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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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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3: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嫂嫂

  皂紗帷帽戴在霍瀾音的頭上,有些偏。衛瞻握著帽檐,慢條斯理地整理著。

  遠處的煙火升空綻放,夜幕照成白晝。衛瞻黑色的神獸圖案面具露出來,在一片喜慶的元宵夜著實有些嚇人。幾個年輕公子哥兒低下頭匆匆離開,不敢再亂看。

  霍瀾音不知道小插曲,雙手攥著皂紗向上抬起,仰著頭去望衛瞻,露出小半張瓷白細軟的臉頰,還有那雙靈動的眼。眼波猶如橋下微漾的水波。

  「殿下怎麼把帷帽給我啦?」她問。

  「元宵禮。」衛瞻一本正經地說。

  霍瀾音彎著眼睛笑起來,說:「剛剛是許願殿下平安如意,一切都好。」

  霍佑安不經意間轉過頭看向霍瀾音,好像第一次看清霍瀾音的臉一樣,有些驚訝。他的目光落在霍瀾音鼻尖上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他以前竟然沒注意到這粒美人痣。

  霍瀾音看了他一眼,將皂紗放了下來,隔開他的視線。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面色古怪地看向衛瞻。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相,衛瞻對霍瀾音稍微有些與眾不同的真相。

  孫小平玩得很開心。可是他年紀小精力少,到了後來頻頻揉眼睛睏得厲害。大家也到了回去的時候。孫小瑜讓兄長背著孫小平,她手裡提著一盞漂亮的花燈,稍微放慢了些速度,和霍瀾音同行。

  「瀾音姐姐,你們真的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了嗎?」孫小瑜問。

  霍瀾音輕輕點頭,說:「已經在這兒耽擱了許久,是該走了。」

  「哦……」孫小瑜聲音裡滿滿都是沮喪。

  她偷偷抬起頭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又迅速低下頭。

  霍瀾音看在哪裡,又不好勸慰,只能沉默著。倒是孫小瑜主動求助她:「瀾音姐姐,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但是不知道要不要去做。我怕我做錯了,又怕去做了才是錯。姐姐說該怎麼辦好?」

  霍瀾音想了想,說:「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如意和身不由己,在能自己做選擇的時候自然要遵循本心。」

  「我知道了!」孫小瑜小跑著追上走在前面的霍佑安。

  「霍將軍!」她攥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用力,只是三個字就要鼓起好大的勇氣。

  同行的孫家人都看向她。

  霍瀾音微微蹙眉,替孫小瑜擔心。她沒想到孫小瑜竟然就這樣喊住霍佑安,而沒有私底下去說。這樣破釜沉舟的做法,是勇敢,也是風險。

  霍佑安轉過身。

  「小瑜,都這麼晚了,先回家。大殿下和霍將軍明日還要早起。」孫小瑜的兄長給妹妹使眼色。作為兄長,他自然知道傻妹妹的心事。

  「我有兩句話想對霍將軍說,就兩句。」孫小瑜望著霍佑安,沒有退卻。

  霍佑安瞧著少女緋紅的臉頰,笑了一下。他吐出嘴裡咬著的草兒,開口:「正好我也有兩句話想問小瑜妹妹,差點給忘了。」

  「問、問我什麼?」孫小瑜心裡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緊張得不得了。

  霍佑安笑著說:「常常羨慕旁人有個乖巧的妹妹,可是老爹不給力,盼來盼去也盼不來乖妹子。小瑜姑娘可願做我妹妹?」

  他拍了下孫公子的肩,笑:「孫兄不介意令妹多一個兄長吧?」

  孫小瑜僵僵的,眼中的光一瞬間黯然下去。心裡酸澀蔓延,越來越苦。雖然遠離京城,可是因為將門緣故,她一直都曉得霍家父子在戰場上的傳奇。她甚至想,哪怕只是做他的一個婢女,照顧他衣食住行也好……

  時辰不早了,小攤小販都在收拾東西回家。一個賣糖葫蘆的老大爺經過,霍佑安順手買了一支糖葫蘆,遞給孫小瑜:「沒準備什麼禮物,先給妹子買支糖葫蘆吃。等下回,讓你嫂嫂給你準備份禮物。」

  嫂嫂……

  霍瀾音有些意外地看向霍佑安。他這是猜到了孫小瑜要說什麼,主動開口免了孫小瑜的尷尬。

  孫小瑜伸手接過糖葫蘆,臉色蒼白的她努力扯起一抹笑容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尋常:「能認霍將軍為兄長是小瑜的福氣……」

  霍佑安笑著頷首,轉過身去,與衛瞻繼續往前走。

  霍瀾音擔憂地看著孫小瑜,低聲問:「可難過,可後悔?」

  「不後悔。」孫小瑜搖頭,用力咬了一顆山楂。她彎著唇努力笑,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不能哭。

  衛瞻問:「姜姑娘身體如何了?」

  「還是半死不活的老樣子嘍。」霍佑安隨口說。

  衛瞻又問:「你打算這樣一直等下去?」

  「不啊。」霍佑安不假思索,「等回了京我直接上門搶親去!」

  他又扯起一側嘴角笑了笑,說:「讓之,你聽說過沖喜小娘子嗎?這喜事一沖,沖走了病氣。我打算試試做一回沖喜小郎君,看能不能把她的病氣沖走。」

  衛瞻嗤之以鼻,道:「在有些地方,你很像你父親。」

  「那是,我們父子都武藝高……」

  「都蠢。」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

  翌日一早,天還沒亮。後院遠處的雞鳴聲隱隱傳來時,霍瀾音便醒了過來。她小心翼翼地將衛瞻搭在她胸口的手臂挪開。

  衛瞻喉間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霍瀾音手上的動作一頓,小聲說:「殿下,把你吵醒了呀?」

  衛瞻沒說話,手掌摸索了一陣,探入霍瀾音的衣襟,捏了捏。

  霍瀾音皺著眉,儘量忽略掉衛瞻的手。她問:「殿下,今日就要啟程,你應該可以吧?應該不會再磨疼傷口吧?」

  衛瞻揉捏的力度稍微加重。

  「疼、疼……」霍瀾音雙手握住衛瞻的手腕。

  「蒙上眼睛。」衛瞻說這話時沒有睜開眼,聲音裡還帶著未睡醒的沙啞倦意。

  霍瀾音沒動,小聲說:「不行,今天不行。不方便。昨天與殿下說過的……」

  衛瞻「嗯」了一聲,仍是沒睜開眼,說:「不做。」

  霍瀾音懷疑地看了衛瞻一眼,拿起床頭小桌子上的紅綢,聽話地將自己的眼睛蒙上,默默等著衛瞻的親吻。

  衛瞻便在這個長久的親吻中徹底醒過來。

  長吻剛歇,霍瀾音試探著說:「殿下,再上一次藥吧?我總擔心日夜騎馬會碰到傷口。」

  衛瞻將臉埋在霍瀾音的頸窩,隨口說:「如果音音用嘴來塗藥的話,准你再塗一次。」

  霍瀾音:……

  「殿下身為龍子,身體自然與尋常人不同。傷口早已痊癒,不用再上藥了!」

  衛瞻扯了扯唇角,笑了。

  走出孫府的正門,霍瀾音著實被外面的陣仗嚇到了。兩輛豪華的馬車旁,有三四十個膀大腰圓的鏢師候著。

  這哪裡像是發配的罪人。

  和先前雪山中逃難相比,這次繼續西行彷彿遊山玩水。馬車走得不快,舒服的馬車上備著各種美食。

  這樣逍遙的日子持續了兩日,到了第三日,這樣大的陣仗終於將埋伏的刺客招引來。即使是這個時候,眾人也沒有把刺客當回事,繼續一邊應對著,一邊悠閒趕路。

  霍瀾音掀開車廂小窗前的垂簾,朝外望去。今日天氣很好,比前幾日要暖和許多。她望著外面騎馬的鏢師,心裡有些癢癢。她已經很久沒有騎馬了。騎馬這個事兒在最初學習的階段靠得是熟能生巧。她先前每日傍晚都有衛瞻陪著她,可後來衛瞻傷了屁股,她就沒有再騎過馬。如今恐怕已經生疏許多。

  霍瀾音放下垂簾,挪到衛瞻身邊,主動拉住衛瞻的手,將自己的一根根手指頭塞進衛瞻的指縫裡。她靠近衛瞻,聲音甜軟地撒嬌:「殿下,我瞧著今日天氣不錯,外面竟然沒有風。外面去騎馬好不好呀?」

  衛瞻闔著眼靠著車壁,沒說話。

  霍瀾音彎下腰,去親衛瞻的手背。蜻蜓點水般親了一小口,然後緊接著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衛瞻終於睜開眼睛。

  霍瀾音笑著勾住他的脖子,湊近她的眼睛,含情脈脈地望著衛瞻,說:「殿下最好啦!」

  「停車。」衛瞻開口。

  霍瀾音如願以償地騎在馬背上。而且這次並非和衛瞻同騎。

  江太傅派小豆子過來傳話。說她之前患過雪盲症,要格外注意眼睛,切不可在雪景中盯著一處太久,以防雪盲症再犯。

  霍瀾音騎著馬每往前跑一段,便在前面等著後方的車隊跟上。反反復復。涼風拂面,霍瀾音彎起眼睛,身心都有一種舒暢之感。而且她也的確開心得很。離開了陽遙郡,再往前行,每走一步,距離自由便更近了一分!

  在霍瀾音又一次想要繼續往前衝的時候,馬韁忽然被衛瞻拉住。

  「殿下?」霍瀾音疑惑地看向衛瞻。

  「他們來了。」衛瞻道。

  鏢局的人笑著說:「大殿下說笑了,咱們兄弟有在最前面打探消息的。他都還不知道前方有敵情,那必然是不會有事的!」

  「駕!」後面的霍佑安趕馬上來,握住了掛在馬鞍旁的刀劍。

  鏢局的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要不要相信衛瞻說的話,

  霍瀾音略彎下腰,輕輕去摸藏在靴子裡的匕首,又去摸了摸掛在一側的弩。

  不到一刻鐘,鏢局的人也終於覺察到不對勁了。沒過多久,黑壓壓的黑衣人出現,他們這一次只是遠方的人防禦似地舉起弓,而其他大多數人手中都握著不同的武器,撲過來。

  兩大鏢局的人立刻拔刀抵抗,然而完全不是對手。

  奚海生和小豆子立刻趕馬衝上去,斬殺一個又一個黑衣人。他們慢慢意識這次的黑衣人身手不凡,完全不是上次的那些黑衣人可比。而且他們的身手竟有些像江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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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3: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面具

  到如今,兩家鏢局的人方知接了個大單子,再不敢大意。

  一道信號煙升空而起。

  霍瀾音仰起頭望著迅速升空又很快消散的信號煙,猜測這應當是發給衛瞻的信號。

  衛瞻下令:「讓他們撤離。」

  「是!」奚海生調轉馬頭朝兩家鏢局的人去。

  「這筆單子到這裡提前結束,這是你們餘下的錢。拿了錢,便都可以走了。」

  兩家鏢局的人正愁這筆單子不好做,聞言,個個大喜,接了錢,立馬收拾行囊掉頭往回走。

  鶯時小聲問小豆子:「小豆子哥哥,那是安全的信號嗎?」

  小豆子笑了:「小鶯時,你這可猜錯了。那是危急信號,代表前面還有更多厲害的刺客埋伏。」

  「啊?」鶯時驚了,「那、那麼危險怎麼還讓他們都走了呀!」

  小豆子隨口說:「平日裡還能借助他們招搖一番,現在嘛,他們除了拖後腿也沒旁的作用。」

  「是這樣嗎……」鶯時茫然了。

  接下來幾日,一行人快馬趕路,遇上過幾次刺客,都有驚無險地化解。

  暮色四合時,遠處出現大片的綠色。枯冬之時,樹木凋零,難得出現好似沒有盡頭的松樹林。

  「永林山。」霍瀾音說。

  「對,是永林山。」江太傅,「連日趕路,今日早些休息。這片永林山一望無盡,裡面多野獸,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可。」

  霍佑安驚訝地看向霍瀾音,問:「夫人來過這兒?」

  「沒有。」

  霍佑安笑著對衛瞻說:「讓之,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怎麼會知道永林山,我瞧著是細作。」

  霍瀾音認真道:「疆場英豪也當多讀書。」

  霍佑安臉上的笑一僵,繼而扯起嘴角假笑了兩聲:「多謝夫人好意。」

  其實霍佑安並不覺得霍瀾音會是什麼細作,不是相信霍瀾音,而是出於對衛瞻和衛瞻身邊人的信任。他不覺得一個細作能成功潛藏在衛瞻身邊這麼久。

  江太傅道:「穿過這片永林山,一直到西荒,接下來也不會再有多少山林難行的路。」

  一行人往永林山走,霍瀾音望著前方的大片綠色,微微有些出神。

  終於到永林山了。

  如果出了永林山,到達那幾座平安繁華的城市,極難尋到合適的契機。如果現在就行動,她一個人穿過永林山還是十分危險的。唯有掌握好時間和距離,在快要出永林山的時候行動,才是最合適。

  霍瀾音默默回憶腦中對這片山脈的記憶。

  她不經意間抬頭,發現衛瞻審視地看著她。她驚了一下,忙彎著唇角笑起來,問:「殿下怎麼這樣瞧著我?」

  「在想什麼?」衛瞻沉聲問。

  對上衛瞻不見情緒的漆眸,霍瀾音無辜地望著他,說:「有點怕。」

  她眉心微微蹙起,眸中噙著絲絲哀愁,慢吞吞地說:「《山林志》上說永林山多野獸,性兇殘。路人不敢入。如今又有野獸又有追兵……」

  她悠悠輕歎了一聲,小聲抱怨:「什麼時候才能平平安安……」

  衛瞻默了默,才道:「追兵不會進永林山,只會在山外蹲守。」

  「真的嗎?」霍瀾音的眼睛在一瞬間歡喜亮起來,盈盈璀然。不過只是一瞬間,又黯然下去。她垂下長長的眼睫,聲音小小:「那也還有好多野獸……」

  馬蹄踏進樹林。山風吹過,沙沙。

  霍瀾音握緊馬韁,有些緊張地問:「會不會有蛇呀?」

  霍佑安吹了個口哨,笑:「看來夫人的書讀得也不算多,竟不知這個季節沒有蛇。」

  霍瀾音看向霍佑安,問:「霍將軍可成婚了?可有心儀之人?」

  「哈?」霍佑安被問懵了,詫異地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且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霍將軍日後便懂了。」

  「啥玩意兒?」

  霍瀾音轉過頭,不再理他了。

  霍佑安去問奚海生:「她什麼意思?」

  奚海生有些尷尬地說:「咳,小夫妻兩個沒話找話大概也是一種談情說愛……」

  「啥玩意兒?」霍佑安又問,不敢置信。

  奚海生尷尬地撓了撓臉。哎,他只是個太監啊,能想到這一層已經很了不起了好吧?

  奚海生和霍佑安打了些野味,晚上烤來吃。吃過東西,其他人都在收拾。霍瀾音挨著衛瞻坐在火堆旁,她握著根樹枝,在地面隨意地畫著圖案。

  「你畫的這是什麼鬼東西?」衛瞻煩躁地問。

  「狼。」霍瀾音繼續畫,「我瞧著書上的狼就是這個樣子,倒也沒親眼見過真的狼。畫的不像嗎?」

  她抬起眼睛望向衛瞻。

  「明天給你抓一隻,你自己看。」

  霍瀾音驚得瞪圓了眼睛,手中的樹枝也落了地。

  第二天,衛瞻果真抓來一隻狼。

  看著衛瞻牽狼走近,霍瀾音駭得連連後退。

  衛瞻不耐煩地說:「就半個時辰給你畫。等下要吃!」

  霍瀾音:……

  直到那匹狼被架在火上烤,霍瀾音才鬆了口氣。吃狼肉的時候,霍瀾音眼前總是那雙狼眼,搞得沒什麼胃口。

  翌日清晨,霍瀾音醒得很早。

  除了江太傅和林嬤嬤,其他人還睡著。江太傅和林嬤嬤圍坐在火堆旁說話,火堆上架著煮米的鍋。

  「等出了山,恐怕會遇到更多危險。背後的人如今是要殿下的命。」林嬤嬤道,「如今對殿下出手的人顯然不是一股勢力。依太傅的意思,想要殿下性命的這夥人可是皇后指使?」

  聽到林嬤嬤的話,霍瀾音睜開眼睛。本來還睏倦著,頓時驚醒。想要害衛瞻的人是皇后?可是皇后不是大殿下的親生母親嗎?霍瀾音抿著唇仔細去聽江太傅和林嬤嬤的對話。

  「說不準。」江太傅道。

  林嬤嬤說:「我覺得不是皇后娘娘。在陰陽咒之前,殿下對皇后娘娘完全信任。母慈子孝,日日相見。倘若娘娘想要殿下性命,在京中時本有更多機會,又為何大費周章?依我看來,皇后娘娘的目的只是將殿下驅離京城。」

  江太傅沉吟半晌,卻搖搖頭,說道:「如果只是想廢掉讓之的太子之位,依娘娘心機,分明有更好的選擇,可是娘娘卻提前花了幾年時間,讓讓之修煉一本邪功。這效率似乎低了些。」

  林嬤嬤忙問:「難道娘娘是在拖延時間?或者……在抗衡什麼?」

  「不知。」江太傅歎氣,「娘娘心智深沉,難以猜測。」

  兩個人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江太傅道:「讓之距離上次發作已有一段時日,如今路上多有不便,和夫人接觸不多。近日可能會再發作,多留心。」

  林嬤嬤道:「藥蠱何時可除?幸好夫人為藥引的百日療法多少有些作用。」

  百日療法?

  霍瀾音心裡咯噔一聲。她猶豫了一下,起身朝江太傅和林嬤嬤走去。

  「太傅、嬤嬤,你們起這麼早。」

  「夫人也醒得很早。」

  霍瀾音實話實話:「剛剛聽見嬤嬤提到我,什麼百日療法……我可以知道嗎?」

  江太傅捋著鬍子笑著說:「沒什麼不能對夫人說的。夫人三次以藥為食釀身為藥,這偏房講究一個潛移默化的溫養,自然需要時日。百日正是一個完整的療程。」

  霍瀾音有些意外。她又問:「百日結束殿下的身體會痊癒嗎?」

  江太傅笑了笑,說:「殿下並非生病,沒有身體痊癒的說法。這藥引目的是溫養殿下因邪功受損的五臟六腑。百日結束會讓殿下體內有一段平和期,殿下在這段平和期身體不會受邪功控制,給他造一個自己打通經脈逼走體內邪功的機會。」

  霍瀾音默默聽著江太傅的話。她問:「倘若路上有危險,我被刺客殺了被野獸吃了,斷了殿下的百日療法可怎麼好?」

  「那這百日療法自然前功盡棄。」

  林嬤嬤板著臉開口:「夫人不必擔心,路上雖危險,卻無大礙。」

  霍瀾音笑起來:「雖然怕得很,可是我也信殿下會護著我平安。」

  「說起來這百日療法也到了尾聲。」江太傅感慨,「希望殿下早日克服這邪功。」

  「快一百日了嗎?我好糊塗,倒也不記得日子了。」霍瀾音彎著眼睛笑。

  其實她記得。

  從第一晚走進衛瞻的房間,她就開始數離開的日子,怎麼會不記得。正因為記得,她的心才沉下去。

  百日的確近了。可她算來算去,第一百日應當已經離開了永林山。

  衛瞻已經醒來坐起,望著遠方。

  霍瀾音望著衛瞻的背影,心裡生出掙扎。

  從她開始做衛瞻的藥引起,她已熟背北衍地圖,仔細算過從西澤到西荒的所有路線。在西澤周家時,她已敲定最佳路線,決定於永林山離開,過望鄉水,至豐白城。

  甚至,接應之人早在豐白城等候。

  她千算萬算,算錯了人心之不忍。

  不,興許當初在周家,即使她知道她在百日療法之前離開會對衛瞻身體不利,她也會毫不在意。

  一路走來,她對衛瞻怕過、怨過,也真心感激過。

  這一路,衛瞻日日戴著面具。霍瀾音的無形面具也同樣從未摘下。她演了太多的戲,說了太多的慌。

  為的,就是逃啊。

  霍瀾音朝衛瞻走去。

  「殿下醒啦。」她挨著衛瞻坐下,像隻溫順地小貓伏在衛瞻膝上,乖巧得不像話。

  「音音昨天晚上夢到殿下了呢……」她的聲音也軟得不像話。

  三日,她會努力拖延三日,熬到百日療法結束,再讓衛瞻出山。

  若她沒能纏住衛瞻,也不要怪她心狠。

  她是必要走的。

  若餘生永遠如此卑微討好、虛偽演戲,活著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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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裙下

  衛瞻垂眼看她,問:「又夢見什麼了?」

  「夢見和殿下生活在最喜歡的小房子裡。」

  「最喜歡的小房子?」

  「嗯嗯!宅院不大,打掃起來不麻煩。小院木門旁生長著金黃的向日葵,隨陽綻放。院子裡處處都是芬芳的鮮豔花兒,屋前竹臺上擺著剛燒好的茶……」

  霍瀾音忽然不說了。她抬起臉望向衛瞻,眼睛裡的歡喜逐漸退去,浮現失落。她說:「可是夢都是反的……」

  衛瞻看著霍瀾音的眼睛,視線逐漸下移,指腹拈過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他嗤笑了一聲,道:「村婦的生活。」

  霍瀾音不高興了。

  「不理殿下了。」她像個嬌嗔的小姑娘,從衛瞻的身邊跑開。

  其他人都已經起來,有的人在收拾行囊,有的人在準備早飯。霍瀾音蹲在火堆旁,幫忙盛粥。

  過了一會兒,霍瀾音忽然驚呼了一聲。衛瞻急忙轉頭去看,看見霍瀾音彎著腰,拍著裙子上灑落的熱粥。

  「是不是燙著了?疼不疼啊?要不要緊?」鶯時一邊揪心地問,一邊蹲著給霍瀾音擦裙子上的粥。

  「不疼,沒事的。」霍瀾音這樣說著,眉頭卻揪起來。

  江太傅說:「鶯時,箱子裡那瓶小藍藥可治燙傷。你帶夫人去一旁塗些藥,一兩日就會好。」

  「誒,好!」鶯時趕忙去拿來了燙傷藥。

  「我……」霍瀾音向後退了一步,飛快地看了衛瞻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她臉上細寫滿為難,說:「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沒事兒的!一會兒吃完東西就要啟程,可別再耽擱了。」

  「把藥給我。」衛瞻道。

  鶯時愣了一下,才將燙傷藥遞給衛瞻。接觸雖然有三個月,可鶯時一直很怕衛瞻,遞藥給衛瞻的時候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碰到衛瞻的手。

  衛瞻看了霍瀾音一眼,轉身朝遠處走去。霍瀾音小跑著跟上去。

  鶯時趕忙從行囊裡拿了一條霍瀾音的裙子,追上去遞給霍瀾音。

  衛瞻帶著霍瀾音走了稍遠一些,霍瀾音有些害怕地看看周圍,主動去挽衛瞻的手。她彎著眼睛對衛瞻笑:「永林山那麼多野獸,我哪兒敢和鶯時亂跑。就知道殿下會來幫我,有殿下在,什麼野獸都不怕啦!」

  衛瞻嫌她囉嗦,不耐煩地說:「脫了。」

  霍瀾音想了一下,提起裙子後,解開裡面的褲帶,褪下褲子。

  她的大腿果真被燙紅了一大片。衛瞻在他面前蹲下來,掰她的腿,發現燙傷蔓延到大腿內側。

  霍瀾音四處張望,有些尷尬地說:「殿下你靠近些!」

  衛瞻沒動。他低著頭,正將小瓷瓶裡的藥水倒在掌中。

  他不動,霍瀾音往前挪了挪,她扯著裙角,忽然罩在衛瞻的頭上,將他罩在自己的裙下。

  忽然視線一片黑暗的衛瞻愣住。

  頭頂傳來霍瀾音有些心虛的軟軟聲音:「光天化日之下,別讓我光著腿……若、若是被旁人看見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衛瞻的目光稍微適應了些,望著近在咫尺的兩條腿。他吸了吸鼻子,將香氣收進肺腑,雙手交疊揉著掌心的藥水,然後去揉霍瀾音燙傷的腿。

  霍瀾音將手搭在衛瞻的肩上,擔憂地說:「燙到哪兒不好,燙到腿裡側了。這騎馬的時候也不知道會不會磨到……」

  她悠悠輕歎了一聲,苦惱自責:「我怎麼就這麼笨呢。」

  「是挺蠢的。」衛瞻掀開罩著他的裙子站了起來。拿過霍瀾音後腰的弩,繼續往永林山深處走去。

  霍瀾音皺起眉小心翼翼揉了揉腿。

  當然疼啊。

  不過倘若再撒撒嬌,能讓衛瞻心疼她,推遲兩日再騎馬出發,倒也值得。如今刺客在前面候著,永林山中並沒有追兵,這種情況下讓衛瞻心疼她一下,應該不難吧?

  「站在那裡等狼吃?」

  霍瀾音回過神來,趕忙小跑著追上前面的衛瞻。

  衛瞻用霍瀾音的弩射死幾隻山鳥。

  他可不是為了填飽大家的肚子,只是閑著無聊會煩躁而已。

  看他一點都不著急地射山鳥。霍瀾音在心裡悄悄鬆了口氣,知道自己暫時成功了。

  往回走的時候,兩個人發現了一處不起眼的小木屋。那處地方地勢低矮,周圍有藤蔓樹枝遮掩,若不是仔細去看,定然發現不了。

  衛瞻之所以發現了這處小木屋,是因為有一種濃郁的血味兒從小木屋中傳出來。

  「這裡居然會有人住?」霍瀾音很驚訝。

  她跟著衛瞻沿著坡路下去。離得近了,霍瀾音也聞到了那股血腥味兒。

  小木屋的房門是虛掩著的。衛瞻冷臉踹開房門,出現在兩個人眼前的是一家老老小小殘缺的身體。

  地面上的血跡半乾,這禍事應當發生在兩日內。

  霍瀾音一陣作嘔,立刻別開眼不忍心再看。

  衛瞻在房中搜了一圈,確定一家人都死光了沒有活口,也沒管地上那些被狼啃食過後的殘缺身體,帶著霍瀾音往回走。

  霍瀾音回過頭遙遙望著小木屋,最初的不忍和噁心之後,她的眼中多了幾分深思。

  「再不走,狼來了把你也撕了。」

  霍瀾音趕忙去挽衛瞻的手,說:「不怕,我有殿下在什麼都不怕!」

  衛瞻停下腳步,去看霍瀾音仰起來的臉。他「嘖」了一聲,拍了拍霍瀾音的臉,說:「音音,你這演技日漸純熟,孤倒是有些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

  「日久見人心,殿下早晚會知音音的心。」霍瀾音乾淨的眸子讓人覺得一片坦蕩。

  「日久。」衛瞻重複之後,又「嗯」了一聲。

  本該一早吃過早飯就啟程,衛瞻帶著霍瀾音去了林中深處射山鳥,回來時已經是正午。

  「殿下,什麼時候出發?」奚海生問。

  「看心情。」

  衛瞻走向高處平整的石頭,他枕著自己的胳膊躺下,翹著二郎腿。

  霍瀾音腿上的燙傷並不算嚴重,兩日便好了。霍瀾音藉口肚子疼不舒服,硬生生又拖了一日。

  傍晚,霍瀾音坐在火堆旁,聽著江太傅囑咐衛瞻從明日起,即可嘗試自行逼走體內邪力。

  入了夜,大家都睡了。

  霍瀾音在衛瞻的懷裡小聲說:「殿下,陪我去解手好不好……」

  衛瞻沒理她。

  「好不好嘛……」霍瀾音握著衛瞻的拇指,輕輕地搖。

  衛瞻不耐煩地說了句「麻煩」。他起來拉起霍瀾音往遠處走,他步子很大,拉得霍瀾音跌跌撞撞。

  走得遠些,衛瞻暴躁地轉過身:「快點!」

  霍瀾音沒動。

  衛瞻詫異地轉過身,審視地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彎起眼睛,對他溫柔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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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4: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失蹤

  「大半夜發什麼瘋?」衛瞻煩躁地皺眉,「還是你又要發騷?」

  霍瀾音一點都沒有因為衛瞻的話不高興。她唇畔始終掛著淺淺的溫柔笑容,深情仰望著衛瞻,軟軟地說:「想看月亮數星星。」

  「你自己發瘋自己看自己數!」衛瞻暴躁地轉身就走。

  霍瀾音立在原地望著衛瞻走遠的背影,一動不動。

  衛瞻一口氣走出很遠,聽見身後沒有追來的腳步聲。他回頭去看,遙遙對上霍瀾音的眼睛。

  四目相對,像一種僵持。

  衛瞻「嗤」了一聲,轉身繼續往營地走。

  夜風很涼,山林中隱隱傳來狼嚎聲。

  衛瞻再次停下腳步。他沒有立刻轉身,等了等,才轉過身。他已經走得很遠,夜裡很黑,已經看不到霍瀾音的身影。

  衛瞻不耐煩地回去找霍瀾音。離得近了,霍瀾音也逐漸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她蹲在原處,手裡握著匕首,在土地上一筆一劃地寫字。

  衛瞻一步步走近,立在霍瀾音面前,低頭去看她在地面寫的字。

  瞻。

  霍瀾音抬起頭,仰望著衛瞻。

  「想看月亮數星星。」她笑,萬里星河延展在她的眸中。

  隔著一層皂紗,衛瞻盯著霍瀾音的眼眸,慢慢眯起眼睛。

  「霍瀾音,懂事一些,有分寸一些。這深更半夜,沒心思看你演戲。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那萬里的星河啊,在恍惚間失了光彩。

  霍瀾音的眼淚瞬間盈了眼眶,緩緩滾落。她明明還在笑著,眼淚卻將眼睫濕透。美人落淚,漣漣淚水濕了人心窩。

  衛瞻難得耐住性子,他在霍瀾音面前蹲下來。近距離地細瞧霍瀾音的眼,夜風吹動他帷帽的皂紗,輕輕撫在霍瀾音濕漉漉的臉。

  「你到底又想耍什麼小聰明?」衛瞻問。

  「認識殿下剛好一百日。」霍瀾音說,「從明日起,我就不再是殿下的藥引了。」

  衛瞻微微皺眉。

  「對於殿下來說,我不再有用處。是棄子,是西行路上徹底毫無作用的拖累。」

  衛瞻心裡的那股煩躁稍歇,他問:「所以你大半夜跑出來鬧是為了要個日後的保障?要個承諾?」

  霍瀾音飛快搖頭。

  「不要!我不要殿下的承諾,殿下也千萬別給我承諾!所有承諾不管許下時是多真心,總有千萬個意外。有了承諾就有了希望和負擔。許諾的人有負擔,對於等待的人也同樣是種負擔。何況這世上除了自己也沒人可以完全相信,殿下即使許諾,我也不會信的。」

  「這世上除了自己沒人可以完全信任?呵,這話倒是不錯。」

  衛瞻起身,朝霍瀾音伸出手。

  霍瀾音仰望著他,沒有立刻將手交給他。她問:「殿下要陪我看月亮數星星啦?」

  她臉上的淚沒有擦去,濕漉漉的眼睛裡重新一點點爬上亮光。她眼裡藏著為對來的不安,可是同時也有小小的固執,固執地不肯要承諾。

  衛瞻沒開口。

  霍瀾音「唔」了一聲,說:「我曉得了。」

  她將手放在衛瞻的掌心,由著衛瞻將她拉起來。

  許是蹲得久了,腿上有些麻,她靠在衛瞻的懷裡,軟軟依著他。衛瞻寬大的手掌動作自然地搭在她的後腰。

  衛瞻將霍瀾音抱上一株粗壯的古樹。

  他斜靠著主幹,枕著手臂合上眼,說:「數。數完今晚一共有多少顆星星就回去。」

  霍瀾音沒有回應。

  等了等,衛瞻耳畔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他詫異地掙開眼睛,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腰背挺直地坐在樹枝上,垂下去的長裙被風輕輕地吹。她微微仰著頭望著滿天的繁星,伸著手指頭指著天上的繁星。小小的檀口微微闔動,無聲數著天上的星星。

  她已經不哭了,臉上的淚卻忘了擦。眼睛濕濕的,一顆淚珠兒掛在眼角。

  衛瞻欠身,用指腹將她眼角的那滴眼淚抹去。

  霍瀾音轉過頭來望向衛瞻,她的眉頭一點一點揪起來,苦惱地說:「數到哪裡忘記了……」

  衛瞻笑了。他揉了揉霍瀾音的頭,說:「重新數。」

  霍瀾音重新仰起頭,望著滿天的繁星。可她沒有再數星星了。她說:「殿下,你是不是很快就會好起來?林嬤嬤提醒我不要在你面前提那邪功。可是我……真的好掛心……」

  她愁眉苦臉地望向衛瞻。

  「殿下點了燭臺來瞧我身上每一處,可我竟然連殿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樹很高,霍瀾音朝下望去心裡有些慌。她雙手握著身下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朝衛瞻挪過去一些,靠近他。

  霍瀾音聲音裡的不安更多:「會不會在殿下恢復容貌之前,我已經再也不能接近殿下了?」

  衛瞻捏了捏霍瀾音的臉,指下肌膚細軟,還帶著幾許涼。

  霍瀾音撲進衛瞻的懷裡,小聲地哭。

  抱著衛瞻腰的手逐漸收緊,她將臉埋在衛瞻的胸口,哽咽哭訴:「我以前怪自己運氣不好,恨命運不公。我也好想像尋常女子那般十里紅妝,嫁給一個不算多優秀卻知道疼我對我好的人。舉案齊眉,兒女繞膝,柴米油鹽瑣碎卻悠閒的一生。而不是被家裡推出來,以藥為食,成為床榻之上的一道藥。被殿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整個人所有的價值便只是床榻之上供殿下享用的身體。我甚至曾覺得自己昏暗的人生沒有未來,與煙花巷的妓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她濕熱的眼淚灑滿衛瞻的衣襟。

  「殿下笑我笨,連討好人都不會。可若不做這藥引,我也不用笨拙地學習怎麼討好殿下。殿下笑我不像個大家閨秀,可我怕啊,怕連這藥引都做不成,真的被扔到髒地方去。更怕死,怕殿下嫌棄我無趣,被殿下那麼一拳打破頭丟了命。還哪裡敢做大家閨秀。」

  聽著她的委屈,衛瞻搭在霍瀾音後腰的手上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我是笨,當初剛到殿下身邊沒多久笨拙地裝成對殿下癡情一片,說自己喜歡殿下喜歡得不得了。輕易被殿下識破。」霍瀾音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若我現在再說自己這顆心裡滿滿都是殿下,殿下還是不信嗎?」

  衛瞻輕拍霍瀾音脊背的動作微頓。

  霍瀾音在衛瞻懷裡抬起頭,一雙淚眼委屈地望向衛瞻。

  「因為我騙過殿下,殿下應當不會再信我了吧?」霍瀾音難過得扯起唇角努力笑了一下,「別說殿下,我自己都不信……我曾最恨這藥引的身份。可今日一想到明日再也不能做殿下的藥,心裡好難受好難受。」

  衛瞻眉峰攏起。隔著一層皂紗,他望著霍瀾音的淚眼,她的眼淚好像流進了他的心窩,讓他心裡慢慢變得柔軟,那些堅硬甲胄更像是沙灘上的堡壘,被輕易浸濕,塌落。

  霍瀾音哭著去求衛瞻:「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衛瞻眸色漸深。

  「這不是正抱著你?」他說。

  「哦……」霍瀾音動作緩慢地垂下眼睫,淚珠兒又簌簌掉落兩顆。

  「蠢。」衛瞻用指腹去擦霍瀾音的眼淚。

  ——你不要承諾,可是孤早就給過你承諾,是你不願意相信,或者忘記了罷了。

  霍瀾音猶豫了好一會兒,探手進皂紗,環到衛瞻腦後,解開他面具的繫帶。衛瞻默不作聲,默許了她的動作。

  霍瀾音將面具從皂紗下拿出來,捧在手心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將面具繫在樹枝斜著生長出去的小枝條上。

  她轉回頭望向衛瞻,手心隔著一層皂紗,輕輕撫過衛瞻的臉頰輪廓。又慢慢湊過去,動作輕柔地隔著一層皂紗去吻衛瞻的眼睛。

  溫柔的親吻逐漸下移,落在衛瞻的唇。

  輾轉廝磨。

  她的唇是濕熱的,可是她臉上的淚沾到衛瞻的臉頰,微微涼。

  枝杈上懸掛的面具隨風輕輕晃動,上面的神獸露著尖利的獸牙。

  ……

  「讓之,讓之?」霍佑安用力去拍衛瞻。

  衛瞻躺在樹下,皺著眉醒過來。他睜開眼,第一眼看見懸掛著的面具。神獸好像在笑。

  頭痛欲裂,記憶也變得混亂。

  他記得昨天晚上自己忽然發作,掐住霍瀾音的脖子,將她抵在樹幹。霍瀾音哭著搖頭,雙眸絕望又驚恐,她紅唇開合在說著什麼話。可是他聽不清,又或者當時聽清現在已想不起。

  「音音!」衛瞻一下子坐起來。

  樹幹之上,昨晚霍瀾音坐著的地方空空的。

  他環顧四周,沒有霍瀾音的身影。

  「她去哪兒了?」衛瞻問。

  「我怎麼知道?昨天晚上不是你把她帶走的嗎?」霍佑安被問懵了,「昨晚你帶著她離開許久未歸,我還打算去尋你。可是奚海生說你經常會在晚上帶她離開,天亮再回來。這是今早很久沒見你人影,我才來找你。」

  衛瞻起身,腳步轉動,望向四方。

  記憶是亂的。

  她在哪兒?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那個丫鬟可還在?」衛瞻問。

  「在啊,我出來找你的時候小鶯時在做飯。」

  衛瞻不敢置信地看向霍佑安。他迅速趕回營地,遠遠看見鶯時蹲在火堆旁,一邊握著勺子攪動鍋裡的粥,一邊和小豆子說說笑笑。

  「她有沒有回來過?」衛瞻問。

  營地的幾個人茫然地望向衛瞻。

  後面才跟上來的霍佑安道:「那個……夫人好像不見了。」

  「砰」的一聲,鶯時手裡的勺子掉進鍋中,濺出的熱粥落在她的手背。可她顧不得疼,趕忙爬起來,驚慌地問:「我家姑娘去哪兒了?什麼叫不見了!」

  衛瞻審視鶯時半晌,他忽然轉身,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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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溜了

  「追兵不會進永林山,可這山中野獸……」江太傅道,「大家分頭去找!」

  小豆子看向失魂落魄的鶯時,寬慰:「你別擔心,夫人不會有事的。」

  鶯時胡亂點了下頭,提著裙子小跑著去找霍瀾音。小豆子怕她有危險,趕忙追了上去,和她一路去找。

  衛瞻原路返回,停在樹下。他合上眼,努力回憶昨天晚上最後的記憶,耳邊是風聲沙沙。

  記憶只有那麼多。霍瀾音無助的眼睛總是揮之不去。

  「讓之……」霍佑安從另外一條路跑過來,欲言又止。

  衛瞻睜開眼,問:「找到她了?」

  「還、還不確定。」

  衛瞻皺眉。

  「發現了些血跡,還有些衣服布條……」

  衛瞻跟著霍佑安走了沒多久,到了霍佑安先前發現的地方。

  衛瞻蹲下來,指腹蹭了一下地面上的血跡。在這攤血跡旁的灌木枝上,掛著一條手指長的淺藕色布料,像是人在經過時,被灌木刮下來的。衛瞻扯下那塊布條,用指腹拈了拈。

  霍佑安皺著眉問:「是她的衣服嗎?」

  衛瞻將布條握在掌中,他起身,又看了一眼地面上的那攤血跡,不發一言,立刻去周圍尋找。

  霍佑安歎了口氣,心中覺得霍瀾音凶多吉少,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也和衛瞻分開,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找去。

  霍佑安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線索,反倒是在山林中遇見了尋找的奚海生。

  「霍將軍可有線索了?」奚海生問。

  霍佑安將那攤血跡和霍瀾音衣裙被刮破的事情告訴他。

  奚海生愁眉苦臉:「這……不太樂觀啊。」

  「是。鮮血的味道最能招引山林間的野獸。更何況夫人也不會平白無故流血,只能是……」

  接下來的話,霍佑安沒有直接說出來。

  兩個人也不多言,沉默著繼續去找人。

  「什麼聲音?」奚海生停下來。

  「狼。」

  霍佑安和奚海生對視一眼,順著狼嚎聲找去。

  遠遠的,霍佑安和奚海生看見了衛瞻立在前方的身影。

  在衛瞻身前的嶙峋山石上,有幾匹狼警惕地虎視眈眈。立在山石最上面的一匹狼低下頭,又撕咬了一口前爪踩著的人肉。

  「讓之,你怎麼跑來狼窩——」霍佑安的話戛然而止,震驚地看向前方。

  六七匹狼圍著一個女人的「屍體」。

  那屍體已然不能稱作屍體,早已被這些狼啃咬分食,四分五裂,殘缺不堪。離衛瞻最近的,是一節小腿,一節被啃去皮肉只剩下鮮血淋漓的白骨。

  淺藕色的衣裙破爛不堪,早已被鮮血染紅,又沾著碎肉。

  「是、是……是……夫、夫……」奚海生結巴起來,最後又生生把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

  衛瞻的目光死死盯著那一小節鮮血淋漓小腿白骨。他立在原地許久,才邁出第一步,朝前走去。

  幾匹狼弓起身體,做出進攻的姿態,朝衛瞻呲著獠牙。獠牙上沾著血。

  一匹山石高處的狼朝衛瞻撲過來。衛瞻還沒有動作,霍佑安先一步擲出手中的匕首,刺中狼眼。

  狼發出一陣慘叫,在衛瞻面前摔到地上。狼爪在地面抓了抓。他的狼爪上沾著血,爪縫之間掛著碎肉。

  衛瞻眯起眼睛,看向那匹狼的後頸。它的後頸有傷,傷口不深,卻很整齊,一看就是兵器劃傷。

  衛瞻繼續往前走,腳下忽然踩了個什麼東西。衛瞻低頭,向後退了一步。他彎下腰,在血泥中撿起一把匕首。指腹抹去匕首柄上的血跡,「讓」字越發清晰。

  這是他的匕首,是他給霍瀾音的匕首,是他不准霍瀾音用來刺別人的匕首。

  霍佑安和奚海生一躍而起,動作乾淨俐落地將這些野狼宰殺。這些野狼不過叫了一兩聲,徹底斷了氣。

  「是、是不是找到我們家姑娘了?」鶯時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她的眼睛裡含著一層光,那是所有的期待。然而所有的光芒在一瞬間熄下去。

  「不……」她聲若蚊鳴幾不可聞。她搖頭,先是輕輕地搖頭,緊接著越來越用力地搖頭。

  「不——」她撕心裂肺地絕望嘶喊著,跌坐在地。整個人都在發抖,像散了架似的。

  「小鶯時你別哭,你別這樣啊……」小豆子蹲下來勸。

  鶯時「哇」的一聲哭出來,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站起來,朝前抱去。她在血泥中蹲下來,雙手去捧地上的碎肉和殘骨。

  「都是鶯時太笨了,沒有護好你。嗚嗚嗚……都是鶯時的錯,鶯時不該睡著,嗚嗚嗚……」她將撿起來的血肉殘骨包在衣襟裡,泣不成聲。

  「嗚嗚嗚,姑娘你怎麼就丟下鶯時了,你不在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嘛……說好了要好好過日子的,嗚嗚嗚……你不是說鶯時好重要好重要的嘛……那你怎麼和鶯時一樣笨沒逃開這些野狼,嗚嗚嗚……」

  小豆子別開臉,使勁兒去擦眼角的眼淚。

  霍佑安心裡悶悶的,覺得特別不舒服。他自小生活在軍中,在很小的年紀便上了戰場,再血腥的場面也見過。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心裡悶。

  衛瞻一直低著頭,看著手中那把匕首,一聲不吭。

  霍佑安有些擔心,可衛瞻戴著帷帽,他看不到衛瞻的表情。他拍了拍衛瞻的肩膀,說:「讓之,這只是個意外。」

  衛瞻這才回過神來。

  奚海生開口:「我們……先處理一下夫人的屍體吧……」

  半晌,衛瞻輕輕頷首。他抬腳,轉身往回走。

  「你昨晚為什麼把我家姑娘帶走?」鶯時忽然小聲問。

  衛瞻停下腳步。

  鶯時忽然又大聲吼了一遍:「你昨晚為什麼把我家姑娘帶走?!」

  「鶯時!」小豆子使勁兒握住鶯時的手腕。

  「你不是太子爺嗎?你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所不能嗎?你不能護著她為什麼把她帶走!你不知道你控制不住你自己嗎!還是我家姑娘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是不是……是不是本來就是你殺了我家姑娘!」鶯時哭著喊。

  「別說了,鶯時!」小豆子再次警告。

  鶯時去推小豆子,哭著說:「我的命都是姑娘的,姑娘不在了,我要是連句話都不敢為她說,也不配姑娘幾次救我性命!」

  衛瞻轉過身,看向鶯時。

  隔著一層皂紗,他看見鶯時眼睛裡的怨恨。

  霍佑安輕咳了一聲,上前一步,低聲勸:「小丫頭不懂事只是護主而已……」

  衛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埋了吧。」他轉身。

  身後,是鶯時痛苦的哭聲,還有如涕如訴的風聲。

  「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耳畔的風裡傳來霍瀾音的聲音,衛瞻轉過頭,身邊空空,她並不在。

  他握著匕首的手微微用力。

  霍瀾音的屍身早已湊不齊,也只能將能找到的屍身放在一起埋葬。鶯時跪在墳前,幾乎哭得昏過去。

  衛瞻始終站在不遠不近處,皂紗遮了他所有的情緒。

  下午走出永林山,沒有遇到伏擊的刺客,反倒遇到了前方金鄄城城主的迎接。

  江太傅問:「殿下,我們……」

  「進城。」

  「鶯時,走啊!」小豆子去拉鶯時。

  鶯時搖頭:「姑娘都不在了,我不跟你們走。我要回西澤。」

  「你一個人?還是先跟我們入城,再派兩個侍衛送你回去。」霍佑安道。

  「不用,不稀罕!」鶯時向後退,惡狠狠地瞪著衛瞻的背影。

  衛瞻回頭,看向鶯時。她眼裡的怨恨始終未消。衛瞻道:「隨她。」

  小豆子撓了撓頭,只好把滿肚子的不放心收起來。

  到了金鄄城,衛瞻大步往裡走,下令:「讓俞蕭玉過來。」

  俞蕭玉本就先一步出發,此時正在金鄄城,沒多久就趕了過來。

  衛瞻立在書房中背對著俞蕭玉,問:「夫人跟你都學了什麼?」

  「起先夫人對用毒很感興趣,用功分辨草藥記憶藥理。後來向屬下詢問如何治療陰陽咒,如何減少陰陽咒的痛苦,如何抵抗藥蠱的作用,如何讓殿下恢復曾經的容貌和健康。屬下如實告訴夫人陰陽咒和蠱蟲都不屬於毒,屬下並不知道。從那之後夫人對用毒沒了興趣,也不再上心,更不曾跟屬下要過任何毒藥。」

  衛瞻攏在袖中的手僵了一下,半晌,才道:「退下。」

  房門關合,書房中只剩下衛瞻,靜悄悄的。

  衛瞻一動不動立了許久,忽然轉過頭。他看見霍瀾音淚水漣漣的臉,她委屈地問他:「若我現在再說自己這顆心裡滿滿都是殿下,殿下還是不信嗎?」

  他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淚。他的手掌輕易穿過她的臉。

  她的身影幻影般逐漸消散。抓不住,看不見。

  衛瞻的指尖顫了顫。

  他默默收回手,取出袖中那塊手指長的淺藕色碎布條。他推開檀木盒,拿出裡面的香囊,慢條斯理地將淺藕色的布條塞進香囊中。

  他將香囊放到面前,聞了聞。

  屬於她的香味兒已經很淡了。

  胸口一陣絞痛,黑色的血液從衛瞻嘴邊流出。他忽然暴躁地摘了帷帽,用力朝牆壁上的鴛鴦戲水圖砸去,帷帽落下來,砸落長桌上的茶器。茶器落地,摔得粉碎。

  他臉上的大片黑色印記隱隱有血色在浮動。黑紅的印記在逐漸擴大,蔓延到他高挺的鼻樑。在他鼻尖的左側,有一粒小小的痣。和霍瀾音的那粒美人痣在相同的位置。

  十日後。

  「讓之……」江太傅推門進來,驚愕地睜大眼睛,「讓之,你怎麼又碰這邪功?!」

  衛瞻靠坐在籐椅中,手中握著《陰陽咒》。

  他道:「這世間本無邪功。邪魔與否在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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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4: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半年

  半年後。

  天色將明,東邊泛起魚肚白,餘下之處仍舊一片漆黑,星月還沒有退場。豐白城中,一處不起眼的整潔小院裡的一間屋子裡亮著燈,燈已經燃了一整夜。

  起了風,遠處隱隱傳來雞鳴和蟲叫。一道風吹開小軒窗,將屋子裡的燈吹熄。

  霍瀾音魘著了,她一下子驚醒坐起來,大口喘著氣。她睜開眼睛,發現周圍漆黑一片,驚慌地攥著被子,大聲喊:「鶯時!鶯時!」

  「怎麼了,怎麼了?」鶯時連外衣都來不及穿,踩著鞋子急急跑進來。

  「哦,是風將窗戶吹開才吹熄了蠟燭。姑娘別怕,我這就點燈!」鶯時吹燃火摺子,將窗前的燭燈點燃。她又拿了根蠟燭點燃,將另一邊的坐地架子燈也點燃。

  屋裡一下子明亮起來。

  霍瀾音抱著膝,低著頭。

  「姑娘又做噩夢了?」鶯時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霍瀾音的背,安慰著,「姑娘不怕了,咱們現在可安全啦。一切都好好的呢!時候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霍瀾音將手心貼在額頭,讓那顆快速跳著的心臟平復下來。她疲憊地搖搖頭,聲音沙啞地說:「也不早了,不再睡了。」

  「也好。今兒個是鑒玉日,本來就是要早起早發出的。」鶯時起身去一旁的雙開門黃梨木衣櫥中給霍瀾音翻找衣服,「姑娘,穿這件嗎?」

  鶯時回過頭望向霍瀾音,發現霍瀾音抱著膝發呆,沒有聽見她的話。她默默自己做主拿了一套霍瀾音的衣服放在霍瀾音床頭。

  現在想想,當初她得知霍瀾音被野狼分屍嚇成那個樣子,也不難理解霍瀾音自己會有多怕。

  院子裡傳來木門推開和馮大娘打著哈欠的聲音。

  霍瀾音望向小軒窗的方向,說:「還這麼早,別讓馮嬸起來忙活做飯了。反正我已經起了,咱們早些出發,到了鑒玉街隨便吃些東西就好。」

  鶯時應了一聲,趕忙去辦。

  天色還沒有大亮,霍瀾音便帶著鶯時準備出門。她穿了一身茶白的男子長衫,墨髮束紮,戴著白紗帷帽。

  鶯時倒是沒有扮男裝,仍舊是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東西可都帶齊了?」霍瀾音問。

  「姑娘放心,昨晚上睡前已經檢查好幾遍啦!」鶯時輕輕拍了拍自己肩上背著的木匣子,又將另外一個木匣子遞給霍瀾音背著。

  馮叔站在門口喊自己的兒子:「小石頭,快點收拾好跟公子出門,仔細照顧著!」

  「曉得!曉得!」小石頭一邊繫著外衣的腰帶,一邊跑出來。

  他跑到霍瀾音面前伸手:「公子,我來背!」

  「不用,不重。」

  霍瀾音帶著鶯時和小石頭,剛走出院門沒多久,馮叔的小女兒小芽子一溜煙跑出來,懷裡抱著雨傘。

  「阿娘說可別淋了雨,帶著傘!」

  小石頭摸了摸妹妹的頭,將兩柄雨傘夾在腋下。

  馮叔一家四口都住在霍瀾音的這處小宅院做些雜事,他們一家人也都知道霍瀾音女扮男裝,畢竟霍瀾音平時在家中並非日日都穿著男裝,不過是出門的時候為了省去麻煩事才扮成男子。

  豐白城是十里八鄉最為富庶之地。一方面,是因為豐白城盛產質地上等的玉石,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當今聖上還不是皇帝時,這裡是他的故土。

  玉器不僅需要天然美玉,還需要技藝高超的匠師。豐白城盛產上等玉石的同時,也催生了許多妙手玉石匠師。這些技藝高超的匠師又吸引了許多外地人來這裡學習交流,以至於都說全天下最好的玉石和最好的玉石匠師都在豐白城,豐白城也被稱作玉城。

  豐白城在一年當中有許多個因為玉石產生的節日,更別說玉石匠師的各種比賽。而鑒玉日則是豐白城中關於玉石活動最重要的一個日子。在這一日,會有許多當地的匠師和商鋪拿出珍藏的玉石出售。許多外地人也都會在這裡挑買心儀玉石。

  金銀有價,玉石無價。每年的鑒玉日總是能賣出天價的玉石。

  霍瀾音在天還沒有大亮的時候出發,等到了鑒玉街時辰已經不早了。鑒玉街兩旁看不見盡頭的玉石鋪子早已熙熙攘攘。

  霍瀾音帶著鶯時和小石頭隨便找了家路邊的茶點鋪子,點了兩屜肉包子、一屜素包子,還有清粥和小菜。

  「包子到啦!」店小二先將兩屜肉包子送上來,回去再拿一屜素包子放在桌子上。

  「嘿嘿,還這麼早就這麼熱鬧啦!小芽子肯定在家裡抱怨我不領她來!」小石頭大口吃著包子。

  「今天人太多,帶著她不方便。過幾天集市你再帶她出來玩。」霍瀾音說著,小小咬了一口包子。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一陣犯噁心,趕忙用帕子掩口將含在口中的包子吐了出來,大口喝起茶水。

  「怎麼回事!不是說了要一屜素包子,這屜怎麼是肉包子!」鶯時惱了。

  店夥計趕忙過來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今兒個店裡客人多,手忙腳亂的,給拿錯了!我這就再拿一屜素包子過來。這屜拿錯的肉包子也賠給幾位客官,然後再算個半價!千萬包涵了!」

  「算了。」霍瀾音對鶯時搖搖頭。

  鶯時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她看向霍瀾音的目光裡滿滿都是心疼。

  因這半口肉包子,弄得霍瀾音再沒什麼胃口。那屜素包子也沒有吃,只是簡單吃了幾口清粥便作罷。然後他們出了鋪子,沿著鑒玉街的街道一直往裡走,去最大的那家玉石店——不二樓。

  不二樓不遠處的一家茶水鋪子裡,坐著幾個人正在閒聊。

  「那個戴著帷帽的是什麼人,我瞧著不二樓的老闆竟然親自迎接。這是有背景的買家,還是哪位大名鼎鼎的匠師?」

  另外一個人吸了吸鼻子,說:「哪來的香味兒?是那個白衣帷帽人身上的香氣?這人到底是男是女,身上怎地這麼香?這是抹了多少香料啊!」

  「趙兄和林兄都是外地人不識得他很正常。可你們兩個一定聽說過他。」一個瘦小的男子說道。

  「呦,聽這意思,應當是個大人物了?」

  「他就是人稱玉石奇人的梅無先生。」

  男人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他就是梅無?」

  瘦小的男人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那個作品不多,從不在人前露面,賣東西看心情,連皇家想要他的作品也不容易的玉石奇人梅無!」

  「原來他也是豐白城人。」

  「那倒不是。雖說以前不二樓也曾賣過兩件梅無先生的作品,可他是最近半年才出現在豐白城的。若不是不二樓的夥計說出來,咱們也不知道那人就是梅無。」

  「那這香味兒……」

  瘦小的男人搓了搓鼻頭,才說:「哦,你們不知道哇?要不怎麼說是奇人哩?梅無先生不僅雕玉的手段高超,也是調香師。這一件玉石雕出來不容易,香料倒是不會費那麼多時間。若是買不到梅無先生親手雕刻的玉石,能買到他調配的香料也不錯。這不,最近豐白城好些人去跟他買香料。城裡的香料鋪子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嘍……」

  霍瀾音就是梅無。

  她自小喜歡玉石,看得多了收集得多了,難免想親手雕磨。

  當初,她第一眼看見衛瞻手上的那枚扳指時,便認出那是她親手雕磨的。也正是因為她知道那枚扳指百分百不是宮中之物,她才敢拿去琳琅閣典賣。

  她是梅無的事情周家幾乎沒人知道,除了兄長周自儀。

  她第一次拿著自己的作品去西澤的玉街販賣時,正是周自儀陪著她。她不敢說那是自己雕的,只說是一個匠師的手筆。在旁人的追問下,她隨口編了個「梅無」的名字。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對兄長說著自己的作品得到旁人認可有多開心。

  周自儀溫柔笑著,問:「若音音想留著梅無的名字雕玉,梅無總不能永遠不出現。可音音身懷異香,若是讓旁人知道匠人梅無正是周家二姑娘該如何是好?」

  霍瀾音蹙起眉。

  「喏,剛剛隨手買的。」周自儀將袖中的胭脂遞給霍瀾音,「或許音音不僅能做匠師,還可做調香師。」

  「哥哥好主意!」她彎著眼睛笑。

  周自儀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音音喜歡就好。」

  ……

  霍瀾音十分感謝周自儀當年的提議。縱使她有再精湛的雕玉手段,玉的原料價格不菲,雕刻工期又長,完工之後也不是立刻能找到買家,實難成為糊口的應急手段。她來豐白城之後,反倒是先賣香料賺錢銀生活。

  不二樓的老闆不僅親自接待了霍瀾音,還親自將她送出門。

  「梅無先生放心,今兒個下午會有個出手闊綽的大老闆過來。定然能賣個好價錢!」不二樓的老闆眉開眼笑。

  「有勞老闆。」

  「哪裡的話,應當是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霍瀾音頷首,和氣地說:「老闆不必送了。」

  霍瀾音辭別不二樓的老闆,也不閒逛,打算回家去。經過石拱橋的時候,一陣風吹來,將她戴著的帷帽吹落。

  小石頭趕忙去撿回來,拂了拂上面的塵土,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輕輕掃過周圍好奇打量的人,淡定地接過帷帽,重新戴好。她離開的時候也是一副從容的模樣。

  然而她走了沒多久,覺察到有人在跟蹤她,沿著長長的鑒玉街跟了一路。

  若是到了僻靜處說不定有危險。走到鑒玉街街尾,霍瀾音猛地轉過身去。在看見身後的人時,霍瀾音卻不由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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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遇見

  霍瀾音立刻轉身,大步往前走,且催促:「快走。」

  「怎麼了?是不是有壞人跟著咱們?」鶯時一邊問著一邊想要回頭去看。

  「別回頭!」霍瀾音拉住鶯時的手腕。

  「哦、哦……」鶯時不知道為什麼,可霍瀾音讓她不要回頭,她聽話就是了。

  小石頭卻在剛剛霍瀾音轉身的時候,一併跟著轉身見到了後面的人,他好奇地問:「公子,那個跟著的人怎麼辦?要不要我將他趕走?」

  「不用。」霍瀾音搖頭。

  眼看著馬上就要離開鑒玉街,霍瀾音小聲對鶯時說:「咱們分開走,你沿著左邊的茂林街先走。」

  「好!」鶯時也不多問,立刻照辦。

  至少她女扮男裝戴著帷帽還可以假裝不認識,鶯時可瞞不住,只好讓鶯時先走一步,不讓他看見鶯時。雖然……霍瀾音懷疑剛剛在橋上的時候他已經看見了鶯時。

  霍瀾音帶著小石頭又往前走了好一會兒,早就離開了鑒玉街,路上的行人也逐漸少了許多。

  小石頭回頭望著後面仍舊跟著的人,不解地問:「公子,咱們就讓他一直這樣跟著?」

  霍瀾音皺著眉,猶豫了片刻停下腳步。她轉過身,望向王景行,壓低了嗓音,開口:「這位公子為何一路跟著我?」

  王景行回過神來,望著霍瀾音,輕聲說:「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舊識。」

  霍瀾音心裡頓時鬆了口氣,道:「這位公子既然知道認錯了人,便不要再跟了。」

  她說完便轉身繼續回家。

  王景行在原地立了片刻,默默又跟了上去。

  霍瀾音再次回頭看了王景行一眼,什麼也沒說,繼續往前走。

  小石頭不解地問:「這人怎麼還跟著?公子,咱們就讓他這麼一直跟著?跟到家?咱們可馬上要到家了。」

  霍瀾音沉默。

  想起當初在西澤周家時,王嘉瑜表姐與她說的話——

  「……等大殿下離開,日子長了,可是什麼都瞞不住的。到時候你該如何?樹大招風,你擔著西澤第一美人的名頭,到時候人們的唾沫都能將你淹了!除了西澤,我二哥還在別的地方也有商鋪。來時二哥與我說,若你不想留在西澤聽閒言碎語,他可以帶你離開西澤去別的地方生活。」

  她知道王景行不僅在西澤有商鋪。可是該不會他把生意做到豐白城了吧?不會這麼巧吧……

  在離家只剩幾條小巷時,霍瀾音又一次停下來。她轉過身,遙遙望著跟了一路的王景行,用微怒的語氣:「這位公子這是何意?」

  默了默,王景行才說:「不放心。」

  他的目光坦坦蕩蕩。

  隔著一層白紗,霍瀾音望著王景行誠摯的眼睛,忽然覺得心虛。她分明知道有這層白紗的遮擋,王景行看不見她的臉她的眼,可她還是心虛地側轉過臉。

  小石頭往前站出一步,擋在霍瀾音身前,抬著下巴,趾高氣昂地指向王景行,說:「你這小子給我老實點,再跟著我家公子,別怪我不客氣!」

  王景行連看都沒有看小石頭一眼,目不轉睛地望著霍瀾音,即使有白紗相隔。

  「怎麼辦啊?」小石頭湊到霍瀾音耳邊,「瞧著他就一個人,要不然我去揍他一頓,姑娘您先跑回家?」

  霍瀾音緩緩搖頭。

  「沒事,回家吧。」

  「不管那怪人了?」

  霍瀾音已經轉身,繼續往回走。

  小石頭瞪了王景行一眼,跟上霍瀾音。他每走三五步,就回過頭警告地瞪王景行一眼。可惜他的威懾一點作用都沒有起到。

  小石頭看向也不著急的霍瀾音,他心裡急得不行,十分不理解霍瀾音為什麼還是這麼從容。

  王景行一直跟到霍瀾音的住處。小院的木門關合,他再看不見霍瀾音的身影。他抬起頭,環顧周圍,仔細打量眼前這座小小的農家小院,慢慢皺起眉。

  霍瀾音回了屋,摘下帷帽隨手一放,有些疲憊地坐下來。

  「姑娘喝茶。」鶯時將茶盞遞給霍瀾音,「姑娘,我剛剛在角落裡看見了,是王家表公子。怎麼辦呀?」

  霍瀾音抿了口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打算隱姓埋名徹底過上新生活。可是女扮男裝哪裡那麼容易就像男子了?對於認識的人來說,更是瞞不住。她知道王景行將她認了出來,只不過是因為她不想相認,王景行才故意那樣說,實則為她心情著想罷了。

  下午,忽然有人叩門。小石頭去開了門,迎進來一群夥計。

  「你們是幹嘛的?」小石頭警惕地問。

  「有人定了貨,讓送過來的!」夥計咧著嘴笑。

  小石頭伸長脖子去看,看見後面的馬車上裝著些木質上等的家具。

  「我們可沒定東西!送錯了!送錯了!」

  「絕對沒有,就是這裡。我們可不管,反正東西送來了!夥計們,卸貨!」

  霍瀾音走出房,看著這些家具鋪子的夥計放下家具,立馬走人。

  「這怎麼辦啊?還有人白送?」小石頭問。

  霍瀾音沉默了好一會兒,剛要開口讓他們將東西收好,隱隱又聽見了馬蹄聲。

  緊接著,一家又一家的鋪子派了夥計過來送貨。

  成衣、綢緞、胭脂水粉、米鹽,還有一整套打磨玉器的工具。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馮家一家四口圍在一起,摸不著頭腦。

  霍瀾音走出院門,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王景行的身影。她微微皺眉,只好回到房中。

  她坐下沒多久,又有人來敲門。

  「這回不知道是送什麼的,嘿嘿。」小石頭笑著去開門。

  然而這次並不是哪家鋪子的人來送貨。

  「公子,是不二樓的夥計。」

  「將人請進來。」霍瀾音暫時不去想王景行的事情,打起精神來。

  「梅無先生,我家老闆讓我來帶個話兒。他說今日下午店裡來的那位大老闆想要一件首飾。這首飾是您親手打磨的,不過好像在前年便賣了出去。我們老闆是來問先生可能再做一枚一模一樣的?哦,這是圖樣。正是這枚扳指。」

  霍瀾音將圖樣打開,看見上面畫著的扳指時,驚訝極了。

  這枚扳指是她前年所做,被賣了高價。後來不知道怎麼輾轉到了衛瞻手中。冬日在西澤時,霍瀾音急需用錢,拿了一個廉價的香囊跟衛瞻換回這枚扳指,然後她將扳指賣給了琳琅閣的老闆,另尋了一個大小重量相同的扳指纏布繫在胸前……

  想到這裡,霍瀾音不由自主將手指搭在自己的胸前。然而她的胸前空空如也,那枚假扳指已經不在那裡。

  「先生,可能再做一枚一模一樣的?我們老闆說了,他提供原料,明日您可親自去店裡瞧瞧,可能找到合適的原料。至於酬勞,自然不敢虧待先生。」

  「我試一試。」霍瀾音道。

  「好咧!那明兒個等先生大駕光臨!」

  霍瀾音讓鶯時客氣地將人送出去。

  她坐在梳粧檯前發了一會兒呆,才拉開梳粧檯銅鏡下的小抽屜,取出裡面那枚用玄色布條纏繞的假扳指。她輕輕摩挲著假扳指,不由想起衛瞻。

  她已許久不曾想起衛瞻。

  當衛瞻再一次跳進腦海,霍瀾音立刻搖了搖頭,逼迫自己不去想這個人,恨不得將這個人徹底塵封在最深處,再不想起,再無瓜葛。

  她甚至想拒絕不二樓的老闆重新雕磨那枚扳指。可不二樓的老闆出手闊綽,又特別暗示會是高價。她哪裡還捨得拒絕。

  她不是周家二姑娘,沒有家族背景,每一分錢都要靠她自己來賺。拒絕的骨氣不能太多。

  「姑娘,吃飯啦。」鶯時推門進來。

  霍瀾音趕忙將扳指放回抽屜。

  第二天早上吃過飯,霍瀾音帶著鶯時和小石頭去不二樓。

  院子裡,小芽子坐在石凳上晃蕩著一雙小短腿,說:「隔壁劉奶奶搬家啦!」

  霍瀾音經過隔壁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停在隔壁的院門前。她不過剛停下來,隔壁的院門從裡面被拉開,王景行出現在院內。

  霍瀾音毫不意外。她輕歎了一聲,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喊了一聲:「表哥。」

  王景行回以微笑,輕輕點頭:「表妹。」

  霍瀾音笑著說:「表哥這是生意不好嗎?有大宅子不住,來住農家小院。」

  王景行望著霍瀾音的眼睛,道:「身在異鄉對這裡不太熟悉,有個照應總是好的。」

  分明就是不放心霍瀾音,可他卻永遠都不會直白說出來,永遠都會用這種委婉的、不會讓人覺得唐突尷尬的說辭。

  「沒想到表哥竟將生意做到了豐白城。」霍瀾音垂著眼睛,隨口說。

  「前些年行商經過這裡時,便覺得豐白城人傑地靈,百姓富足。今年想做玉石生意,便多來了幾次。沒想到……」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霍瀾音沉默下來。

  「你母親很好。」王景行主動道。

  霍瀾音抬眼驚訝看向他,輕輕點頭:「多謝。」

  她拿來鶯時手裡的帷帽戴好:「下次再與表哥閒聊,我要去城裡一趟,有些事情要去做。」

  王景行頷首,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然而霍瀾音剛走了沒幾步,就發現王景行又在後面跟著她。她回過頭望向王景行。王景行沒等她開口,先光明正大地說:「順路。」

  小石頭偷偷掐了一下鶯時的胳膊,用眼神來詢問鶯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好奇。

  鶯時的眼睛也是亮的,翹著嘴角傻笑。她開心呀!她覺得自家主子實在是吃了太多的苦,若是王家表哥當真對姑娘一片真心,好好對姑娘,那該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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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情敵

  還沒走到鑒玉街,忽然開始下雨。

  小石頭「哎呦」一聲,一臉的懊惱,說:「出門前,我阿娘說最近常下雨讓我帶著傘的,我給忘了!我這就回去……」

  小石頭眼珠子轉了轉,看向霍瀾音頭頂上的傘。

  王景行撐著傘舉過霍瀾音頭頂為她遮著雨,而他站得不近,整個人都在傘外,任由雨水落在他的身上。

  「表哥……」

  霍瀾音剛想說不用,王景行晃了晃另一隻手裡的雨傘,打斷她:「出門時見你沒帶傘,就為你多帶的一把。」

  說著,他看向鶯時。

  「哦哦!」鶯時回過神來,立刻接過王景行手中的傘。

  王景行微微頷首,撐開另一把雨傘,也不再多言,繼續往前走。

  他看見霍瀾音沒帶傘,會為她多帶一把,絕不會為了同撐而故意只帶一把。倘若是巧遇他手中只有一把傘,他也只會將傘讓給霍瀾音一個人用。

  霍瀾音多看了一眼王景行的背影,輕歎了一聲。她回過神來,道:「小石頭,現在雨不大,等下恐會越下越大。回去比到前面鋪子買傘更快些,你還是回去取傘吧。」

  「好哩!」小石頭應了一聲,雙手抱著頭,飛快地往家跑。

  霍瀾音和鶯時撐著一把傘往前走。王景行走得並不快,始終和霍瀾音保持一定距離,旁人瞧著倒不像同行。

  霍瀾音望著王景行的背影,想起去年兄長對王景行的評價。

  「王家家風端正,從老到小行事正派又不死板,良善又不愚鈍。景行這孩子不論才貌還是行事都沒可挑剔之處,除了是庶出倒也沒旁的缺點。」

  周自儀是個驕傲的人,他是極少誇人的。

  鶯時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霍瀾音,壓低了聲音說:「姑娘,王家表少爺為人可真好。對姑娘也上心得很呢!」

  霍瀾音垂下眼睛,沒回應。

  遠在西澤時,王嘉瑜已經將話說得很明白。這次再遇,王景行雖然隻字不提,可他做的一切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

  霍瀾音眉心微微蹙起,心裡有些亂。離了家,才知一個人的不易。倒也從未想過尋個男人嫁了做依靠。只是再遇王景行,分明不過一日,心裡卻生出幾分感動來。

  雨越下越大,就算撐著傘,傾斜灑落的雨水也濕了裙子。

  王景行停下來,待霍瀾音走得近了,說道:「這雨下得急,先到前面避一避。等這雨小了些再走。」

  霍瀾音往前望去,前面有一處小寺廟,一些路人站在簷下避雨。

  不僅簷下有人避雨,小寺廟裡面也站了些避雨的人。霍瀾音進到寺廟中,略彎下腰用帕子去擦裙子上的水漬。

  原以為是急雨,卻沒想到一刻鐘之後不僅沒有變小的勢頭,反倒越下越大。原本在簷下避雨的人也都躲進了屋子裡,開始閒聊起來。從豐白城的趣事談到國家大事,一會兒談到邊疆西夷圖謀不軌,惹得群情憤慨。一會兒又談到朝中形勢,京中幾大勢力。

  「紀家的氣焰還沒因為前太子被廢而有影響?」

  「謔,你想什麼呢?莫不是忘了當今皇后可正是紀家女兒。聖上還在咱們豐白城光著屁股亂跑的時候,紀家可就在京中大搖大擺作威作福嘍!再說了,誰不知道聖上只是一氣之下廢的太子,總要重立回去重新當太子爺的。」

  「嘿嘿,聽說前太子發配邊疆的這一路走得像遊山玩水似的。想在哪兒停下來小住幾日就停下來,看上了誰家女兒誰家不是巴巴送上去?甭說咱們北衍,就是戲本上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

  「是走了挺久,估摸著應當到了吧?再不到可實在過分了吧哈哈……」

  「到了到了,三月就到西荒了。我做生意剛從西邊過來。聽說前太子到了西荒也是過享福日子,好吃好喝地供著,逍遙快活著呢。就等聖上一句話,隨時都可以回京咯……」

  「……」

  霍瀾音默默聽著那一行商販的談話。白紗遮了她的容顏,她輕垂著眼瞼,藏起眸中的情緒。

  鶯時有些擔憂地望向霍瀾音。自從她們逃走,再也沒有提到太子爺。她擔心霍瀾音聽到旁人談論衛瞻會想起過去不開心的記憶。

  再說了,過去半年,再聽到衛瞻的消息,鶯時心裡也犯怵。當初她是真的以為自家姑娘是被野狼給吃了,那麼絕望和難過的情況下才敢用那樣的語氣斥責衛瞻,如今想來還要後怕。

  王景行看不見霍瀾音的表情,可是看見鶯時望向霍瀾音時眼中的擔憂。他收回了視線。

  過了好一會兒,外面的大雨忽然變小,只剩下濛濛細雨。避了半天的商販們立刻收拾東西往外走。霍瀾音並不急,等其他人都走了,才邁出小寺廟的門檻。

  她回過頭,挽起帷帽的白紗,抬眼望向王景行,問:「表哥就不好奇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王景行直視霍瀾音的目光,反問:「這重要嗎?」

  霍瀾音一怔,心裡忽然變得輕鬆許多,她的眉眼間逐漸浮現笑意。

  相視一笑。

  王景行問:「我更想知道表妹現在可好?」

  「嗯。」霍瀾音輕輕點頭,「很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自食其力,日子簡單、充實又愜意。」

  「這便足夠。」王景行彎唇。

  霍瀾音將白紗放下來,和王景行一起往前走。她說:「對了,還請表哥回到西澤之後不要將我在這裡的事情說出去,也不要讓旁人知道我就是梅無。」

  「連你母親也不說?她總是很掛念你。」

  霍瀾音有些驚訝,她轉過頭望向王景行,詫異問:「表哥見過我母親?」

  王景行別開眼,說:「只是去看望過幾次。」

  霍瀾音了然,誠心道謝:「多謝表哥的照拂。」

  王景行淡淡笑著,道:「不過是順路罷了,表妹不必記掛在心裡。」

  霍瀾音也沒有將話說穿,而是說:「還是暫時不要與我母親說。等過一段時日,我再穩妥些置換套大些的宅子,再將她接過來。」

  王景行幾乎脫口而出——「宅子的事情我給你辦。」

  然而,他沒說。

  君子不可乘人之危。他不允許自己的幫助成為霍瀾音的負擔。倘若真的如霍瀾音所說,她享受於現在簡單又充實的自食其力,他自然不能去打擾。

  接下來的一路上,兩個人幾乎沒有再說什麼話,直到到了不二樓。不二樓的夥計遠遠看見霍瀾音,立刻跑出來迎接。

  王景行立在外面沒有跟進去,道:「賢弟先忙,我也有些生意的事情要忙。」

  聽見這一聲「賢弟」,霍瀾音不禁莞爾。她笑著點頭:「王兄儘管去忙自己的事情。」

  王景行含笑頷首。

  他站在不二樓的門外,目送霍瀾音走進去。

  王家的夥計張望了一陣,找到王景行的身影,急忙跑過來,急說:「二爺,您去哪兒了?幾家掌櫃的親自過來,賬本堆了可厚一層,就等著您來查帳了!」

  「知道了。」

  王景行一手負於身後,不緊不慢地離開。大片零碎的記憶浮現在他的眼前,皆是霍瀾音從小到大的一顰一笑。霍瀾音並不知道,在很多年前,王景行總是站在遠處默默地望著她。那時她還是個梳著丱發的小姑娘,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他站在遠處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成為了西澤眾多男兒心儀的第一美人,看著西澤媒人踏破周家門檻,看著她與沈家定親……

  王景行知道周自儀對他的評價。高興不過一瞬。庶出,便是兩個人之間最大的溝壑,阻斷了他所有的念想,使他從未有過奢望。

  即使霍瀾音如今從雲端跌進泥裡,於王景行而言,霍瀾音永遠都是他心中的雲端月。

  王景行剛走過對街,忽停下來,回頭指了指對面的不二樓,道:「約一下不二樓的老闆,把不二樓盤下來。」

  「啊?」夥計有些意外,「這不二樓可是豐白城玉石生意的龍頭,不二樓的老闆老奸巨猾。這價錢……」

  「隨他開。」

  霍瀾音由著不二樓的夥計領到三樓。店夥計一邊領路一邊說:「那個大老闆今兒個在,我們老闆正在接待。老闆讓我帶先生先去挑原料。」

  店夥計打開玉料庫房,裡面擺放著各種上等的玉料。

  「我們老闆說了,一定要選到和先前那枚扳指一模一樣的料子。」

  霍瀾音詫異地問:「那位買家是要仿造?」

  店夥計笑了,道:「先生說笑了。都是出自您的手,哪來仿造一說。」

  霍瀾音拈摸一塊玉料,搖搖頭:「這世間每一塊玉都是獨一無二。就算還是我來操刀,也雕磨不出一枚一模一樣的扳指。那位買家既然指名要我操刀,不若信任我,讓我重新雕磨一個全新的扳指。」

  「這……要不我去問問?」

  霍瀾音點頭。

  店夥計出去好一會兒,不二樓的趙老闆親自過來。他捋著鬍鬚笑著說:「趙某做了這麼多年玉石生意,十分認同梅無先生的話。剛剛轉達了先生的意思,那位買家想要見先生。」

  「好。」霍瀾音很想做這筆買賣,答應下來。

  趙老闆親自帶著霍瀾音登上五樓。霍瀾音知道不二樓的大致佈置,店中價值連城的玉石都放在五樓。

  走到五樓玉廳外,趙老闆開口:「紀公子,梅無先生到了。」

  他又為難地看向霍瀾音:「這帷帽……」

  霍瀾音摘了帷帽遞給鶯時,獨自邁進廳中,好奇地望向紀公子。

  紀公子一襲白衣,青絲高束,身量修長。他背對著霍瀾音,把玩著櫃檯上的無價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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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真容

  「紀公子。」霍瀾音的視線逐漸上移,慢慢皺起眉。面前的紀公子給她一種熟悉感,可她分明不認識什麼姓紀的人。

  紀公子轉過身來。

  霍瀾音微微驚訝。縱使有著西澤第一美人之稱,霍瀾音還是因為面前這位紀公子的容貌驚了一下。

  他膚色很白,將完美的五官襯得格外鮮明生動。若用「漂亮」一詞形容男子總覺得不合宜。可霍瀾音一時之間竟尋不到更貼切的詞匯。若非要換個詞匯,那便是完美——完美不似凡間人。雖用「漂亮」一詞形容他,他卻和女氣毫不沾邊。相反,劍眉朗目,輪廓分明。他是溫和的,卻也是耀目的,流轉的眸光中又帶著天生的高傲儀態。一身簡單的柔緞白衣遮不住他骨子裡的華貴,卻為他添了幾分畫中人的仙意。

  玉廳很暗,卻因他一瞬間明亮鮮活起來。

  半開的小軒窗投下昏黃的光影,細小的塵埃在光影裡跳躍著。

  四目相對,霍瀾音瞬間回過神來,心想這樣的貴族公子哥兒定然出身高貴,說不定是從京中來的。怪不得趙老闆如此看重。

  紀公子好似從畫卷中走出,朝霍瀾音走來,皎如玉樹臨風前。

  他似乎輕笑了一下,可當霍瀾音再去看他,不得不懷疑剛剛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當他走近,霍瀾音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有些困擾地仰頭望著他。

  「梅無?」他開口。他的聲音是四月風,是石落清溪漣漪起。

  「是,我是。」霍瀾音蹙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

  興許是她想多了吧。她不僅不認識什麼姓紀的公子哥兒,也不曾聽過這個聲音。她不再亂想,打算努力勸說。

  「紀公子,聽說您想要一枚和望山一模一樣的扳指?」

  望山,正是那枚扳指的名字。

  梅無雖然作品不多,可每一件玉器都被愛玉之人所知。這枚望山也是梅無很出名的作品,曾被高價拍賣。同時,自然也有很多人想要這枚扳指。

  「是。」紀公子望著霍瀾音的眼睛,「得不到的總是不甘心。」

  不知道為什麼,四目相對時,霍瀾音莫名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她別開眼,繼續說:「這世間每一塊玉石都是獨一無二的。就算再雕磨一塊再像望山的扳指,也不是望山。」

  「做不出來?」他視線下移,落在霍瀾音的領口。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誠懇道:「我很想接下紀公子這筆生意,可若紀公子想要一枚和望山相似的扳指,我倒是可以做出來。但若是要一模一樣的扳指,我實在是能力不足。若公子相信我的手藝,我願為公子特別雕磨一枚更合適的扳指。不知公子可否……」

  「好。」

  他答應得那麼爽快,反倒是讓霍瀾音驚訝地怔了一下。她分明還準備了好些說辭,竟也沒能說出來。

  霍瀾音彎起眼睛來,說道:「定然不會讓公子失望。」

  她低著頭從肩上背著的木匣中取出軟尺,道:「公子伸手,我來量一下尺寸。」

  紀公子抬起右手,忽然又放下,將左手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垂著眼睫,將軟尺繞過他的拇指,輕輕纏繞了一圈。她的指尖兒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她有些彆扭地迅速收回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默默在軟尺上做好記號。

  「好了。」霍瀾音收回軟尺,抬頭看向紀公子,這才發現他一直在審視著她。目光有些古怪。

  她說:「也不知道紀公子的喜好。公子和我一起去三樓選玉料如何?」

  「好。」

  到了三樓的玉料室,紀公子走在霍瀾音身側,瀏覽著室內擺放的一塊塊玉石。他幾乎沒怎麼開過口,也看不出對玉石有多大的興趣。霍瀾音只好硬著頭皮一邊走一邊給他介紹玉料。

  偌大的玉料室,除了兩個人輕緩的腳步聲,只有霍瀾音不曾停歇的甜軟講解聲。

  直到將玉料室中所有的玉石都看了一遍,紀公子還是不曾說出要選用哪一塊,霍瀾音有些苦惱地問:「公子,這些玉料你都不滿意嗎?我瞧著許多都很合適。」

  紀公子隨手從櫃子裡拿了一塊玉料子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接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笑著說:「可以的。這塊玉石不管是色澤、大小還是質地都是很適合做扳指。公子好眼力,若是沒有再看好的玉料,就選這一塊好啦。」

  「好。」他說。

  霍瀾音臉上的笑有些僵,再次略彆扭地向後退了一步。她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對上紀公子的目光,面前的這位大客戶都會給她一種很強烈的壓迫感。

  紀公子瞥了一眼霍瀾音左肩上背著的木匣子,道:「很香。在賣些什麼香料?」

  霍瀾音念了幾種香料的名字,問:「公子可需要?」

  他隨意點頭,道:「拿出來瞧瞧。」

  霍瀾音將木匣子放在桌子上,取出裡面的幾種香料遞給他。

  紀公子扯開塞子,將幾個小瓷瓶放在鼻前依次聞了聞。霍瀾音仔細瞧著他的臉色,卻發現他始終面無表情,那雙隱隱帶著一絲極淺笑意的眸子也同樣看不出來情緒,倒是輕嗅香料的樣子有幾分認真。

  等他將最後一瓶香料也放下,霍瀾音才開口:「可是都不滿意?」

  「都不好聞。」

  霍瀾音皺眉,她將香料一瓶瓶放回木匣子,好聲好氣地說:「許是香料不和公子的喜好。」

  能做成扳指的買賣已是大喜事。相比之下,這些香料能不能賣出去倒也沒那麼重要。

  「紀公子,那我這便回去雕磨扳指。定然不會讓公子失望。」

  紀公子點頭。

  霍瀾音轉身的時候,紀公子忽然用修長的手指挑起了一綹兒她高束的長髮。霍瀾音懵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警惕向後退了退。

  其實霍瀾音不過是在外面行走時穿著男裝戴著帷帽遮掩,她知道自己女扮男裝並瞞不住人。聲音瞞不了人,離得近了也很容易發現她的女兒身。

  紀公子古怪地笑了一下,似乎說了個什麼詞兒,可是霍瀾音沒有聽清。他轉過身去,留給霍瀾音一個挺拔的筆直脊背。

  霍瀾音也不敢再在玉料室多待,握緊木匣子的肩帶,又望了一眼古怪的紀公子的背影,轉身走了出去。

  先前小石頭回家去取雨傘,已經回來,和鶯時等在樓下。兩個人說說笑笑,不知道小石頭說了什麼惹得鶯時開心地幾乎蹦起來。

  王景行匆匆處理完幾家商鋪的事情,儘快趕過來,同樣站在不二樓的樓下等著霍瀾音出來。

  趙老闆聽說霍瀾音將這筆單子成功攬下來,笑得樂不攏嘴。要知道雖然是霍瀾音接的單子,他從中也是能狠賺一筆。他高興地親自送霍瀾音出去。

  能做成這筆買賣,霍瀾音自己也很開心。她望著天邊雨後的彩虹,歡心地彎起眼睛來。

  「公子,怎麼樣啦?」鶯時問。

  霍瀾音笑著點頭,接過鶯時遞過來的白紗帷帽戴上。

  「我就知道一定行的!」鶯時開心地說。

  「對對對,一定行!必須行!嘿嘿嘿!」小石頭在一旁笑嘻嘻地附和。

  王景行問道:「看你許久才出來,可是一切順利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霍瀾音愣了一下,臨走前紀公子古怪地挑起她頭髮的那一幕浮現眼前,讓她心裡有些彆扭。不過她並不打算將這事兒說出來,只說:「都挺順利的,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王景行含笑點頭,道:「那是最好不過。已經過了午時,吃過飯再回家罷。剛好我知道一家店鋪的東西味道不錯。」

  霍瀾音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頭。

  紀公子立在不二樓三樓窗戶旁邊,居高臨下望著下方的霍瀾音和王景行一併走向不遠處的四春樓。他眯起眼睛,輕嗤了一聲,低聲罵了句:「蠢貨。」

  霍瀾音一行人在四春樓坐下,店小二趕忙過來招呼。王景行先點了幾道招牌菜,然後讓霍瀾音來點菜。

  霍瀾音點了幾道素菜。

  王景行有些驚訝地看向霍瀾音,他可記得霍瀾音是極喜歡吃甜肉的。

  「表哥好像對這裡很熟悉。」霍瀾音道。

  王景行也不隱瞞,他點點頭,道:「這間酒樓是我開的。」

  「哇,那個人長得好好看呀!」鶯時忽然說。

  霍瀾音和王景行都順著鶯時手指的方向看去。霍瀾音幾不可見地皺眉。在外面長街正朝四春樓走來的那個人正是紀公子。

  紀公子走進四春樓,惹來不少人的紛紛打量。他尋一僻靜處坐下,對那種好奇的目光熟視無睹。

  「呦,這是外地來的小哥兒吧?我瞧著臉生得很吶!」人高馬大的焦高喝得醉醺醺地,一步三晃地朝紀公子走去。

  看著這一幕,霍瀾音心裡微沉,暗道一聲:壞了。

  這個焦高是豐白城的潑皮頭子,時常為非作歹。而且……他這人好男風。曾經將一個十五六歲的秀才逼得上吊。

  「一個人啊,跟哥兒幾個一起坐嘛。」焦高指了指另一旁的桌子。那張桌子旁邊坐了七八個人。一個個都長得虎背熊腰,刀劍隨手放在一旁。一個個喝得都不少,不懷好意地望過來。

  大廳裡吃飯的賓客們也都開始悄悄等著看笑話。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輕咳了一聲,故意拿出低沉的嗓音,高聲說:「紀兄,過來坐!」

  霍瀾音一下子將望向紀公子的目光都吸引了來。

  鶯時小聲嘟囔:「還是不要生事了吧……」

  紀公子幾不可見地扯起唇角,他起身,無視杵在他面前的焦高,緩步朝霍瀾音走過去。

  廳中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跟隨者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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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5: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酸呀

  他像光源。

  焦高眯著一雙小眼睛,目光死死跟著他的背影。

  「算了算了,焦哥,咱們一會兒還得去九回樓談生意。可不能讓徐老闆等著咱們。」一個男人起身,去拉焦高。

  另外一個喝得臉上通紅的男人也起身去拉焦高,賠著笑臉說:「焦老闆,小齊可等著你吶!」

  他又湊到焦高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兩句。

  焦高搓了搓鼻子,還沒開口先打了個酒嗝,才說:「走走,咱們繼續喝酒!」

  焦高在坐下之前又垂涎地望了一眼衛瞻。喝得太多,他反應有些慢。平時裡滴溜溜轉著的小對眼十分緩慢地轉動了一圈,嘿嘿笑了兩聲,慢悠悠地說了聲:「走著瞧——」

  一場爭端就這麼歇了,圍觀看戲的人有些意興闌珊。而作為當事人,衛瞻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他越是這樣渾不在意,看戲的人越被勾得心癢癢。哪有看戲看一半的道理?可焦高的確有事,他剛坐下沒多久,和同桌的人說了幾句話,一行人付了賬離開。臨走前,焦高又一次意味不明地看了衛瞻一眼。

  等焦高走出四春樓,霍瀾音這才鬆了口氣。她看得出來這個潑皮頭子明顯不會善罷甘休,不過焦高以後會不會對紀公子下手,她可就管不著了。眼下她好不容易接了這麼大一個單子,還沒完單,甚至連定金都沒收到,紀公子若就這麼被焦高劫走,誰付她的錢?

  「公子,這人是誰呀?」鶯時小聲問。

  霍瀾音介紹:「這位紀公子是不二樓的買家,剛在我手裡定下一個單子,算是我的老闆。」

  自從衛瞻坐下,王景行好奇又警惕地暗中打量著衛瞻。而當霍瀾音一開口,他便立刻轉過視線,含笑望著霍瀾音。

  霍瀾音再給衛瞻介紹:「紀公子,這位是我的表兄,也是四春樓的老闆。」

  王景行輕輕頷首,衛瞻瞥了他一眼,他頷首的細微動作都帶著一股挺拔的傲氣。

  「酒菜來嘍!」店小二將食托高舉過頭頂,穿過過道,一溜小跑著過來上菜。

  一行人點的菜陸續擺上來,霍瀾音對衛瞻道:「紀公子,你再點些什麼?」

  衛瞻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隨口道:「麵。」

  「好哩!」店小二剛要走,王景行又將他叫下,多點了兩道霍瀾音沒有聽過的菜。

  霍瀾音覺得點的菜有些多,不過她並沒有說出來,反倒是王景行緩聲對她解釋:「這兩道菜是店裡的招牌素菜。」

  霍瀾音驚訝地抬起眼睛望向王景行,對上他含笑的溫和眸子。霍瀾音輕輕別開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盞,小小抿了口涼茶。

  衛瞻目光涼薄地瞧著這一幕。

  衛瞻要的陽春麵和王景行後來點的兩道菜也端上來,幾個人才開始吃飯。

  王景行右手拿起公筷夾起一塊桂米酥,左手用小碟接著,將桂米酥放在霍瀾音面前的菜碟中,道:「試試這個。」

  霍瀾音咬了一口,又酥又軟,入口即化,還有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在唇齒間流連。她彎著眼睛笑起來,點頭說:「是好吃得很。」

  「喜歡就好。」王景行說著,動作自然地將店小二擺在霍瀾音面前的一碟醬肘子拿起來,放得離霍瀾音遠些。

  他看了看,發現衛瞻面前的地方空一些,於是將醬肘子擺在了衛瞻的面前,道:「紀公子可以嘗嘗這道菜,味道很不錯,是店裡的招牌。」

  「你店裡的招牌還不少。」衛瞻沒抬頭,「我吃素。」

  王景行怔了一下,忙道:「抱歉。」

  他又將那碟醬肘子和小石頭面前的一道涼菜換了個位置。

  霍瀾音隱約覺得衛瞻的聲音有些冷意,她抬眼去看衛瞻,看見他正面無表情地用筷子將陽春麵上灑的蔥花香菜挑出去,動作慢條斯理,耐心十足。霍瀾音愣了一下。

  衛瞻撩起眼皮,對上霍瀾音驚訝的目光。他挑眉,問:「怎麼?」

  霍瀾音回過神來,道:「以前的一位舊識如紀公子一般,一點蔥花香菜也不能吃,即使饑寒交迫,也堅決不碰。」

  「舊識。」衛瞻重複。

  他又問:「什麼舊識?」

  「記不太清了。」霍瀾音垂著眼睛笑笑,她轉過頭喊來店小二又要一份陽春麵,叮囑不要放任何蔥花香菜。

  第二碗陽春麵還沒有送上來,霍瀾音對衛瞻道:「紀公子是外地人吧?聽著是京中口音……」

  「你認識京中人?」衛瞻打斷她。

  望著衛瞻的眼睛,霍瀾音心裡莫名覺得一陣慌亂,她別開視線,胡亂敷衍過去:「豐白城來來往往,接觸過一些京中人。不二樓的趙老闆也是來自京中,操著一口京城腔調。」

  她頓了頓,才繼續說:「我是想說,紀公子身為外地人對豐白城的情況可能不太清楚。剛剛那個人是這一片的潑皮頭子,有些麻煩。瞧著公子言行許是京中貴人的家庭,下次出行身邊還是帶著些侍從比較好。」

  衛瞻吃了一口麵,眉頭微粥,不太滿意地將筷子放下,才道:「侍從?是不是還應當帶著武器傍身?」

  「理當如此。」霍瀾音點頭。

  衛瞻笑了一下,道:「弩如何?」

  霍瀾音握著筷子的手一抖,筷子掉到桌子上,打翻了茶盞,茶水沿著桌面緩緩流淌。

  衛瞻有些意外地看向霍瀾音,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麼大。

  「呀!」鶯時趕忙去拿帕子。然而她還沒有將腰間的帕子拿給霍瀾音,王景行已經將棉帕遞到霍瀾音面前。

  霍瀾音沖王景行彎彎唇,接過棉帕擦拭將要流下桌面的茶漬。

  衛瞻捏著小小的茶盞,飲了一口涼茶。

  王景行望著霍瀾音,溫聲開口:「你也是。豐白城繁華歸繁華,同時也夠龍蛇混雜。下次再來這邊不要自己來。」

  「我都帶著鶯時和小石頭的。」霍瀾音微笑著。

  王景行還是不太放心。鶯時不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小石頭雖然有些蠻力,可畢竟年紀也不大。

  他道:「還是穩妥些好。」

  王景行默了默,有些猶豫地開口:「最近我每日都要來這邊,你哪日要過來,我送你不過順路。」

  他聲音略低,帶著絲試探。他斟酌了言語,思來想去還是擔心唐突冒犯,惹得霍瀾音不喜。

  霍瀾音唇畔的笑意不減,她認真點頭,感激地說:「好。記得了。」

  她學男子,雙手抱拳,含笑道:「下次出門那就麻煩王兄保駕護航了!」

  王景行心裡頓時鬆了口氣,眉眼間的笑意也多了幾分。

  衛瞻指間的茶盞空了,他端起茶壺又倒了一盞涼茶。

  一行三個商人在霍瀾音這一桌旁邊坐下,喊來店小二,操著一口京腔點了飯菜,飯菜還沒端上來的時候,三個商人一邊等著菜,一邊閒談。

  「……如今這形式可真是看不懂。怎麼就真的改立太子了?」

  「就是啊!當初不是都說聖上只是一時氣惱廢了太子?這怎麼不僅沒重立,才這麼短的時間就要立二皇子為太子了?」

  「雖然前太子一時糊塗練了邪功,可那些政績和戰功擺在那裡。二皇子資質平平毫無建樹,關鍵二皇子還是個孩童啊……」

  霍瀾音本來沒打算聽旁人的對話,可是這幾個人提到了衛瞻,她不由自主走了神。

  衛瞻打量著霍瀾音的神色。

  坐在霍瀾音對面的王景行抬起頭,眉頭微皺,擔憂地望著她。他猶豫了片刻,道:「大家都吃完了,我們走吧。」

  鶯時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霍瀾音的臉色,趕忙將筷子放下來,說:「是吃好了。」

  小石頭嘴裡嚼著肘子肉,想說他可沒吃完啊!

  霍瀾音回過神來,彎著唇淺笑。她對小石頭說:「不急,慢慢吃。」

  說著,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繼續吃起來。

  旁邊一桌的幾個人仍舊在談著京中事情,口中時不時蹦出太子。酒樓人多,閒人更多。聽見他們幾個人這麼說,一些閒人好奇地圍過來打聽。

  鶯時狠狠地瞪了小石頭一眼。小石頭懵頭懵腦得搞不清狀況,不過他看懂了鶯時的警告,又大大咬了一口肘子肉胡亂咽下,放了筷子,說:「我也吃飽了!」

  走出四春樓,霍瀾音面色如常。她對衛瞻說會儘量早日完成扳指,就此告別。

  四春樓的店小二跑出來找王景行,小聲嘀咕了一些店裡的事情。王景行微微皺眉,對霍瀾音道:「你先走,逛逛也可。我回去辦些事情,最多一刻鐘便下來追你。」

  「好。」霍瀾音點頭。

  王景行腳步匆匆地重新回到四春樓。

  小石頭立刻說:「公子,反正要等王公子,我想去前街給小芽子買根頭繩,嘿嘿!」

  「去吧,鶯時你也去。小石頭不會挑這些,你去幫著挑選。我哪裡也不走,就在這兒等著你們和王公子回來。」霍瀾音說。

  等小石頭和鶯時都走了,霍瀾音才發現衛瞻一直站在她身邊,沒有離開。

  霍瀾音有些疑惑地望向衛瞻,問:「公子是要去哪裡?」

  衛瞻「唔」了一聲,思索了一番,才道:「賤內跑了,要找一找。」

  霍瀾音怔了怔,沒有想到第一次見面,紀公子會對她說這樣私密的事情。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接話,默了默,才問:「公子可知她去了哪裡,可有她的下落了?」

  衛瞻扯起唇角古怪地笑了笑,語氣莫測地悠悠道:「下落是有,剛瞧著她和野男人打情罵俏呢。」

  霍瀾音更懵,更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她笨拙地說:「一定是有誤會,公子可當面問問她。莫要因為誤會壞了一段好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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