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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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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懷裡

  衛瞻握著筷子,在麵條裡挑揀著。

  麵條裡撒了一大捧的蔥花和香菜,還有些辣椒籽。麵端上來的時候,是已經拌好了的。那些切碎的蔥花、香菜和麵條拌在一起,混著湯汁,黏在麵條上。

  衛瞻垂目,手中握著的筷子將黏在麵條上的每一塊蔥花和香菜都挑出來。連那些小小的辣椒籽也不放過。

  霍瀾音用筷子挑起自己碗裡的一根麵條來瞧。只是一根麵條而已,上面就沾著不少的碎蔥花和香菜。她再去看衛瞻,他還在慢條斯理地挑著。

  這要挑到什麼時候……

  平日裡,霍瀾音也是不吃蔥花香菜的。但是這樣冷的天兒,又從雪山翻過來,有的吃已經著實難得,還哪裡顧得上挑三揀四?

  霍瀾音又吃了一口麵條,望向坐在對面的衛瞻,恍惚想到面前這個暴躁的男人是曾經的太子爺。真正含著金湯匙出生,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呼風喚雨說一不二。他是這天下最為養尊處優之人,沒有之一。

  「我明明提醒過店家不放這些啊……」奚海生冷著臉吆喝:「再端來一碗麵,什麼調料配菜都不許放!」

  麵店老闆一邊蹲著擦長凳,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客官,實在是對不住。剛剛給你們端上去的麵條已經是今兒個最後剩下的了。本來我還留了一碗給自己,也加給你們了!真的再沒了,將就一下,將就一下!」

  奚海生生氣地悶哼了一聲,倒也沒辦法。

  奚海生是第一個吃完的,緊接著是小豆子和鶯時,然後是林嬤嬤和江太傅。

  霍瀾音咬了一口麵條,麵條已經涼了。她抬眼去看衛瞻,他坐得端正,還在繼續挑揀。被他挑揀出來的碎蔥花和香菜堆在小菜碟裡,像一座小山。

  ……還沒挑完。

  霍瀾音低頭,看著自己的碗裡剩下的麵條。麵條被吃了大半,剩下的沒在湯汁裡,也沒在蔥花香菜裡。霍瀾音看著那些蔥花香菜,忽然覺得沒什麼胃口,放下了筷子。

  下一刻,衛瞻「啪」的一聲摔了筷子,起身走人。

  挑了兩刻鐘蔥花和香菜,最後一口都不吃嗎……

  分明他碗裡的麵條白白,幾乎已經被他挑乾淨了……

  霍瀾音起身,急忙小跑了兩步追上衛瞻。她從腰間繫著的荷包裡取出一粒糖,舉起來遞給衛瞻。

  「先前放在荷包裡忘了吃的,還剩最後一顆。」

  衛瞻煩躁地揮手,將霍瀾音遞過來的糖塊打落在地。

  江太傅抱起長衫前擺,跑著追上衛瞻,苦口婆心:「讓之,這外頭的日子不好過,對吧?現在就吃不好睡不好,到了西荒更是受不得。咱們回京過好日子如何?只要你好好療治……」

  「閉嘴。」衛瞻腳步不停。

  江太傅可追不上衛瞻,他望著衛瞻走遠的背影,摸著鬍鬚,氣喘吁吁:「尊師重道!尊師重道!」

  衛瞻理都不理他。他繼續往前走,卻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向後望去。

  ——霍瀾音蹲在地上,手裡捏著那塊糖。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離這裡路岔口沒多遠,是一個人口不過三四十的小村落。奚海生打點了一番,選中最好的一處宅院,用來今晚過夜。雖然已經是小村子裡最好的住處,可仍舊需要重新打掃一番。

  衛瞻眼前不由浮現霍瀾音蹲在路邊捏著那塊糖的樣子。他皺眉,推門出去。

  鶯時握著掃帚正在掃院子。

  「你主子呢?」衛瞻問。

  鶯時嚇了一跳,手中的掃帚也落到地上。她慌忙彎腰撿起來,結結巴巴:「在、在廚房,說是,說是……」

  衛瞻懶得聽她說下去,看見升起的煙,知道廚房的位置,大步走去。

  廚房的舊木門半開著,煙與熱氣跑出來。

  衛瞻站在門外,隔著煙霧看向霍瀾音。

  她蹲在地上,長裙覆在髒兮兮的地面,弄髒了。她把長凳當桌子,雪帕當紙,燒過的木杆當筆,在雪帕上寫字。

  她仰起頭來望向林嬤嬤,認真問:「都記好了,殿下還有什麼不吃的?」

  衛瞻黑瞳微縮。

  林嬤嬤搖搖頭,說道:「這些是殿下永遠都不會碰的東西。不過殿下喜好時常變化,除了這些東西,也很可能在某一段時間偏愛什麼,或厭惡什麼。」

  林嬤嬤是難得的耐心。

  霍瀾音點點頭,她垂下眼睛去看雪帕,雙唇闔動,默念了一遍,忽而笑起:「蒸餃要好了!」

  她仔細將雪帕收進荷包,起身去掀鍋蓋,卻被燙了手,慌得她急忙去捏自己的耳垂。

  衛瞻的視線落在霍瀾音捏著耳垂的手指,紅紅的手指頭。

  「夫人是沒怎麼進過廚房罷?」林嬤嬤用棉布裹著把手掀開鍋蓋。

  大量的熱氣從鍋裡湧出來。霍瀾音急忙向後退了一步。她彎起眼睛,莞爾:「嬤嬤教我,我會好好地學。」

  她又垂下眼睛,勾勒出幾分小女兒的嬌羞,聲音也變得更低更軟,不太好意思地說:「我想親手給殿下做……」

  衛瞻聽到這裡不再聽,轉身回了屋。不多時,霍瀾音端著飯菜進來。

  「小村子的食物種類不多,也缺很多調料。不過瞧著林嬤嬤做得很好吃的樣子。」霍瀾音一邊擺放飯菜,一邊說,「雖然我也想試試下廚,可實在不怎麼會,只好給嬤嬤打下手。」

  說完,霍瀾音雙手捧著筷子遞給衛瞻。

  衛瞻的視線落在霍瀾音的手指頭——還是紅的。

  他說:「以後不准進廚房。」

  「為什麼呀?」霍瀾音問。

  「我說不準就是不准。另外,」他頓了頓,「去把身上髒兮兮的衣服給我換了!」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臉,眼睜睜看著她眸中的神采在一瞬間黯然下去,逐漸攀上失落,難過,還有一絲茫然不知所措。

  「好,我知道了。」霍瀾音垂下眼睛,藏起眼裡的情緒,轉身往外走。

  有那麼一瞬間,衛瞻甚至隱約覺得她似乎生氣了。

  夜晚,霍瀾音再次進屋歇息時,竟是沒有主動與衛瞻說話。熄了燈,霍瀾音安靜地側躺在床裡側,理也不理衛瞻。

  就連衛瞻碰她,她也沒什麼反應,彷彿像最初幾次被送上他的床榻——無動於衷地任由他擺佈。

  衛瞻忽覺沒勁,放開了她,沉著聲音:「不想留在這裡去別處睡。」

  霍瀾音立刻起身,撿起散落一床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她剛要下去,腳還沒有碰到地面,忽然驚呼了一聲,轉身撲進衛瞻的懷裡,瑟瑟發抖:「老鼠!有老鼠!」

  她將臉埋在衛瞻的胸口,手向後指著。

  衛瞻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角落裡是一隻小孩子的布鞋。屋子裡很暗,看不清鞋子本來的顏色,瞧著的確有幾分像耗子。

  衛瞻面不改色地道:「是,而且不止一隻。應該有一窩。」

  霍瀾音的身子顫了顫,越發往衛瞻懷裡鑽。

  衛瞻拍了拍霍瀾音的肩膀,攬著她重新躺下,扯過厚厚的棉被蓋在兩個人的身上。霍瀾音像一隻貓兒一樣溫順乖巧地偎在他懷裡。

  長夜漫漫,一片漆黑裡,霍瀾音輕輕勾起唇角。

  若一個女人永遠溫順討好一個男人,她可能是卑微地愛上了他,更可能是畏懼他仰仗他的權勢。

  偶爾生生氣才是一個小姑娘愛上一個男人的表現。

  當然了,地位懸殊,關係複雜,她不可能指望衛瞻真的來哄她。所以,必然要好好把握度的問題。

  霍瀾音輕輕蹙眉。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必須儘快讓衛瞻相信她全身心地愛著他。所幸上天待她不薄,第二天就給了她一個絕妙的機會。

  第二日醒來,霍瀾音仍舊做出不怎麼願意搭理衛瞻的樣子。除非必要,不與他多說一句話。

  沒了馬車,他們從村子裡買了幾匹馬,繼續往西行。

  霍瀾音坐在馬前,後背緊貼著衛瞻的胸膛。衛瞻的手臂環過她的細腰,拉著前面的馬韁。

  風有些大,吹在臉上有些疼。

  霍瀾音看見衛瞻的手被風吹紅。她彎腰從懸在馬側的行囊裡扯出一件衣服,然後把衛瞻握著馬韁的手仔細包裹起來。

  衛瞻盯著她的動作,等她包好,他卻輕易抽出手,捏住霍瀾音的下巴,轉過她的頭,去看她被風吹紅的臉頰。

  「你……」霍瀾音輕哼了一聲,掙脫不得衛瞻的手,索性嘟著嘴別開視線。

  衛瞻沒開口,而是放慢了速度,去掰霍瀾音的腿,讓她由跨坐變成側坐。他動作粗魯地將霍瀾音的兜帽扣上,然後將她的臉摁進自己的胸膛。

  他低下頭聞了聞,鼻息間都是她的香味兒,香氣捲進風中。

  他忽然皺眉,很不爽夾雜著她的體香的風會像撫過他那般撫過別人的臉頰。

  下一瞬,衛瞻漆色的眸中忽然閃過寒光。

  前一刻還在說說笑笑的奚海生和小豆子也是在一瞬間住了口警惕起來。

  奚海生握住刀柄,咧嘴笑了笑。信中提及多次的刺客終於他媽地到了。

  霍瀾音覺察有異,詫異地從衛瞻懷裡仰起臉,問:「怎麼了?」

  衛瞻沒答話,眯著眼睛看向前方。

  霍瀾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見了密密麻麻手執弓箭的黑衣人。

  箭矢幾乎是在一瞬間射過來,若疾風密雨。

  衛瞻迅速一邊調轉馬頭,一邊摁著霍瀾音的頭讓她趴在自己的懷裡。

  耳邊是風聲、馬蹄聲,還有箭矢聲。霍瀾音攥緊衛瞻的衣襟,眼中浮現掙扎。倘若她不顧自己的安危替衛瞻擋下一箭,他是不是就不會再懷疑她的真心?

  這是一步險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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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8:3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相救

  霍瀾音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她發現她被衛瞻摁在懷裡,被禁錮在他的懷裡。她在衛瞻的懷裡甚至連活動一下都很苦難,如何替他擋箭?

  再說,這個操作不僅不易,還有極大的風險。

  箭雨無眼,如何避開要害受一箭?說不定她逃出衛瞻的臂彎直接被箭雨刺成刺蝟。而且就算她成功了,受著傷如何逃走?

  霍瀾音歎了口氣,是她太心急,太想離開了。

  徹底打消這個念頭,她聽著耳畔的箭雨聲,不由擔心起眼下的境況,擔心起大家的安危。她被衛瞻摁進懷裡,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大家怎麼樣了。不知道鶯時是不是又嚇白了臉……她有些後悔這一路帶著鶯時了。

  霍瀾音感覺到馬速逐漸變慢,最後甚至停下來。衛瞻壓在她後腦的手也鬆開了。霍瀾音急忙從衛瞻的懷裡直起身來,環顧四周。

  她與衛瞻現在站在很高的地方。除了奚海生和小豆子留下斷後,其他人雖被衛瞻落後了一段距離,也正在往這邊趕。霍瀾音早就猜到奚海生身手定然不錯,可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年紀不大的小豆子平日裡總是嘻嘻哈哈,身手卻一點都不含糊。

  霍瀾音一眼尋到馬背上的鶯時。

  霍瀾音心裡不由一驚。興許因為小豆子要去斷後,鶯時一個人騎在馬背上。可是鶯時不會騎馬。

  江太傅和林嬤嬤眼看要追來,江太傅大聲朝衛瞻喊:「讓之,快走!他們兩個應付得來!」

  衛瞻拉馬韁。

  下一瞬,霍瀾音猛地睜大眼睛,眼睜睜看著鶯時在馬背上一陣搖晃,最終跌了下去!霍瀾音似乎聽見鶯時喊了句什麼,可是太遠了,她聽不清。

  衛瞻已經調轉馬頭,江太傅和林嬤嬤已經追上來。後方箭雨雖小,卻仍有箭矢不停射來。

  霍瀾音衣袖裡的手緊緊攥著。心想這些人定然不會為了救一個小丫鬟冒險折回去。可若是她呢?她至今不懂自己身為這道活藥引的作用究竟有多大,可是江太傅既然將精心將她餵成一道藥,定然不願輕易捨棄了她。

  也就是那麼一瞬間,霍瀾音拿定了主意。

  在衛瞻調轉馬頭拉馬韁的剎那,她忽然彎腰從衛瞻的手臂下鑽出去,一躍而下。她想得很好,馬還沒有開始往前走,她跳下去定然不至於摔傷。可還是腳步趔趄了一下,腳踝一陣鈍痛。她甚至來不及停頓片刻,生怕衛瞻抓住她,拼命朝鶯時跑去。

  她在賭,賭衛瞻不會救一個丫鬟,但是會去救她。

  衛瞻眼前紅色一閃,向來溫順乖巧的貓兒從他懷裡逃走了。他轉過頭望向霍瀾音,看著風吹起她身上寬大的紅色斗篷。

  貓就是貓,不管平日多溫順黏人,終究野性難馴。

  林嬤嬤一怔,立刻調轉馬頭想要去追。

  衛瞻抬手,阻止了林嬤嬤的動作。

  他在原處沒有動,大雪延綿,天地皆白,霍瀾音紅色的身影越來越遠。衛瞻面具下的面孔沒有什麼表情,眸色亦深不可測。

  「讓之,為帝者,是天生的孤家寡人。狠心絕情縱橫捭闔,人心人命皆在你掌握之中,任你操控。任何人和事皆不可成為你的弱點,任何想要要挾你的人,誅之。」

  這是他自幼便從父皇那裡聽來的道理。他自打一出生,就被永銘帝當成儲君教養。

  霍瀾音終於跑到了鶯時的身邊。

  「姑娘!」鶯時早就哭成了淚人兒,「我是不是要死了!」

  「閉嘴!」

  那匹馬受了驚,早已跑遠。霍瀾音拉住鶯時的手腕,帶著她往山頂跑。

  一支箭矢從後面射來,射在霍瀾音的腳邊。嚇得鶯時驚呼一聲。霍瀾音咬咬牙,克制著自己不要回頭去看,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鶯時的手,使勁兒往山上跑。

  霍瀾音雖然怕死,可就算今日當真因為回來救鶯時死在這裡,也沒什麼可後悔的。

  霍瀾音好像又聽見了箭矢射來的聲音,箭矢聲那麼近,她不由一陣頭皮發麻。

  不對,箭矢射來的方向不對。剛剛那支箭分明是從她身前的方向射過來的!

  霍瀾音微怔。她猛地抬頭,望向高處的衛瞻。衛瞻手握弓箭,箭尖對準了她。有那麼一瞬間,霍瀾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下一瞬間,她還沒來得及考慮是不是應該換個方向逃走,衛瞻手中的箭矢已經射出,帶著無可企及的力度。

  霍瀾音望著那支箭,沒動。

  箭矢擦著她的鬢間射過,風吹起她的長髮,一綹兒青絲隨之飄落。

  霍瀾音轉過頭去,看見遠處一個手執弓箭的黑衣人應聲倒下。衛瞻射來的箭,正中他的眉心。

  後方更多的黑衣人正一邊射箭,一邊朝這邊追來。奚海生和小豆子混在人群中,刀起頭落。

  「老天呀!」鶯時嚇得直哆嗦。

  「不要再回頭,繼續往前跑!」霍瀾音立刻回過神來,握緊鶯時,拿出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朝山頂跑去。

  箭雨聲越來越多,有從身後射來的箭,也有從前方高處射來的箭。

  除了箭雨,還有馬蹄聲。

  霍瀾音知道後面的黑衣人越來越近了。若是被這些黑衣人追上,定然身首異處。

  「夫人鬆手!」

  ——是小豆子的聲音。

  霍瀾音轉頭,看見小豆子從後面追上來,他騎在馬背上,在鶯時另一側彎下腰,拉住了鶯時。霍瀾音急忙鬆手,小豆子立刻把鶯時拉上了馬背,朝前跑了……

  霍瀾音有那麼一瞬間愣住了。她怔怔站在原地,有些懵。鶯時被救走了,她被留下了?

  下一刻,腰間忽然被攬住,整個人被撈起來。

  霍瀾音一驚,下意識地抽出靴子裡的匕首,反身射去。卻在對上衛瞻目光時,手腕一抖。積雪反的光影照在匕首刀柄上的「讓」字。

  衛瞻眼中毫無波瀾地別開視線,面無表情地帶著霍瀾音調轉馬頭。

  霍瀾音訕訕收了匕首,整個身子軟下來,疲憊地靠在衛瞻的胸膛。如今歇下來,才覺得雙腿酸痛,和一陣陣後怕。

  可若上天再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霍瀾音在衛瞻的懷裡回頭望去,看著黑衣人越來越近。她想出聲提醒衛瞻,卻在仰起臉看見衛瞻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眸時,沉默下來。

  兩個黑衣人追上來,舉起手中的長劍。

  衛瞻拔出懸在馬側的長刀,甚至連回頭都沒有,好像只是隨手一砍。只是一刀,兩個黑衣人瞬間腰斬。下半身還跨坐在馬背上,上半身已經順著山坡滾落下去。鮮血噴湧,甚至還有腸子湧出來。

  巨大的視覺衝擊,霍瀾音身子本能地狠狠顫了一下。她抬起眼睛去看衛瞻,發現衛瞻正低著頭在看她。霍瀾音拉了拉斗篷的紅兜帽扣在自己的頭上,十分溫順地把臉埋在衛瞻的懷裡。

  衛瞻收回視線。

  「讓之,為帝者,是天生的孤家寡人。狠心絕情縱橫捭闔,人心人命皆在你掌握之中,任你操控。任何人和事皆不可成為你的弱點,任何可能成為你弱點的人和事,任何想要要挾你的人,誅之。」

  但是在這句話之後,永銘帝還說了一句話。

  ——「不過,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

  衛瞻覺得前面的話都是廢話。那些為了穩固江山各種捨棄和妥協的皇帝,都他媽是碌碌無為的庸君廢物。

  一個女人而已。

  衛瞻俯下身,湊近霍瀾音的頭頂,輕嗅。

  再野的貓兒,他也能馴乖。

  衛瞻帶著霍瀾音重新回到山頂高處。

  林嬤嬤問:「殿下,我們先行一步,海生應該可以全身而退。」

  小豆子撓了撓頭,有些猶豫的口吻:「海生哥當真可行?」

  霍瀾音摘下兜帽,回頭向山下看去。一眼看去,黑壓壓的一片,她甚至沒能找到奚海生的身影。

  「側邊!」江太傅忽然抬手一指。

  霍瀾音順著江太傅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有另外一批黑衣人從山的另外一個方向追來。

  「我去!」小豆子立刻說。

  言罷,小豆子將馬背上的鶯時放下去,立刻駕馬飛奔而去相攔。

  江太傅在一旁搖頭歎氣:「還是京中的日子快活。我那婆子罵我不知好歹跟著瞎折騰,我怎麼就沒聽呢?不聽夫人言,吃虧在眼前!」

  霍瀾音悄悄觀察每個人的表情。她發現江太傅雖然總是說這樣的話,可他是笑著的,幾乎沒有半點著急的樣子。不僅是他,大家好像都不擔憂。

  霍瀾音正琢磨著,耳畔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寒意。她微微側臉,衛瞻手中的箭矢擦著她的臉頰射過去。

  一弓三箭,箭無虛發。

  林嬤嬤也拿起懸掛在馬側的弓箭,朝著黑衣人射去。

  霍瀾音忽然想做點什麼。她摸了摸,在馬側旁摸到還有別的弓箭,她也用力拉起了長弓,眯起一隻眼睛,朝著遠處的黑衣人射去。

  當黑衣人倒下的時候,霍瀾音自己都懵了。

  江太傅笑:「夫人好箭法,先前竟是沒看出來夫人學過這個。」

  「沒有,我沒學過。這是我第一次拿弓箭。」霍瀾音解釋,「真的。」

  江太傅顯然不信。

  「真的……」霍瀾音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她重新拿起弓箭,朝著遠處的黑衣人射去。然而這一次沒有那麼幸運,力度遠遠不夠,半路無力落在地上。

  霍瀾音剛想放下弓箭,衛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這樣。」他將她圈在懷裡,抬起她的手,教她如何瞄準。

  霍瀾音偏過臉,近距離地望向衛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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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8:3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擁眠

  「我的面具上沒有敵人。」衛瞻沉聲道。

  霍瀾音眼睫顫了顫,迅速轉過頭,認真眯起一隻眼睛盯著前方遠處的黑衣人。她用力將長弓拉滿。

  衛瞻垂眼,看著她專注的側臉。

  他收回視線,覆在霍瀾音搭弓的手挪開她的手指,長箭離弓。

  霍瀾音緊張地盯著射出去的長箭,直到長箭射中遠處的黑衣人,她眼裡的緊張一瞬間消失,轉瞬燦爛笑起。

  她從馬鞍一側的箭囊裡又摸出長箭,搭在弓上。然而興許是因為已經射出三箭,有些沒力氣,這一次,她竟然是連弓都沒能拉滿,手心已覺得火辣辣得疼。

  她沒有放棄,眉心蹙起,貝齒緊扣,奮力拉弓,可是不僅沒能將弓拉滿,還因為過分用力使得手臂輕顫。箭尖也跟著晃動,無法瞄準。

  手背上忽然一涼,是衛瞻寬大的手掌覆上。

  衛瞻握住霍瀾音的手,幫著她輕易將長弓拉成滿月。他俯下身來,湊近霍瀾音的耳畔,視線與她相平,重新瞄準。

  「咻」的一聲,長箭離弓。

  霍瀾音的視線緊緊跟著長弓,眼睜睜看著長箭射中遠處黑衣人的眉心,破頭而過。黑衣人直挺挺地從馬背上跌下去。

  分明離得那麼遠,可是霍瀾音好像看清了黑衣人死前眼中的驚恐。那一箭射中黑衣人的眉心,她卻好像那支長箭朝自己射來一樣,感覺到自己的眉心也跟著一涼。她下意識地抬手,用手心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放下手的時候,她視線隨意一掃,落在自己的手心。手心紅了一大片,還有被磨破的痕跡。

  她扯了扯衣袖,將衣袖攥在手中,隔著柔軟的布料輕輕握住了手。然後抬起頭去看衛瞻,意外地對上衛瞻的目光,她怔了一下,迅速移開了視線。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拿起弓箭,繼續射殺黑衣人。

  霍瀾音有些懵。總覺得他摸她頭的動作有些怪怪的,偏偏她又說不出怪在哪裡。

  衛瞻每次都將三支長箭搭在弓上。三支箭一起離弦,就是三個黑衣人倒下。他剛要再從箭筒裡拿箭,三支長箭遞到了他的手邊。

  他抬眼看向霍瀾音,霍瀾音彎起眼睛對他笑。他接了箭,收回視線,搭弓射箭,箭無虛發。

  霍瀾音忽然就明白了為何黑衣人氣勢洶洶,大家都一點都不著急擔憂的樣子。如今她也沒有先前那般擔心。

  霍瀾音給衛瞻遞長箭,她從箭筒裡拿箭的時候,手指擦過長箭,沒有拿到。箭筒裡的長箭似乎出現了重影,讓她看得不太真切。霍瀾音愣了一下,合上眼睛搖搖頭,再次睜開眼睛又恢復尋常,她趕忙拿了長箭遞給衛瞻。

  這些黑衣人果然沒能得逞,反倒是黑色的屍體躺了一地,在雪山上異常顯眼。慢慢的,追捕的黑衣人越來越少。衛瞻一行人的馬速也慢了下來。

  又行了大半日,小豆子非常幸運地在一個地勢偏低的山谷裡尋到一個巨大的山洞。一行人騎著馬走進山洞,上方距離洞頂還有很高的距離。這裡不是動物鑿挖出來山洞,而是天然形成的山洞,洞內偶爾可見幾處石筍。

  小豆子樂呵地拍胸脯:「今晚兒不用宿在雪地上,我小豆子可是功臣!」

  奚海生撿起一塊小石頭去丟他,笑:「這麼大的功勞可得讓主子賞你。賞個小媳婦兒如何?」

  小豆子不樂意聽,嘟囔:「整天一口一個媳婦兒,總這麼想著媳婦兒,我看你是沒淨乾淨。等回了宮,我可得檢舉你。說不定還能再立一功!」

  「你這皮小子!」

  林嬤嬤板著臉開口:「歇了一刻鐘也該去忙了。」

  小豆子和奚海生立刻住了口,結伴去找能生火的枯枝。

  林嬤嬤喊來鶯時幫忙,在平整處臨時弄一張床出來。先輕掃乾淨,除去石塊兒,再在洞中尋了質地細膩的泥,均勻地灑上三層。然後從洞中角落找到些早就枯了的草和葉,鋪在泥上。再鋪上毛茸茸的絨毯,最後再將厚斗篷展開鋪在絨毯上面。

  霍瀾音坐在一旁,一直看著林嬤嬤乾淨俐落的動作。心想在這種逃難的境況下,還如此多的講究,可當真是太子爺。

  她偷偷看了衛瞻一眼,迅速收回視線。

  「過來。」

  霍瀾音揪起眉心,心想大殿下後腦勺還長了眼睛不成。她起身走到衛瞻身旁,挨著他坐下,聲音溫柔:「殿下?」

  衛瞻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霍瀾音覺得莫名其妙。可衛瞻本來就是這樣猜不透的古怪脾氣,她也不糾結,輕輕將頭靠在衛瞻的肩膀。

  鶯時手忙腳亂地給林嬤嬤打下手。她一直想找霍瀾音說話,可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終於忙完了手邊的活兒,她剛想去找霍瀾音,看見霍瀾音靠著大殿下,只好把話繼續壓在心裡。

  鶯時低著頭,眼睛有點紅。

  兩次了。霍瀾音救她兩次了。而且這一次當真是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這樣的恩情必將用盡一生來回報。

  升起火,山洞裡的溫度頓時升高,人也變得舒服許多。林嬤嬤包裹裡帶著紅薯,這一頓吃的是熱氣騰騰的烤紅薯。

  霍瀾音去看衛瞻。他在吃東西的時候自然是解下了面具,可卻戴上了皂紗帷帽。

  霍瀾音對衛瞻那張被毀容的臉更加好奇。

  衛瞻應當是不喜烤紅薯的,只吃了兩口就不再吃。

  霍瀾音抱著膝,咬了一口甜甜軟軟還熱乎乎的烤紅薯,心道:真挑剔。

  小豆子和奚海生輪流守夜,其他人早早歇下,畢竟明天還要從雪山穿過。

  霍瀾音被衛瞻抱著睡在那張林嬤嬤臨時造的「床」,三件斗篷當成被子裹在兩個人的身上。雖然是條件所迫,大家都睡在山洞裡,可霍瀾音被衛瞻抱著懷裡睡覺還是覺得尷尬得很。

  她硬著頭皮閉上眼睛,掩耳盜鈴起來。好像她閉上了眼睛,山洞裡的別人就看不見了似的。

  霍瀾音始終因為這份彆彆扭扭的尷尬睡不著。直到夜深了,她也實在是因為累了一天,開始犯睏。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感覺到腹部一涼。她一下子清醒過來,驚愕地感受到衛瞻的大手解開了她的衣服。

  霍瀾音整個身子僵在那裡,連反應都忘了,直到衛瞻微涼的手覆在了她的胸口。

  霍瀾音嚇得不輕,立刻用力握住了衛瞻的手腕,阻止他的動作。

  片刻的僵持之後,衛瞻鬆了手。霍瀾音跟著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衛瞻向下游走的手掌開始扯霍瀾音的裙子。

  霍瀾音僵了僵,更怕了!她慌忙一邊拉住衛瞻的手腕,一邊轉過身,面對著衛瞻。

  ——衛瞻闔著眼。

  霍瀾音愣了一下。

  衛瞻是睡著的?

  霍瀾音試探著去拉衛瞻的手,然後將自己纖細的手指一根一根穿進他的指縫,緊緊握著他的手,免他夢中胡作非為。

  翌日清晨,陽光照進山洞,將山洞裡照得發白。

  衛瞻醒來,他動了動手,覺得手指被束縛,詫異看去,看見兩個人十指相扣兩隻手交握在一起。衛瞻漆色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抬眼去看霍瀾音,見她睡得很沉。夜裡很冷,她蜷縮在他懷裡,縮在毛茸茸的斗篷下。斗篷幾乎遮了她的唇。衛瞻小心翼翼地將兩個人交握的手分開,他拉了拉斗篷,露出霍瀾音的唇。她唇角微彎,睡時唇角掛著笑。

  見衛瞻醒來,正在弄早飯的小豆子和奚海生這才敢出聲說話。尤其是小豆子,又嘻嘻哈哈起來。

  奚海生捅了他一下,給了他一個眼色。

  小豆子愣了愣,回頭去看衛瞻,看見衛瞻慍色的眼神。小豆子趕忙閉了嘴,再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來。

  衛瞻收回視線,看著窩在他懷裡的女人。那麼小小的一隻,軟軟的一隻。這世間只有他知道這個女人的身子是多軟,多香。

  忽然又想睡她。

  卻不能。衛瞻不由一瞬間黑了臉,暴躁起來。

  「起來!」他聲音又沉又冷。

  霍瀾音揪著眉心,還是覺得冷,又往毛茸茸的斗篷裡縮了縮,把唇鼻藏起來,頭側挪近了一些,又往衛瞻的懷裡鑽了鑽。

  衛瞻心裡的那份煩躁莫名稍微緩解了些。不過也只是稍微而已。

  他挑起霍瀾音的一綹兒頭髮,將這一綹兒髮捲在他的食指,然後用髮尖輕輕去掃霍瀾音的臉頰。

  霍瀾音睡夢中皺起的眉頭更揪揪了。

  昨天夜裡她實在睡得太晚,可前日又實在太累,眼下是真的睡得很沉。

  衛瞻也不急,慢條斯理地用髮尾一下又一下去掃霍瀾音的臉頰。霍瀾音檀口微張,就要醒過來。

  衛瞻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想起床榻之上霍瀾音無數次檀口微張之後呼出的嚶喘微嚀。

  身後不遠處是小豆子、奚海生等人細小的響動。

  衛瞻黑著臉,寬大的手掌捂住了霍瀾音的嘴。連她的鼻子也一併捂住。

  霍瀾音喘不上氣,終於醒過來,迷茫地望著衛瞻。

  衛瞻冷笑了一聲。

  霍瀾音在一瞬間清醒過來,眸中迷茫散去,浮現驚愕。

  衛瞻這才鬆了手。

  霍瀾音想起如今境況,慌慌張張地坐起來,低著頭整理有些亂的頭髮,用眼角的餘光去掃山洞裡的人。大家都在忙碌,好像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她不由輕輕鬆了口氣。

  這一早,霍瀾音都很沉默。

  收拾好,一行人又要出發。

  剛邁出山洞,霍瀾音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白雪,眼前又出現了重影。她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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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雪盲

  「你在後面磨蹭什麼?」衛瞻坐在馬背上,回首望向杵在原地的霍瀾音。

  霍瀾音回過神來,看向衛瞻。她又迅速掃過其他人,好像視線又恢復了正常。她趕忙小跑了兩步,跑到衛瞻馬下。她提著裙子,抬起一隻腳剛剛踩上馬鐙,衛瞻隨手一撈,就將她從下面撈了上來。

  「我們接下來是繼續翻過這片雪山直接去陽遙郡,還是先從偏路下山,在玉克縣暫歇整頓?」奚海生問道。

  江太傅捋著鬍鬚,道:「玉克縣離陽遙郡也不算遠。有下山的功夫,不知道又前行了多久。再說,下山的路上還極有可能遇見那些埋伏的刺客。不若徑直往前走,到了陽遙郡,會安全很多。」

  小豆子卻說:「可是咱們帶的乾糧不算多。再說弓箭也快用盡,還不知道會不會有追兵繼續追來。」

  江太傅想了想,再次開口:「讓之,你的意見是?」

  「繼續走。」

  衛瞻發話,其他人也不再多說,繼續往前。

  行了大半日,衛瞻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略詫異地低頭看向坐在他身前的霍瀾音。這一上午,霍瀾音過分安靜了。

  他捏著霍瀾音的下巴,去抬她的臉。

  霍瀾音後知後覺地看向衛瞻,眼中有些許茫然——她走神了。

  衛瞻順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到溫度正常便鬆了手,不再管她。

  霍瀾音心事重重地重新低下頭。不是她的錯覺,這一上午她又有兩次出現眼前重影的情況。而到了現在,她的眼睛已經有了微微刺痛的感覺。

  袖中緊攥著的手微微發涼。

  她害怕了。

  她曾經在書中看過關於雪盲的事情,知道雪盲可大可大。若是嚴重了,是很可能永久失明的。

  霍瀾音不敢想像變成瞎子後的生活。

  如今逃難途中,她若瞎了眼,則成為了徹底的拖後腿。更何況瞎了眼睛她要如何逃走?

  不安的感覺和對未知的恐懼讓她身上一陣又一陣的發冷。

  「那些人又追上來了!」奚海生忽然大聲說。他說著,便拉著馬韁調轉馬頭,打算斷後。

  衛瞻又看了一眼沒精打采的霍瀾音,將弓箭遞給她,說:「試試。」

  霍瀾音木訥地伸手,可是她纖細的指尖兒還沒有碰到弓箭便僵在那裡。她用力閉了下眼睛重新睜開,眼前衛瞻遞過來的弓箭仍舊是重影的,甚至連衛瞻的手也變得模糊不清。

  霍瀾音縮回了手,小聲說:「我射不準……」

  衛瞻眼前浮現昨日霍瀾音被長弓磨紅磨破的手心,便打消了念頭,將遞給霍瀾音的弓箭收回來,自己拉成長弓,一箭箭射出去。

  霍瀾音抬起頭,望向遠處的黑衣人。她努力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一片雪白裡顯眼的黑衣人。她默默數著黑衣人的人數。可是……視線越來越模糊了。她仰起臉去望正午的陽光,眼前卻忽然一下子黑下去,什麼都看不見了。

  霍瀾音恐懼地僵了脊背。她立刻使勁兒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再次睜開眼睛,眼前又變成了一片白色。

  她悄悄鬆了口氣。

  「你怎麼了?」衛瞻重新抬起霍瀾音的臉,略意外地看見霍瀾音的臉上掛滿淚水。

  霍瀾音沒有哭,只是眼睛的刺痛讓她落了淚。她自己都不知道。

  衛瞻用指腹抹去霍瀾音眼角的淚,審視著她,問:「哭什麼?」

  霍瀾音莫名緊張,本能地不想讓衛瞻知道她的眼睛出了問題。她立刻彎起唇角笑起來,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說道:「風沙吹進眼睛裡,一直都很不舒服。」

  說著,她皺著眉頭去揉眼睛。

  這次追上來的黑衣人數量不多,很快就被解決。馬兒走了那麼久,不肯再走。一行人尋了個避風處停下來,做短暫的休息。

  「喝些水。」鶯時將水囊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盯著她遞過來的水囊,待重影逐漸消失,才伸手接過來。水很涼,涼水入腹,霍瀾音打了個寒顫。

  小豆子說:「沒想到這些黑衣人那麼快又追上來,昨兒還以為咱們已經把他們甩開了。」

  江太傅道:「山上風大,應當是夫人身上的體香很容易被追到。」

  感受到望向自己的幾道目光,霍瀾音握著水囊的手微微用力。原來她因為體香的緣故,早就成了拖累。她說:「如果是我的緣故,我還是不跟著你們一起走了,你們一會兒出發的時候不要再帶著我了。」

  小豆子忙說:「夫人可別這麼說!」

  江太傅剛想說話,看向衛瞻,見到衛瞻的目光,他愣了一下,沒開口。

  衛瞻蹲在一塊半人高的山石上,只是山石一樣被積雪覆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自下馬歇在這裡,他一直審視著霍瀾音的一舉一動,他望著霍瀾音,聲音聽不出情緒地開口:「音音,過來。」

  霍瀾音抬眼望向衛瞻。白茫茫的一片,她只能隱約看清衛瞻的輪廓。

  「來我這裡。」衛瞻重複。

  霍瀾音起身,裝出尋常的樣子,一步一步朝衛瞻走過去。天地之間一片白色,她識別不出自己距離衛瞻有多遠,只是朝著他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地走過去。

  在衛瞻蹲著的山石前面有一條窄卻深的溝壑。

  衛瞻看著霍瀾音一步步走近溝壑,一腳踩空。霍瀾音驚呼一聲,本能地朝前伸出手。衛瞻抓住她的手。他從半人高的山石跳下來,將霍瀾音拉到身前。霍瀾音腳步一陣踉蹌,向後看去,才隱約看見那條溝壑,不由一陣後怕。

  「你的眼睛看不見了?」衛瞻問。

  「哦……」霍瀾音慌張解釋,「也、也不是一點都看不見。」

  原本坐在遠處的江太傅立刻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道:「雪盲症?」

  霍瀾音猶豫了一瞬,忽然去拉住了衛瞻的手。她抬起臉,用無法聚神的目光去望衛瞻。迷離的眼中噙著一層委屈和害怕的淚水。

  衛瞻面扯過她腰間的帕子,面無表情地給她擦了眼淚,道:「讓老頭兒給你瞧眼睛。」

  霍瀾音點頭,攥著衛瞻的手卻始終不肯鬆開。

  江太傅快步走過來,給霍瀾音檢查了眼睛,道:「如今還沒有全盲,夫人需用布條蒙住眼睛,不可再看雪。切記!切記!」

  鶯時急得紅了眼睛,追問:「江太傅,我家姑娘的眼睛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這不好說。雪盲症本就患病特殊,有的人半日就會痊癒,有的人終生致盲。夫人先調養一段時間試試。至於助療的藥……」江太傅皺眉,「這藥也不是必須的,等到了陽遙郡再配藥也可。現在下山去玉克縣尋藥自是更好。」

  衛瞻彎腰,在霍瀾音的紅裙撕下一條,蒙住她的眼睛,一邊在她腦後繫蝴蝶結,一邊說:「下山。」

  霍瀾音微微偏過臉,朝著衛瞻的方向,檀口微張,似想要說什麼,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

  於是一行人沒歇多久,立刻上了馬,往山下趕。

  霍瀾音坐在顛簸的馬背上,她伸出雙手在身前摸索著,終於摸到了衛瞻握著馬韁的手,這才脊背稍軟,整個人向後靠去,靠在衛瞻的胸膛。

  然而下山的時候,卻遇到了更大規模的刺殺。黑壓壓一大片的刺客,宛如行軍打仗的陣勢。

  衛瞻冷笑:「這麼想我死。」

  江太傅看了一眼衛瞻,不由皺眉。

  然而霍瀾音什麼都看不見,只能靠聲音去努力分辨。

  她聽見衛瞻的冷笑,聽見呼呼的風聲和馬蹄聲,聽見刀劍相碰的脆響,聽見黑衣人近在咫尺的氣息。

  汗毛聳立。

  霍瀾音這才第一次知道眼睛對人來說是多麼重要,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整個人都陷在不安之中,這個時候倘若周身是不安全的環境,更是恐懼異常。

  唯有後背緊貼的堅硬胸膛,似乎成了唯一的倚靠。

  然而連衛瞻也離開了她。

  「坐在這裡不要動,等我回來。」衛瞻走前只說了這一句。

  霍瀾音抓緊了馬韁,唯有等待。她聽見廝殺聲,很想扯開蒙住眼睛的布條看看周身的情況,可又記得江太傅的話,不可以再看雪,否則容易變成真的瞎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種無邊的恐懼中等待了多久。好像一輩子那麼久,她坐著的馬不知為何受驚,忽然朝前跑去,差點將霍瀾音甩下馬。霍瀾音驚呼一聲趕忙摸索著找到馬韁,緊緊攥住,甚至往後拉。

  她想讓飛奔的馬停下來,可是她根本不會騎馬!

  「大殿下!殿下——」

  霍瀾音感覺到身下的馬越來越快,隨時都可能將她甩下去摔死!

  馬兒忽然前腿跪地,霍瀾音整個人朝前栽去。她慌亂中伸出手去摸索,手卻被人抓住。霍瀾音拔出靴子裡的匕首胡亂刺去,手腕再一次輕易被對方擒住。

  「音音。」

  是衛瞻的聲音。

  霍瀾音的動作頓時僵住,頓時鬆了口氣。懸著的那口氣鬆下來,整個身子都軟了。

  衛瞻拿走霍瀾音手中的匕首,瞥了一眼刀柄上的「讓」字,黑著臉問:「你又想用我的匕首刺誰?」

  霍瀾音臉色慘白,剛剛是真的嚇壞了,整個人有些遲鈍,沒回答衛瞻的話。

  衛瞻彎腰,將匕首裝進霍瀾音的靴子。直起身時,他順手拍了拍霍瀾音的屁股:「怕什麼?這點膽子怎麼做孤的女人。」

  衛瞻牽著霍瀾音往前走。逆風,霍瀾音聞到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兒。

  那些黑衣人,無一生還。

  衛瞻面無表情地踢開擋在霍瀾音腳前的一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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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塗泥

  大雪茫茫,天地之間一片白色,然而霍瀾音的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一片雪花翩翩落下,擦著她的鼻尖兒,融化在她的臉上。

  又下雪了。

  大雪紛紛揚揚,風也很大,迎面呼嘯而過,將霍瀾音的紅色斗篷向後高高吹起。逆著風,她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在一片漆黑裡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跌跌拌拌。唯有衛瞻牽著她的寬大手掌成了唯一的依靠,她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握緊衛瞻的手,就像用盡全力。

  衛瞻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腳步。

  他將霍瀾音被風吹到身後的兜帽重新戴好。鮮紅的兜帽,有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被風吹得貼在她的臉頰。

  放下手的前一刻,衛瞻順手刮過她的鼻樑,指腹拈了一下她鼻尖左側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

  霍瀾音側過臉,面朝衛瞻的方向。她嘗試著睜開眼睛,隔著蒙眼紅布條,隱約看見衛瞻的輪廓。

  她忽然略急躁地開口:「殿下,你開口說句話。我怕你不是你。」

  「蠢貨。」衛瞻罵,「連孤都認不出?」

  聽見衛瞻的聲音,霍瀾音莫名鬆了口氣,至於他說的內容是什麼,倒也沒那麼重要了。她握著衛瞻的手蹭了蹭,蹭到衛瞻掌心的疤痕。

  對,是他啊。

  她記得衛瞻掌心的粗糙疤痕。

  霍瀾音聲若蚊鳴地輕聲「嗯」了一聲,被蒙住的眼睛重新閉上,低下頭,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迎著風雪往前走。

  雖然仍舊看不見,可聽著耳邊呼嘯的風,她的緊張恐懼情緒逐漸平復了些。

  衛瞻側首看向霍瀾音,想起長寧郡主養的那隻小白貓兒。長寧郡主喜歡那隻貓喜歡得不得了,縱使那是一隻並不乖巧的貓,縱使她被那隻貓兒抓破抓傷。長寧郡主仍舊把那隻貓兒捧在手心裡,好吃好喝供著,陪玩又哄著。

  長寧郡主被那隻白貓抓傷了之後,她還要笑著說:「這就是貓兒呀!不會永遠乖巧順服,是有脾氣的。你別看它炸毛凶巴巴的,其實膽子小著呢。」

  衛瞻望著霍瀾音的側臉,想著長寧郡主將那隻貓兒抱在懷裡哄著的樣子,心想他養的這隻貓兒的確膽子小了些。

  得哄一哄。

  霍瀾音所坐的馬受驚狂奔出去很遠,衛瞻牽著她在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才和其他人匯合。

  鶯時早嚇得哭花了臉,遠遠看見霍瀾音的身影,就朝著霍瀾音跑過去。哭著使勁兒握住霍瀾音的手。

  「我看著那匹馬被箭射中,發了瘋似地往前跑,差點將你甩下馬。真的是嚇死我了……」鶯時哭。她握著霍瀾音的手在發抖。

  霍瀾音鬆開衛瞻的手,摸索著去擦鶯時的眼淚,安慰她不要哭。

  重新見到鶯時,雖然她在哭,可是還是給了霍瀾音親切感、安全感。

  衛瞻看著被霍瀾音甩開的手,「嘖」了一聲。簡直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啊……

  「走了。」衛瞻翻身上馬,口氣不善地對霍瀾音說。

  霍瀾音還在與鶯時說話,聽見衛瞻的話,她轉過頭,茫然地望向衛瞻,有些無措。

  衛瞻看著覆在她雙眼上的紅綢布,不耐煩地打馬向她走過去,朝她伸出手。

  「手。」

  霍瀾音循聲朝大致的方向伸出手摸索著。她睜開眼睛,可是這一次,隔著紅綢布,她的眼前還是漆黑一片,連衛瞻的輪廓也看不清。霍瀾音搖了搖頭。

  衛瞻黑著臉,彎下腰抱住她的腰,將她拎上馬。霍瀾音還沒坐穩,衛瞻已經甩著馬鞭朝山下狂奔而去。

  其他人立刻上馬追去。

  一路上,霍瀾音從剛剛馬受箭狂奔差點摔死她的恐懼中走出去,心裡又被沉重的煩思擾亂。她不得不因為雪盲症而煩擾。即使她計劃得再完備,瞎了眼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一想到下輩子要困在衛瞻身邊,成為一隻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玩意兒,說不定還要時刻提防其他女人的鄙夷迫害,為了生存日日生活在勾心鬥角之中,她就覺得絕望。

  她不是名正言順被衛瞻娶了去的,甚至連妾都不算。日後他娶妻大婚,一正妃兩側妃,美人無數。她會是何樣處境?即使衛瞻依諾給她名分又如何?

  一個人的出身是改不掉的。

  她做不到永遠在衛瞻面前卑微逢迎,更做不到向他日後其他的女人跪地行奴禮。

  可是她的眼睛……

  她心裡怎麼能不急?

  可偏偏急不得。

  霍瀾音拼命地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不要急。雪盲症可輕可重,她也不必如此悲觀,興許要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就會恢復正常?

  霍瀾音安慰了自己一路,等到一行人從雪山下來時,她已經徹底平復了心情,將所有悲觀的壞情緒驅離。

  奚海生道:「這些人來勢洶洶,明顯有備而來。先前分了幾波進雪山中搜尋殿下。如今誰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人手留在玉克縣,我們還需更謹慎些。」

  江太傅看了眼馬上要黑下來的天色,說道:「馬上要天黑,如今人累馬也疲,還是快些尋個暫歇的地方比較好。往前走,在郊外一般會有些廟宇破屋。殿下和夫人先在後面暫歇,小豆子和你去縣中打探消息,若是看見有那些人黑衣人混在縣中,我們只悄悄買些藥物和食物,繼續前行。倘若沒有,倒是可以進縣中歇息一日。」

  奚海生補充:「就算有,咱們也可以把他們先幹掉!」

  江太傅沉吟了一下,道:「看地方人數情況再說,總不能傷了縣中百姓。」

  奚海生忙點頭。

  商議已定,一行人繼續往前走,果然在玉克縣的郊外尋到一處搖搖欲墜的破廟,大家進去暫歇,只讓小豆子和奚海生進到縣中打探消息。

  馬匹在破廟前停下,衛瞻下了馬,剛轉身要去抱霍瀾音,霍瀾音已經伸開了雙臂,朝他伸出手。

  「方向歪了。」

  小蠢貨。

  衛瞻捏著霍瀾音的細腰,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霍瀾音雙腳落地,衛瞻剛鬆開手。霍瀾音摸索著去抓住了衛瞻的衣袖,緊緊攥著。

  衛瞻看了她一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得,又忘了他的這隻貓兒現在是個瞎子。

  鶯時瞧著霍瀾音的樣子不太放心,可是她狠狠心,還是去給林嬤嬤打下手。如今的境況,她只有更懂事勤快一點,才不會拖後腿,才不會被丟下,才不會跟她的主子分開。

  林嬤嬤和鶯時簡單收拾了一下,闢出個避風的地方來,在地面鋪上斗篷,才讓衛瞻坐。

  霍瀾音亦步亦趨,挨著衛瞻坐下。她伸手摸了摸,摸到衛瞻的腿,然後偏過頭,輕輕靠在衛瞻的膝上。

  衛瞻垂眼瞥著她溫順的樣子,勉為其難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

  奚海生和小豆子很快帶著消息回來,果然有人等在玉克縣中等著他們。那些黑衣人裝成鏢局的人,不停在縣城中打聽一個戴著皂紗帷帽的男人,還有一個身帶異香的女人。

  霍瀾音的心忽地一緊。

  一個身帶異香的女人……

  她身上的體香,果然成了那些刺客搜尋的線索。

  霍瀾音如今又看不見,不得不擔心衛瞻這個時候把她丟下。那倒是真的連命都要保不住。她縮了縮,越發靠近衛瞻,像一隻受了驚的小貓兒一樣去尋求庇護。她摸索著尋到衛瞻的手,小心翼翼地將衛瞻的拇指攥在掌心。她的小手指顫了顫,又像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她輕輕轉動手腕,在衛瞻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字。

  ——「別丟下我。」

  衛瞻冷眼瞥了她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林嬤嬤皺著眉詢問:「江太傅,可有什麼藥方能暫時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氣?」

  「敢問夫人的體香可是天生?」江太傅詢問。

  「不是。」霍瀾音坐直身子,將自己身上為何帶香的緣由仔細說出來。

  江太傅沉吟片刻,道:「想要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氣著實不容易,何況就算能夠除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絕非一副藥就能夠起作用。夫人若是不動,身上的香氣很淡,幾乎不容易被人覺察。可若行動,香味越來越濃。何況最近幾天風大,這風一吹,更是將夫人身上的香味飄得很遠……」

  霍瀾音默默聽著,臉上看不出表情。可是握著衛瞻的手卻微微抖了一下。

  「老頭兒,你廢話怎麼那麼多。」衛瞻緩緩打斷江太傅的話,聲音裡帶著微微不耐煩。

  江太傅一愣,立刻說:「也不是沒有辦法。就算不能立刻除去香氣,倒是可以試試覆蓋香味。比如塗泥掩之。」

  「塗泥?」霍瀾音皺著眉,有些疑惑。

  這是什麼新奇的治療法子?難不成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一直認真聽著的鶯時小聲詢問:「什、什麼泥?」

  「應當都行吧?」江太傅的口吻也不太確定。

  霍瀾音終於確定江太傅口中的塗泥真的是字面意思。不過聽著江太傅不太確定的語氣,霍瀾音產生了懷疑。

  衛瞻審視地盯著江太傅。

  江太傅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說:「老朽也是在古籍中看見的法子,古籍上的確記載過身帶異香的奇女子。雖然書中記載的奇女子是天生帶香。不過夫人興許也可以試一下……」

  林嬤嬤最先起身,道:「鶯時,你與我去尋些泥土和雪水。」

  霍瀾音覺得荒唐,可一想到江太傅連以活人為藥引都想得出來,倒不覺得奇怪了。

  「我幫姑娘。」鶯時說。

  其他人起身出去回避。

  衛瞻坐在原地沒動,沉聲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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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臉紅

  鶯時在角落裡翻出幾個木桶來,木桶大多都壞掉了,不是漏了底兒,就是斷了邊。好不容易尋到一個好的,卻也髒兮兮的。她抱著木桶跪在雪地裡,用雪水好一頓擦洗,才將木桶現出原本的顏色來。

  如今天寒地凍,地面大多覆著積雪。積雪之下的土地也都被凍了個結結實實。想要鏟些泥土也是不易。幸好林嬤嬤也算半個習武之人,沒用多久就鏟了些土,然後和雪水摻在一起兌在木桶裡,攪成半桶黑漆漆的泥土。

  鶯時看著這些髒兮兮的泥土有些擔憂,總覺得將這些東西塗在身上會很不舒服。而且這麼髒,會不會讓姑娘得病?可如今境況,當真是有萬分擔憂,也不敢拒絕。

  這處的破廟佈局為並排挨著的三間房。可因為早就被廢棄,經了風雨摧殘,已不成樣子。中間的堂廳供奉著的佛陀早就斷裂倒塌。左邊的房間原本用來做什麼已經看不出來,畢竟連屋頂都已經消失不見。右邊的西屋相對保存的完整些,還能看出小木床的輪廓,只是如今小木床的木板失蹤了好幾塊,已然不能再用,碰一下就要倒塌的樣子。窗戶也不見了,牆壁上徒留窗戶的大窟窿。林嬤嬤手腳麻利地用兩塊木板撐著厚衣服遮擋住了風灌進來。

  衛瞻和霍瀾音就坐在小木板床前面。

  小豆子和奚海生忙忙碌碌抱來柴火,在衛瞻不遠處生了火。柴木被雪浸了太久,不易點燃,花了好些功夫才點著了柴火堆。

  鶯時略擔憂地忘了一眼霍瀾音,和小豆子一起退了出去。她將西屋的門關上,木門發出沙啞的吱呀聲。她又要急忙去幫忙在堂廳裡生火、做飯。

  西屋裡,只剩下衛瞻和霍瀾音兩個人。霍瀾音皺起眉頭來,小聲說:「殿下,還是讓鶯時進來幫我吧,泥土髒,會惹殿下厭煩的。」

  衛瞻伸直長腿,用腳背將那半桶泥水勾到近處,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自己脫,還是我給你脫?」

  霍瀾音無奈地抿起唇。她知道衛瞻的決定很難改變,定然是不會讓鶯時進來幫她了。

  霍瀾音在胸前摸了摸,摸到斗篷的繫帶,動作生澀地解開。鮮紅的斗篷被她脫下來抱在懷裡卻犯了難。她看不見,不知道要把脫下來的衣服放在哪裡。即使她什麼都看不見也知道周圍不算乾淨,總不能隨便扔到地上。

  不過她指猶豫了片刻,就朝衛瞻遞過去。

  衛瞻正一臉嫌棄地同木條攪著木桶裡的泥水,見霍瀾音把斗篷遞過來,他放下木條,將斗篷接來,放在身後的木板床上。

  他抱著胳膊,饒有趣味地瞧著霍瀾音脫衣服,也等著她把衣服一件一件遞過來。

  霍瀾音聽不見衛瞻的說話聲,耳邊只有外面的風吹打的聲響。

  看不見,聽不見,慢慢讓她變得很不安。她解衣服的手動作不由慢了下來。

  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晚被送到衛瞻房間的情景中。可又並不一樣,這一次看不見的只有她一個人,衛瞻是看得見的。

  這樣讓她覺得更不安,還有尷尬的羞恥感。

  幾層衣服脫下來,霍瀾音上身只剩下一件淺紅色的心衣。

  紅色的,衛瞻很滿意。

  霍瀾音忽然略彎下腰,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低低地一連打了個幾個噴嚏。

  這麼冷,她又穿得這麼少,她自然是凍著了。

  衛瞻終於開口:「音音,你再這麼磨蹭下去,這桶裡的泥水可要結冰了。」

  「還、還是讓鶯時進來幫我好不好?」霍瀾音聲音軟軟的,帶了一絲撒嬌,也帶了一絲央求。

  她摸索著朝衛瞻伸出手去,衛瞻把手遞給她,由她握在掌中。

  「為何?」衛瞻問。

  「因為……很不好意思……」霍瀾音實話實話。

  衛瞻笑了一聲,反手握住霍瀾音的手將她拽進懷裡,讓她側坐在他的腿上。他捏著霍瀾音的下巴,去瞧她蒙著眼睛都溫順的乖樣子,說:「音音,你的身上還有哪裡是孤沒見過的?孤可是撐著多盞燈細瞧過每一寸的。」

  想起昔時的場景,霍瀾音低下頭。她臉頰浮現了些許微紅,情緒卻有些沮喪。

  她曉得衛瞻說得都對。更何況縱使又有再多不自在,也不該在眼下矯情起來。

  她默默將手背在身後,去解心衣身後的兩條繫帶。霍瀾音把脫下來的心衣遞給衛瞻。

  衛瞻凝在她身上的目光移開,落在心衣上。他將她的心衣接過來,慢慢揉成團,湊到鼻前聞了聞她的香味兒。

  霍瀾音緩緩站起,摸索著脫下了裙和褲。然後默默等待著。她等了好久,都聽不到衛瞻的動作。他在做什麼?一直看著她嗎?霍瀾音的眉頭又揪了起來。

  「殿下?」霍瀾音試探地小聲開口。

  衛瞻回過神來。

  他起身,走到霍瀾音的身後,將她的長髮隨意挽起。然後湊近霍瀾音的後頸,用力聞了聞。

  香。

  他瞥了一眼桶裡的泥水,眼中立刻浮現嫌惡的表情。

  他的視線重新緩慢游走過霍瀾音的全身,拿起木板床上霍瀾音白色的褻褲。然後將它撕成了布條。

  霍瀾音側耳去聽,疑惑地問:「殿下在撕什麼?」

  她心裡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衛瞻在撕她的衣服。

  衛瞻沒理她,沉默地取出褻褲裡原本的細腰帶,繫在霍瀾音的腰上。然後用撕下來的白布條穿過霍瀾音的兩條腿。布條的兩端一前一後繫在她的細腰帶上。

  「殿下,你、你這是做什麼……」霍瀾音的聲音尷尬到發顫。

  衛瞻用掌心拍了拍,說:「這裡不准弄上髒泥巴。」

  這下,霍瀾音的臉頰真真紅了個徹底。

  衛瞻看著霍瀾音紅透了的臉,忽然心情大好。他用木條抹了泥水均勻地塗在霍瀾音的身上,塗得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他居然問:「你的丫鬟平日是如何伺候你沐浴的?」

  這個問題把霍瀾音問住了,不知道他指什麼。

  衛瞻又問:「可會給你擦身?」

  霍瀾音想了一下,說:「偶爾會。」

  「偶爾?」

  「偶爾不太舒服的時候她會幫我。」

  衛瞻不大高興,他丟開木條,用掌心捧了一捧泥水灑在霍瀾音的鎖骨,看著泥水緩緩往下流淌,他才攤開手,用掌心給她身上的泥水揉開。他一邊揉著一邊說:「音音已經長大了,日後要學會自己洗澡,不能再讓丫鬟幫忙。」

  衛瞻這話說得古怪,霍瀾音一時之間沒聽明白。

  衛瞻塗了泥水的掌心撫過霍瀾音的身子,他說:「若是當真不會洗澡,孤可以教你、幫你。」

  霍瀾音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莫不是衛瞻不喜歡別人碰她的身體?即使是她的貼身婢女?所以他才趕走了鶯時,決定親手給她塗泥?

  霍瀾音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了。

  她不由去想,倘若她逃走的計劃敗露,以衛瞻這樣蠻橫的上位者姿態會如何對她。

  霍瀾音在心裡敲了敲警鐘,告訴自己逃跑計劃一定要十分完備,不可讓衛瞻有任何的懷疑才行。

  如何讓他不懷疑她?完全信任她?

  霍瀾音心裡沒譜,不知道衛瞻到底有沒有相信她深愛著他。想要取得衛瞻的信任,方法絕對不止一種。可是利用兩人關係讓他以為她矢志不渝地愛著他,絕對是最快捷取得他信任的方式。

  「把腿分開一些。」衛瞻拍了拍霍瀾音的腿。

  霍瀾音回過神來,依言。

  她又在心裡無聲輕歎。原本還急著取得他的信任,如今因為雪盲症倒也沒那麼急了。

  霍瀾音穿上衣服之後不會露在外面的肌膚都被塗上了一層淤泥。

  全部塗完之後,霍瀾音站在火堆旁烤火。需要將她身上的泥水烘乾,否則無法在外面穿衣服。

  衛瞻用雪水反反復復地洗手。他看著指甲縫裡的淤泥,心裡又開始暴躁,一腳踢開了木桶。

  霍瀾音嚇了一跳,茫然地面朝向衛瞻的方向,雖然她什麼都沒看見。

  衛瞻瞥向霍瀾音,瞧著她全身塗滿泥的髒樣子,嫌棄地瞪了她一眼,即使他知道她什麼都看不見。

  衛瞻忽然問:「音音,你吃過叫花雞嗎?」

  「叫花雞?」

  衛瞻忽然笑了。

  霍瀾音一怔,頓時反應過來,衛瞻這是在笑話她。她默默轉過身去,背對著衛瞻。

  雖然站在火堆旁,可因為實在太冷,霍瀾音又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而且站得時間久了,她的雙腿開始發麻。尤其是左腳腳踝,隱隱作痛。

  那次她為了救鶯時,從馬背上跳下去,當時左腳腳踝就有些疼,後來查看也只是有些腫,不怎麼嚴重,不想現在吃到了苦頭。

  霍瀾音有些急地摸了摸腿上的泥。指腹上濕濕的,想來還是沒有乾。她挪了挪雙腳,換了個站姿。

  衛瞻支著下巴看了她半晌,起身靠近火堆而坐。然後拉住霍瀾音的手腕,將她拉到懷裡,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她臀腿上的泥把他的衣服染髒了一大塊。

  衛瞻瞥了一眼,捏了捏霍瀾音的鼻尖,慢條斯理地說:「孤思來想去,帶著你著實麻煩。不如將你仍在這火堆裡,還能吃上一頓鮮美的叫花雞。」

  霍瀾音知道衛瞻故意逗她,她裝出嬌惱的樣子來:「音音的吃法可不止這一種,殿下是要捨棄別的吃法了?」

  衛瞻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霍瀾音會如此說話。他拍了拍霍瀾音的臉,說道:「音音,你可真不像個大家閨秀。」

  他又笑了,道:「的確另一種吃法更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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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狼吻

  霍瀾音有一瞬的失神。不像大家閨秀嗎?可她的確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就算曾經是,也是假的。她都快忘記了昔日閨閣中的琴棋書畫茶酒花。

  如今的她變得讓她自己都要認不出,那個端莊溫婉的周瀾音定然想不到有一日她會變得這樣輕挑、心機。

  可是矮在塵埃裡的底層卑微者沒資格端著身段,總要面對現實。

  心裡閃過一絲自嘲,霍瀾音臉上卻是一點沒顯出心裡的百轉千回。她微微低著頭,軟聲軟語:「殿下,我肩背上的泥可乾了?」

  「怎麼?」衛瞻問。

  霍瀾音雙手交疊搭在腹前,向下遮著,小聲說:「想、想靠一會兒。」

  衛瞻視線下移,落在她交疊的一雙柔荑。

  聽不到衛瞻的回應,霍瀾音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越發放低聲音:「冷……」

  衛瞻這才抬眼看了一眼霍瀾音的側臉,他伸手握住霍瀾音交疊的小手——冰涼冰涼的。

  因為她吃了太多治療衛瞻的藥,藥物作用讓她的身子溫度比常人高一些。這倒是頭一遭她手心的溫度比他低了這麼多。

  衛瞻再次頗為嫌棄地瞥了一眼坐在腿上的泥人兒,勉為其難地握著霍瀾音的肩膀,讓她靠在胸膛。他扯了扯玄色的斗篷,稍微搭在霍瀾音的上身。他略微彎腰,將蓋住霍瀾音雙腿的斗篷扯開,露出她一雙修長纖細的「泥腿」,繼續烤著火。

  霍瀾音在衛瞻懷裡縮了縮身子。真的冷,冷得她都快要凍僵了。

  衛瞻垂眼看向懷裡的小泥貓兒。小泥貓兒髒兮兮,凍僵了縮在他的懷裡。雖然髒了些,可是瞧著真的乖。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

  淤泥完全遮不住霍瀾音婀娜的好身段,衛瞻的目光光明正大游走於霍瀾音全身。他視線上移,落在霍瀾音蒙著眼睛的紅布。衛瞻皺眉,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欺負人。

  他扯了扯斗篷,將霍瀾音的胸口和腰臀遮了。

  他問:「音音,你可有閨名?或者小字?」

  霍瀾音搖頭,聲音有些發悶:「沒有的,家人叫我名字多些。」

  霍瀾音身上的淤泥蹭在衛瞻的胸膛,衛瞻用指腹抹去一塊淤泥,慢條斯理地塗抹在霍瀾音的鎖骨之下。他問:「泥泥如何?」

  他不等霍瀾音回答,又慢條斯理地重複了一遍:「泥泥。」

  「殿下又取笑我……」霍瀾音低著頭,指尖兒摸索著去摸胳膊上的泥,卻不小心使得搭在肩上的斗篷滑落。

  滑下去的斗篷內側沾著大片淤泥,看得衛瞻忽然暴躁開口:「別亂動。」

  霍瀾音身子顫了一下,緊接著僵在那裡,一動不敢動。她蒙上了眼睛,衛瞻看不見她的眼神,卻莫名想像得出她那雙明豔的眼眸中此時驚慌失措的可憐樣子。

  那股子暴躁莫名消退了些。

  衛瞻重新拉動斗篷搭在霍瀾音的身上,他用手背貼在霍瀾音的冰涼的臉頰,然後皺著眉撿起一些枯枝扔到柴火堆,又攪了攪,讓火堆燒得更旺一些。

  做完這些,他無意間一掃,發現蒙著霍瀾音眼睛的布條濕了。

  哭了嗎?

  「哭什麼?」衛瞻冷著臉問。

  霍瀾音使勁兒低著頭,也不吭聲。

  衛瞻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看著眼淚逐漸濕透紅布條。

  「說話。」

  「怕……」霍瀾音小聲啜涕,「怕眼睛再也看不見,身上還帶著香……殿下會嫌我麻煩,把我丟在半路……」

  她小聲地嗚咽,想忍又忍不住。蒙著眼睛的紅布逐漸濕開。

  「香些沒什麼不好,音音的體香讓孤很是喜歡。」衛瞻望著霍瀾音,語速很慢,「就算瞎了,也有好處。」

  霍瀾音疑惑地抬起頭,輕輕搖頭,不信衛瞻的話。

  面具後的衛瞻忽然笑了一下。然後他摘下了面具,抬起霍瀾音的臉。隔著一層紅布,去吻霍瀾音濕了的眼。

  霍瀾音有些意外,身子僵了僵。

  衛瞻舔過霍瀾音的鼻尖,舔舐那粒小小的美人痣,猶如狼吻。

  他最後才吻上霍瀾音嬌豔柔軟的唇。

  輾轉廝磨。

  霍瀾音忽然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床笫之間,衛瞻大多都戴著面具。他吻她的次數屈指可數,不多的記憶裡,他幾乎不曾這樣溫柔過,永遠那樣強勢佔有。

  霍瀾音搭在腿上的手無措地抬起來,她想抓住什麼,卻茫然地不知道要抓住什麼。

  在衛瞻輕咬她的舌尖時,霍瀾音心裡亂糟糟的,又慌又亂。她抬起手,緊緊攥住了衛瞻的衣襟。

  衛瞻忽然退開。霍瀾音有些沒反應過來,她微微仰著臉,臉頰染著一絲紅暈,就連嬌豔的檀口也微微張著,露出裡面濕軟的舌。連氣息也是亂的。

  衛瞻瞥了一眼霍瀾音攥著他衣襟的小髒手,收回視線。

  「孤還沒有廢物到連個女人都護不住。」他湊到霍瀾音的耳邊,「但是你要乖一點。」

  霍瀾音仰著臉,軟軟地出聲:「音音還不夠乖嗎?」

  衛瞻眯起眼睛,審視這個不惜捨棄過往教養而尋求庇護的柔弱女人。

  霍瀾音攥著衛瞻衣襟的手微微用力,她睜開眼睛,隔著蒙眼的紅布,努力去看,尋到衛瞻隱約的輪廓。她抬起頭,嘗試著湊過去,主動送上她的吻。

  唇齒相碰,軟的不止是唇舌。

  衛瞻回之以吻,用盡溫柔。

  外面的風呼嘯洶湧,柴火堆劈啪作響。簡陋破舊的狹小角落裡,美人在懷,鐵漢柔情,延續綿長無盡的擁吻。

  一個多時辰之後,霍瀾音才攥著衛瞻的衣角從西屋走出去。霍瀾音穿戴整齊,看不出衣服下面的身子塗了一層泥。衛瞻身上的斗篷卻不見了,身上的衣服沾著些泥。

  鶯時一下子站了起來,仔細去看霍瀾音的神情。

  小豆子和奚海生不在這裡,又去了縣中。林嬤嬤和江太傅已經吃過粥。火堆上駕著的鍋裡是早就煮好的粥。

  林嬤嬤聞了聞,說道:「太傅的法子果然有用,眼下我是沒有聞出夫人身上的那種香味。而且也瞧不出端倪。」

  江太傅點點頭,說道:「眼下是沒有,只是不知道這方子能抗多久,若是騎馬不知可否遮得住。」

  鶯時已經手腳麻利地盛了兩碗粥,說道:「還是先吃些東西,熱熱身子。」

  她用雪水擦洗了木桶,也知道雪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泥水有多涼。她心疼霍瀾音現在肯定很冷。雖然她心疼得要命,還是要守規矩地先將熱粥遞給衛瞻。

  衛瞻沒伸手去接。

  鶯時也不敢多話,將熱粥放在衛瞻面前,趕忙再盛了一碗熱粥遞給霍瀾音。

  「姑娘,小心燙。」鶯時叮囑。

  霍瀾音雙手捧著粥碗,只覺得熱氣從手心傳遍全身,哪裡還會嫌棄它燙手。

  「姑娘,給您勺子。」

  霍瀾音伸手摸索著接過鶯時遞來的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著熱粥,沒多久,將一整碗熱粥都吃進腹中,這才覺得整個身子暖起來。

  這剛一暖和起來,霍瀾音急忙低著頭,雙手掩口,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們兩個去做什麼了?」衛瞻問。

  江太傅道:「讓他們去縣中採買些藥和食物,再換幾匹馬。」

  「不必。我們進城。」衛瞻道。

  「可是這裡距離陽遙郡不算遠,其實沒有必要……」

  「咳咳咳咳……」霍瀾音掩著口一陣咳嗽。

  江太傅看了霍瀾音一眼,頓時了然。他搖搖頭,但笑不語。

  小豆子和奚海生很快回來,江太傅又交代一番,兩個人又折回玉克縣,按照江太傅的意思,編了個淒慘的故事。

  趁著夜色,一行人進了玉克縣,沒有去客棧,直接去了小豆子和奚海生提前打好招呼的農戶家。

  「……我們都已經聽說了!這些土匪簡直就是天殺的!夫人不要擔心,玉克縣一向太平,那些人不會追過來。你和你相公暫時住在這兒,等天亮了再走!」

  「多謝大嫂……」霍瀾音真誠地道謝。

  然而……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小豆子和奚海生提前編了個怎樣的淒慘故事。

  王大娘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戴著帷帽的衛瞻,她早就被小豆子編出的故事感動得稀裡嘩啦,不過她看見衛瞻杵在那裡還是有一種莫名的畏懼感。心裡不由想:壯得像牛犢子似的,不愧是敢和土匪拼命護媳婦的!

  她拉著霍瀾音說話:「哎,我都聽說了。妹子當真找了個好男人。你相公為了救你毀了容也是不容易!我家那口子要是遇到土匪肯定扔了我們娘倆轉身就跑!」

  霍瀾音默了默,順著大王娘說:「是,我相公對我很好。」

  衛瞻看向霍瀾音。

  「不多說了,這都這麼晚了,你們也趕緊歇著。我也要回去歇著了。廚房在西邊,你們要用什麼就用,不用客氣!」

  王大娘倒也不是爛好心隨便大方,而是小豆子給了她足夠的錢銀來借宿。

  霍瀾音再次道謝。她回過頭,朝衛瞻伸出手:「相公,我們進屋去了。」

  相公。

  衛瞻慢悠悠地舔了一圈牙齒。朝霍瀾音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進了屋。

  王大娘摸了摸懷裡小豆子給的銀錠,美滋滋地回屋睡覺。

  進了屋,衛瞻剛剛的體貼頓時消失不見。他捏著霍瀾音的手腕,大步朝土炕走去。霍瀾音什麼都看不見,還是在佈置完全陌生的房間裡,走得跌跌撞撞。

  衛瞻將霍瀾音拉到土炕上,霍瀾音剛在炕邊坐下,就被衛瞻壓著肩膀推倒在土炕上,壓在她身上。

  霍瀾音懵了,完全不知道衛瞻為什麼突然發脾氣。

  「再亂叫一遍。」衛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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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相公

  亂叫?

  這是覺得她沒有資格這樣喊他。

  也是,他是太子爺,就算是將來的太子妃也不會這樣喊他。

  猶豫在霍瀾音心裡一閃而過,她摸索著抬起手,抓住衛瞻的衣襟,慢吞吞地一路向上,雙手軟軟勾住衛瞻的脖子。

  她笑,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像一隻勾引人的小狐狸。

  「相公,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一聲又一聲,綿綿軟軟。

  衛瞻眯起眼睛來,沉聲道:「亂叫是要受罰的。」

  「相……」

  戛然而止。

  霍瀾音的唇還微微張著,後一個字卻沒有喊出來。她微張的檀口慢慢合上,又輕輕抿了下唇,繼而又重新彎起唇角嫵媚笑起。即使紅綢蒙住她那雙勾人的眼睛,也擋不住流轉而出的萬千風情。

  她勾著衛瞻脖子的手向上移,動作緩慢地解開了衛瞻的面具,捧起他的臉。然後她緩緩抬頭,親了親衛瞻的唇角。

  「相公……」甜軟的聲線仿若細語呢喃。

  在衛瞻將要開口的前一刻,她又湊過去蜻蜓點水般吻了吻衛瞻的唇。她悠悠輕歎,微笑著說:「曉得不合規矩,曉得沒有資格。全當音音任性一回,日後再也不敢了……」

  衛瞻緩緩舔唇。這個女人的唇舌氣息都是香的,淤泥根本掩不住。

  他抓住霍瀾音的手腕,將她溫柔捧著他臉的手放下,冷著臉說:「音音,孤說過你勾引的技巧拙劣。過去這麼久,還是沒有多大長進,真是讓孤失望透頂。」

  霍瀾音心裡微驚,提著一口氣不上不下。

  衛瞻捏著霍瀾音的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說:「小泥人兒,只靠美色永遠拿不走一個男人的心。」

  霍瀾音心裡頓時鬆了那口氣,甚至有一絲竊喜。

  衛瞻以為她要他的心?不不不,您老人家可千萬別愛上我。只要相信我沒臉沒皮地深愛著你,您繼續用這種高高在上的養個玩意兒的態度對我就好。就很好很好了。

  情債難還,她和衛瞻無冤無仇,可不想害他欠他。她只要他的信任他的鬆懈,還有短暫的保護,就足夠足夠了。

  衛瞻的態度讓霍瀾音覺得她的逃走大計又近了一步。如果眼睛能早點好起來的話……

  霍瀾音心裡百轉千回,不過是瞬息間罷了。

  她想做出失落難過的樣子,可是蒙住了眼睛,實在是難做表情。而且她現在心情很好,有點哭不出來,熱淚染濕紅綢的戲碼現在實在是難為她。

  霍瀾音退而求其次,抿著唇去推衛瞻。自然是推不動的,她無力地放開手,偏過臉去,整個人安靜下來,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反正她現在衣服下塗著一層泥,衛瞻不會動她。

  ……更何況動她也沒什麼,她早沒了最初的抵觸,甚至有時候也能體會到小冊子裡說的那句「初時怕些,後來回味卻覺妙不可及」。

  「咚咚咚。」鶯時在外面叩門,「姑娘,風寒藥給您煮好了。」

  衛瞻低頭看著他的小泥人兒,想起她還病著。遂鬆了手起身。

  「進來。」

  鶯時推門進來,掃了一眼屋子裡的情況。衛瞻大大咧咧坐在土炕邊,正在繫面具後面的帶子。而霍瀾音,她撐著剛剛坐起來。

  鶯時不敢亂看,趕忙將藥遞給霍瀾音,說道:「江太傅說才剛染上風寒,儘早喝藥不會礙事的。江太傅還說晚上要多蓋兩層被子,千萬不能冷著了。」

  因為衛瞻在屋子裡,鶯時有些畏懼,聲音小小的叮囑著。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偷偷注意著衛瞻的態度。分明他戴著面具,可鶯時還是感覺到了衛瞻的不耐煩。她也不敢多陪霍瀾音,等霍瀾音將整碗風寒藥都喝光,她便拿著空碗匆匆退了出去。關門的時候,鶯時不由在想:大殿下這麼可怕,姑娘要天天面對大殿下真是好可憐哦!真希望趕緊來個天神救姑娘於水深火熱才好。

  鶯時一走,衛瞻暴躁地摔了面具。

  ——因為藥的臭味兒。

  霍瀾音不去招惹他,安安靜靜地摸索著去鋪被子。她惜命得很,把鶯時帶的話記得牢牢的,今晚不能著涼,得蓋兩層被子發汗。

  衛瞻上了炕,拎住霍瀾音的後衣領,將她從土炕裡側拎到近處,一臉嫌棄:「霍瀾音,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身上有多臭?」

  原先,霍瀾音體香還可以中和藥的臭味兒,如今淤泥遮住了她身子原本的香,再也沒有東西去遮藥味兒。偏偏玉克縣這樣的小地方尋來的草藥也都不算上等,藥的味道也更重一些。

  霍瀾音不懂衛瞻為何對草藥的味道這麼敏感,她也不想去弄懂。

  她乖乖地抱緊被子,可憐巴巴地低著頭,小聲說:「那、那我今天晚上睡在地上好了。」

  衛瞻板著臉:「夜裡會有老鼠在地面亂竄。」

  霍瀾音嚇得縮了縮肩,越發將自己的身子縮進被子裡,又說:「那我今晚去隔壁林嬤嬤和鶯時的屋子擠一擠。」

  衛瞻繼續黑臉:「咱們可是在扮演恩愛夫妻。」

  霍瀾音怯生生地仰起臉,朝向衛瞻的方向。

  隔著紅綢,衛瞻指腹拈了拈霍瀾音的眼角。眼前浮現霍瀾音眼淚欲落不落的委屈樣子。

  衛瞻鬆了手,朝後躺去。睡覺。

  霍瀾音側耳聽了又聽,聽不到衛瞻的響動。她摸索著去整理被褥。躺下來後,去扯兩層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到底是什麼都看不清,動作顯得十分笨拙。磨蹭了好半天,她才將身子縮進兩層被子裡,連頭都一併給蒙住。

  衛瞻欣賞了半天小泥人摸著黑把自己當成蛹一樣裹起來的操作,他將自己身上的那層被子扔到霍瀾音的身上,然後把霍瀾音連人帶被子拉進懷裡。大長腿一搭,搭在霍瀾音的腿上。

  有三層被子裹著,總能裹住藥臭味兒吧?

  哎,還是臭。

  湊合睡吧。累。

  大概是風寒藥的緣故,霍瀾音第二日醒來已經過了中午。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紅紅的。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的眼睛患上了雪盲症。她撐著土炕坐起來,猶豫了一下,解開蒙著眼睛的紅綢布。

  做了番心理準備,她才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灰漆漆的,模糊一片。只能看見大片不同色塊的影子。想像當中的睡一覺醒來就會痊癒並沒有出現。

  雖然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可霍瀾音還是難免覺得失落。

  隱約聽見院子裡有說話的聲音,霍瀾音聽出鶯時的聲音,還有王大娘的聲音。她重新將紅綢蒙上眼睛,才推開窗戶,輕聲喊:「鶯時?」

  「哎!姑……夫人醒了!」鶯時趕忙起來。

  王大娘笑著說:「哎呦喂,你這丫鬟可真不會看眼色。人家恩愛小夫妻,哪裡用你進去幫忙?這是小娘子臉皮薄,想喊自己的男人不好意思呦!幫你家夫人穿衣洗臉的事兒自有他男人來做,你這丫鬟去打打水、端端飯才是正經!」

  鶯時被說懵了。她當然記得眼下一行人撒了謊,她無措地望向霍瀾音,可是霍瀾音的眼睛看不見,哪裡能給她什麼眼色指使。

  「去罷。」衛瞻開口。

  鶯時更懵了。去哪兒了?

  小豆子輕咳了一聲,笑嘻嘻地說:「鶯時你去打水,我去端飯!」

  「哦……哦!」鶯時趕緊應了一聲,又看了霍瀾音一眼,才腳步匆匆地去打洗臉水。

  「看來昨夜娘子睡得不錯。」衛瞻走進房中,彎下腰來,摸了摸霍瀾音的頭。

  霍瀾音一怔,被衛瞻這一聲「娘子」叫得毛骨悚然。

  鶯時端著熱水進來,衛瞻撈出浸在水中的帕子,看著霍瀾音,慢條斯理地擰乾帕子上的水。他扯開蒙著霍瀾音眼睛的紅綢,給她擦臉。

  ……霍瀾音覺得臉有點疼。

  衛瞻立在炕前,即使是給霍瀾音洗臉,也站得筆直,一副高高在上的尊貴樣子。他忽然彎腰,湊近霍瀾音的臉,說:「娘子,你有眼屎。」

  霍瀾音一怔,忽然就紅了臉。

  衛瞻面具後的唇角輕輕扯出一絲笑,他站直身體,順手將窗戶關上。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瞥了一眼鶯時:「出去。」

  他將鶯時趕了出去,才伸手去脫霍瀾音的衣服,給她換身乾淨的衣服。霍瀾音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露出裡面塗了泥的身子。她身上大片的泥已經皸裂,看得衛瞻皺了眉。

  「真醜。」他說。

  霍瀾音剛想說話,衛瞻將她拎了起來,去扯她的裙子。霍瀾音沉默起來,不吭聲了,任由衛瞻給她脫衣服,穿衣服。

  穿戴整齊,霍瀾音扶著衛瞻的手臂走出小房間,去廳中吃飯。農家小院,屋子都很小,裡面除了一張土炕和一個小櫃子,並沒有能吃飯的桌子。她睡到這個時候,的確餓得很。

  「餓了吧?快吃些東西!都是些農家的飯菜,你可別吃不慣。」王大娘十分熱心。

  「還沒有吃聞著就很香,味道一定很好。」霍瀾音又一次次道謝,才接過鶯時遞過來的筷子。

  衛瞻奪過筷子,緩緩說道:「娘子眼睛受了傷,當然是要為夫餵你才行。」

  「還是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我可以。」霍瀾音摸著去搶回筷子。

  「不成,不成。這是為夫應該做的。」衛瞻語氣很慢,也聽不出情緒。

  王大娘掩嘴笑,覺得小兩口真恩愛!

  霍瀾音卻渾身不自在,不知道衛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昨天不是因為她亂叫還發了脾氣?

  每當衛瞻不緊不慢的語氣說著聽不出情緒的話,霍瀾音都覺得有點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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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8:3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張嘴

  霍瀾音懷疑衛瞻會故意餵她吃些她不吃的東西,懷疑他會故意欺負她看不見,弄髒她的唇角和臉頰。還懷疑……

  她一邊默默一口一口吃著衛瞻餵過來的東西,一邊在心裡懷疑了好多種被衛瞻欺負的方式。

  直到衛瞻開口說:「娘子,還沒飽嗎?再吃可要撐著了。」

  霍瀾音愣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好像吃了不少東西。

  衛瞻將最後一口粥餵進霍瀾音的嘴裡,俯下身來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緩聲低語:「少吃些罷。吃撐了,為夫還要扶娘子去茅房,給你擦屎擦尿。」

  「咳咳咳咳……」霍瀾音劇烈地咳嗦,被口中還沒有咽下去的那口粥嗆到了。

  「哎呦喂,這是說了什麼悄悄話,小娘子都不好意思了!」王大娘捂著嘴笑。

  霍瀾音真想堵了王大娘的嘴!

  衛瞻慢悠悠地去拍霍瀾音的背,給她順氣。

  林嬤嬤走進來,掃了一眼屋中情景,說:「江郎中在隔壁等著給小娘子瞧眼睛。」

  聽了林嬤嬤的話,霍瀾音連鶯時遞過來的溫水也沒喝,作勢就要起來。現在沒有什麼比她的這雙眼睛更重要。

  然後霍瀾音就聽見王大娘又笑了。王大娘一笑,霍瀾音就覺得沒什麼好事兒。

  霍瀾音正這般想著,已經被衛瞻抱了起來,抱著往外走。

  王大娘還在後面笑:「哎呦喂,這小兩口感情可真是好!這小娘子好福氣,男人疼著寵著,一時也分不開!捨不得呦!」

  霍瀾音尷尬得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王大娘還在念叨:「誒?這地上怎麼這麼多的泥?我記得早上掃過了啊……難道忘了這一塊?那也不至於這麼多泥……二柱子!趕緊過來掃地!」

  霍瀾音悄悄捏緊自己的袖子,想得到那些泥是從她身上掉下去的。事實上,那些泥在她身上一點都不舒服。昨天還只是覺得悶熱,今天甚至覺得有些癢和刺痛。

  隔壁房中,江太傅正在整理藥匣裡的藥材,猛地見到衛瞻直接將霍瀾音抱進來,不由愣了一下。

  這……讓他們演一對患難小夫妻,演得也太像了吧?這都快連體嬰了。

  衛瞻把霍瀾音放在椅子上。

  「夫人眼睛可覺得疼?」江太傅詢問。

  「有一點,但不是一直疼。」

  江太傅點了點頭,說:「睜開眼睛,我看看。」

  紅綢解下來,霍瀾音適應著睜開眼睛,眼前仍舊是大塊的陰影色塊,甚至連色塊的顏色區分也沒有睡醒時清楚。

  江太傅給霍瀾音檢查了眼睛,立刻在原本寫好的藥方上,又添改了一番,交給奚海生出去買藥。

  「江太傅,我的眼睛什麼時候可以好?」霍瀾音急急問。她心裡不可能不急。

  「夫人不要著急。這雪盲症不是一副藥即可藥到病除的症疾,先喝幾服藥看看。若是仍沒有恢復,再施針調理。這幾日夫人千萬注意眼睛,一定要避著強光。更是不要再看大片的白色。」

  「有勞江太傅了。」霍瀾音溫聲道謝。

  她心裡悶悶的,有著很強的不安全感。

  縱使衛瞻口氣隨意地說過會護著她,可是身份的巨大差異,讓她並不信衛瞻的話。興許眼下他對她有興趣會帶著她,而明日後日哪一日不小心惹了他,他就會把她丟在半路。什麼都看不見的她,和十三歲的鶯時……

  霍瀾音心裡越來越悶。

  喝過藥,霍瀾音坐在小院子的角落,有著涼風吹在身上。她以前很怕冷,如今倒是喜歡涼風灌滿襟,可以讓人變得清醒。

  鶯時小跑著過來,拿著毛茸茸的斗篷裹在霍瀾音的身上,說:「姑娘,您染了風寒還沒好。可不能再冷著了。」

  霍瀾音輕輕搖頭:「我心裡有數,不冷的。」

  鶯時挨著霍瀾音坐下。

  「姑娘這一路受苦了……」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立刻紅了一圈,「這一路上,鶯時看著姑娘如何討好大殿下……瞧得心酸又心疼。」

  她用手背使勁兒去擦眼淚,想哭又不敢哭,怕惹了霍瀾音的情緒,只好自己使勁兒憋著。

  霍瀾音摸索著拉住鶯時的手,像哄一個小妹妹一樣,把她拉到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溫聲細語:「鶯時別怕,以後都會好起來的。咱們對於大殿下來說不過螻蟻,如今尋求他的庇護,自然要千方百計地哄著他。有付出才有得到,理應如此。沒什麼可委屈的。」

  可鶯時還是覺得心酸。忍不住想起先前姑娘還是周瀾音的日子……

  「日後不要再說這些,總歸是禍從口出,隔牆有耳。」霍瀾音叮囑。

  鶯時重重點頭,擦乾眼淚笑著說:「鶯時都知道,以後不管怎麼樣都聽姑娘的吩咐就好!」

  吃過晚飯,霍瀾音又喝了兩副藥。一副療養眼睛的藥,一副治療風寒的藥。

  霍瀾音曉得衛瞻討厭藥的味道,在小院子裡站了好一會兒,又仔細漱了口,才回到屋子裡。她已經不燒了,可是頭腦有些發沉,很想鑽進暖暖的被窩裡多睡一會兒。

  衛瞻從廚房出來,手裡端著一碗雞蛋羹。他在院子裡遇見江太傅,隨口問:「小豆子呢?」

  「他和奚海生去瞧瞧那些暗殺的人有沒有離開玉克縣。如果離開了,咱們多住兩日也可。可若離得不遠,咱們還是應當早些離開這裡,去往陽遙郡。」

  衛瞻隨意點了下頭,說:「切忌不可傷及這縣裡的百姓。」

  「正是這個意思。」江太傅點頭,「消息已經送到了陽遙郡,陽遙郡的郡守湯修明應當早就等著咱們過去。湯修明這個人精明得很。定然不會放過這個巴結的機會。」

  衛瞻懶得聽這些,隨口丟下一句「你看著辦吧」,便進了屋。

  江太傅望著衛瞻進屋的背影,搖了搖頭。按照他的計劃,他們並不避開刺客,反而聘了鏢局相送,做得大搖大擺,想來這個時候消息應該已經傳到京中。

  衛瞻推門進來,瞥了霍瀾音一眼,說:「娘子,為夫給你帶了夜宵。」

  霍瀾音跪在土炕上,正在摸索著笨拙鋪床。

  霍瀾音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不由想起中午衛瞻貼著她耳朵說的那句過分話。若衛瞻的目的當真是將她餵撐給她擦屎擦尿那也太可怕了……

  她忙說:「晚上吃了好些,不餓的。」

  「那可不成。」衛瞻坐在炕邊,用勺子敲著碗沿,聲音清脆。他冷梆梆地再次開口:「孤親自去廚房端來的夜宵,泥泥真的不吃?」

  聽著衛瞻趾高氣揚的口吻,霍瀾音反倒鬆了口氣——他這樣才正常些。

  霍瀾音跪坐下來,面朝向衛瞻的方向,好聲好語:「殿下,我真的吃不下。」

  「雞蛋羹而已,吃兩口就行。」衛瞻重複,「就兩口。」

  霍瀾音朝衛瞻挪了挪,伸手去接。

  「張嘴。」

  霍瀾音聽話地溫順張開嘴,像等著投餵的燕雀,由著衛瞻餵了她兩口香甜可口的雞蛋羹。

  衛瞻果真只餵了霍瀾音兩口。

  衛瞻把雞蛋羹放在一旁,有些失望。

  他捏著霍瀾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細瞧這張動人的面容。

  他不是第一次餵霍瀾音吃東西了,可今天這兩次的效果都不盡如人意。他有點懷念這隻小泥人變身小野貓勾引他的騷樣子。

  他說:「剛才的雞蛋羹裡放了催情的藥,一會兒孤的小泥泥就會把自己脫光光,不知道會主動成什麼鬼樣子。」

  霍瀾音驚了,手中握著的被角也落了下去。

  衛瞻鬆了手,四仰八叉地躺到土炕一側,睡覺。

  霍瀾音仍舊保持著跪坐的姿勢好一會兒,才挪到土炕另一側。她摸索著,讓自己緊貼著另一側的牆壁,然後用兩層被子將自己裹起來,不安地縮在角落裡。

  她在等待,等待藥效。

  大約過了兩刻鐘,霍瀾音才遲疑地開口:「殿下騙人的?」

  「哈。」衛瞻一下子笑出聲來。

  霍瀾音鬆了口氣的同時,惱得隨手抓起一側的枕頭朝衛瞻砸了過去。

  衛瞻「呸」了一聲,說:「砸就砸,袖子裡的泥甩出來了。」

  霍瀾音不想理他,面朝土炕裡側躺下來,縮進被子裡睡覺。

  衛瞻支著下巴,看著又縮成蟲蛹的小貓兒,說:「離牆遠些,牆上有蜘蛛。」

  霍瀾音身子顫了一下,她又縮了縮,把頭全埋進被子裡。

  衛瞻把枕頭又朝霍瀾音扔過去,去砸她的屁股。

  「音音,過來些。」

  霍瀾音攥著蒙頭的被子,悶聲說:「殿下欺負人,不去。」

  衛瞻伸出腳,輕輕踢了踢霍瀾音的屁股。

  「過來,泥泥聽話。」

  「就不!」霍瀾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發現這男人有病,一直依著他,他就一副欠錢臉。偶爾不依著他鬧些小脾氣才有用。何況剛剛霍瀾音是真的有些被嚇著了。她可不想吃那種藥。她投懷送抱是一回事,靠藥物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是另一回事。

  衛瞻忽然不耐煩地起身,將霍瀾音連人帶被子拉過來,像剝粽子一樣將裹在霍瀾音身上的被子扯開,然後跨坐在霍瀾音的腰上。

  「音音,你不聽話。」衛瞻沉聲。

  霍瀾音不信身上全是泥的情況下,衛瞻會有胃口動她。她索性偏過臉去,輕哼了一聲。

  望著霍瀾音蒙著紅綢的側臉,目光落在她軟軟的唇上,衛瞻輕輕舔了一圈牙齒。他問:「音音,你知道吹簫嗎?」

  「我不會這個,什麼吹簫吹笛子的都不會。」

  衛瞻笑了,誇獎:「好孩子。」

  霍瀾音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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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8:3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癢嗎

  霍瀾音只好說:「殿下要實在喜歡,等到了西荒我去找個師傅學一學。」

  衛瞻大笑了兩聲,語氣古怪:「那可不成,不准跟旁人學。也沒人有膽子教你這個。」

  霍瀾音不懂衛瞻在說什麼,也不想再說這個。她伸手去推衛瞻,軟聲細語地抱怨:「殿下很重,你下去。」

  衛瞻聽著,覺得她的抱怨都像一種撒嬌。

  衛瞻抓住霍瀾音的手腕,她的袖子向下滑,露出塗著泥的小臂。斑駁的泥塊看得衛瞻皺了眉。

  他剛要放下霍瀾音的手,不經意間看見霍瀾音小臂上皸裂的泥塊間的小紅點。他用指腹蹭了蹭,蹭去一塊髒泥,發現霍瀾音塗了泥的肌膚紅紅的,還起著零星小紅點。

  衛瞻撓了一下,問:「癢嗎?」

  霍瀾音點頭:「癢,還疼。」

  衛瞻大手一扯,扯開霍瀾音的衣襟,連心衣也被他扯到一旁。他弓起的食指蹭了蹭霍瀾音鎖骨下塗了泥的地方。沒想到泥下起的小紅點比她小臂上還要多。

  霍瀾音揉了揉手腕,蹙起眉。

  衛瞻眼前浮現往昔霍瀾音在他身下輕顫時的凝脂雪肌。膚如凝脂,皓白香軟。

  他立刻從霍瀾音身上下來,丟下一句:「把衣服整理好,立刻出發。」

  霍瀾音聽著衛瞻推門出去,有些懵。

  他怎麼了?

  她撐著坐起來,摸索著整理衣服。她剛將衣服整理好,衛瞻重新推門進來。

  「殿下?」

  衛瞻沒吱聲,扯過一旁的被子將霍瀾音裹起來,攔腰連人帶被子地扛在肩上,大步往外走。

  霍瀾音被衛瞻扛在肩上,一顛一顛的。

  直到坐在馬背上,她也是裹著被子,側坐在衛瞻懷裡。她的雙手從裹著她的被子裡探出來,在顛簸的馬背上摸索著,時刻害怕跌下去。一手握著身後的馬鞍,另一隻手摸索到衛瞻的小臂,攥著他的袖子。

  衛瞻瞥了她一眼,笑她膽子小。

  霍瀾音不知道,她喊:「鶯時?」

  鶯時趕忙應了一聲。

  霍瀾音這才放下心來。知道鶯時在身邊,沒有被半路丟下,她才能安心。

  跟在後面的江太傅一連打了個三個哈欠,他是剛睡著就被喊醒,睏得很。他哈欠連天地說:「那些刺客以為咱們往陽遙郡去了,已經追了去,並不在玉克縣周圍。不是說在玉克縣多住幾日……」

  霍瀾音聽著後面江太傅的話,微微蹙起眉心。

  他們原本是打算在玉克縣多住幾日的?那為何衛瞻會突然下令啟程?

  霍瀾音不得不想起剛剛在屋子裡時,衛瞻忽然要立刻動身之前的事情。她向後抓著馬鞍的手收回來,撓了撓她另一隻手腕發癢的地方。

  是因為她嗎?

  霍瀾音有些不敢想。

  偏偏這個時候馬高高跳起,越過傾斜的樹幹。霍瀾音屁股被顛得離開馬背,重新落下來時,她坐不穩,身子朝後仰。霍瀾音還沒有來得及驚慌,後背撞在衛瞻的手臂上。她摸索著抓住衛瞻硬邦邦的手臂,重新坐穩身子。後知後覺地發現衛瞻雙臂環在她身側護著她。

  霍瀾音輕輕垂下眼睛。

  在顛簸的馬背上,她想起離開西澤前周父苦口婆心說的那番話。

  至少,衛瞻可以護她。

  這小半個月的相處,不管他脾氣多差,到底是護過她的。

  霍瀾音冷靜思量,甚至想過倘若這輩子跟著衛瞻,她不可能爭寵自然會儘量遠離那些勾心鬥角的紛爭,最壞的結果大概是打入不見天日的冷宮。

  涼風一吹,她頓時又清醒過來。

  不,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想困在一院一室枯萎下去。更不願意為一個她並不喜歡的人守著一輩子。寧願守著阿娘,守著鶯時,哪怕養三倆貓貓狗狗陪著守著,也比為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耗上一輩子更值得。還沒到認命的時候,她不能這麼早認命。

  「冷嗎?」衛瞻忽然問。

  「啊……?」霍瀾音有點沒反應過來。

  衛瞻目視前方,隨手將身前的霍瀾音又往懷裡拽了拽。他扯著他肩上的斗篷,順便將懷裡的霍瀾音也裹進懷裡。

  霍瀾音重新低下頭,輕輕抿起唇。

  寒冬臘月的夜裡的確很冷,何況還要在有風的冬夜裡騎馬。下半夜,霍瀾音再也不怪衛瞻用棉被裹著她出來了,她扯了扯棉被,將自己好好裹起來抵抗寒風。又有風寒藥的緣故,就算是這麼冷這麼顛簸,她還是犯了睏。

  胳膊上一沉,衛瞻詫異地低頭去看。

  霍瀾音雙手搭在衛瞻的小臂,睏得不由自主低下頭,將下巴搭在自己的手背上,靠著衛瞻的手臂睡著了。

  還真像一隻小貓兒。

  衛瞻收回視線,繼續趕路。

  黎明前,那些刺客果真又出現。距離陽遙郡已不遠,衛瞻下令加速趕路。馬速變快,也變得更顛簸。霍瀾音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她隱約聽見江太傅跟奚海生說陽遙郡的郡守湯修明如何勢力,必然會借機討好云云……

  刺客又追來了嗎?

  霍瀾音靠在衛瞻的胳膊上,沉思起來。到底是誰幾次三番派人來殺衛瞻?先前衛瞻修煉邪功誤傷永銘帝被廢究竟是不是陰謀?

  霍瀾音原本是周瀾音的時候,也不過是偏遠西澤一個九品小官的女兒,對京中、宮中的情況著實瞭解不多。可她也知道如今宮中只有兩位皇子,另外一位皇子還是衛瞻的親弟弟,好像年紀還不大。如論如何,衛瞻是自幼跟在永銘帝身邊的,不管是政績還是戰功都能說出一二三四來。就連不聞京中事的霍瀾音也聽說過一些。那位毫無消息的小皇子當真為了皇位迫害自己的兄長?一母同胞,衛瞻和小皇子都是皇后所出。皇后更不可能幫自己的小兒子殺害長子吧?還是皇太子。

  或者是永銘帝的幾位兄弟,如今的幾位王爺想要篡位?

  又或者,是當年被滅國的北衍原本的衛氏皇族想要復辟?

  衛瞻忽然煩躁地開口:「睡醒了就別像豬一樣趴著。」

  霍瀾音正想得出神,被衛瞻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坐直身子,雙手鬆開衛瞻的手臂,去握馬鞍。

  「麻煩。」衛瞻抱怨了一聲,甩了甩被壓麻的手臂。

  不過霍瀾音看不見,只以為衛瞻又莫名其妙發脾氣。

  熬過黎明前最黑的時候,天際露出魚肚白。一行人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那些追了一路剛要追上的黑衣人遠遠看見黑壓壓的士兵,立刻悄無聲息地散開。

  「下官湯修明救駕來遲,殿下恕罪。」湯修明帶著陽遙郡的士兵趕來。他帶頭跪地行禮,身後黑壓壓的士兵一併跟著行禮,甲胄聲整齊。

  霍瀾音聽著這陣仗,心道衛瞻可真不像個被發配邊疆的廢太子。

  「起罷。」衛瞻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湯修明,揮著馬鞭繼續往前走。

  湯修明起身,趕緊爬上侍從牽著的馬,帶著人跟在衛瞻的身後。他趕忙朝江太傅作揖,語氣客氣恭敬,就差沒重新下馬跪著說話。他也曾是京裡的官,因為政績平平,被調配到陽遙郡,這些年一直想著再回京。眼下可不就是最好的契機?

  他滴溜溜的小眼睛又重新掃了一圈衛瞻帶的這些人,最後目光落在衛瞻身前的霍瀾音。他皺起了眉,琢磨著從京裡傳出來的消息看大殿下離京時身邊可沒帶什麼女人,如今懷裡怎麼坐了一個?難道是路上的地方官比他早先一步塞了個女人給大殿下?

  湯修明沒看清霍瀾音的長相,在心裡琢磨著自己那七個閨女能不能派上用場。如果別的地方官能把女兒塞到大殿下懷裡,那他的閨女怎麼就不行?他可有七個閨女咧,總有一個能行!

  湯修明趕緊派自己的親信快馬加鞭先一步回府,交代一番。

  湯府早就得到了消息,衛瞻一行人到達湯府正門前,湯家老老小小全部跪在正門前迎接。

  衛瞻瞥了一眼,說:「要不是穿的花花綠綠,還以為你們在送葬。」

  湯修明嚇白了臉,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趕忙解釋:「家裡人沒見過大世面,讓殿下見笑了!見笑了!」

  江太傅笑著搖搖頭,給了個臺階:「殿下舟車勞碌,可備著膳食、熱水和衣服?」

  「備著,備著,早就備好了!」

  衛瞻還沒下馬,鶯時已經先一步下馬,抱著一件霍瀾音的斗篷候在馬下。衛瞻瞥了她一眼,下馬朝府中走去。

  鶯時趕忙扶著霍瀾音下馬,手腳麻利地將斗篷披在霍瀾音的身上,連兜帽都給她戴好,幾乎遮了容貌,扶著她的手跟在衛瞻身後邁進湯府。

  衛瞻一行人走進正門,在正門口迎接的湯家人才起身。七仙女好奇地朝霍瀾音張望,想要打量她的容貌。可惜沒怎麼看清。

  待衛瞻一行人走遠,七仙女嘰嘰喳喳。

  「那個女人是誰哦?」

  「是不是長得醜哦,才遮著臉不讓咱們瞧瞧?」

  「我剛剛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她好像蒙著眼睛,是個瞎子!」

  「真的假的?不過我怎麼覺得她身上髒兮兮的,還有一種村姑的土臭味兒……」

  「……」

  湯修明彎著腰走在衛瞻身側,畢恭畢敬:「給大殿下住的院落已經收拾好,還請大殿下移步先用早膳。也嘗嘗我們陽遙郡的地方小吃可對胃口。」

  衛瞻忽然駐足。他聽著身後的輕軟的腳步聲,道:「先不吃,準備熱水。」

  湯修明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忙說:「是是是,是下官思慮不周,明明該先讓殿下洗去一身的塵土才對。下官這就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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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哥:吃什麼吃,先給媳婦兒洗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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