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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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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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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訓斥

  咦?

  心衣呢?

  霍瀾音隱約記得她隨手將心衣搭掛在桶沿兒的。難道是她記錯了?她轉頭去看狹小浴間裡除了浴桶外唯一的一張椅子。椅子上搭著她脫下的衣物。

  難道在那裡?

  她想去翻找,可是……

  她抬起眼睛仰望著衛瞻,眼中秋水盈盈。她慢慢矮下身子,將鎖骨埋在水下。她的眼睛濕了,被衛瞻看在眼裡,莫名想將那一根根黏在一起的眼睫分開。

  然後,衛瞻就伸了手。

  最初,他真的只是想撥一撥她長長的眼睫,而已。

  真的。

  畢竟他只是覺得好聞,才進來聞一聞。

  真的。

  然而一個時辰後,浴間裡一片狼藉。浴桶裡的水灑出大半,椅子翻倒,原本堆放在椅子上的衣物淩亂落了一地,被地面的水漬濕透。

  霍瀾音蜷縮著側躺在地面濕衣物上,沒什麼力氣,連喘息都變得輕淺。

  「別著涼。」衛瞻將自己寬大的外衣扔在霍瀾音濕漉漉的身上,推門走了出去。

  霍瀾音沒動,闔上了眼。

  半晌,小木門又被推開。

  霍瀾音略帶疲憊地開口:「鶯時,大殿下走了嗎?」

  「鶯時?」霍瀾音下意識地扯了扯蓋在身上的衣服,睜開眼,對上衛瞻審視的目光。她捏著衣角的手一緊,又鬆開,柔聲說:「我以為殿下已經搬去葳蕤院了。」

  衛瞻沒說話,他俯下身來抱起霍瀾音,抱著她走出去。他將霍瀾音放在床榻上,拿來寬大的棉帕和乾淨的衣服放在霍瀾音面前,開口:「收拾好,跟我搬過去。」

  「好。」霍瀾音垂著眼睛柔聲應著。

  衛瞻剛轉身,聽見她的回應又轉過頭,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錦帕蓋在她的頭上。雪色棉帕遮了視線,霍瀾音還沒來得及扯開,衛瞻寬大的手掌已經壓住了她,給她揉擦著濕漉漉的長髮。

  霍瀾音舉起的手尚未碰到棉帕,默默放了下來,任由衛瞻給她擦乾長髮。

  不得不說,衛瞻天生手勁大,著實不算舒服。

  藏在袖子裡的心衣透出一點,衛瞻一怔,立刻低頭去看霍瀾音。雪色棉帕搭在她的頭上,遮著視線,她看不見。衛瞻若無其事地將濕透的心衣往袖子裡塞了塞,繼續給她擦乾長髮。

  小豆子昨夜就將東西收拾好。霍瀾音這邊東西也不多,鶯時也很快收拾妥當。霍瀾音遲了衛瞻兩刻鐘,往葳蕤院搬去。

  堂廳裡,衛瞻懶散坐在一張籐椅裡,兩條大長腿交疊,腳踝搭在身前的小几。

  江太傅給他診了脈,點頭道:「最近睡得多,果然好了些。」

  他又苦口婆心:「讓之,良藥苦口,不能再不喝。」

  站在門口的小豆子急忙賠著笑臉進來,手裡端著藥。

  衛瞻撩起眼皮瞥了一眼,道:「拿滾!」

  小豆子臉上的笑一僵,立刻苦著臉求助似地看向江太傅。江太傅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轉頭剛好從敞開的門看見霍瀾音帶著鶯時和姚媽媽搬來,正穿過院子。他摸了摸鬍子,道:「送去給夫人服下。」

  衛瞻抬眼,看著小豆子跑去攔下霍瀾音,霍瀾音幾乎沒有猶豫,雙手捧著漆色的碗,指尖兒纖細瑩白。她微微仰著頭,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衛瞻皺起眉。

  那玩意兒多臭啊……

  江太傅笑眯了眼,捋著鬍子慢悠悠地說:「妙哉,妙哉!」

  「老頭兒,你怎麼那麼招人煩?」衛瞻起身,帶倒了椅子,摔門走了。

  小豆子跑了回來,撓著頭問:「大人,這藥給夫人喝對殿下真的有用嗎?」

  「沒用。」

  「那您還讓夫人喝?」小豆子驚得瞪圓了眼。

  江太傅成足在胸,笑道:「要不了多久,殿下就會喝藥。」

  小豆子把腦袋瓜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

  「不信?」江太傅笑著問。

  「不信!」

  江太傅敲了敲小豆子的腦袋瓜,道:「你就等著瞧!」

  鶯時在屋裡給霍瀾音整理床鋪,霍瀾音本想幫忙,可實在是沒做過這些事情,只能添亂,想到姚媽媽病著,便去隔壁看望姚媽媽。

  從霍瀾音有記憶起,姚媽媽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前幾日大雪日夜不歇,姚媽媽整夜整夜站在外面守著霍瀾音。這折膠墮指的天兒,讓她又病了。

  霍瀾音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姚媽媽的咳嗦聲。

  「阿娘?」霍瀾音推開門。

  姚媽媽坐在床沿,見霍瀾音進來,將手中的東西收進了針線筐。

  霍瀾音挨著她坐下,溫聲道:「阿娘身體如何了?可都按時吃藥了?」

  「都吃了,我挺好的,別掛心。」

  霍瀾音看著針線筐,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阿娘是在給荷珠做襪子吧?其實阿娘不必背著我。你記掛她再尋常不過。若真的因為不是親生女兒,過往十六年的感情全部捨棄才讓人失落……」

  她聲音低下去,想到的卻是宋氏。

  她又笑起來,說:「荷珠是你一手帶大的孩子,阿娘記掛她,不要顧慮那麼多,荷珠是個好孩子,絕不會嫌你,只是眼下一時接受不了,不知如何相處罷了。我上次勸阿娘離開周家,後來琢磨是我想得不夠周到。若是阿娘離開,日後恐再難見到荷珠。到時候我也不在你身邊……」霍瀾音心裡有些難受,頓了頓,「再說阿娘孤身一人,出府去我也不放心。留在府裡,日後荷珠多少會照看你。就算要贖身出府,等荷珠出嫁了也不遲的。」

  姚媽媽鬆了口氣,她將針線筐上面遮擋的線團移開些,說:「你不會因為荷珠心裡難受就好。不過我針線活本來就不怎麼樣,她如今不缺吃不缺穿,不是給她做的。」

  霍瀾音順著姚媽媽的視線去看,才發現那雙襪子寬大,是男子所穿。而且布料很久了。霍瀾音微怔,遲疑地問:「是父親的?」

  姚媽媽點頭,說:「他走的時候還沒做完……」

  霍瀾音很是驚訝。當年戰亂,姚媽媽身懷六甲千里逃難,竟在那樣的情況下還帶著這雙襪子。

  姚媽媽又是一陣咳嗦。

  「阿娘躺著歇一會兒,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霍瀾音起身,扶著姚媽媽躺下,又為她蓋好被子。

  她回到房間還是記掛著姚媽媽的身子,她歎了口氣,問鶯時:「就算是懷孕生產的時候損了身子,吃了這麼多年的藥,怎就不見好呢?」

  鶯時正在擦櫃子,隨口說:「哪兒啊,姚媽媽就沒吃過藥。」

  鶯時驚覺失言,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什麼?」霍瀾音起身,「這些年,我分明給過她很多錢銀讓她養身子,她也總是說按時喝了藥的。而且我分明記得見過她喝藥啊!」

  「我、我……」鶯時結結巴巴。

  「瀾音,你出來!」院子裡忽然響起宋氏的聲音。

  宋氏是得知衛瞻出府才過來的。

  霍瀾音暫且不再追問鶯時,轉身迎了出去。她剛邁出門檻,就瞧出宋氏的臉色不是很好。她心裡略做了個準備。

  「你在梅林與沈家四公子私會是不是真的?」宋氏開門見山地審問。

  霍瀾音對上宋氏陌生的目光,道:「我是在梅林見過沈家四公子,但絕不是私會。」

  「你還敢狡辯!」宋氏氣憤地指著霍瀾音的鼻子,「賤人天生就是賤人,骨子裡就是賤啊你!你搶了荷珠的身份地位榮華富貴不夠,連她的男人也要搶,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這十六年對你的養育教導都餵了狗嗎!你有沒有一點良心?」

  霍瀾音安靜地望著她,她聽見自己平靜地開口:「我沒有。」

  剛躺下並沒有睡著的姚媽媽聽見吵鬧,趕緊起身疾步跑了出來,懇切地說:「夫人,音音不是那樣的孩子,這裡面一定有誤會!」

  「你給我住口!」宋氏呵斥姚媽媽,「以前錢媽媽說你個狐媚子慣會勾引人,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真的!不僅是你作風不檢點,生個女兒也是一路貨色!」

  霍瀾音用力握住姚媽媽的手腕,將她拉到身後,紅著眼睛看向宋氏:「請夫人不要侮辱我娘。」

  「娘?叫得很親啊!我知道了,其實你們這對蛇蠍心腸的母女早就知道荷珠才是我的女兒對不對?說,你們是不是和趙秀那個瘋子合夥來害我和我的荷珠!是的,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好啊,原來你們都在騙我!」

  「沒有,真的沒有!」姚媽媽低聲解釋。

  宋氏環顧四周,撿起地上的一條枯枝,用力抽下去。

  姚媽媽一驚,慌忙擋在霍瀾音身前,將霍瀾音緊緊抱在懷裡護著,任由枯枝抽在她的背上。

  樹枝抽在姚媽媽的身上,霍瀾音的身子卻一陣顫慄,心也跟著狠狠地顫了一下。

  原來這世間所謂的母女連心是真的。

  當宋氏再次揮手中的枯枝時,霍瀾音握住宋氏的手腕。她濕了眼眶卻不肯哭,直視宋氏,努力壓下哽咽,問:「是不是要我把命還你才夠?」

  「音音,不許胡說!」姚媽媽慌了。

  宋氏卻冷笑:「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你這個滿心算計的下等人!」

  她索性扔了手中的枯枝,又把姚媽媽推開,舉起手朝霍瀾音掄巴掌。然而她的手腕卻被人握住。

  「滾開!」宋氏轉頭,立刻僵在原地。

  皂紗擋了衛瞻的表情。

  他用力一捏,便是骨裂之音,繼而一甩,宋氏痛地癱軟在地。

  衛瞻徑直朝發怔的霍瀾音走過去,停在她身前。他俯下身來,皂紗垂搭在霍瀾音的肩上。他說:「你的命是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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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1: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定情

  霍瀾音慢慢回過神來,隔著一層皂紗,去望衛瞻的眼睛。

  「夫人!」幾個丫鬟和婆子急忙跑去扶宋氏。

  宋氏疼得又哼又叫,幾個下人也是嚇壞了,驚呼起來。

  衛瞻被嘈雜聲吵得朝宋氏走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他回頭,對上霍瀾音的目光。

  「殿下,算了……」

  衛瞻甩開霍瀾音的手,也不再理宋氏,走了。

  霍瀾音站在原地,看著宋氏被丫鬟婆子們攙扶起身往外走,心裡竟然異常平靜。

  一層又一層的失望堆積,如今那顆心裡再也不會有任何期待。

  就這樣吧。

  她在心裡默默地說——就這樣吧,過往十六年就這樣了斷。祝您長命百歲萬事順遂。只是從今往後再不相干。

  「音音……」姚媽媽一陣揪心,「你別難受。可能是錢媽媽又胡說挑撥了。你是知道的,夫人最聽錢媽媽的話。」

  霍瀾音去看姚媽媽後背的傷口。

  宋氏將姚媽媽的外衣抽破,隱約滲出血跡。霍瀾音一驚,先是吩咐鶯時去看著宋氏那邊的動作,然後立刻拉著姚媽媽回屋,給她上藥。

  姚媽媽後背上的傷口有小臂那麼長,觸目驚心。

  「本來就病著,為什麼要給我擋呢?」霍瀾音心疼得要命。

  她小心翼翼地給姚媽媽塗上藥,又為她穿好衣裳。她慢慢彎下身子,伏在姚媽媽的膝上,輕聲問:「阿娘會不會也覺得我故意去搶荷珠的未婚夫?」

  「怎麼會呢?我的音音才不會。」姚媽媽笑著輕捋霍瀾音的柔軟長髮,「就算我的音音喜歡沈家公子,覺得錯失良緣也是正常。更何況我知道音音並不願再和他有牽扯。定然是沈家四郎不想娶荷珠,想法子騙你去的。」

  「阿娘怎麼知道?」霍瀾音心裡微暖,彎起眼睛。

  「傻孩子,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

  周荷珠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連門都忘了敲。姚媽媽換下的衣服放在一旁,上面沾著血跡。周荷珠驚得捂住自己的嘴,她拼命搖頭,解釋:「不是我!我沒有說!雖然我知道梅林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說!」

  「平安告訴你的?」霍瀾音問。

  周荷珠使勁兒點頭。

  姚媽媽說:「平安能告訴你,自然也能告訴別人。我知道你不會害音音的。」

  周荷珠紅著眼睛站在門口,目光複雜地望著姚媽媽,也不進去。

  姚媽媽又說:「我這裡沒什麼事,倒是夫人的手恐怕傷得不輕。你現在剛剛被認回去,這個時候不去陪著她,反倒來我這裡,夫人知道了恐怕要生氣。」

  周荷珠搖頭。

  「去吧。」姚媽媽笑著再催。

  周荷珠咬唇,終究還是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姚媽媽臉色微白,整個人都很虛弱。霍瀾音扶著她躺下休息,悄悄退了出去。她回到房間,去打聽消息的鶯時還沒回來。她倒也不是擔心宋氏的手傷如何,而是擔心錢媽媽又在宋氏面前出壞主意。

  霍瀾音等了好久,鶯時才一臉凝重地跑回來。

  「如何了?」霍瀾音問。

  鶯時皺著眉,急說:「我從夫人院子裡的丫鬟那兒聽說錢媽媽出主意讓夫人將姚媽媽賣出去!不過她也說聽得不夠仔細,而且也沒聽到夫人的意思!」

  霍瀾音心驚。

  錢媽媽出的主意,十個裡有九個都會被宋氏允了。當年宋氏將錢媽媽配給管家,嫁過去之後她才知道管家之前多次求娶姚媽媽被拒。就為這事兒,錢媽媽恨了姚媽媽十幾年。之前姚媽媽是她這個得寵⼳女的乳娘,錢媽媽對姚媽媽的不滿只能忍著。如今恐怕……

  霍瀾音心煩地轉頭望向窗外,卻聽見姚媽媽從房間裡出來,腳步匆匆地往外走。姚媽媽病著,身上還剛落了傷,這是要去哪兒?

  霍瀾音想到先前鶯時說起姚媽媽這些年並沒有服藥,看了鶯時一眼,鶯時立刻抿起唇。霍瀾音也不追問,乾脆悄悄跟著姚媽媽出了府。

  鶯時苦著臉跟著後面,小聲說:「姑娘,咱們還是回去吧?別生事端了……」

  霍瀾音不理會。如今她再也沒有什麼顧慮,還怕什麼事端?她帶著鶯時一路尾隨姚媽媽,躲在角落裡,看著姚媽媽走進一間糧鋪。

  「怎才來?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糧鋪老闆笑著迎上來。

  「說好的怎麼會不來,只是有事耽擱了。」姚媽媽解釋。

  糧鋪老闆笑呵呵地說:「還是往常的量送去?」

  「最近手裡閒錢不多,這回暫且送去一半。」姚媽媽將裝著碎銀的荷包遞過去。

  糧鋪老闆掂了掂,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說:「這回還是按照以前的量,另外一半全當我鋪子做善事了!」

  姚媽媽連連道謝。

  霍瀾音聽了個稀裡糊塗,不過也隱約有了個猜測。

  「所以,這些年我給阿娘的錢,她都買糧送出去了,甚至連藥錢也送出去。」霍瀾音看向鶯時,「你很早就知道?那些糧食送給了誰?」

  鶯時瞪圓了眼,連連解釋:「姚媽媽是大善人,沒有送給什麼外生子!不不不,根本沒什麼外生子!」

  「你胡說什麼?」霍瀾音皺眉。

  鶯時撓了撓頭:「我以前不在姑娘身邊伺候,只在外院做雜事。姚媽媽就讓我跑腿過幾回,有的時候是去糧鋪,有時候去布莊。至於到底送給了誰我也不曉得。姚媽媽只是說送給和她一樣的人。」

  「和她一樣的人……」霍瀾音喃喃自語,看向姚媽媽。

  姚媽媽和糧鋪掌櫃說了一會兒話,匆匆轉身,沒走幾步就看見了霍瀾音,不由愣住。

  和她一樣的人,和她一樣父兄夫子死在戰場上的老弱婦孺。

  街道熙熙攘攘,霍瀾音和姚媽媽默默一起往回走。鶯時跟在後面。

  「怎麼連藥錢都送了出去?」霍瀾音問。

  姚媽媽溫聲說:「我這病只能靠藥養著,那要多少藥?不吃藥也不會丟了性命,他們更需要。」

  霍瀾音沉默。

  「以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荷珠平平安安長大,你疼她,不會虧待她,會給她尋個好親事。我看著她嫁一個對她好的人,也算了了心願,去到下面也能給你爹有個交代。現在……」

  姚媽媽看向霍瀾音,愁思千絲萬縷。現在她有了牽掛,放心不下霍瀾音。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吆喝著走過。

  姚媽媽用荷包裡僅剩的錢買了一支,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咬了一口紅紅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回頭問鶯時:「你身上帶錢了嗎?」

  鶯時摸了摸腰際:「帶是帶了,可是只有幾文錢!」

  「夠了。」霍瀾音走到最近的一個賣香囊的小攤販前,挑一個最便宜的。

  「你買這個做什麼?我回去給你縫一個也比這個好。」姚媽媽說。

  霍瀾音道:「來不及了。」

  回去之後,霍瀾音沒等小豆子來請她,主動去尋衛瞻。

  林嬤嬤將霍瀾音引到衛瞻房中,道:「大殿下在沐浴,剛進去沒多久,許是還要再等一會兒。桌子上有書,夫人若是無聊可以隨便看看。高桌上放著我中午剛蒸的點心,夫人也可以嘗嘗。」

  「有勞林嬤嬤。」

  林嬤嬤頷首,悄聲退下去。

  霍瀾音起身走到窗下桌前,隨手翻了翻書冊。都是些農政工兵類的書籍,霍瀾音以前沒有看過,她隨意翻看著,起先看得一知半解,後來倒也看了進去。

  衛瞻進來的時候,霍瀾音因為太專注沒有發現。

  衛瞻看見霍瀾音有些驚訝,朝她走去,立在她身後,問:「看得懂?」

  霍瀾音嚇了一跳,忙放下手中書冊,起身道:「大體看得懂,不過的確有些地方看得迷迷糊糊。」

  衛瞻身上只隨意披了一件寬大的單衣,鬆鬆垮垮,露出大片胸膛。墨髮披散著,半濕半乾。他將身上的單衣脫下,扔到衣架上,取來玄色寢衣,一邊穿一邊問:「過來看書的還是承歡的?」

  「我、我……」霍瀾音忽然變得有些結巴。

  衛瞻慢條斯理繫好腰帶,看向她。

  霍瀾音垂下眼睛,一雙手背在身後,十分窘迫的樣子。

  「我、我……來送東西……」霍瀾音緊張地微喘。

  「送東西?」衛瞻笑了一聲。

  霍瀾音慌忙改口:「沒有……我先回去了!」

  她慌慌張張往外跑,將手中捏著的香囊塞進袖中。

  衛瞻兩步跨過去,將她拉回來。

  「什麼東西?」衛瞻輕易扯出霍瀾音袖中的香囊。

  「送我這玩意兒?」

  「繡得不好,殿下定然看不上的。還、還給我……」霍瀾音伸手去搶。

  衛瞻抬起手,霍瀾音踮著腳尖也搶不回,她急得眼睛都紅了。

  衛瞻瞥著霍瀾音紅著眼睛的緊張樣子,笑:「這算定情信物不成?」

  霍瀾音眼裡的淚一下子滾落出來,委屈得不得了:「殿下不稀罕還我就是了……」

  衛瞻便收了笑。

  「收了。」

  他隨手一扔,將香囊準確扔到十錦架的格子裡。他在椅子裡坐下,抬起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眼睜睜看著霍瀾音濕漉漉的眼睛裡浮了笑。

  霍瀾音挪到衛瞻面前,膽怯地說:「殿下能不能給我點東西?不要貴重的東西!給我寫一個字也好……」

  她聲音低下去,也低了頭,雙頰染上一層淺淺的紅。美人含羞,怎不醉人。

  這算交換信物?小姑娘的心思真無聊。

  衛瞻嗤笑了一聲,將指上的扳指摘了扔給她。

  霍瀾音急忙接住。她自小喜歡玉石古玩,一眼便看出來這扳指價值連城!

  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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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啃了

  周玉清得了消息,告了假,匆匆歸家。

  宋氏伏在枕上慟哭:「我這手再也好不了了,你可曾關心一句?你這沒良心的,自從趙秀回來,你一心都在她身上!將我放在哪裡!就她是你的妻,我不是?」

  「你自己做錯了事情,與她何干?」周玉清怒問。

  「與她何干?」宋氏嚎啕大哭,「是誰換了我的孩子。讓我的女兒為奴為婢十六年!讓我養一個下等人的女兒……」

  「什麼叫下等人?如果當初我死在戰場上,你也一樣要淪為下等人!一口一個下等人,你以為你比姚媽媽強多少?滅國之痛不可忘,復國之功屬於每一位將士!戰亡義士的遺孀不該被如此對待!」

  「周玉清,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啊,你把她娶回來供著啊!反正現在已經是平妻,你乾脆三妻!」

  「不可理喻!」周玉清甩袖怒離。

  手也痛,人也氣。宋氏伏在枕上哭得肝腸寸斷。

  周荷珠等周玉清走了,才敢勸慰宋氏,好話說盡。勸了好半天,宋氏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一些。

  周荷珠瞧著她的臉色,試探著開口:「母親,我覺得瀾音並非與沈四郎私會……」

  「我如今成了這個樣子都是為了你,你怎麼還為她說話?」宋氏哭著問,心寒難過。

  一旁的錢媽媽開口:「二姑娘心思單純恐被有心之人哄騙。夫人莫氣。都已經這麼晚了,二姑娘還是回去歇著吧。夫人也該歇著了。」

  「我陪母親。」周荷珠說。

  「回去吧。」宋氏道。

  周荷珠攪了攪帕子,只好離開。

  宋氏歎了口氣:「真是傷心,到底不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她居然先去看那個乳母娘才來看我!」

  錢媽媽目光閃爍,說道:「只要姚媽媽還在府中一日,二姑娘恐都要惦念著。若一直見不得,慢慢也就忘了。那時候,二姑娘才能只看見夫人的好。」

  宋氏遲疑道:「你聽聽老爺剛剛說的話,定然不會同意把那老賤人賣出去。」

  「哪有男人管後宅的道理?只要夫人做得漂亮。老爺也沒法說什麼。咱們面上因留在府尷尬把她賣去好人家。實則賣去窯子讓她吃吃苦頭。」

  宋氏忙說:「這不好吧?」

  宋氏原本是想將姚媽媽攆了賣了,可也沒想過把她送到窯子那樣的地方。

  錢媽媽笑:「當年要不是周家救她,她早就淪落煙花之地。如今也不過是將她推回本該的命數上!」

  半晌,宋氏默許地點了點頭。她又恨恨道:「這一切都怪趙氏!這個農家出身的瘋婆子!」

  錢媽媽笑了,說:「夫人,我有法子將東院那位置之死地,萬劫不復。」

  宋氏驚訝地看向她。

  錢媽媽壓低了聲音:「老爺身邊的寶意是東院那位和地痞野男人生的。大公子和大姑娘都知道。」

  這件事兒,錢媽媽早就知道。可人總要留有底牌,用在刀刃上。如今正是好機會。

  宋氏驚得一下子站起來。

  錢媽媽壓低聲音,將自己的計劃說了,直到下半夜才拄著拐杖退下去。她的右腿在雪地裡受凍,這輩子也就拄著拐了,而且也會一直犯疼症。

  她痛了一晚睡不著,把孫管家罵了又罵。孫管家好脾氣,一聲不吭。

  第二天一早,錢媽媽正一邊上藥一邊罵罵咧咧,霍瀾音過來叩門。

  「媽媽的腿傷可好些了?我來看望媽媽。」霍瀾音好言好語。

  錢媽媽冷笑:「有話直說,少在這兒裝模作樣。」

  霍瀾音猶疑了一下,才開口:「再過幾日我就要跟著大殿下離開,日後還要拜託錢媽媽多照顧我娘。我娘以前有什麼對不住媽媽的地方,媽媽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計較。」

  錢媽媽懷疑地審視霍瀾音,一時拿不准霍瀾音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霍瀾音繼續說:「媽媽知道我以前喜歡收集些古玩,當初搬出院子的時候,只留了這麼個玩意兒,如今拿來孝敬錢媽媽。」

  錢媽媽接過霍瀾音遞過來的玉扳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雖然她分不清玉的種類,可也在宋氏那裡見過一些。她一眼就看出來這玉扳指價值不菲!再說誰不知道霍瀾音以前最喜歡收集些名貴的玉器?她手裡的東西肯定不會是便宜貨!

  「不是說什麼都不肯要周家的?還不是偷藏了。」錢媽媽口氣鄙夷。玉扳指倒是立馬收下了。

  禮,收。幫忙照顧姚秋瑜那個賤人?做夢!

  錢媽媽帶著嘲意地看著霍瀾音,在心裡笑話她的天真。

  霍瀾音轉身離開,她慢慢勾起了唇角,笑是冷的。

  她又去孫管家。

  「想請管家幫忙在靠近衙門的地方尋一處不大的僻靜小院。再聘一個粗使婆子和一個看門的老人家。」

  孫管家想了想,問:「三姑娘是給您母親尋的?」

  「是。」

  孫管家遲疑道:「贖身、購宅、聘人,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

  「雖然我如今身上沒有閒錢,可錢銀不是問題。你放心,等挑中地方,我會給你足夠的錢銀。不過希望管家暫且瞞著這事,不讓旁人知道。」

  孫管家歎了口氣,道:「你母親不容易,我也連累了她。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一處宅子很合適。聘人也不花功夫。明日給三姑娘消息。」

  霍瀾音謝過孫管家,又去了廚房。她當初搬出舊院子身邊很多下人遣散,其中兩個丫鬟暫且被放在廚房做事。

  「姑娘?」稻時急忙迎上來。

  霍瀾音開門見山:「我問你,如果我給你贖了奴籍,你可願意離開周家,幫我照顧母親?悉心仔細,忠心不二。」

  稻時「噗通」一聲跪下來:「稻時早沒了家人。贖身貴!姑娘可以把我買過去就好!」

  到此,霍瀾音將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臉上才慢慢浮現笑容。她轉身往回走,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沒有溫度,疏離冷漠。

  她應當感謝宋氏的訓斥謾駡,將她從泥濘裡拉出來,讓她徹底死心,讓她丟了心裡的愧疚。

  「呦,這不是瀾音嗎?」

  霍瀾音迎面撞見宋家姐妹兩個人,開口的是宋婉晴。

  「表姐。」霍瀾音略頷首,腳步微頓,繼續往前走。

  「怎麼,看著我就躲?」宋婉晴掩唇而笑,「生辰宴上大表姐和王家姑娘說你訂了親。哎呦喂,簡直笑死我了。你和誰定親?和大殿下定親?怎麼,難道你還想鳳冠霞帔當太子妃、皇后、太后不成?」

  顯然,她也從家中長輩口中得知了衛瞻的事情。

  霍瀾音不想理會,剛要抬腳,忽然看見衛瞻坐在遠處假山上的涼亭中。

  她不動聲色地停下腳步,看向宋婉晴。

  「我說錯了?」宋婉晴挑眉,「夜夜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地『使用』,感覺如何?」

  「蠢笨。」霍瀾音說。

  「你說什麼?」宋婉晴皺眉。

  「我說你蠢笨至極。」霍瀾音背對著衛瞻的方向,朝宋婉晴輕輕勾唇。

  「你!」宋婉晴氣得順手在霍瀾音的肩口推了一下。

  畢竟是來周府做客,言語挖苦也就罷了,她根本不想動手省得落下話柄,所以推霍瀾音的時候根本沒使力。然而霍瀾音順勢向後跌倒,且低低「唔」了一聲,面露痛苦之色。

  宋婉晴看見兩個丫鬟朝這邊走來。她可不想被說不夠淑嫻,瞪了霍瀾音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霍瀾音沒起身,蹙眉抱著自己的腳踝。

  直到視線裡出現一雙玄色的靴子。

  她慢慢抬起頭:「殿下……」

  「又被欺負了?」衛瞻漫不經心地問。

  霍瀾音眼角微紅,卻緊抿了一下唇,神色中帶著幾分小偏執,小聲開口:「我也罵了她的,不算完全吃虧……」

  聲音小小。若說心虛,卻又分明帶著幾分小驕傲。好像自己取得了小小的勝利一樣。

  衛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皂紗後的眼睛看不出情緒。半晌,他再度開口:「腿斷了走不動?」

  霍瀾音搖搖頭,拂了拂裙子,剛好露出一小節瑩白的小腿。不過只是瞬息間,淺藕色的裙擺落下,迅速遮了。她堪堪站起來,卻腳步不穩,朝前栽去,伏在衛瞻的胸膛。她雙手抵在衛瞻的胸口,微微仰著臉,隔著皂紗望進衛瞻的眼睛。

  她的眼睛永遠泅著一汪秋水,明澈動人。

  衛瞻垂在身側的手這才抬起,搭在她的腰際。他略微彎腰,手臂探過霍瀾音膝下,將她打橫抱起,面無表情往回走。

  霍瀾音急忙勾住衛瞻的脖子,目光一瞬不曾離開他。

  微風拂過,皂紗輕輕撫過霍瀾音的臉頰,柔軟卻又微涼。霍瀾音纖細的指尖勾了勾皂紗,探手入皂紗,動作飛快地用指腹點了一下衛瞻臉上的面具。

  衛瞻垂眼看她。

  霍瀾音眼眸輕轉,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地移開視線。

  衛瞻收回視線。

  過了一會兒,霍瀾音勾著衛瞻脖子的手,在他的後頸輕輕畫圈圈。

  她望著衛瞻,瀲澈的眸子裡寫滿期待,像是等著他重新低下頭,看她一眼。然而這一次衛瞻沒有垂眼看她。他目視前方,開口:「再胡鬧,等到了西荒,將你剝光了綁在床角。四竄的耗子蟑螂活活把你啃了。」

  霍瀾音低低驚呼一聲,駭得臉色發白,立刻將臉埋在衛瞻的胸口,身子緊繃,再也不敢胡鬧。

  衛瞻這才低頭看她,漆色的眸中染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霍瀾音的樣子瞧上去像怕極了,心裡卻渾然不當回事——反正她也不會跟衛瞻去西荒。

  衛瞻一路將霍瀾音抱回屋。剛邁進門檻,便鬆了手將霍瀾音放下。他獨自朝窗下的太師椅走去,一邊走一邊隨手將皂紗帷帽摘了扔到一旁。他坐進太師椅中,左腳腳踝搭在右腿膝上,看向杵在門口的霍瀾音,沉著嗓音:「裝,繼續裝。」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輕掃,很是無辜的樣子。

  她朝衛瞻走過去,步履正常,哪裡還有半分摔傷了腿的樣子。她走到衛瞻面前,腳步微旋,淡藕色的裙擺綻出朵朵漣漪。她穩穩坐在衛瞻的腿上,去拉衛瞻的手。她雙手捧著衛瞻的一隻大手,懊惱地小聲嘟囔:「被發現了呢……」

  衛瞻冷眼看著霍瀾音近在咫尺的側臉,視線從她輕垂的長眼睫下移,落在她鼻尖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

  他忽然捏住霍瀾音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臉來。

  「想要什麼?」他問。

  霍瀾音眉心一點一點揪起來,眸中逐漸浮現茫然困惑,還有一絲挫敗感。她放下衛瞻的手,口氣裡掩藏著一絲小小的沮喪,她問:「殿下真的看不出來嗎?」

  「嗯?」

  「我在勾引你呀!」霍瀾音溫吞地說,「殿下之前說我勾引的技巧很是拙劣,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學了……」

  衛瞻沉默。

  長久的沉默之後,霍瀾音悄悄抬起眼睛看衛瞻,見他盯著自己,她被抓包似地迅速低下頭。

  衛瞻開口:「來。」

  霍瀾音抬起眼睛,疑惑地問:「來什麼?」

  光影從半開的窗戶落進來,一抹亮光照在她的臉頰。雙眸在暗處,仍舊顧盼生輝,唇鼻現在光影裡,紅唇嬌豔,鼻翼一側又投下陰影來。

  衛瞻抬手,指腹輕拈過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道:「來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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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3: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計畫

  霍瀾音身子慢慢軟下來,偎在衛瞻的胸膛。小手兒在衛瞻的心口窩輕輕畫著圈圈。她帶著絲嬌嗔的語氣慢吞吞地說:「殿下,如果哪天我闖禍了。你可不要生氣。」

  「那要看你闖什麼禍。」衛瞻依舊沉著嗓音,臉上沒什麼表情。

  霍瀾音在他心口窩輕劃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才說:「我不管,反正殿下即使是罰我都成,也不許生氣。」

  「好。」衛瞻很乾脆地答應下來,「罰你。」

  他的的視線下移,碾過她曼妙玲瓏的身段,不由將手掌搭在她不盈一握的細腰,輾轉揉捏擺弄。他問:「這就是你的勾引?再沒別的把戲?」

  霍瀾音將下巴抵在衛瞻的胸膛,仰起臉來,溫溫吞吞的調子:「著實會的不多,殿下教我好不好?」

  隨著她每說一個字,小下巴輕啄衛瞻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看著她的柔軟的小嘴兒慢吞吞地說話,衛瞻很想咬。面具相隔,他不能。於是他伸出手,指腹反反復復地揉捻著她的唇。淡粉色的唇瓣逐漸紅潤,嬌豔欲滴。

  「殿下,我來給您……」端著膳食的小豆子僵在門口。他很快反應過來,急忙轉過身去。

  霍瀾音一怔,頓時覺得有些尷尬。

  「進來。」

  小豆子這才敢進屋,眼睛也不敢亂看,規規矩矩地把飯菜擺放在桌子上。

  衛瞻瞥了霍瀾音一眼,將她從腿上推開,道:「回去罷。」

  「我不可以陪著殿下嗎?」霍瀾音不甘心地問。

  衛瞻抬眼對上霍瀾音的目光,沒說話。

  霍瀾音翹起小手指輕輕勾上衛瞻的拇指,輕輕晃了晃。

  「你在撒嬌?」衛瞻問。

  小豆子加快擺放飯菜的速度,假裝什麼都聽不見。

  霍瀾音抿唇不吭聲,勾著他的小手指卻輕輕地,在他的掌心劃了一下。

  小豆子已經將飯菜擺完,他撓了撓頭,請示:「殿下,要不要給夫人添碗筷?」

  這麼問出於做事周到,但是小豆子可不覺得衛瞻會留下霍瀾音同食。

  因練邪功的緣故,衛瞻被邪功毀容,偏生以前又是那樣風度翩翩的俊朗容貌,所以他自毀了容一直佩戴面具,他身邊貼身伺候的人都未曾再見過他的臉。甚至連為他診治的江太傅亦不曾見到。

  這吃飯,可是要摘面具的。

  霍瀾音彎下腰,湊到衛瞻的耳畔,小聲撒嬌:「我捂著眼睛不看還不成嗎?」

  說著,她竟真的伸出手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去拿。」衛瞻開口。

  小豆子一愣,還以為聽錯了。在原地杵著,直到衛瞻又看向他,他才應了一聲,趕忙跑了出去。他去拿碗筷時,撞見江太傅,江太傅略一遲疑,把本該衛瞻喝的藥速煮了一份,讓小豆子一併帶過去給霍瀾音喝下。

  「夫人,這是江太傅給您的。」小豆子放下碗筷和湯藥,躬身退下,帶上房門。

  霍瀾音看著桌上的湯藥,腰間忽然一鬆。衛瞻已經將她的腰帶扯了下來,外衣鬆鬆垮垮,露出裡面石榴紅的裡衣。石榴紅的掌寬腰帶搭在衛瞻的手掌,遞到霍瀾音面前。

  霍瀾音接過來,問:「一定要蒙著眼睛嗎?殿下的面具很是駭人的。」

  衛瞻冷笑了一聲,道:「面具後的臉比這面具可要駭人得多。」

  霍瀾音一臉不信的表情,不過倒是乖乖接過腰帶,看一眼桌子上碗筷和飯菜的擺放位置,將帕子放在湯藥旁邊,然後蒙上眼睛。

  衛瞻摘了面具,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一邊看著霍瀾音笨拙地摸到筷子吃東西。石榴紅的腰帶擋了她的眼,越發襯得她膚白如雪。看著她笨拙地檀口微張,試探著吃東西。他忽然想起自幼父皇敦敦教導中反復強調的那句——美色誤國,你日後還是娶個醜的回來為妙。

  衛瞻的眼中終於染上了那麼一星半點的笑意。

  「張嘴。」

  霍瀾音茫然地望向衛瞻的方向。即使她睜開眼睛,也只能透過厚厚的腰帶看見衛瞻的輪廓而已。

  她乖乖地張開嘴,被衛瞻餵了一嘴的芙蓉羹。

  勺子邊緣碰到她的唇,鵝黃的芙蓉羹黏在她的紅唇。

  「舔乾淨。」衛瞻道。

  霍瀾音摸了摸唇角,沒摸到。

  「我讓你舔乾淨。」

  霍瀾音微微蹙眉,翹著小巧的舌尖沿著雙唇的輪廓輕輕舔了一圈。終於舔到了鵝黃的芙蓉羹。甜甜的芙蓉糕舔進口中,她的唇角微翹露出淺淺的笑。

  衛瞻又遞過來一勺,勺子碰了碰霍瀾音的唇,在霍瀾音張開嘴的時候,他又將勺子後移。霍瀾音身子前傾,還是吃不到。

  「再往前。」

  霍瀾音又往前挪了一點。

  「再往前。」

  霍瀾音身子緊貼著桌前,上半身前傾得不能再往前。隔著厚厚的腰帶,她隱約看見衛瞻的輪廓那麼近。

  衛瞻凝視著霍瀾音微張的紅唇,將那勺芙蓉羹自己吃了。

  霍瀾音好似才發現被耍弄了一樣,抿著唇退後,重新坐好。自己在桌子上摸了摸,摸到勺子,想要去吃芙蓉羹。

  衛瞻眼睜睜看著霍瀾音捏著勺子越過芙蓉羹,舀了一大勺辣椒醬。他又默然地看著霍瀾音將紅彤彤的一大勺辣椒醬送入口中。

  瓷勺落在地上,聲音清脆。

  「咳咳咳咳……」霍瀾音劇烈地咳嗦起來,雪色的臉頰立刻浮現大片的紅。

  眼淚溢出,濕了石榴紅的腰帶。霍瀾音一邊咳嗦著,一邊在桌子上摸索著找水。她沒有找到,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扯蒙著眼睛的腰帶。

  見到她的動作,衛瞻不動聲色拿起放在一旁的面具。

  然而霍瀾音的指尖兒剛剛碰到蒙著眼睛的腰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又收回了手。

  衛瞻放下面具,將溫水遞給她。霍瀾音立刻捧著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著,將整杯水喝光。

  「喜歡芙蓉羹?」衛瞻問。

  「嗯。甜……咳咳咳……」霍瀾音又是一陣咳嗦,雙頰緋紅。

  衛瞻又遞過去一勺芙蓉羹,也餵了些別的東西。他眯著眼睛,凝視著霍瀾音檀口微張等著餵食的模樣,看見她口中粉色的舌,他還記得她舌尖的柔濕。

  其實,辣椒醬的味道那麼重,霍瀾音將辣椒醬放進口中的前一刻,就聞了出來,可是她還是吃了下去。

  她放下驕傲,放下十六年來接受的大家閨秀教養,嘗試著花心思去勾引衛瞻。她所要的,可不是衛瞻將她放在心裡。她也不覺得她能打動這喜怒無常暴躁太子爺的心。她所願的,不過是想讓衛瞻相信她愛他,深愛他。

  這樣,才方便她的下一步計劃。

  「我吃飽了。」霍瀾音搖搖頭。

  她去摸桌上的帕子,「不小心」打翻了帕子旁的湯藥。

  伴隨著她的一聲驚呼,湯碗傾倒,黏稠的湯藥灑出來,灑了她一身。幸好如今天冷,這藥並不燙。

  衛瞻不由皺起眉,簡直臭氣熏天。

  霍瀾音慌慌張張地用帕子擦身上的藥汁,根本不容易擦去,更何況她還蒙了眼睛。反倒是將這藥味兒弄得滿屋子都是。

  「對、對不起……我回去換衣服!」霍瀾音趕忙站起來,摸著桌子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衛瞻眼睜睜看著她馬上要被門檻絆倒,兩步跨過去,將即將摔倒的霍瀾音拉進懷裡。霍瀾音狠狠撞進衛瞻的懷裡,胸口大片的藥漬沾到衛瞻的衣服上。

  衛瞻大怒,被臭得一陣作嘔,立刻將霍瀾音推開。

  霍瀾音跌坐在地,茫然地仰著頭。

  「去把自己弄乾淨!」衛瞻咬牙切齒。

  「我、我是想回去弄乾淨的……」霍瀾音委屈地說。

  她衣帶鬆開,衣衫不整,藥汁弄濕了她裡面石榴紅的裡衣,緊貼在身上,婀娜柔軟。

  「艸,你怎麼不光著出去。」衛瞻罵完,又想起來她蒙著眼睛看不見。他朝霍瀾音走過去,將她拎起來,拉著她快步往裡屋走,一口氣將她推進了浴間。

  房門在她背後「砰」的一聲,被衛瞻踢上。霍瀾音扯開蒙著眼睛的腰帶,慢悠悠地朝整理著衣衫,面無表情的在羅漢床上坐下,等人進來送水。

  衛瞻戴上面具,暴躁地將小豆子喊來收拾屋子,捧來大量的熏香,熏走一屋子的藥味兒。小豆子忙活的時候,衛瞻甚至一臉陰翳地躲在院子裡,任由落雪灑滿肩。

  林嬤嬤喊來鶯時伺候霍瀾音沐浴。

  鶯時小聲說:「我已經打聽到了,錢媽媽與齊家的管家說好,表面上將姚媽媽送去齊家做事。實則,齊家什麼都不知道。姚媽媽到了那管家手裡,他就直接將姚媽媽帶去九香巷!」

  「九香巷?」霍瀾音問。

  「其實就是最下等的窯子!」

  霍瀾音的臉色一瞬間冷下去,繼而冷笑。她拈起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花瓣放在嘴裡嚼了吃,慢悠悠地說:「錢媽媽那麼喜歡那地兒,我可得成全她。」

  聽見外面的響動,好似衛瞻回來了。霍瀾音讓鶯時退下,她隨手從衣櫥裡拿了一件衛瞻的長袍裹在身上。衛瞻身量高大,這袍子穿在她身上,玄色衣擺曳地。

  衛瞻坐在籐椅裡,手中握著博山爐,盯著徐徐升起的熏香。他抬頭,目光掃過走出來的霍瀾音身上的袍子,他問:「霍瀾音,你到底闖了什麼禍值得使出渾身解數地勾引,嗯?」

  霍瀾音素白的指尖搭在鎖骨之間,她盈盈如水的明眸一瞬間浮滿熱淚:「我……殿下的扳指被人搶了去……不,不……是我弄丟了,左右是我沒保護好它……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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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撐腰

  衛瞻將博山爐放在一側,支著下巴瞧她,問:「到底是丟了,還是被搶了?」

  霍瀾音眉心蹙起,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掙扎半晌,她才小聲開口:「被、被人要挾要走的……」

  「又換了個說法。」衛瞻道,「一會兒是不是要說被你吃進肚子裡,求我幫你剖開肚子翻找出來,嗯?」

  低著頭的霍瀾音抬起眼睛,忍了許久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她、她捏著我的把柄,她說若不給她,她就告訴你……」霍瀾音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小聲啜涕,委屈得不得了。

  「什麼把柄說來聽聽。」

  霍瀾音使勁兒咬著唇,將唇瓣咬得紅紅。

  「我、我……我曾經和別人定過親。」霍瀾音一副豁出去,坦白從寬的樣子。

  衛瞻想了一下,開口:「那個什麼……王什麼來著?」

  「不是王什麼……」霍瀾音搖頭,「是另外一個人……」

  「呦呵,還挺搶手。」衛瞻笑,朝霍瀾音招手。

  霍瀾音偷偷看了一眼衛瞻的臉色,才朝他走過去。她將手放在衛瞻的大手裡,被他輕輕一拉,帶入懷中。長袍間,她的長腿若隱若現。

  衛瞻瞥了一眼,手掌撫過,漫不經心地捏著她腿內側的軟肉,道:「所以來告狀了?」

  「嗯!」霍瀾音使勁兒點頭。

  衛瞻揉捏雪肌軟肉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霍瀾音雙手捧住衛瞻的手腕,仰起臉來看他,說:「殿下,你幫我要回來好不好?好不好?只要你陪我過去,讓她知道那是你送給我的,她一定就會還給我。」

  衛瞻的手掌繼續向上,問:「被要去的時候為何不說?」

  衛瞻指間的動作讓霍瀾音身子僵了一下,她垂眸看了一眼衛瞻沒進袍間的手腕,努力收回思緒,靠在衛瞻胸口委屈地說:「我說了的。可是她不信。她說殿下不可能把那麼貴重的東西給我,定然是我先前自己買的……」

  「霍瀾音,你求人的姿態只是這般?」衛瞻說著,去扯霍瀾音身上的長袍。

  香肩半漏,在玄色長袍的映襯下,瑩如皚雪。

  霍瀾音大為頭疼。

  不是說一精十血?這人怎不知疲的?當真是日夜都不肯放過她?

  此時不過正午而已。

  霍瀾音轉過頭,去望窗外的日頭。忽見一道人影。霍瀾音驚呼一聲,迅速拉起胸口的衣襟,埋首在衛瞻懷裡。

  她後知後覺窗外走過的人似乎是個女人。她不由鬆了口氣。那女人不是周府的人,卻有些眼熟,霍瀾音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那人。

  衛瞻順著霍瀾音的視線瞥了一眼,安撫似地摸了摸她的頭,道:「我這裡有事,傍晚陪你去討回來。」

  霍瀾音仰起臉來,可憐巴巴地望著他:「給我撐腰?」

  「對。給你撐腰。」衛瞻捏了捏她的臉,拇指指腹拈了一下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才鬆手。

  聞言,霍瀾音的臉上立刻綻出燦爛的笑。她的目光一瞬不移地深情望著他,捧起他的手,輕輕吻了吻他的手指。她的雙頰立刻浮現一絲緋紅,羞怯地迅速從衛瞻懷裡逃開。她提著膝下衣擺往裡屋跑去,露出雪白的玉足和一小節小腿。

  她回到裡屋換上自己的衣服,這才離開。衛瞻下午有事再好不過,她也正好有要事去做。

  她走出衛瞻房門,迎面遇見那個剛剛經過窗外的清秀姑娘。兩人擦肩而過,霍瀾音一下子想起來她上次曾見過這個姑娘抱著幾包藥離開望霄院。那時,她還懷疑衛瞻要用這個姑娘取代自己。

  只是後來這個姑娘再沒出現,她才打消了疑惑。眼下馬上要離開西澤,這個姑娘怎麼又出現了?

  霍瀾音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她做了這麼多準備,不能在最後關頭被衛瞻丟下。即使是只有一絲的可能,她也不能掉以輕心。

  回房之後,她藉口要親手為衛瞻下廚,帶著鶯時出府親自採買。

  ——她要去找齊家的那個管家。

  要找到齊家那個管家著實費了些手段和時間。等她將事情辦好回到周府,已經是傍晚,夕陽西沉,晚霞鋪滿天。

  霍瀾音剛回到周府,就感覺到府裡的氣氛不太對,丫鬟小廝一個個腳步匆匆。

  霍瀾音加快腳步回到葳蕤院。

  小豆子蹲在院門口,一個人丟石子兒玩,對立在一旁的奚海生說:「這周府好玩的事兒可真多嘿!」

  奚海生咳嗽一聲,示意霍瀾音回來了,小豆子立刻閉嘴不說了。

  霍瀾音回房去尋姚媽媽。

  「阿娘,府裡是出什麼大事兒了?」

  姚媽媽點頭,皺著眉:「不是什麼好事兒。東院那位夫人剛剛割腕,現在郎中還在那兒,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小廝去請老爺,還沒回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霍瀾音追問。

  姚媽媽歎了口氣,才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老爺身邊的那個小廝寶意闖進了大姑娘的房中,當時大姑娘正在沐浴。剛巧西院夫人去看望大姑娘,撞見此事。西院夫人誇讚寶意老實本分,說要將寶意入贅進府,成全大姑娘再嫁。當時大姑娘和寶意齊齊跪下拒絕。西院夫人卻冷了臉,聲稱是為大姑娘好。若是她嫌棄寶意是個小廝,她可以幫著將寶意寄名在親戚家譜中。若她仍是嫌棄寶意,這毀主子清白的奴才只能亂棍打死。」

  霍瀾音皺眉:「寶意向來守規矩,若當真不是和大姊私下相通,他也做不出偷香竊玉之事。這事太巧了。只是……目的是什麼?」

  「是巧。」姚媽媽說,「消息很快傳到了東院夫人那兒,一直被禁足的她竟急匆匆跑了過來。你知道的,東院那位脾氣不好,指著人鼻子罵的時候,誰也遭不住。西院夫人雖然口拙,可身邊跟著一大群人。兩位夫人一向不和,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動了手。到底是西院夫人人多勢眾,拖著寶意打了個半死,讓大姑娘做選擇。」

  姚媽媽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東院夫人頗有絲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道出寶意和大姑娘是同母異父的姐弟。」

  霍瀾音驚了。

  這才明瞭這事兒繞了一圈不是針對大姑娘,也不是針對寶意一個小廝,而是要置東院夫人於死地。

  先是換子,如今再這一齣……

  小豆子在外面叩門,細著嗓子請示:「夫人,殿下問您可還去?」

  這個時候那邊定然亂成了一片,現在過去?可霍瀾音轉念一想,能請動衛瞻這尊大佛的機會十分難得,仍決定趕過去。

  霍瀾音趕去衛瞻的房間時,那個清秀的姑娘仍在房中。她坐在窗下,手握著筆在寫寫畫畫,十分專注,霍瀾音進去時,她亦不曾抬頭。

  霍瀾音流轉的目光悄悄掃過衛瞻和那個姑娘,確定兩個人身上的衣服工整。衛瞻仍穿著她離開時穿的衣裳,而那個姑娘身上的衣裙也是整整齊齊。霍瀾音十分懂得衛瞻的粗暴,若他真做了,自己衣服可能完好,那女人的衣服覺不會完整無缺。

  「發什麼呆?」衛瞻立在門口。

  霍瀾音匆匆跟上去,小聲說:「看看那個姑娘漂不漂亮。」

  「然後?」

  霍瀾音聲音更小:「看看有沒有競爭力。」

  「再然後?」衛瞻又問。

  霍瀾音唇角輕翹,帶著絲小驕傲:「我比她漂亮。」

  衛瞻嗤笑了一聲,頷首,道:「嗯,也比她臭。」

  霍瀾音詢問府裡的丫鬟,得知錢媽媽此時跟著宋氏去了東院。霍瀾音看了衛瞻一眼,去東院尋錢媽媽。

  霍瀾音並不意外。想來今日這場陰謀,正是錢媽媽的主意。宋氏可想不出這麼一招。

  東院哭聲一片,有趙氏的哭聲,也有大姑娘的哭聲。寶意趴在長凳上,褲子上全是血跡。

  霍瀾音和衛瞻站在門口,朝堂廳望去。

  原來周玉清已經回來了。

  趙氏披頭散髮,手腕上纏著被鮮血染紅的紗布。宋氏的頭髮也亂了,衣服也髒了。錢媽媽拐著拐杖站在角落。大姑娘周靜蘭跪坐在趙氏身旁,失魂落魄。

  衛瞻想要進去,霍瀾音拉住他的手腕,撒嬌似地沖他搖搖頭。

  周玉清眉頭緊鎖,問:「寶意不是同鄉的孩子,是你兒子?」

  「是。」趙氏面無表情。

  周玉清看了周靜蘭一眼,問:「自儀和靜蘭都知道?」

  「是。」

  「他是誰的兒子?」周玉清忍著難受,再問。

  趙氏忽然憤怒地咆哮:「我不知道!不知道!」

  宋氏忽然開口:「她到這時候還不肯說。說不定自儀和靜蘭也……」

  「你給我住口!」周玉清瞪了宋氏一眼。

  宋氏被這麼一吼,頓時紅了眼睛。做出這等不要臉之事的人分明不是她,為什麼她要被吼?

  周玉清起身,朝趙氏走去,在她面前蹲下來,望著她的眼睛:「告訴我。」

  趙氏忽然發了瘋一樣地去打周玉清的臉,一巴掌又一巴掌。她揪著周玉清的衣領吼:「到處都在打仗!到處都是西夷人!到處都是土匪!我要怎麼餵飽兩個孩子,你告訴我啊?你問我寶意是誰的孩子,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

  周玉清想問她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獨自忍了這麼多年。可是他張了張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心中絞痛難忍。所有的話語,最後只剩痛苦壓抑的一聲:「阿秀……」

  他這才明白趙氏為何如此怨恨,為何曾經心善的妻性情大變,做出換子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霍瀾音邁過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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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3: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深情

  霍瀾音蹲在趙氏面前,將她手腕上鬆散開的紗布一層一層纏好。她溫聲開口:「夫人當照顧好身體,兄長不在家中定然掛念。」

  這個周家,很多人都變了。霍瀾音對很多人冷了心腸,可她捨不得兄長。即使如今天各一方,可她知道倘若兄長在家,定然會護她,即使知道她不是他的親妹妹。

  宋氏看著霍瀾音對趙氏的舉動,一口氣堵在了心口窩。那日她訓罵霍瀾音的話中大多數都是氣話。可如今看著霍瀾音的舉動,她不由懷疑難道霍瀾音當真早就知道荷珠才是她的女兒?難道趙氏當初調換兩個孩子的時候姚媽媽就知情?此刻,她方更信了錢媽媽的話。

  錢媽媽觀察著宋氏的臉色,壓低了聲音說:「果然……」

  宋氏歎了口氣,再看向霍瀾音的目光充滿了失望、生氣,還有鄙夷。

  她將周荷珠拉到身邊,忍不住哭著開口:「就因為她趙秀吃過苦受過委屈,就能來害我們母女?老爺你怎地這麼偏心!再者說,她這樣髒的身子憑什麼和我同為平妻?這是在侮辱我!」

  「宋水芸!」周玉清大怒,幾乎是爆喝一聲。

  「我說錯了嗎?」向來不敢忤逆周玉清的宋氏,頭一遭沖著周玉清大喊:「是你沒有本事護不住自己的妻兒與我何干?憑什麼讓我遭受這一切?你八抬大轎迎娶我的時候可沒說過要與一個不乾淨的鄉野粗婦平起平坐!今日要麼你休了她,要麼去衙司將她改成妾籍!」

  「這不可能。」周玉清冷聲道。

  趙氏茫然地抬起頭望著周玉清,淚水濕了眼睛,讓她有些看不清周玉清了。她的周玉清好像又變回了多年前村子裡清秀的少年郎。

  「你……你!我要和你和離!」宋氏哭著喊。

  周玉清疲憊地揉眉心,沉默著。

  宋氏沒想到他居然一句話都不說,傷心地掩面痛哭著跑出去。

  「母親!」周荷珠急忙追出去。

  周玉清閉了閉眼睛,才疲憊道:「靜蘭,帶你母親回去休息,讓郎中重新給她看看手傷。」

  周靜蘭這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答應下來。她撐著身子起身,身形一晃,差點跌倒。霍瀾音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木訥地說了聲:「多謝。」

  迷迷糊糊的她恐怕連是誰扶了她,都沒看清。竟然向平日裡最討厭的霍瀾音道謝。

  「母親。」周靜蘭去扶趙氏。

  趙氏抬著頭始終望著周玉清,推開了周靜蘭的手。她不肯走。

  周玉清歎了口氣,喊來小廝:「讓郎中給寶意瞧瞧。」

  趙氏的眼淚忽然就滾落下來,由著女兒扶著起身往外走。

  在宋氏哭著跑出去的時候,錢媽媽就該追出去。可她傷了腿,走路又疼又慢,定然是追不上的。所以她想留在這兒看看後續。瞧見周玉清完全原諒了趙氏,甚至因為趙氏的犧牲悲痛感動,她心裡不由暗道一聲:不好。

  她千算萬算,怎麼就錯算了周老爺的良心?

  如今這情況,不僅沒扳倒趙氏,反倒宋氏不會看眼色惹了周玉清不高興。這日後還要從長計議方可。

  眼下也沒什麼可看的了,宋氏那邊不知道還要犯什麼蠢事。她拄著拐杖,打算離開。

  衛瞻終於不耐煩地踢開房門,從外面邁進來,暴躁開口:「霍瀾音你墨蹟夠了沒?」

  周玉清愣了愣,趕忙收起情緒,躬身道:「拙荊之事擾了殿下,當真是死罪。」

  衛瞻沒理他,不耐煩地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便叫住了打算離開的錢媽媽。

  「三姑娘。」錢媽媽臉上掛著慈愛的笑,可是心裡卻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那枚扳指是殿下送給我的,還請媽媽還給我。」霍瀾音蹙著眉,言語懇切。

  錢媽媽心裡一驚。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大殿下會送霍瀾音那麼昂貴的東西!

  「怎麼回事?」周玉清強打起精神。

  霍瀾音回頭看向衛瞻,慌慌張張地說:「是我想送錢媽媽東西,不小心拿錯了。誤把殿下的東西給了她。」

  她又放低了聲音,歉意地說:「媽媽,你把那枚扳指還給我,我日後再給你一個別的好不好?」

  柔柔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

  周玉清立刻變了臉色,聽著霍瀾音哀求的語氣十分不高興。他冷臉道:「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亂收的!」

  他也不是不知道錢媽媽時常在宋氏耳邊吹耳旁風,又道:「話更不是能夠隨便亂說的!」

  「是是是……我也覺得收著不妥,本來想今日就還回去的!在我房裡,我這就回去拿,這就回去拿!」

  霍瀾音又拉住周玉清的手腕,哀求:「雖然齊家是好人家,可是我不想我娘過去。」

  霍瀾音提到此事,錢媽媽心裡又是一驚。

  「又是什麼事情?」周玉清看著面前的霍瀾音,心情有些複雜。他實在不喜自己那個驕傲的女兒如今哀求旁人的模樣。

  「我聽說齊家的管家來府幾次,要從咱們府上買一個懂規矩的媽媽過去。這事兒是錢媽媽負責的。」

  周玉清厭惡地瞥了錢媽媽一眼,道:「懂規矩的媽媽,我看你就不錯。拿了身契去罷!告訴齊家,分文不取!」

  錢媽媽臉色一白,還想說話。兩個小廝已經急忙過來拉她。如今大殿下在此,她也不敢造次。她轉念一想,她與齊家的管家本是同鄉。如今宋氏不成器,她去齊家做事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樁?

  衛瞻一直沉默地審視著霍瀾音,看著她笑,看著她謝,看著她哀求。衛瞻面具後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勾出一抹冷笑。

  霍瀾音跟衛瞻回去的時候,偷偷去看衛瞻的臉色。偏生這人駭人面具遮容,無法分辨喜怒。只是晚上,床笫之間,霍瀾音著實吃了一番苦頭。

  她想著自己可是遺漏了什麼細節惹了衛瞻?還沒理清,已經累得睡過去。

  第二日一早,孫管家匆匆趕來支會霍瀾音已經將宅院和僕人都選好。錢媽媽今日就要搬走,這瘦小的老頭竟難得的輕鬆。

  當然,他並不知道錢媽媽會遭遇什麼。

  錢媽媽找宋氏做主,和孫管家辦了和離書,收拾了行囊,歡天喜地地跟著齊家的管家走了。心裡美滋滋。

  可是她走著走著,總覺得這路好像不是往齊家去的方向。

  「白管家,這是不是走的不對啊?」

  「沒錯啊,正是往九香巷去的路!」

  「姓白的,你胡說什麼!」錢媽媽臉色煞白。

  管家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大黃牙,道:「當初你找我是給了我銀子的。如今有人出了兩倍的銀子。嘿嘿,別怪我,鳥為食死人為財亡嘛!」

  「你個天殺的!」錢媽媽慌張摸到拐杖想要跳下馬車。齊家的白管家一招手,四個小廝衝上去,牢牢摁住錢媽媽的手腳。

  她忽然想起來當初找到白管家時,她曾要求多帶幾個厲害的練家子以防姚媽媽逃跑,沒想到今日用在了她的身上……

  「三姑娘!」白管家立刻停下馬車,「這錢……」

  「放心,今日傍晚,你去周府西門等著。我的丫鬟會把錢給你。」

  是霍瀾音的聲音!

  錢媽媽一骨碌坐起來,仇恨地盯著她。

  霍瀾音溫柔笑著,湊近她:「多謝媽媽這些年的照顧,今日瀾音也算是報恩了。祝媽媽福澤連連。」

  「我呸!」錢媽媽朝霍瀾音吐一口痰。

  然而霍瀾音不緊不慢地將帕子扔到她的臉上,髒痰亦回到她的臉上。

  霍瀾音不再理會她,帶著鶯時去了琳琅閣。她自幼喜歡古玩玉石,常來此處。見到閣主,她將衛瞻的扳指遞過去:「我賣這個。」

  琳琅閣主仔細看了看,眼睛一亮:「呦,這可是梅無匠師的手筆!梅無匠師可是挑著人賣東西的,就連宮裡頭都輕易得不到。三姑娘竟是連這東西都能到手。」

  琳琅閣主報了一個霍瀾音滿意的價格。

  霍瀾音留下給姚媽媽和稻時贖身的錢,給了孫管家錢買宅院、僕人,給了答應白管家的價格,留了一部分交給稻時讓她照顧姚媽媽。至於剩下的錢,則全給了姚媽媽,讓她自己看著花。

  臨回家前,她又買了一枚扳指。這枚扳指和衛瞻的那一枚大小、沉重相同,但是價格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家之後,她拿來衛瞻的玄色長袍撕下長條,裹在扳指上,又取來針線仔細縫上縫隙,確保不露出裡面的假玉。最後取來紅繩,繫在雪頸,懸在鎖骨之間。

  讓衛瞻出面收拾錢媽媽是假的。一個錢媽媽,她還是收拾得了的。

  找一個萬無一失的藉口縫合這枚扳指,才是真的。

  她去尋衛瞻,溫順地伏在他膝上,捏著胸口的扳指給他看。

  「我把它藏起來,再也不會有人覬覦了!」

  「至於嗎?」衛瞻問。

  「當然!」霍瀾音雙手捂住胸口,「它已經離開了我一日,我再也不准它離開我!以後我會用性命護著殿下贈我的東西!」

  甜軟的聲音,卻是立誓一樣的口吻。

  衛瞻眸色深深,他捏著霍瀾音的下巴:「如此看來,孤的音音對孤當真是一片深情。」

  霍瀾音垂下眼睛,眼睫輕掃,含羞帶怯地點頭。

  「為什麼?」衛瞻的眸中毫無溫度。

  「音音是愛孤的暴戾狂躁,還是愛孤被廢被毀?」衛瞻忽然將霍瀾音摁趴在床榻上,壓著她的背,手掌握住她的肩。他湊近霍瀾音的耳朵,冷笑了一聲:「還是在這床榻之內被孤幹出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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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惑心

  霍瀾音抿著唇,面露痛苦之色。

  「殿下鬆手……疼……」

  衛瞻沒有放開她,仍舊壓在她的背上。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衛瞻詫異地看向趴在床榻上的霍瀾音。所料之內的慌張和解釋都沒有。她被揭穿之後,好像就這樣認了下來,並未給自己辯解分毫。

  衛瞻鬆了手。

  沒了鉗制的霍瀾音急忙爬到了床裡側,將散亂的衣裳整理好,蜷縮著抱膝躲在床角。長髮散落下來,遮了她大半蒼白的臉色,她的眉眼陷在陰影裡。

  衛瞻坐在床側,審視著她。

  「殿下說得很對。殿下脾氣暴躁,時常亂發火。在你身邊總是要擔心一個不小心被掐死。西荒那樣的地方貧瘠酷寒,殿下更沒有往日的身份和榮華。床笫之間,殿下粗魯蠻橫,一切都按您的喜好……」

  霍瀾音抬起頭,終於將陰影裡的眼睛露出來。眼睛乾乾淨淨的,她沒有哭,只是眼角有一點濕。

  她問:「可是除了取悅殿下,我還能做什麼?除了對殿下深情,我還能對誰深情?」

  衛瞻好像被問住了,略皺起眉。

  霍瀾音再問:「我做錯什麼了?取悅殿下是錯?還是努力說服自己將殿下放在心上嘗試去愛殿下是錯?」

  她再問:「我做錯什麼了?」

  衛瞻沉默,她第三次問:「我做錯什麼了?」

  顯然,她是得不到衛瞻回復的。

  霍瀾音重新低下頭,那雙乾乾淨淨的眼睛重新陷於陰影裡,看不見了。

  她哭了嗎?

  衛瞻想知道她有沒有哭,於是探身握住她的腳踝,將角落裡的她拉過來。髮如潑墨般灑滿床,她的面孔徹底從陰影裡顯現出來。她眼睛紅紅,卻沒有哭。

  衛瞻忽然想起那日生辰宴上,他將她帶走,馬車之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卻隱忍不肯哭的樣子。其實她是不喜歡哭的吧?

  衛瞻慢條斯理地將她的鞋子脫了扔下床,道:「下次不准穿著鞋子往床上爬。」

  霍瀾音忽然雙手捧住衛瞻的手腕,她望著他,說:「殿下,你別把我丟在西澤好不好?好多人都知道了……我、我在西澤活不下去的!我怕死,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淪落到髒地方去伺候別的男人。」

  她望著他的眼睛裡有一抹光,像是最後的希冀。

  「我會聽話的。我也會早日真的愛上殿下。愛殿下的一切!我所要的只是殿下給的一點庇護罷了……」

  「會聽話?」衛瞻問。

  霍瀾音使勁兒點頭。

  衛瞻看著霍瀾音的眼睛,道:「那哭一個瞧瞧。」

  霍瀾音怔了一下,下一瞬,眼淚迅速蓄滿眼眶,懸而欲落,將落不落,長長的眼睫輕輕一顫,眼淚滾落,滑過雪瓷一樣的臉頰。繼而是第二顆淚珠兒,一滴又一滴的眼淚滾落,很快弄濕了她的眼睫,弄濕了她的臉,淚水漣漣,楚楚可憐。

  衛瞻探手,在霍瀾音的腰間摸了摸,摸到雪帕。他慢條斯理地將帕子展開,蓋在霍瀾音的臉上,道:「你還是這麼哭好看些。」

  霍瀾音一怔,將覆在臉上的帕子拿開,去看衛瞻,衛瞻已經走到了門口。

  「殿下?」她含淚喊他。

  衛瞻回頭望向她,忽然覺得心裡一陣古怪,倉皇地別開眼。推門邁了出去。房門被他隨手重重關合。

  霍瀾音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會兒,才收了眼裡的委屈,用帕子將臉上的淚痕擦去。她輕輕舒了口氣。看來,她是闖過了這一關。

  霍瀾音在衛瞻的房中又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衛瞻回來。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下午,小豆子跑來說道:「殿下讓夫人安排一下,明日一早要出發離開了。」

  「這麼早……」姚媽媽心裡不捨。

  霍瀾音心裡卻是一鬆,看來她是因禍得福,可以早日離開了。她吩咐鶯時幫她收拾東西,拉著姚媽媽在床邊坐下。將給她贖身和買了宅院奴僕的事情說了。

  姚媽媽心裡亂得很,根本就沒怎麼聽進去霍瀾音的話,也並不關心這個。她握著霍瀾音的手冰涼冰涼的,她說:「音音,這讓我怎麼放心得下啊!我的音音……」

  她滿心都是女兒,自己的未來倒顯得不重要了。她太怕分別,更怕連噩耗都是多年後才輾轉得知。原以為這一日很遠,沒想到這麼快就來到。若是連女兒都失去,她便什麼都沒有了。

  「阿娘不必悲觀,興許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接你。」

  姚媽媽怎麼能信?只當是霍瀾音安慰她的話。

  霍瀾音又安慰了姚媽媽好一會兒,周玉清派人來請霍瀾音過去一趟。霍瀾音趕去周玉清的書房時,周玉清還沒過來。他在趙氏那裡耽擱了一陣子,才匆匆趕過來。

  看著周玉清邁進門檻,霍瀾音起身喊了聲「父親。」

  周玉清點點頭,快步走進房中,步履中顯出疲憊,看得霍瀾音有些心疼。

  周玉清在椅子裡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由皺眉。他敲了敲茶盞,看向霍瀾音,道:「不是你泡的?你從小來我這兒只要看見茶涼了都會去再泡一壺。」

  霍瀾音怔了怔,忙說:「我現在去給您泡。」

  「不用了。」周玉清指了指椅子,讓霍瀾音坐下。

  「有些話早就想對你說,只是你也知道父親每日歸家的時辰都很晚。往往那個時候你都在大殿下那裡。」周玉清頓了頓,問:「瀾音,你可怪父親狠心?」

  霍瀾音沉默。

  周玉清歎了口氣,道:「這發配邊疆之行,是有士兵護送的。你可知道殿下身邊為何一個護送侍從都沒有?」

  霍瀾音搖頭,這也是她曾經疑惑的。

  「緣由不知,可的確是被大殿下殺光了。瀾音,那些侍衛是護送,更是押送。然而消息傳回宮中,陛下並未指責半分,也沒有再派人過來。只讓大殿下繼續往西荒去。」周玉清頓了頓,「大殿下從小養在陛下身邊,是陛下親自帶大的。他七歲既可隨意翻看奏摺,十歲便被陛下帶上朝堂,十三出征陛下送至連雲山。即使同為皇后所出,這份自幼的尊榮亦是二皇子不曾得到。」

  霍瀾音默默聽著,隱約猜到了父親的意思。

  「只要大殿下將體內邪功逼出,江山日後必然是他的。」周玉清說得斬釘截鐵,「音音,父親知道你無心留在西澤,不想糾結在趙氏的錯誤裡。倘若離開,跟大殿下離開是最好的出路。憑我音音的容貌才智,日後謀妃位輕而易舉。甚至后位亦非不可得。」

  霍瀾音震驚地看向周玉清,一時間心情複雜。她收回視線,說:「父親高看瀾音了。」

  「我女容貌出眾,更有異香相伴。非尋常男子可護。」周玉清搖頭,「瀾音,我不是沒想過在遠親中為你尋個好人家。可是你沒經歷過戰火塗炭的年歲,不懂得『平安』二字的可貴。若是日後一旦遇到點事情,以你的容貌和異香,絕非尋常男子護得住。你只有往上爬,爬到歹人無法覬覦你的地位!」

  周玉清看著霍瀾音的臉色,又承諾:「日後不必擔心你娘,只要我還留在西澤,她必然平安無恙。」

  霍瀾音離開的時候,還在想著周玉清的話。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被周玉清說服了。然而外面的涼風一吹,很快讓她清醒過來。

  在平安富貴之前,還有她更想要的東西。而她要的東西絕對不是取悅衛瞻可以得到的。她必然要讓父親失望,可她絕不後悔。

  沒走多遠,霍瀾音看見周荷珠等在前面。

  「要見父親?」霍瀾音問。

  周荷珠搖頭。

  霍瀾音便知道荷珠是來尋她的。兩個人沒有多交流,踩著路邊的積雪沉默往葳蕤院走去。將要走近,霍瀾音開口:「天氣不好的時候父親的腰腿會疼,我往年給他煮的藥你都知道。」

  「知道。」

  「你母親並非心思歹毒之人,只是太容易被騙,被人利用。如今錢媽媽不在她身邊,你多哄著她些,潛移默化總會影響了她。」

  「好。」

  「不要因為沈四郎的退婚心裡不舒服,你總會遇到更合適的。」

  這便走到了葳蕤院院門口。

  周荷珠紅著眼睛丟下一句「多保重」,匆匆轉身跑開,踩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

  霍瀾音抬眼看天色陰沉,恐又要落雪。只希望這雪不要影響了明日的行程。回房之後,霍瀾音沒有像昨日那般主動去找衛瞻。她在等著小豆子來請她,若是小豆子今日不來,她便不過去了。

  眼看著將要子時,霍瀾音剛打算歇下,小豆子打著哈欠過來請人。

  「我瞧著起風了,雖然很近,也多穿些。」姚媽媽將厚厚的斗篷裹在霍瀾音的身上,連兜帽也扣好。

  衛瞻在給京中的來信寫回信。

  「殿下還沒歇著。」霍瀾音將斗篷掛在衣架上。

  衛瞻將手中的筆放下。

  「咚咚。」小豆子又叩門,「夫人,這是江太傅給您的藥。」

  衛瞻皺起眉。

  她進來時,帶來一室的馨香。此時,又滿是藥臭。

  霍瀾音喝完藥,走到衛瞻面前,將手軟軟搭在他的肩上。

  「去洗澡。」他說。

  霍瀾音解釋:「我來前洗過的。」

  「去洗。」衛瞻沉著臉。

  霍瀾音收了手,往浴間去。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望向衛瞻,嘴角挽出一抹笑,問:「殿下要一起洗嗎?」

  衛瞻嗤之以鼻。

  霍瀾音那雙噙著笑意的眼睛一瞬間黯然下去,浮現淡淡的失望。她轉過身,略低著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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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啟程

  小豆子和鶯時提著熱水幾進幾出。小豆子在衛瞻身邊伺候慣了,可鶯時見著衛瞻嚇得一直低著頭,即使衛瞻坐在窗下寫回信根本沒抬頭。她腳上像踩著輪子,恨不得飛過去。出去後,惹得小豆子發笑:「你怕甚?殿下又不吃人。」

  鶯時沒理他,腳步匆匆地走了。小豆子摸了摸鼻子,討了個沒趣。

  下人退出去房門被關上,衛瞻寫完最後一封回信,放回信封。他望了一眼耳房的方向,起身走向十錦架的格子,在裡面翻了翻,找到那個針線蹩腳的藏青色香囊。他隨意掃了一眼,嫌棄地將香囊扔了回去。他剛想轉身,腳步又停下,視線落在角落裡的一個灰盒子。盒子掀開,裡面是一條女人的碧色心衣,上面繡著山巒和層雲。

  衛瞻面無表情地取出心衣,湊到鼻前聞了聞。香味兒已經很淡了,除非貼在鼻子上,否則幾乎聞不到。他用力一扯,扯下一塊布條,塞進香囊裡。

  「殿下?」

  後面忽然響起霍瀾音的聲音。衛瞻一怔,迅速將塞了一半的心衣布條完全塞進去。面無表情地問:「怎麼?」

  「殿下……你真的不來一起洗嗎?」

  衛瞻不動聲色地將香囊放回去,才轉身。

  霍瀾音外衣已經脫下,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胭脂紅心衣,裹著柔軟的身段,細細的肩帶越過鎖骨繞到身後。心衣下擺貼著白色的襯裙,纖腰襯得不盈一握。她人半躲在門後,身子只露出一半。一手撐著推開的門縫,另一隻手攥著雪白襯裙,露出一小節雪白的小腿。

  衛瞻的視線落在搭在她鎖骨的細肩帶,問:「怎麼?喜歡在水裡搞?」

  霍瀾音臉上的笑一僵。

  「不、不是!」霍瀾音慌張地退進耳房,將門關上。

  衛瞻望著已經被關上的房門,他回頭望著格子裡的香囊,眼前浮現霍瀾音身上石榴紅的那一件。

  這女人,還是穿紅更好看些。

  霍瀾音過來時已經子時,當她洗完收拾好時辰著實不算早。屋子裡只點燃一盞燈,衛瞻已經躺下。床幔放了一半,遮了衛瞻的頭臉。

  霍瀾音壓低了聲音問:「殿下可睡了?」

  沒有回應。

  霍瀾音提著裙角,踮起腳尖走向床榻,掀起半落的幔帳去看衛瞻。衛瞻仍舊戴著面具,闔著眼。

  看見衛瞻睡著了,霍瀾音鬆了口氣。她不由去猜測衛瞻面具下面孔到底被毀成何樣,才會讓衛瞻再也不肯摘下面具。不過霍瀾音只是有一點點疑惑罷了,她並非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絕對幹不出因為好奇,趁著衛瞻睡著偷掀他面具的蠢事來。

  再說了,他長什麼樣子與她何干?要不了多久她就要遠走高飛,與這怪脾氣的人再不相見。

  霍瀾音放下床幔,打算去將頭髮擦乾。

  她剛轉身,腳步又停下。她動作輕輕地坐在床邊,彎下腰來,將一個濕軟的輕吻落在衛瞻的手背。然後她為衛瞻拉了拉被子,起身放好床幔。

  霍瀾音剛放下床幔,合著眼睛的衛瞻睜開眼,略詫異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隔了一層厚厚的玄色床幔,霍瀾音狡猾地翹起唇角。她步履輕鬆,拿著棉帕坐在炭火盆前,仔細去擦濕漉漉的長髮。

  霍瀾音熄了燈,打著哈欠上床,剛在床外側背對著衛瞻躺下,睏倦地小聲嘟囔:「好累好睏哦……」

  衛瞻剛要將她拽進懷裡剝了她的衣裳溺在她濃郁的香味兒中,聽見霍瀾音細軟的自言自語,他剛剛抬起的手不由放了下來。

  半晌,衛瞻在霍瀾音背後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綹兒她半乾的長髮。他將滑軟的一綹兒墨髮捲在自己的食指上,遞到近處聞了聞。

  邪功所損,體內另外一個他像一頭困獸,折磨得他夜不能眠。最近幾日倒是能入睡。江太傅這道活藥,當真有效。

  第二日一早,霍瀾音跟著衛瞻啟程。

  天不過濛濛亮,霍瀾音已經穿戴整齊,裹著毛茸茸的厚斗篷。她站在周府門前,不捨得地望著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明明那麼盼著早點離開這裡。可當這一日真的到了,原來她心裡還是有不捨。

  周玉清將一個檀木盒交給霍瀾音。霍瀾音剛要打開,周玉清道:「只是一些錢銀,沒什麼可看的。」

  霍瀾音果真不再打開,將沉甸甸的檀木盒遞給鶯時。

  姚媽媽一夜沒睡,哭了一夜,眼睛又紅又腫。她勉強笑出來,將食盒遞給霍瀾音:「給你做了些點心,拿著路上吃。」

  霍瀾音重重點頭。

  那邊衛瞻已經坐上了馬車,周玉清便催:「不要讓殿下久等,去罷。」

  霍瀾音轉身,縱有萬般不捨,她狠狠心,沒有回頭。

  車廂的門開著,衛瞻的目光落在霍瀾音的微紅的眼睛。他看著她走近,猜她是否會回頭。這女人比他想得還要狠心,竟真的連頭都沒回。

  鶯時扶著霍瀾音登上馬車,霍瀾音彎腰,剛要鑽進車廂,前面的馬忽然往前邁了兩步,車廂隨之輕晃。霍瀾音急忙伸手去扶車廂門。她沒抓到車廂門,卻在慌亂中抓住衛瞻的手腕,由著衛瞻拉進車廂。

  鶯時把周玉清和姚媽媽送的東西遞給霍瀾音,小跑著上了後面的那輛馬車。

  出發了。

  姚媽媽提著裙子在後面默默地追,追了好遠好遠,就像多年前送霍石出征。眼前是霍瀾音從小到大的一顰一笑。

  霍瀾音探出頭,使勁兒朝她揮手,喊著讓她回家。可是姚媽媽耳邊只有風聲和自己的喘息聲。

  馬車到底是越來越遠,遠到消失在視線裡,再也看不見。姚媽媽力竭,跌坐在地,氣喘吁吁。她怕,她怕此番相別一如送她父親出征,今生再不得見。

  稻時追了好半天才追來,她一屁股坐在姚媽媽身邊,大口喘息了兩聲,勸慰:「姑娘說了,她以後一定會回來接您的。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才行!」

  回來?

  霍石走的時候也是那麼說的。

  她扶著稻時的手慢慢站起來。以後的日子裡,她的生活又成了無盡的等待。從等待霍瀾音的父親,變成等霍瀾音。

  姚媽媽望著剛升起的朝陽,喃喃自語:「回不回來都好,只要平平安安……」

  車廂裡的霍瀾音低著頭,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濕意,打開姚媽媽給她帶的糕點。幾層的盒子裡擺著桂花酥、酒釀玉糕、玫瑰丸子、芙蓉餅……都是她自幼喜歡的。

  她將盒子一層又一層地打開,打到最後一層,裡面放著她昨日留給姚媽媽的全部銀票。

  明明眼淚已經忍了那麼久,這一刻卻一下子滾落下來。

  她會回去接阿娘走的,一定。

  衛瞻一直看著霍瀾音的情緒轉變,見她收起情緒平復了心情。衛瞻收回視線,閉目養神。

  馬車一路向西,西行了大半日。傍晚時分,經過棣康關谷。在前面騎馬的陳老三對陳老大使了個眼色。

  陳老大向弟弟點了點頭。

  這棣康關谷狹窄僻靜,偶有山匪,平日裡幾乎見不到人影。甚至相傳這裡有吃人的野獸。就算是有人趕路不得不經過這裡,都要快馬加鞭。

  往西荒走的路有很多條,陳老大故意選了這一條。

  陳老大以人馬都要歇息為由,暫停了車隊行進。人在馬車裡坐了太久,也的確需要下去走動走動。

  霍瀾音扶著鶯時的手下了馬車,環視四周,忽然轉身去尋衛瞻:「殿下,這裡是棣康關谷。不該選這條路。」

  衛瞻看了一眼前面交頭接耳的陳家兄弟,沒說話。

  霍瀾音以為衛瞻不信自己,她還欲再說棣康關谷的兇險,可再看一眼衛瞻不當回事的樣子。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謹慎為上,她不想再亂走,轉身打算回馬車。她剛轉身,就發現陳老三在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那種目光讓她渾身不舒服。

  陳老三忽然摔了手裡的酒壺,萬福鏢局近三十個人一下子湧了上來,將衛瞻一行圍在當中。

  陳老大慢悠悠地走出來,笑著說:「我三弟看上了你的女人。」

  陳老三「嘿嘿」一笑,「前頭兇險,沒我們護送,你們過不去!你只要把這個女人給我。我們仍舊送你們過棣康關谷。嘿嘿,像你這樣的富貴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女人一堆?應該是不介意把她給我嘛。如果不把她給我……」

  鶯時氣白了臉,緊緊靠著霍瀾音。

  霍瀾音倒是臉上沒什麼表情,不見驚慌。

  衛瞻看了霍瀾音一眼,沉聲道:「你要她?」

  「對對,就是她!嘿嘿,上次你帶她去俺們鏢局的時候,俺就看上她了!」

  「要就過來拿。」衛瞻道。

  陳老三得意地看了大哥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看,我就知道很容易得手!

  陳老三搓著手地朝霍瀾音走去。

  霍瀾音向後退。

  「你男人都不要你,把你送給了我,你還能躲哪兒去?來,日後我寵著你!」陳老三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奚海生疑惑地看向江太傅,不清楚是不是該出手。下一刻,他手中的重刀已經被衛瞻拿走。

  銀光一閃,一顆碩大的人頭落地,一直滾到霍瀾音的身前。

  霍瀾音駭得連連向後退,看著朝自己滾來的人頭,臉色發白。

  衛瞻動作太快,收刀時,陳老三的身體才倒下。他將重刀交還給奚海生,接過小豆子遞來的帕子擦手上的血跡。他把髒了的帕子扔到陳老三瞪成銅鈴死不瞑目的臉上,煩躁地說:「去陰間要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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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4: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不怕

  陳老大目瞪口呆,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三弟被一刀斷頭。他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三弟的人頭。鮮血逐漸濕透了覆在其上的帕子。

  「啊啊啊啊啊……三弟啊!我的三弟啊!」

  陳老大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憤怒的時候眼如銅鈴,聲如洪鐘。那一聲「啊啊啊啊啊……」式的咆哮雷劈一樣。

  衛瞻剛轉身,被陳老大吼得皺了眉。他指了指奚海生,說:「把他的嘴給我堵上。」

  「是!」奚海生爆喝了一聲,將手中的長刀朝陳老大擲去。

  重刀準確無誤地刺中陳老大張著的血盆大口,從後腦刺出,刀柄堵在嘴外。鮮血從陳老大口邊流出,陳老大瞪圓的眼睛和陳老三死前一模一樣。奚海生拍了拍手,誇自己:「漂亮!」

  衛瞻瞥了奚海生一眼,道:「把你自己的嘴也堵上。」

  奚海生立刻收了笑,板起臉,使勁兒抿著嘴。

  衛瞻煩躁地跳上馬車。

  奚海生用胳膊肘捅了捅小豆子,拼命給他使眼色。小豆子撓了撓頭,再搖搖頭,不解其意。氣得奚海生吹鬍子瞪眼,偏偏不敢開口說話。

  江太傅笑了笑,對萬福鏢局剩下的接近三十個打手說:「繼續趕路,到了陽遙郡,你們自可歸家。要是不願意,現在也可以立刻離開這裡。」

  萬福鏢局的這些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猶豫不決。好像誰都害怕他們轉身的下一刻,那柄奪命的重刀就從身後射過來,將他們刺穿……

  片刻之後,終於有人試探著轉身往回走。有了第一個人,就會有第二個人。看見先走的幾個人平安走遠,其他人一邊哆嗦著腿,一邊撒腿就跑,心裡只想趕緊離開這群可怕的人。甚至忍不住在心裡咆哮:這身手要什麼護衛!逗人玩呢!

  江太傅摸了摸鬍子,說:「這和我想得不大一樣啊,怎麼就沒幾個棄暗投明的可塑之才?」

  林嬤嬤笑著搖搖頭,朝後面那輛馬車走去。

  小豆子嬉皮笑臉地說:「可能咱們這夥人著實不像好人。」

  他也不等江太傅訓話,一溜煙小跑著跳上了後面的馬車。這次他沒進車廂,只是坐在前面。萬福鏢局的人走了,他自然要趕車。

  「看來只能到了陽遙郡再尋個鏢局,裝成招搖的樣子了……」江太傅念叨著,也朝後面的馬車走去。

  鶯時捏了捏霍瀾音的手,霍瀾音低頭看她,看見鶯時臉色發白,嚇壞了的樣子。畢竟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霍瀾音拍了拍鶯時的手背,安慰她別怕。

  馬車裡的衛瞻挑起垂簾,看向杵在外面的霍瀾音,沉聲道:「還不上來磨蹭什麼?」

  「這就來。」霍瀾音應了一聲,再次安慰鶯時別怕,才腳步匆匆地提裙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繼續往前走,奚海生和小豆子分別坐在兩輛馬車前趕車。

  到底也是霍瀾音第一次見到死人,還是這樣的方式。她掀開車窗旁的垂簾,探頭望向後方。

  棣康關谷地處偏險,不僅不見陽光,還伴著常年的大風。大風吹起地面的積雪,很快將陳家兄弟的屍體覆蓋,只留下隱約的血跡,要不了多久血跡也會消失不見。

  「霍瀾音。」

  霍瀾音急忙放下了垂簾,回頭看向衛瞻,嘴角彎起,甜聲軟語:「殿下?可是風吹進來讓殿下不舒服了?」

  她朝衛瞻挪了挪,溫順地伏在衛瞻的膝上,側躺身段自然而然勾勒出柔軟的曲線。

  衛瞻垂眼看著她的眉眼,視線下移,掃過她的身子,視線又移回來。他捏著霍瀾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霍瀾音一動不動溫順地由著他審視。半晌,她才溫聲開口:「殿下看什麼?可是我的臉上哪裡髒了?」

  衛瞻沉默地鬆了手。

  著實讓人猜不透。

  霍瀾音彎唇,重新枕在他的腿上——做出依賴他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衛瞻忽然輕輕拍了拍霍瀾音的背。

  霍瀾音微怔,忽然想到了什麼,心裡隱約有絲不敢置信。她仰起臉看向衛瞻,說:「殿下,我不怕的。有殿下在,我一點都不怕。」

  衛瞻輕拍她脊背的動作頓了頓,收回手,冷淡地說:「別像隻貓兒似的那麼黏人。自己玩去。」

  「哦……」霍瀾音起身,卻在坐直身子的剎那,迅速湊過去,輕輕咬了一下衛瞻的耳垂。

  衛瞻身體一僵,一陣異樣的酥麻從耳垂傳開。他意外地看向霍瀾音,見她已經端正坐好,目視前方,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端莊樣子來。

  衛瞻眯起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腿:「上來。」

  霍瀾音微微仰著下巴,裝傻問:「殿下不是不讓我黏人嗎?怎麼坐?側坐還是……跨坐?」

  衛瞻用力一拉就將霍瀾音拉到懷裡,讓她背對著自己坐在他的腿上。衛瞻面無表情地解開自己的面具,上下顛倒地戴在了霍瀾音的臉上,遮了她的眼睛。

  他將霍瀾音的衣領扯得鬆散開,露出大片雪背和一隻肩頭。他湊過去,慢慢啃咬,帶著懲罰的意味。霍瀾音緊緊攥著膝上的裙子,咬著牙齒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來,以免被前面趕車的奚海生聽見。

  當衛瞻的手探入霍瀾音的裙子,霍瀾音用力咬著唇。伸出手在身後摸索,摸到衛瞻的手掌,用力攥著他的拇指,輕輕地搖晃。

  衛瞻鬆開了她。

  霍瀾音剛鬆了口氣,衛瞻湊到她耳畔,壓低了聲音:「孤的音音下次勾引要注意場合。記住了?」

  「記住了……」

  衛瞻這才解開霍瀾音的面具。霍瀾音坐在他的腿上沒動,直到聽見他戴好了面具,她才從他的腿上下去,坐在離衛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匆匆整理衣服。

  她偷偷去看了衛瞻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朝他挪了挪。當衛瞻看向她的時候,霍瀾音立刻目視前方,裝成淡定從容的樣子來。

  衛瞻捏著霍瀾音的下巴,扭過她的臉,視線落在她的唇上。她剛剛將自己柔軟的唇咬破了,下唇沾著絲血跡,她自己竟然渾然不覺。

  衛瞻用指腹抹去她唇上的血跡。他想將這黏在指腹的血跡吮去,卻因為戴著面具懶得再摘下,一瞬間暴躁。

  「艸。」

  他隨手抓起小几上的茶器從小窗扔了出去。瓷器摔碎的聲音被車轅聲遮了大半。

  霍瀾音識時務地閉了嘴。順便摸了摸插在靴子裡的匕首。想著若是衛瞻忽然發病,她該用他給的匕首刺他哪裡才好。

  臉肯定是不成的,別說他戴著面具刺不破。就算衛瞻沒戴面具,她也不敢劃他的臉,接觸這麼久,她怎麼可能還不知道衛瞻有多在意自己的那張臉。

  胸腹肯定是不行的,太危險。

  四肢?像上次奚海生劃破他的胳膊那樣?胳膊可以,腿還是算了。在她的印象裡棣康關谷再往前不能通馬車,只能步行。

  還有屁股似乎也可以?他屁股上的肉那麼厚,刺破了也不會傷了他。似乎還能讓他安分些,不會隨時發情。

  然而霍瀾音等了又等,也沒等到衛瞻發作。直到日頭落山,天色將要黑下來。他們沒有趕夜路,尋了一處平坦風小處停下,拴了馬車,開始生火做飯。

  霍瀾音原以為路上只會吃些乾糧,卻沒想到馬車上帶了各種食物,林嬤嬤和小豆子竟然在蒸米煮魚。鶯時也在一旁幫忙。

  霍瀾音看了鶯時一眼,見她臉色如常,才放下心。當吃過熱氣騰騰的東西,身子裡也不再像先前那麼冷。霍瀾音才拉著鶯時去一旁問話。

  「可好些了?不怕了吧?」

  鶯時使勁兒搖頭:「不怕了呢!林嬤嬤是好人,她安慰了我好久的!」

  霍瀾音望了一眼遠處的林嬤嬤,笑著點頭,輕聲道:「林嬤嬤雖然話不多,但的確很會關心人。」

  鶯時想了想,猶豫地說:「姑娘,我覺得殿下對你很好的……」

  「你想說什麼?」

  鶯時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霍瀾音想要逃走的打算,她試探著小聲說:「我覺得老爺說得很對。跟在大殿下身邊也沒什麼壞處的。至少大殿下會護著您……」

  鶯時小心翼翼地去看霍瀾音的臉色,又急忙說:「當然啦,鶯時笨,想法也笨。我、我就隨口說說。不管姑娘打算怎麼做,鶯時都跟在姑娘身邊!」

  「你還太小了。」霍瀾音摸了摸她的頭,「我是必然要走的。他護我不過是出於上位者的威嚴。別說是一個女人,陳老三那樣的人物就算大言不慚想要他的一把刀一件衣服,他都會暴怒,覺得被羞辱。」

  鶯時不是很懂,她茫然問:「那什麼時候逃走?」

  霍瀾音望向遠處衛瞻獨自立在高處的背影,道:「他以為掌握之中的女人逃走他會如何?他會同樣憤怒甚至覺得被羞辱,他會想把我抓回去,說不定還會折回西澤找周家的麻煩。」

  「那我們怎麼逃啊!」鶯時驚了。

  「當他以為我真的愛上了他,當他對我不再設防……」霍瀾音溫柔勾唇,「當他以為我死了。」

  「死……」鶯時愣愣地仰望著霍瀾音,她忽然覺得自己以前一點都不瞭解她的主子。

  霍瀾音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朝衛瞻走去。她費力爬上衛瞻所站的高處,扔了枯枝,歡喜地小跑著奔向衛瞻,在他背後緊緊抱住他的腰。

  她彎起眼睛,聲音又甜又軟:「殿下怎麼自己在這兒呀?」

  衛瞻垂眼,看著腳下兩個人疊在一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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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7:34: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背背

  衛瞻收回視線,繼續望向前方。霍瀾音順著衛瞻的目光看去。站得高看得遠,此時站在這裡望向遠處,只見雪山連綿,一片白色,自有一番氣派。

  霍瀾音不再說話,默默陪著衛瞻在高處站了很久很久。

  她抬起頭,微微仰望著去看衛瞻。衛瞻一身玄衣,卻也像那遠處的雪山。厚厚的積雪掩藏了一切。不發一言的衛瞻像一座山,也像一堵牆。

  霍瀾音忽然對衛瞻有了好奇。

  好奇他以前是什麼樣子,好奇他為什麼會冒險修煉邪功,好奇他以後康復不再暴躁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衛瞻側過臉,對上霍瀾音的視線。霍瀾音一怔,顫了顫眼睫,移開了視線。

  「在想什麼?」

  霍瀾音彎著眼睛:「在想殿下會不會一直護著我,日後娶了妃,會不會把音音忘記!」

  衛瞻沒理她,轉身往回走。

  霍瀾音趕忙撿起扔在地上的枯枝,撐在深一腳淺一腳雪地,匆匆去追衛瞻。這裡的地勢是由一塊又一塊山石堆積起來,才比旁處高了許多。霍瀾音上來時著實花了些力氣,雪路這樣滑,很多地方已經結了冰。下去方覺得更不容易。何況已經是夜裡。走到兩塊山石相疊處,下方有些高,霍瀾音不太敢跳下去。眼看著衛瞻越走越遠,霍瀾音急急去喊:「殿下!」

  衛瞻回頭去看。

  皓月當空,繁星如漏,滿山的積雪,天地之間泛著微寒的白。霍瀾音立在一片皚雪當中,紅色的斗篷如火似血。夜裡的涼風吹拂她的裙角,風中有她特有的馨香。活色生香,媚色近妖。

  衛瞻走了回去。

  他立在下方的山石,朝霍瀾音張開手臂。

  霍瀾音嫣然一笑,眸子璀比繁星。她丟開枯枝,朝下方的衛瞻撲過去,被衛瞻穩穩接住,抱了個滿懷。

  衛瞻放開霍瀾音,霍瀾音的腳剛碰到雪地,偏巧踩到一片結冰處,腳步趔趄,急忙牢牢握住衛瞻的手。

  衛瞻瞥了一眼,也沒甩開手,牽著她的手往回走。北風呼嘯,雪地沙沙。霍瀾音往衛瞻身後躲避寒風,甚至亦步亦趨,踩著衛瞻走過的腳印。

  將要回到人群,衛瞻忽然開口:「只要你收起那些小心思。」

  霍瀾音心裡一驚,又很快冷靜下來。不,他不可能知道。她裝作不懂地問:「什麼心思?勾引殿下的小心思嗎?」

  衛瞻沒接話。

  霍瀾音快走兩步,從他身後走到他身邊,微微仰著臉去看他,溫聲軟語地追問:「殿下不喜歡嗎?不喜歡音音黏著你,不喜歡音音討你歡心?」

  衛瞻終於看向她,道:「霍瀾音,你一個姑娘家臉皮怎麼這麼厚。」

  霍瀾音深深望進衛瞻的眼睛,脫口而出:「因為喜歡呀。」

  衛瞻甩開霍瀾音的手,大步往前走。

  離人群已經很近了,霍瀾音也不再追衛瞻,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她走近,鶯時急忙起身相迎,遞給霍瀾音一碗湯藥,說:「江太傅讓我煮了給您的。」

  霍瀾音捧起藥碗。

  她小時候體弱,有幾年一直靠藥養著身子。這段時間因為要做衛瞻的活藥引,又喝了不少的藥。如今喝藥於她來說已不覺得多苦。更何況冰天雪地的,這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喝下去也能暖暖身子,即使苦些也無所謂了。

  她捧著藥碗剛要喝,衛瞻忽然大步走過來,揮手打翻了她手裡的湯藥。黏稠的褐色湯藥灑落在雪地裡。

  遠處的幾個人看過來。

  「殿下?」霍瀾音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茫然地望著衛瞻。

  「不許喝。」衛瞻拉住霍瀾音的手腕,拽著她朝馬車走去。他人高馬大,也沒有故意放慢步子,霍瀾音被他拉扯得跌跌撞撞。

  走到馬車前,衛瞻捏著霍瀾音的腰,輕易將她舉起來放在車上,幾乎是將她塞進了車廂裡。他繞到馬前解開了拴著馬匹的繩索,翻身上馬,駕著馬車朝遠處而去。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鶯時訥訥問:「大殿下要帶我們姑娘去哪兒?」

  小豆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立刻收了笑,說道:「小鶯時,去把東西收拾一下,搬回馬車裡。」

  鶯時應了一聲,小跑著去幹活。

  待鶯時跑遠了,小豆子笑嘻嘻地說:「咱們殿下是不是該注意點身體?咱們行囊裡應該沒帶鹿茸腰子之類的補物吧?嘿嘿,海生哥,要不你連夜折回去買些?」

  奚海生彎腰撿了一小節樹枝朝小豆子腦袋瓜扔過去,說:「你一個小太監懂得還不少!」

  小豆子揉著頭,小聲嘟囔:「你不也是太監,大太監……」

  「皮猴子!」

  奚海生跳起來追著小豆子要敲他腦殼兒。小豆子腳底抹油,躲在江太傅身後。兩個人繞著江太傅繞圈圈。

  林嬤嬤將縫補好的衣服收起來,咳嗽了一聲,板著臉道:「明日的路不好走,省些精力。」

  小豆子和奚海生立刻停了嬉鬧。

  江太傅一直沉默著,他看著雪地上被打翻的那碗藥,搖搖頭。他的殿下呦,還是不肯喝藥。

  第二天一早,天濛濛亮的時候,衛瞻趕著馬車回來。

  鶯時已經伸長脖子張望了好久,看見馬車的影子,急忙跑上去迎接霍瀾音。馬車停下,衛瞻跳下馬背,先走了。

  鶯時扶著霍瀾音下馬車:「早上的粥剛剛煮好,正好吃一些暖暖身子。江太傅說吃了粥,咱們就要繼續往前走了。他還說,很可能坐不了多久的馬車就要步行了呢……」

  鶯時一邊絮絮說著,一邊小心翼翼扶著霍瀾音。

  霍瀾音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頓時了然,繼而失笑。這小丫頭是以為昨天晚上衛瞻黑著臉把她帶走,會讓她吃些苦頭吧?

  其實也沒有。

  可能是因為天氣很冷的緣故,衛瞻興致沒以前那麼高。做是做了,不過只一次而已。然後就抱著她睡了。

  吃過熱氣騰騰的棗子粥,又要趕路。果不其然,馬車走了半日,前路極其狹窄,大半的路又被冰雪所掩,再也不能通馬車,一行人只好下了馬車步行。

  霍瀾音想了想,說道:「若是按原路往前走,走出棣康關谷怎麼也要到明日黎明,夜裡也要困在路上。可若攀過雪山,傍晚時分差不過就可以過去。」

  「雪山?」奚海生望著疊層的雪山皺著眉,「當真能翻過去?」

  霍瀾音緩緩說道:「我記得在山河圖錄中是這麼說的,至於路上有多兇險,容不容易翻越過去,我就不得而知了。」

  衛瞻看了她一眼,朝雪山走去。其他人也便都不再說什麼,跟了上去。

  起先的時候,山路還可以攀行,越往上走,山路越不好走。林嬤嬤雖然是女流,可是她步履輕盈。倒是江太傅年紀大了,走得十分辛苦。林嬤嬤便讓奚海生背起江太傅。林嬤嬤又讓小豆子去背鶯時。

  鶯時忙擺手:「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林嬤嬤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便拍了拍鶯時的手背,說:「去吧,不要逞強。」

  鶯時這才讓小豆子背。小豆子笑嘻嘻:「小鶯時不怕哈,我不會使壞把你扔下去的。」

  他若不說話,鶯時還不覺得害怕,他這般說,嚇得鶯時立刻摟進了小豆子的脖子。

  林嬤嬤又道:「夫人,我背您。」

  「不用你背。」霍瀾音柔聲說。

  林嬤嬤詫異地順著霍瀾音的視線,看向走在最前面的衛瞻。林嬤嬤搖搖頭,道:「夫人若是累了便說一聲。」

  霍瀾音點點頭,卻提著裙子小跑著去追衛瞻。她好不容易才追上衛瞻,牢牢抓住他的手。

  衛瞻低頭去看她氣喘吁吁的樣子,和紅紅的臉頰,說:「去讓林嬤嬤背你。」

  「不要!」霍瀾音使勁兒搖頭,更為用力地抓緊衛瞻的手,「我要和殿下一起走,不管前路多難走,只要殿下握著音音的手,音音就不怕,就能走過去!」

  「蠢貨。」

  衛瞻轉過頭,繼續往前走。倒是沒把霍瀾音甩開。

  走在後面的一行人看著衛瞻和霍瀾音的身影,江太傅說:「夫人應該走不了多久。」

  林嬤嬤道:「夫人想讓大殿下背。」

  奚海生咧嘴一笑:「講什麼笑話!殿下如果會背她,我奚海生下輩子還當太監!」

  一刻鐘後。

  霍瀾音腳步一滑,差點從高處跌下去。衛瞻用力一拉,霍瀾音狠狠撞進他的懷裡。

  霍瀾音大口喘著氣,她紅色的兜帽被風吹了下去,鬢髮也亂了。臉頰紅紅,長長的眼睫結了一層霜。

  「我、我還能繼續走!」霍瀾音氣喘吁吁,卻口氣堅決。

  衛瞻又罵了句「蠢貨」,他往前邁了一步,在霍瀾音面前蹲下來。霍瀾音狡猾地翹起唇角,身子卻軟軟地趴在了衛瞻的背上。

  後面的奚海生目瞪口呆。

  半晌,他呆呆道:「完了,我下輩子也娶不到媳婦兒了!」

  小豆子又是「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咯咯咯,差點前仰後合。鶯時使勁兒摟著他的脖子,生怕跌下去。

  日落西山時,一行人走出棣康關谷。前路平坦,再無厲風寒雪,甚至能看見人影。

  路岔口,有一個招待來往行人的小麵館。只是馬上要天黑,老闆在收拾東西打算回家。

  奚海生放下江太傅,趕忙跑過去要了最後的幾碗麵。

  霍瀾音不餓,可是真的冷。即使麵質粗糙,做得也簡單,可只要是熱乎的,就是人間美味。

  霍瀾音吃了好幾口,才後知後覺地抬頭,古怪地去看衛瞻,越看越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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