音身後望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看向霍瀾音,遲疑地開口:「你、你……還好嗎?我之前不知道大殿下是那麼可怕的人……」

  她聲音低下去。

  霍瀾音問:「倘若你事先知道呢?」

  「什麼?」周荷珠不解地望著霍瀾音。

  「倘若你事先知道大殿下的危險,而又必須在你我之間選一個人。你會主動去嗎?」

  周荷珠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她搖頭:「不,我不願意。霍瀾音,是你欠我,我不欠你。」

  「欠你的人是趙氏。」

  周荷珠盯著霍瀾音半晌,生氣地轉身就走,腳步匆匆。

  霍瀾音略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緩步往回走。姚媽媽站在廚房門口,憂心地望著兩個女兒。見霍瀾音走回來,溫柔慈愛地笑著:「一直給你溫著粥,吃一些。」

  霍瀾音回之以笑。她在狹小的廚房裡將一大碗粥吃下。姚媽媽背著霍瀾音,偷偷抹去眼淚。

  鶯時早就燒好了熱水,霍瀾音吩咐鶯時動作輕一點別吵醒衛瞻。昨晚她與衛瞻在床笫間胡鬧那麼久,至今沒沐浴。她脫了鞋子,踮著腳尖穿過寢屋進到狹小的浴間,放鬆地浸在熱水裡。

  衛瞻因一道異香而醒來。他睜開眼,詫異地看向小浴間的方向。

  霍瀾音身上的香味兒平日裡很淡。可若是劇烈動作或沐浴時,那香味兒就會變得很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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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7: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退婚

  周荷珠腳步匆匆地離開,眼前一直是霍瀾音的臉,還有她說的話。往昔十六年間發生的事情見縫插針地湧上腦海。

  她記得自己被小廝欺負的時候,霍瀾音是如何幫她出氣,將那小廝打了板子攆出去。

  她記得小時候霍瀾音摔倒,宋氏責罰她照顧不周,賞她鞭子,痛得她眼淚直流,臥床三日。

  他記得小時候不小心打壞了大公子的玉石嚇得魂飛魄散,是霍瀾音替她頂了罪。

  她記得霍瀾音小時候生病羸弱,她跪在佛像前求了一夜,寧願分一半的壽命給霍瀾音。

  ……

  恩怨糾葛,早已分不清。

  周荷珠腳步淩亂地小跑起來,最後氣喘吁吁地扶著回廊廊柱,低著頭,眼淚默默滾落。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姑娘,姑娘!」鳶時小跑著追過來,「您這是怎麼了,別哭啊!是不是三姑娘惹您不高興了?您別跟她計較,別氣壞了身子!」

  周荷珠抹去臉上的淚,說:「我要去一趟東院。」

  「您要去見東院那位夫人?可是老爺說過誰都不許……」

  周荷珠沒聽她的話,轉身小跑著往東院去。

  周荷珠剛趕到東院,遠遠看見周玉清身旁小廝寶意守在院門口。

  「父親在這兒?」周荷珠皺眉,她不願意就這麼離開,還是想見趙氏一面。她悄悄退到一旁假山上的涼亭裡,望向下方的東院。想著待周玉清離開,她再去尋趙氏問個明白。

  府中兩位夫人吃穿用度一向相同,可這東院的確比西院寬敞一些。西院中養花,東院卻種菜。

  趙氏刨著後院凍了的田。如今這般冷,幾乎刨不開。

  周玉清立在一旁看了許久。自他過來,趙氏就一直在刨這塊刨不動的地,也沒看他一眼。他亦未曾打擾,只是站在一旁看著。自從出事後,他這是第一次來看趙氏。

  昨日生辰宴上,宋氏將霍瀾音丟下帶著周荷珠離開,被周玉清看在眼裡。就算是不摻雜任何感情在裡頭,他也是覺得宋氏做的太不周到。他知道在宋氏眼裡人分三六九等,倘若霍瀾音的生母不是乳娘出身,或許態度會不同。可偏偏周玉清本身就是個泥腿子出身。

  當面訓子背後教妻,他顧著宋氏臉面,當時也不好說什麼。幸好最後事情的發展如他所願,霍瀾音被衛瞻帶走。

  這幾日他因為家中事情和大殿下的事情煩心,偏偏昨天宋氏又來鬧了一回。他越想越煩,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東院來。

  許久之後,趙氏實在是累了,將鋤頭扔到一旁,用粗布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歇著。

  周玉清這才開口:「那些年,你一個人帶著一雙兒女辛苦了。」

  趙氏冷笑了一聲,道:「你別在這裡給我假惺惺地做戲,去找那個溫柔的宋水芸去!我這種村婦可配不上你這種官人!」

  周玉清歎了口氣。

  他朝趙氏走去,在她身旁蹲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裡怨恨那麼深。阿秀,我沒想負你,實在是以為你已經不在了我才娶了水芸。當年能與你和兩個孩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哈。那你又知不知道得知你沒死在戰場上我們娘仨有多高興?我們高高興興地來找你,可是卻看見大著肚子的宋水芸成了周夫人!這種大喜大悲的滋味兒你一輩子都不會懂!」

  「你可以怪我恨我,哪怕像在家鄉裡的時候擰我耳朵不給我飯吃都成。何必折磨兩個孩子?孩子總是無辜的!」

  「呦。」趙氏陰陽怪氣,「你現在可是大老爺,我一個農婦哪來的膽子擰你餓你!」

  「阿秀!別說我現在不過偏遠之地的九品芝麻官,就算當真進京做了高官,你也是糟糠髮妻!」

  周玉清去拉趙氏的手,趙氏將他的手甩開,開口就是一個:「滾!」

  周玉清扶著膝,動作很慢地站直身體。他曾經在戰場上受過傷,陰冷天氣總是腰腿酸痛。他最後望了趙氏一眼,略顯疲憊地離開。

  趙氏是他的髮妻,在他從戎的幾年一個人辛苦拉扯一雙兒女,這份情,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對她狠心。身為她的丈夫,她做錯了事,他決定他來替她償還。

  假山上涼亭裡的周荷珠看見周玉清走了出來,他與小廝寶意說了兩句話後便離開,寶意倒是進了東院。

  「姑娘,我們別去找趙氏了,免得老爺不高興。」鳶時勸。

  周荷珠不聽,三步並兩步下了假山,邁進東院。東院裡的下人都被暫時遣去別的地方當差,偌大的庭院空蕩蕩的。周荷珠邁過後院的寶葫蘆門,生生頓住腳步,驚愕地望著眼前看見的一幕。

  她看見了什麼?

  竟然看見趙氏和周玉清的小廝寶意抱在一起!

  鳶時也驚了。幸好周荷珠先反應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轉頭看向後院的兩個人。

  周荷珠這才看清趙氏是在給寶意擦眼淚。

  「您受苦了,等大哥回家。我們離開周家!」寶意哽咽著。

  周荷珠驚得身形晃動,險些站不穩。她很快反應過來,拉著鳶時匆匆離開,一口氣疾步走出老遠,她才低聲開口:「鳶時,你覺得寶意長得像東院那位夫人嗎?」

  鳶時嚇懵了,望著周荷珠不敢說話。

  周荷珠努力想了一下,聽說當年趙氏帶著一雙兒女找來時,說寶意是同鄉失了父母的孩子……

  周荷珠心裡又慌又亂,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做。她深吸了口氣,道:「鳶時,今日看見的事情暫時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記住沒有?」

  鳶時重重點頭。

  周荷珠轉身,木訥地往回走,心裡亂糟糟的。所以當錢媽媽的兒子平安從角落拐出來的時候,她嚇了一跳。

  「嚇著二姑娘了,是平安的不是!」

  「什麼事?」周荷珠暫且放下東院的事情,打起精神來詢問。

  平安黑黝黝的眼珠兒轉了一圈,做出難為的表情來。他撓了撓頭:「二姑娘,平安昨兒撞見了點事兒,猶豫了一晚上還是決定來告訴您。」

  「有話快說!」鳶時催。

  「我昨兒親眼看見三姑娘和、和沈家四公子在梅林裡說話。」

  鳶時立刻說:「不許胡說!」

  平安耷拉著眉梢,愁眉苦臉:「我可不敢有半句假話啊!是王家表少爺和表姑娘要我帶路去尋三姑娘的,他們兩個也是親眼見到。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王家兩位主子!」

  他又賠著笑臉對周荷珠笑:「二姑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的地方。這不想著將功補過嘛?以後有什麼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您!」

  鳶時立刻去看周荷珠的臉色。

  周荷珠立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不發一言地回房。她回房沒多久,宋氏派人請她過去,說是沈家來了人。

  鳶時笑著說:「姑娘,您別聽平安胡說。興許只是碰巧撞上了,您別往心裡去。沈家這不是來人了嗎?說不定要商談婚期。咱們趕緊換身衣服過去!」

  周荷珠望著衣櫥裡的衣服發呆,這裡的衣服都是霍瀾音的。她隨便換了件衣服去宋氏那裡。

  沈家是來退親的。

  「你們沈家怎能如此!」宋氏氣急。

  周荷珠卻一臉平靜,沒多少意外和難過。

  沈四郎長長做了一揖,收斂笑意,誠懇道:「肆歡往年不懂事荒廢年歲。如今想進京奔前程。五年八年內不打算成親,自然不敢耽擱二姑娘。」

  沈肆歡來退親時,霍瀾音靠在浴桶邊兒,在一室的氤氳水汽裡睡著了。狹小浴間的木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

  衛瞻走了進來。

  衛瞻立在門口,目光落在水汽圍繞的霍瀾音。她微微偏著頭,靠在桶沿兒,雪肌微濕,一綹兒細髮濕漉漉地貼在臉頰,繼而垂落,搭過她的鎖骨,落入水中。

  黑髮雪肌。

  繚繞雲霧似仙境,水中人仿若九霄之仙。

  自從頭一回被送到衛瞻那兒,霍瀾音便沒有再服藥。身上的藥味兒逐漸淡了些。溫熱的水加濃了她身子裡的香,藥味兒就變得更淺淡了。她身上的香味兒充盈在整間屋子,鬱香醉人。

  酣眠的她,讓人不忍吵醒。

  衛瞻放輕腳步,朝著霍瀾音一步步走去。每邁近一步,那種濃郁的香味兒便又濃上一分。此時他方明白江太傅為何說她是最好中和藥味之人。

  衛瞻立在霍瀾音身後,俯下身來,湊近她的頸間翕動鼻翼。

  香。

  真的香。

  這世間沒有別的香味兒會更醉人。

  衛瞻不停地靠近,臉上的面具不小心蹭到了霍瀾音細白的脖子。霍瀾音鼻間發出細微的聲音來,眉心也微蹙。

  衛瞻一下子站直,立得筆直。莫名有一種做賊的感覺。

  他垂眼去看霍瀾音,見她並沒有醒過來。

  霍瀾音搭在桶邊的心衣忽然滑落,慢悠悠地落在水中,飄在水面。碧色的心衣上繡著雲霧和山巒。穿戴過的痕跡彷彿映出主人的婀娜。

  衛瞻探手,拾起心衣放在鼻前聞了聞。

  異香撲鼻。

  心衣上的水滴墜了許久,終於接連兩滴落入水中。

  滴答。

  霍瀾音輕唔,眼睫微顫,睜開眼睛。

  衛瞻一怔,鬼使神差地將心衣團在掌中,動作迅速地藏在袖子裡。

  霍瀾音看見水面映出人影,駭得驚呼了一聲。

  衛瞻的手壓住她的肩,板著臉說:「喊什麼?」

  「殿、殿下怎進來了?」霍瀾音慌張去摸找搭在桶沿的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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