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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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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中二隱修會] 轉生黑暗精靈後那些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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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5 00:0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副君

  在蘭德修道院的地下墓地,活聖人已經連續在盛放埃德加的棺材面前祈禱了很久了。自從上一次奧克利犧牲後,他就一直在這裡,除了命令大主教替他物色了一個新的年輕騎士外,活聖人整天在這裡念誦著經文,無論白天和黑夜。

  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埃德加是科奧蘭王國開國的象徵,也是下至平民,上至貴族的偶像。無數窮人家的兒子因為他的橫空出世,看到了改變自己命運的道路,他們變得更加樂於參加禮拜和禱告;而貴族的後代也希望像埃德加一樣建功立業,振興自己的家族,從而更加勤於修習武技。

  一位農夫的兒子,出身於微末,卻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開疆拓土,為自己信奉的神靈獲取了廣大的土地,甚至在那基礎上建立了一整個國家,他的經歷簡直堪稱傳奇。很長一段時間內,大街小巷的酒館裡、劇院中,數不清的吟游詩人都在譜寫他的曲子,沒有哪位優伶不曾參演過頌揚他的故事。

  在這片大陸上,從來沒有一位神祗的選民有這麼強大的號召力,讓整個社會各年齡,各階層的民眾都廣泛接受。他的出現,甚至開啟了把選民偶像化的先河,其他神祗也有樣學樣,在推出選民的時候,不單單要考慮能力,甚至出身,容貌,性情也要慎重斟酌。

  也正因為埃德加這位選民獲得了空前的成功,自從他自殺身亡後,太陽之主和撒旦就對他死後的靈魂開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爭奪。這不僅僅是無數人灌注在他身上的信仰與夢想,更是一種價值觀的取向。

  如果密特拉最偉大的戰士最後被發現墮入煉獄,成為神的敵人,那對太陽之主的信仰是多麼大的打擊。神祗不可能無時無刻都在凡間展現奇跡,事實上,親眼目睹神跡發生的一直以來都是人群中的極小部分,影響絕大多數人信仰還是要靠領主、教士、還有被人傳唱的英雄。

  活聖人作為埃德加的恩師,早就把自己的命運綁在了學生身上,他因為聖騎士的功績獲得了榮耀與權力,自然也對埃德加信仰的動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知道自己信奉的神是一位嚴厲的主人,祂賞罰分明,雷厲風行,如果不是因為埃德加自殺身亡後信仰動搖,遲遲不歸於天國,自己現在早已是服務於太陽之主寶座之下一位永生不死的天使神侍了。

  但卻因為他的一時疏忽闖下了大禍,現在只能拖著這樣一副不死、但是卻不斷衰老下去的詛咒身體,試圖挽回這一切。

  他必須做的漂亮,取悅他挑剔的主子,才會獲准以健康年輕的形態回到神國。

  這1萬年來,他不斷在這裡祈禱,用自己和埃德加的回憶在這裡編織了一個夢境,這才勉強把學生一半的靈魂停留在這裡。而撒旦則以罪惡動搖埃德加的內心,獲得了他的另一半。

  雙方就像瓜分了一副寶藏的拼圖,都無法取得最後的成果,只能垂涎著對方手中的部分,並一直明爭暗鬥。

  但一萬年終究還是太長了,長期靈魂的不完整,讓他的思維錯亂,也讓活聖人有了可乘之機。他開始尋找一些信仰堅定,像埃德加的少年時代那樣正直的年輕人,這些騎士的才俊放到夢境中,與埃德加的殘魂互相影響,有新鮮的魂魄去補完它的中樞。

  這個戰術顯然是成功的,奧克利在戰爭中已經掌握了代行埃德加部分力量的能力,雖然他最後也是逃不了身亡的命運,但他犧牲並不是白費的,奧克利用他的生命讓聖騎士的殘魂向神國更進了一步。接下來只要不斷按照這樣重複,埃德加就會變為無數騎士意念的聚合體,到那時候,撒旦擁有的那半部分將變得不再重要。

  是的,那是你的污點……

  對那個魔女的愛,還有致使她死亡的悲傷和後悔,都是不必要的東西,既然無法徹底淨化,那就把它捨棄吧!

  活聖人默默祝禱著,繼續用他們共同的回憶去溝通殘魂的思維體,他是埃德加的老師,只有他最瞭解自己的學生,這一點上撒旦都無法像他一樣隨意擺弄聖騎士的靈魂。

  現在一位新的騎士已經在蘭德修道院就位了,他被通知將接受活聖人冕下的親自指導,正受寵若驚,無所適從,就和埃德加當初被他授予長劍一樣。

  他現在的心境,也一定能與埃德加共產生共鳴,最後變得越來越像他……

  沒有被魔女所影響的,最純粹的他。

  忽然,毫無徵兆的,簇擁著埃德加棺材的數千根白蠟燭頂端的火焰變得搖晃起來。

  活聖人骷髏般的臉上眼皮早已萎縮,否則它們一定驚訝到圓睜,就連奧克利剛失敗時,這些蠟燭因為靈魂力量的衰弱熄滅了一半,活聖人都沒有如此驚慌過。

  除了他以外,還有誰在試圖影響埃德加的靈魂?誰還有能力做到這種事?難道是……

  ……

  維蘭瑟看著自己面前的所有人格,他們也都毫無懼色的回望自己,眼中甚至有一絲解脫的期待。

  有著如此豐富的內心世界,撒旦保有的一定是埃德加靈魂中偏向思想的部分,而太陽之主的那一部分靈魂,則更多代表的是回憶。

  只是這些思想分裂成了許多人格,彼此爭鬥,沒有誰真正試圖去掌握靈魂本身,或者說所有人格都不想要重複悲傷的過程,他們只想死,然後結束這一切折磨。

  所以說活聖人才能用其他人的思想借屍還魂嗎?

  那麼如果她在這裡把這些人格都全部處死會怎樣?雙方平分的靈魂都就此毀滅,世界上再無埃德加此人的存在?

  正想著,她手中的權杖不知不覺低端變得尖利起來,彷彿那是一隻華麗的短矛。而玫瑰念珠也在隨著她的心意搖曳變長,一定能夠充當把人絞死的繩索。

  世界在暗示她作出選擇,這也是所有人格的期待。

  「很可惜,我並不打算審判你們。」維蘭瑟一把扯下掛在脖子上的玫瑰念珠,把手中的權杖扔到一邊,「犯了錯之後,如果只想著一了百了去死,那也太輕鬆了。況且,你們似乎弄錯了需要贖罪的地方,這絕對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塞萊涅人民所蒙受的苦難才是你們真正要彌補的!」

  「求死只不過是逃避,活下來,然後償還自己的罪業,才是最有勇氣的做法,所以我不會原諒你們,也不會讓你們憑藉死亡輕易解脫。既然你們當初把許多人親手送到了煉獄,那現在應該換你們得到同樣的下場了!」

  「所以不准逃,你會被判處終身勞役,直到所有人回到自己家園為止,直到所有人都找回自己失去的東西為止!」

  她親口說出了最終判決,整個世界在她聲音中慢慢崩解,無論巴萊、薩雷妮、霍加斯,甚至馬多娜的屍體,還有許許多多無臉的修士都從上面墜落下來,連同維蘭瑟一起。

  漸漸的,除了維蘭瑟外的所有人都分解為光芒融合到了一起,就像細小的水滴,最終彙聚成一條河流。漫長的光河包圍了她,讓她感覺像是和它們一起在虛空中靜靜流淌。

  然後她被水流托舉,漂浮著,看著它們漸漸凝成一個光芒的人形。

  金髮青年慢慢睜開眼睛,給予她一個彷彿永恆般的凝視。

  維蘭瑟沒有再度下墜,光芒的羽毛環繞在她身邊,彷彿蝴蝶般帶著她站立在虛空,而對方則擁有類似天使的純白翅膀,一只是完好的,而另一隻則是可怖的骨架。

  她突然想起一個常識,在煉獄七君主中,管理第四層的副君白銀王子是最晚墮天的,傳言他到現在也沒完全轉化,所以外型仍然是銀色的天使形態,從不在部下前露面,一直由撒旦代為管理。

  而白銀王子的徽記就是半是骨翼,半是羽翼的一雙翅膀。

  「真是出乎我意料,沉睡的白銀王子竟然是你……」她感歎地說,沒有仇恨,也未見懷念。

  因為缺失了所有記憶,對她來說埃德加也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事實上就連安緹諾雅她也只有陌生感,即便知道那是自己,也沒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意識。

  已經是煉獄第四層副君的埃德加勾起一絲略帶悲傷的笑容:「但你的反應倒是在我意料當中……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記得我。」

  「我似乎並未見過白銀王子陛下。」

  「那是更早以前……一國的女王陛下怎麼會記得一個被她鼓勵過的菜鳥?但我卻忘不了改變我人生的那位女性,並一直為了成為有資格站在她身邊的真正騎士而努力。可惜最後我卻毀滅了她的國家,而她也因為我而死……

  後來我終於意識到了我的錯誤,我結束了我的生命,並把它交給了撒旦陛下,讓祂代為保管我的靈魂,我自願轉化為墮天使,祈求煉獄的刑罰烙印加倍銘刻在我身上,等待終有一天,命運能夠讓我再次見到你。」

  「現在,我等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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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5 00:08: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赦罪(埃德加番外)

  從很小的時候,埃德加就已經習慣了這個黑暗恐怖的世界。

  他出生的村子附近,百年前曾發生過一場殘酷的戰鬥,在丟下為數眾多的屍體後,慘勝的一方也無力再度前進,只能收斂兵馬撤回到後方舔舐自己流血的傷口。

  而那一地互相糾纏的屍體就這麼暴露在荒野,沒有牧師的祝福,也沒有妥善的掩埋,它們被生前的憎恨喚醒,在殺戮的本能中抽搐著復甦,開始成群結隊騷擾者人類聚居的村落。

  當夜幕降臨,月亮升起,寒冷的薄暮開始籠罩整片大地,不死者們從它們葬身的荒野中遊蕩而來,它們每一晚都在試探村子的防衛,尋找其弱點,只要有任何空隙,它們就會聚集起來開始攻佔村落,造就一個個駭人聽聞的故事,留下灑滿犧牲品殘肢的廢墟。

  每到黃昏,家家戶戶都會把門關上,並嚴厲警告貪玩的孩子,聽到聲音不要探出頭,有人敲門也絕對不能開,必須在屋裡待到第二天黎明的到來。

  但即使如此嚴防死守,時而也有村人莫名失蹤,最後在河邊、山洞旁找到一角血衣,或是被啃了一半的腦袋。

  活下去是如此的困難,但村人卻無法離開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領主派出的稅務官常常失蹤,村子被徵稅的次數越來於少,因此這裡的賦稅並不如被重兵把守的地方收的重,即便是普通的災年也可以熬過去。

  只要他們能從怪物手中活下來。

  為了生存,鄰村已經有人擁抱邪惡,定期獻出一部分被選中的老弱病殘,希望犧牲者的鮮血可以餵飽饑餓的掠食者。

  在埃德加十二歲的那年,某一天毫無徵兆的,他的父親不知為什麼直到黃昏還沒回來,母親餵了還在繈褓中的弟弟的奶,安頓好一切後打開門去尋找父親,家裡就只剩下了他、九歲的妹妹,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弟弟。

  入夜了,風呼嘯著散佈著詭異的嗚咽,就像是死者的低語。硬木的門板吱吱作響,從門縫中傳來一股寒意,母親走時特意叮囑他和妹妹不要生火,也不要發出任何聲音,這樣即使怪物來了,也會以為家裡面沒有人。

  突然,敲門聲響起,他和妹妹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緊接著,風的呼嘯中傳來熟悉聲音斷斷續續的呼喊:「開……門……讓我……進去……」

  是父親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奇怪,語調就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嬰兒。

  「爸爸回來了!」妹妹高興地到門前,正要打開門栓。

  「不!那不是爸爸,快回來!」埃德加大喊著。

  但已經太遲了,硬木門板被一股外力擊碎,骯髒腐爛的枯瘦爪子伸了進來,穿過幼小的妹妹。隨即沒有眼球的食屍鬼的頭顱也通過了破碎的門扉,開始大嚼妹妹的屍體。

  這時埃德加才看到,食屍鬼的脖子下面還掛著另一個頭,它斷裂的脖子和怪物的胸膛連接,臉部赫然長著父親的面容。

  那是一隻變異的雙頭食屍鬼,它雖然力量沒有普通的食屍鬼強大,但有智慧,還能夠把屍體上的器官組裝給自己。

  他本該在那天喪命的,但他卻活了下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自己看著父親的頭時內心一陣狂怒。當他恢復神智時,發現自己左手緊緊握著一杆草叉,曾經是食屍鬼的肉塊已經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家中被濺滿了黑色的腐臭之血,但沒有一滴屬於他自己。

  天亮時,在一戶好心獵戶家中過夜的母親回家了,她一夜間失去了丈夫和女兒,當她確認了這個悲傷的事實,立即昏了過去,然後一病不起。

  巨大的變故,12歲埃德加不得不頂替已故的父親去照看田裡的作物,不然一家人來年就只能餓肚子了。但這時領主大人的傳令官卻到了,整片領地都在傳揚著一位十二歲的少年戰勝了雙頭食屍鬼的故事,吟游詩人驚心動魄的敘述甚至驚動了領主。

  在傳令官看到了雙頭食屍鬼的殘餘部分,證實傳言屬實後,埃德加立刻被徵召成為領主的見習騎士,慷慨的領主還給他劃分了幾戶采邑,讓他能夠借此養活家人,專心投入到訓練中。

  但漸漸地,埃德加發現,城堡中的生活遠遠比食屍鬼環繞的村莊更加讓他步履維艱。

  成為侍從後,埃德加並沒有表現出傳說中的那種力量,他和一些普通的矯健少年差不多,練習也非常努力……可是,這並不足以滿足領主對他的期待。

  尤其是城堡的武術教習、也是一位退休的劍技大師對他的評價,也讓他成為爭強好勝的同齡人中被歧視的對象。

  原因只因為他是左撇子。

  「埃德加,我認為你應該放棄這份職業。你只會用左手執劍,當你進攻的時候,左邊的心臟空門大開,我想這個位置再明顯不過了,這就是給對手當做突刺的靶子,很難想像一位訓練有素的劍技高手會放過如此之好的機會。如果你執意要繼續下去,我猜你活不過25歲。」

  武技導師說這話的時候在城堡下的訓練場,埃德加摔倒在塵土中,胸口的護板被木劍戳得生疼,但背後其他少年傳來的哄笑讓他更加羞恥。

  「導師似乎忘了,他可是12歲就獨自獵殺一隻雙頭食屍鬼的英雄!前些年小酒館裡可是很多詩人唱過寫給他的歌呢!」

  「真的假的?可是我們的英雄現在可不怎麼有幹勁呢~殺雙頭食人魔的武技去哪裡了?還是只是吹吹牛而已?」

  「哼,他除了用他那張臉試圖巴結貴夫人,其他簡直一無是處,唯一一次戰績也沒別的目擊者,誰知道真的假的?」

  正在青春躁動期的少年們幾乎不掩飾自己赤裸裸的惡意,和他們比起來,埃德加有太多的不同之處。出身低微卻年少成名,讓這群祖上就為領主服務的采邑騎士的後代嫉妒不已;他們自小在城堡接受訓練,見過最多的女性就是領主的女兒和漂亮妻子,騎士暗戀主家妻女是當時的浪漫傳統,而埃德加俊秀的面容和太陽般的金髮輕而易舉吸引了貴女們的注意,更是讓他們視為眼中釘。

  所以在集團對抗時,埃德加無論被分到哪一組,都會被對手針對,甚至被隊友飽以暗肘和黑拳;而平時訓練時,他一旦出現失誤,就會引發所有人無情的嘲笑。

  在這裡,唯一友善對待他的是領主的妻子,也是北方一位大貴族的女性繼承人。

  但這僅有的善意對埃德加來說卻是更大的羞辱,因為一旦當她閒暇寂寞時,就會把他傳喚過去。她年近四十,卻依舊風韻猶存,年輕時一定是罕見的美人,即便現在也相當有魅力,她說她喜歡埃德加的生澀和年輕的活力,同一位不到二十歲的英俊少年在一起,能夠讓她回憶起自己的少女時光。

  可是在埃德加看來,與貴夫人的溫存遠遠比在比賽場上被同齡人欺淩排擠更加難捱。他知道這是背德的,而且她的丈夫是自己侍奉的領主,但他無法拒絕,因為他需要這份工作,讓他母親能夠安然養病,哺育年幼的弟弟。

  在其他同僚的小報告影響下,領主早就想沒收他采邑,並打發他回去了,是夫人阻止了這一切,她陪嫁來的大片領地和有權有勢的娘家讓她相當有話語權,而有悖人倫的秘密情事是她索取的報酬。

  領主當然知道一切,所以他看埃德加的眼神也越來越冰冷,很快從漠視到仇恨。

  「我把你從那個糞坑裡撈出來,給了你地位和身份,可你怎麼報答我的?!和我的妻子通姦?!」

  那天,暴怒地領主咆哮著抽了他無數鞭,那肥胖遲鈍的身軀原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但他卻因為內心的負疚和羞愧硬生生承受了,就當他以為自己會死時,卻被夫人的侍女一句話救下。

  後來,夫人找到自己的丈夫,關上門不知道說了什麼。但下人們都繪聲繪色地傳言,領主出來時鐵青著臉,上面還有個巴掌印。

  自那以後,領主就沒有再這麼明目張膽地報復他,但卻用各種看不見的方式給予他羞辱。

  當他第一次見到安緹諾雅時,正是他生命中的最低谷。

  埃德加當時只知道有貴客要來,但卻沒有人告訴他對方是何種身份。一開始的娛興活動是比武表演,他作為見習生,只有訓練用的木質武器,不得已只能拿上父親傳給他的鐵劍就被推上了比武場,對手是領主的侄子,也是見習騎士中的佼佼者。

  對方開場一劍削斷了他的劣質鐵劍,然後瀟灑地用劍脊猛擊他小腹,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勝利。

  當埃德加蜷縮在塵土中時,卻只看見領主的侄子對著一位長裙的貴族少女單膝跪倒,似乎是在把剛才的勝利獻給她。

  這讓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丑,一個用來讓人取樂的玩具。

  晚宴開始了,他也被邀請參加,宴會廳被佈置的華麗而夢幻,四周處處裝飾著花朵,從來被珍藏起來的精緻掛毯和成套的銀質餐具也被取了出來,擺放在一眼望不到頭、鋪著蕾絲桌布的長長餐桌上。

  他的位置在最末尾的另一端,和那位來訪的貴客間相隔了無數從未見過的美味佳餚、佈滿浮雕的銀燭臺以及帶有家族紋樣的陶瓷花瓶。

  宴會上,鄉下出身的他仍舊鬧了不少笑話。和旁人相反的刀叉引起了隱晦的嘲笑,僕人們圍繞餐桌忙碌著,畢竟這麼長的桌子,用餐的客人如果想要享用某一道菜,必須傳喚侍者用小碟子取過來。

  埃德加面前只有一道插滿了羽毛、栩栩如生的烤孔雀,他不敢去叫僕人,免得遭受更多的白眼。或許是之前被擊中小腹,把肚裡的食物吐了乾淨,現在它被香味引誘,發出了不合時宜的叫聲,這次更多人在他旁邊笑起來。

  他羞愧地趕緊切下烤孔雀的一隻翅膀,然而他們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哈哈……他竟然吃……吃了烤孔雀?」

  「真有趣,第一次見過有人會吃掉看菜的。」

  按照自古以來的習俗,烤熟後渾身黏上羽毛的珍禽是彰顯主人財富和權力的展示物,與其說是取悅用餐者的胃,不如說是用以取悅他們的眼睛,一般情況是不會有人會去動它的。

  沒過多久,他們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

  一位侍者走了過來,取下孔雀另一個翅膀,小心摘下所有羽毛,用銀碟子裝著向最尊貴的主座席走去。

  剛才所有取笑埃德加的人都把臉埋在盤子裡,專心對付裡面的食物,彷彿和它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埃德加想起之前領主侄子單膝下跪對著的女性,她穿著異國風情的長裙,想來是其他國家的貴女吧?也多虧了她對孔雀感興趣,自己才從難堪中被拯救出來。

  一隻翅膀勉強填飽了肚子,他渾渾噩噩地縮在一旁,等待著折磨他的晚宴儘快結束。

  因為他離人群中心太遠,沒有聽到異國公主提出的旅途勞累,希望獨處休息一會的要求。所以他在角落待了一會,直到所有紳士開始邀請淑女跳舞,領主侄子從他面前走過,牽著一位出身高貴的小姐,那位女性滿臉興奮,對剛才的比武表演非常感興趣,尤其是領主侄子削斷他長劍後,用劍脊拍打讓對手失去戰鬥力的騎士風度,讓她著迷。

  他感到鼻子一酸,在眼淚流出來之前逃離了讓他痛苦的大廳,隨意打開一道通往陽臺的門躲了進去。

  在親眼看到她之前,埃德加沒有想到這裡會有人,預料之外的初次見面,豆大的淚珠在他驚慌失措的臉上滾落,再也沒有比這更狼狽,更沒有男子氣概的了。

  被淚水模糊的視野中,黑髮的異國女性向他遞過一塊絲質手帕。

  「別哭啊。」她說,並且告訴他所謂的貴族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隨口就能指出埃德加眼中的大人物一連串的禮儀錯誤,因為她是塞萊涅——一個歷史悠久的強大帝國的公主,也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對那樣的顯貴來說,埃德加的領主就和野蠻人沒什麼區別,所以她能挨著為埃德加數落領主一家的失禮之處,並對每一個細節風趣幽默地評論,背後暗藏辛辣的諷刺。

  尊貴的公主在逗他開心,他意識到。

  而且之前的孔雀並不是她想吃,她一定也知道那是觀賞菜,只是故意裝作不懂的外國人為他解圍。

  「如果你在這裡過得不快樂,那就換一個地方吧……一定還有其他更友善的地方更適合年輕人追逐夢想。」她說。

  他幾乎想脫口而出「您可以帶我走嗎?無論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但身份巨大的鴻溝讓他理智地咽下了這無禮的請求。

  所有貴族都熱衷於把自己的兒子送到更顯赫的貴族身邊擔任侍臣,學習禮儀,結交人脈,而安緹諾雅公主身邊更是所有比他優秀和高貴的年輕人都趨之若鶩的。

  他有什麼資格?向她哭訴,然後利用她的溫柔嗎?

  即使公主願意,領主大人也會千方百計阻撓的,他的侄子也在期盼著這機會,如果公主提出要帶走自己……

  一想到那種可能,埃德加恐懼地靈魂都彷彿被凍結了,領主一定會暗示公主自己做的那些寡廉鮮恥的醜事,只有這些是絕對不能讓她知道的!

  「你這個年紀,到國外去遊歷也是不錯的體驗,比如塞萊涅——」

  「感謝您的厚愛,請允許我拒絕!」他焦急且斷然地說,「我有愛的人在這裡,這些不過是小小的磨難,我一定會戰勝它們的!」

  「啊?剛才看你一臉被遺棄的小狗的表情,我還以為……」她笑了笑,「那就祝你好運了,為心愛的人而戰,從艱難困苦中磨礪自己,變成一位出色的男士,聽起來真是相當浪漫。」

  兩天後,塞萊涅長公主安緹諾雅結束了她短暫的訪問,臨行前,公主的侍從送來一個盒子,埃德加忐忑不安地打開,只見裡面躺著一柄精鋼打造的制式長劍。

  塞萊涅在安緹諾雅公主的帶領下,最近幾年鐵器有了革命性的飛躍,這一次她的訪問也是向周邊推銷香水、鐵器、工藝品等塞萊涅特產。這柄劍就是她帶來交易的貨物之一,在餘興節目上,她看到一位慘敗的少年,對方有著清澈而憂傷的眼睛,所以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讓她後來在宴會上幫助他,最後還送了他一柄品質不錯的長劍。

  但沒過幾個月,安緹諾雅已經忘記了這回事,畢竟她的事務非常繁忙。

  但對埃德加來說,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一道明亮溫暖的光降臨,照亮了他卑微的靈魂。

  在那之後,他一直用左手執劍,即使無數次跌倒也要爬起來,因為他要讓渺小的自己能夠配得上那位公主,成為有資格作為守護她的騎士留在她身邊,即使她不知道有一個人懷著這樣卑微的夢想一直在接受最最殘酷的考驗。

  後來,他離開了領主的城堡,以治療母親為交換,成為當時還很弱小的太陽之主教會的騎士。

  後來,他年紀輕輕就在無數比武大會上戰勝了不少成名已久的前輩,一位有名的劍聖看了他的比賽,甚至激動地評論:「埃德加是我見過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天才,是的,他是個左撇子,但我們是時候摒棄左撇子不能成為名劍客的偏見了,左手雖然會讓心臟空門大開,但對埃德加來說,他不用防禦,他只會在對手瞄準他心臟前,用他華麗而迅疾的進攻結束這場戰鬥,迎來理所應當的勝利!」

  再後來,他變成了無數人傳頌的聖徒和英雄。或許距離當初那卑微的起點已經太遠了,他漸漸忘記了自己想要成為真正騎士的最初理由,把騎士當做自己的夢想本身。

  他終於變成了人們眼中的聖騎士,也用聖騎士的言行要求自己。

  所以當無數平時被他庇佑的善良平民暴動著,要求懲罰被魔鬼操控的塞萊涅的暴行的時候,他認為自己有了不得不戰鬥的理由。

  即使對方是她,第一次帶給他溫暖的光。

  「我只需要攻下王都吧?安緹諾雅女王並不是那種殘暴的人,我以自己的靈魂起誓。老師,也請您答應我,她的安全會得到保障。」臨行前,他懇求昂伯羅斯‧赫福蘭。

  「親愛的學生,我也不是非要讓她死,我只希望被魔鬼蠱惑的塞萊涅人,還有他們天真的女王能夠迷途知返。但這一切都需要你配合,我們只要把女王控制起來,讓她不再下達讓我們和塞萊涅人都會付出傷亡的命令。我不會殺她的,也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她畢竟是正統的繼承者。未經審判,我們怎麼能殺掉別國名正言順的女王?我們只是在拯救她,避免她因為自己的罪行墮入煉獄,受硫磺之火煎熬的無窮痛苦……」

  是的,他會拯救她。

  埃德加摩挲著她贈予的長劍,那伴隨他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護身符,然後用它攻破了塞萊涅王都的大門。

  可是他錯了,老師欺騙了他。精於計算的昂伯羅斯並不用自己下令,他把安緹諾雅關押到被她罷免過的一位變態虐待狂典獄長牢房,然後把這歸結於一場意外和悲劇。

  至於那位典獄長,他皈依了太陽之主,昂伯羅斯親手為他灑了聖水,意味著他此前左右罪行都被赦免,直到重獲新生。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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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消失的聖人

  埃德加忘記自己等待了多久。

  少年時代,他等待著有一天自己有資格名正言順地提出為她效忠。

  但當他功成名就後,再一次見到她時,卻看到一張似乎由於某種邪惡實驗毀掉的臉,他不由得相信了有關於她的一切誹謗。他俘獲了她,並等待她什麼時候贖清罪業,被宗教法庭釋放。

  可是他終究沒有等到,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具殘破的屍體。

  一瞬間,伊甸園的花朵在他面前枯萎,七重天堂朽敗傾頹,它們在他眼中已經變得不再神聖,甚至世界都彷彿就此崩塌。

  他被老師看押起來,重重的鐐銬限制了他的活動,讓他沒辦法了結自己的生命。聖人教宗說他被魔女迷惑了,但如果她真的是魔女,那自己這位被魔女鼓舞啟迪的聖騎士又算什麼?

  他在五年中一直沒有停止過思考,每一次想起她都只能用自虐暫時遺忘內心的巨大痛苦。

  最後,修道院中來了一位客人,他偶然間見到了那陌生而熟悉的背影。只一眼,他的內心彷彿住進了一位惡魔,憎恨和狂躁在不斷啃噬他的理智,它在叫囂著殺了他、殺了他……

  埃德加永遠都忘不了,那個畜生把安緹諾雅的顱骨和脊柱扔在他面前的殘忍笑容。

  為什麼他殺死了她,卻可以笑嘻嘻地住進修道院,被老師赦免一切罪行?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計劃好的嗎?他是昂伯羅斯的白手套,自己那道貌岸然的老師用典獄長未經審判就處死了塞萊涅的最高統治者,然後在用一場貌似悔過的皈依,成為赦免罪犯的理由。

  不可原諒……就算神允許了,自己也絕不答應!

  那天夜裡,埃德加渾渾噩噩像是幽靈一樣從床上坐起來,他彷彿變成了某種野獸,搖搖晃晃向修道院的客房走去。

  一路上,幾位巡夜的修道士發現了他,但埃德加用雙臂之間的鐵鍊絞住他們的脖子,讓無辜的僧侶永遠閉上了嘴。

  那時的他已經不在乎善惡,也不在乎他手上有沒有沾上義人的血,無論用什麼方法,他只要那個畜生去死!

  只一拳,他擊穿了前典獄長居住的木門,從破洞伸進去手把門栓打開。

  剛從睡夢中驚醒的罪人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立刻被埃德加用鎖鏈按住了肥胖的脖子壓在床上。

  究竟什麼死法適合他?埃德加沒有多想,就這麼一口一口,從仇人身上撕扯下血肉,就像野獸捕食獵物……不,就像食屍鬼獵殺人類一樣。

  等埃德加清醒過來,床鋪已經被血液浸透,身上、手上、腿邊……到處是碎裂的人體組織,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臉瞪著僅存一隻充滿恐懼的眼睛,正直勾勾盯著他。

  他吐出口中一塊腥臭的肝臟,捂住臉無聲地哭泣起來。

  典獄長是殺害她的兇手,而他自己也是……

  從很久以前,他就想過死。

  但死後能去哪裡呢?難道就這樣前往太陽之主的聖域,成為祈並者遺忘一切,繼續為他們服務嗎?

  或許他心中的負面情緒太過強大,他莫名竟聽到了一種神秘的呼喚。

  一雙血紅的眸子在屍體上浮現,來自煉獄的強大氣息提醒了他面前這位究竟是誰。

  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太陽之主最寵愛的聖騎士用一種低賤到難以想像的價格,把靈魂賣給了撒旦。

  一把劍,他只要一把能殺死自己的劍。

  當他在契約書上簽上自己名字的時候,整個人都就此解脫,彷彿那不是煉獄的傳票,而是通往天國的鑰匙。

  撒旦用祂致命的幽默感給他一柄樸素的鋼劍,上面每一分紋路,每一處手感都是他無比熟悉的,正是安緹諾雅送給他的那柄。

  能被它結束生命,也算自己的幸運。

  當冰冷的利劍穿過心臟時,埃德加朦朧的想著,如果自己墮入煉獄,是不是就能再見到安緹諾雅了?

  無數過去的思維衝擊著煉獄第四層副君的思維,祂依稀記得,這一萬年來,有兩種力量撕扯著自己,把祂的靈魂一分為二,其中一個在煉獄,居住於弗萊格索斯的王宮深處,撒旦用煉獄的黑冰凍結了祂,讓祂源源不斷為第四層煉獄提供力量。而另一個則被以祈願術、神跡術等種種高階神術,用祂生活最久的蘭德修道院編織了一個夢境,在那裡一切悲劇都還未發生,祂的另一半靈魂就被禁錮著迷失在了那裡。

  現在,該到了一切結束的時候了。

  當祂真正醒來,再沒有任何東西能蒙蔽祂的靈魂。

  ……

  在蘭德修道院的地下墓地,活聖人此時正無比的狼狽,代表在世聖賢的純金日芒徽記的冠冕跌落在地,純白的法袍被鮮血污染,他卻顧不得整理自己的儀容,一柄中空的獻祭匕首插在他心臟位置,正汨汨導出黏稠的血液,澆灌即將枯萎的花叢和火光黯淡的蠟燭。

  在存放埃德加屍體的棺材周圍,一大片原本嬌豔欲滴的百合已經萎縮,數千根白蠟燭熄滅了一半,剩下的火焰只有豆大,並且不斷閃爍著微弱的光,似乎也隨時將要吹熄。

  不得已,活聖人用盡了一切辦法,都不能奏效,最後只能用自己的靈魂能量的本源和心血來維持夢境的穩定。

  剩下萎靡的百合花和黯淡的蠟燭都爬滿了細密血管似的紅絲,讓原本聖潔的場景染上了詭譎的色彩。

  突然,活聖人乾枯到僅剩皮和骨頭的臉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不……不!!!!!」

  在他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之時,百合花驟然全部枯萎,蠟燭全部靜默般熄滅。

  而棺材中埃德加那寧靜沉睡的容顏也隨之腐爛,直到變成森森的白骨,就像是一萬年的時光在轉瞬就已經完成。

  夢境崩潰了,被強留在這裡的靈魂碎片自然隨之散逸,這副死亡已久的驅殼也回歸了它本應有的模樣。

  「請原諒……無論如何……我祈求您!!!」

  在黑暗的墓室,活聖人驚恐萬分的哀求。

  而回應他的是一道光,一道不帶任何希望,飽含酷烈憤怒的恐怖明光。

  那怪異的光強烈到無法直視,活聖人在目睹它的那一刻,一雙渾濁的眼珠立刻被亮光燒化,因為那代表了神祗的偉力。儘管那光灼燒了他的眼珠,但他的痛苦依舊無法解除,他的靈魂被燒至白熱,太陽之主神性的光焰帶著祂的憤怒降臨於此。

  光吞噬了一切,活聖人的情緒和意識都在戰鬥,就像他整個人被按進了太陽,那是密特拉無聲的咆哮和懲罰,某種令他恐懼的熾熱風暴從身體內部產生。

  活聖人在暈眩中試圖召回神智,但他卻從遙遠的晶壁之外聽到空洞而莊嚴的宣告。

  他的一切恩賜和福祉被紛紛剝離,最後連近乎詛咒的無限壽元也離開了他,這種莫名的空虛比剛才的灼燒帶給他的恐懼更甚。

  活聖人意識到,他已經死了,靈魂脫離了身體,剩下的皮囊一定也會像埃德加的屍體一樣腐朽。

  原本他應該往上升,前往太陽之主的神國,脫胎換骨成為形態美好的神侍。

  但現在憤怒的神祗剝奪了他信徒的身份,天堂的大門對他關閉,他再也無法飛升神國。

  他感到自己在某種失重中不斷下墜,無數靈魂的哀嚎和風聲在他耳邊迴響。

  如果太陽之主不要自己,那他將去哪裡?

  幾乎在頃刻間,他看到了一片寬廣的黑色沙漠,其間沒有任何植物,碎裂的花崗岩和陡峭銳利的黑曜石在砂間矗立,遠處流淌著紅色血河,陰雲籠罩的天空雖然沒有日光,但熾熱的地表讓空氣變得悶熱。

  這裡是毀滅與絕望之荒原,也是是諸位面最令人憎惡的生物們的居所,天性混亂邪惡的無信者們會來到這裡,比起守序的煉獄陣營的無信者來說,他們都是反復無常,背信棄義的惡棍。

  活聖人意識到這點,他想尖叫,想要抱怨為何自己服侍太陽之主這麼多年,為何淪落到這種境地,但他嘴裡卻發不出人類的聲音,一種吱吱的嘶叫傳入他的耳朵。

  原來是這樣……他想起某種絕望的傳說,在無數經卷上都提到過,無信者受到的種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懲罰,其中一種就是落到毀滅與絕望之荒原。

  神的羔羊在七重天堂會有光環和翅膀,就連墮入煉獄的守序無信者也僅僅是保持本來的模樣。但在這裡的靈魂樣貌會變成諸世界所有形態中最醜陋的一種——惡魔蠕蟲。

  他已經不再被稱之為活聖人了,既沒有活著,也不是聖人。昂伯羅斯‧赫福蘭看到了自己的同類,幾條蒼白醜陋的蛆蟲,而它們的頭部卻長著人類的腦袋,一如它們生前的模樣,正在發出和他剛才一樣的嘶叫。

  來不及細想,昂伯羅斯扭動著肥胖的肉軀湊過去,張開口器一下咬到同類身體上。

  只有進食充足的惡魔蠕蟲會獲得足夠的力量進化成惡魔——從最底層的劣魔開始。

  換做以前,野心勃勃的昂伯羅斯一定想不到,原本要成為天使神侍,在太陽之主的神國內永遠服侍密特拉的自己,竟然有一天淪落到為了當上雜兵劣魔拼盡全力。

  但很快,就連這個夢想也註定無法實現了,一個披著破爛襤褸袍子的骯髒婆子發現了它們,她眯起可憎的眼睛,長著疣的肉鼻子垂涎地湊過來。

  「看看這些可愛的小寶貝兒,多麼有精神。」她說話的時候喉嚨裡就像含著一塊痰,讓她的深淵語含混不清。

  然後她用自己長著污穢尖爪的枯瘦手指掐住了正撕咬在一起蠕蟲團,並張開她散發著臭氣的缺牙大口。

  昂伯羅斯突然想起,這裡是鬼婆、巫妖、惡魔居住的下層位面,只有少部分幸運兒能夠獲得成長為低級惡魔的機會,更多的幼蟲則成為了貨幣、材料……甚至食物。

  隨著一陣令人反胃的咀嚼聲,曾經名為昂伯羅斯‧赫福蘭的靈魂在這個世界不復存在。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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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出乎意料

  「我想過了很多次我們的再會,我原本以為你會憤怒、憎恨,卻沒有想到你會是這樣的表情。」白銀王子輕輕地說。

  「您希望我有怎樣的表情?」維蘭瑟對於這位據說造成自己某一世死亡的幫兇之一並沒有什麼感覺,或者說她對自己前世本身也不具備任何記憶,如果不是在阿莎爾的詛咒中看見過一個畫面,她都不會知道埃德加曾經愛過安緹諾雅。

  而現在的她幾乎已經是另一個人,正如法師生前的親友也不會把法師轉化為的巫妖當做夥伴,她這樣喪失了所有記憶又再度經歷無數世的靈魂早已不是當初的樣子。如果把安緹諾雅的生平擺在現在的維蘭瑟面前,她大概只會評價其天真而愚蠢。而埃德加本身就是敵國的一員,他效力的對象只會是教宗和科奧蘭,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主君攻下塞萊涅的王都也是理所應當,談不上需要憎恨。

  更何況,人家現在是堂堂煉獄第四層的君主,就算她現在聲討對方只會是自找沒趣。維蘭瑟一想起那場景,頭腦就自動補完一個畫面:「堂下所跪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如果現在雙方地位掉換,那幾乎不用維蘭瑟出手,麾下魔將們為了討主子歡心,自覺就會去把那個叫埃德加的混球拖出來切成碎片。但目前卻是對方勢力更盛,只能當做一場遺憾和誤會了。

  敗則懷恨在心,勝則反攻倒算。這才是聰明人該做的。

  「您立場本就站在塞萊涅的另一面,騎士為君主獻上忠誠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就算執刀的手殺了我,我也只會恨用刀的人,為何卻要去憎恨一把刀呢?」維蘭瑟十分通情達理地回答。

  「對我不要用尊稱。」祂苦澀地笑著,「我只是沒有猜到……如果沒有你,我大概會作為一位普通的采邑騎士默默死去吧?你的出現決定了我在那以後的命運,我也自以為是地認為我一定要為你做些什麼。可笑的是我相信自己選擇了對你有利的未來,卻最終造成了你的死亡。我也理所當然以為你會因此憎恨我,可我沒有想到,我在你眼中不過是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只有親近的人才能背叛,而我卻連背叛的資格都沒有……」

  好消息是白銀王子似乎還顧念舊情,壞消息是祂太念及舊情了。

  煉獄的副君在自己面前一幅哀傷悔恨的模樣,說出去在絕大多數位面都足以成為一個偉大的談資,但維蘭瑟此時此刻心中卻只有警惕。

  看樣子對方以前對安緹諾雅只是暗戀或者求而不得,而且大概率舊情未了……這是相當麻煩的狀況,只希望祂不要產生完成某種未竟遺憾的想法,自己可不想成為白銀王子的新娘,然後一輩子在火山熔岩流淌的弗萊格索斯與無盡荒原為伴。

  雖然……她現在似乎沒有拒絕的權力?只要祂想的話。

  至少在弗萊格索斯,這個屬於祂的國度,白銀王子不想自己走的話,她能走出三步遠已經是值得敬佩了。

  維蘭瑟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如寒芒在背。但她越是心中警鈴作響,表面上卻越發雲淡風輕。

  「我一直認為,原諒和遺忘是一種美德,它們會讓人活得更輕鬆和快樂……」

  言下之意,我已經不在乎前世的事,也希望您趕緊從古老的陰霾中走出來。

  「……我做不到。」祂想了想,修長的手指指著心臟的位置,「我無法說服自己的心。」

  白銀王子用祂寬大的羽翼包裹住維蘭瑟,她只感覺到眼前一黑,下一秒則出現在了一處宮殿裡。

  這是弗萊格索斯的第四層王都?

  「給我一點時間通知我部下的魔鬼軍團長和其他重要首領,我會儘快舉行典禮,這是我唯一能對你做的補償。」祂憂傷的藍眼睛低垂下去。

  來了……這是強制性的求婚表白嗎?

  維蘭瑟感覺自己快要變得和祂一樣憂鬱了,安緹諾雅不知中了什麼詛咒,被深愛她的人間接殺掉還不算,連累轉世後的自己也要被強行結婚。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對方是煉獄副君,而自己只是煉獄的編外人員,現在想起來撒旦其實早就在關注塞萊涅的事,所以才會屢次在關鍵時間簽下埃德加和奧弗尼爾的靈魂。更有可能祂根本就坐視了安緹諾雅的死,然後收穫了一波優質靈魂,還讓太陽之主最優秀的選民墮天。

  這時候如果白銀王子提出要得到自己,用頭髮想都知道撒旦根本不會拒絕,祂大概還樂於見到一位副君有了把柄——煉獄七位君主之間可並不融洽,相反充滿黨爭和背叛。第五層副君飛蟲大公巴爾澤布本是撒旦親自遊說墮落的一位天使長,最後二者反目成仇,巴爾澤布也被撒旦詛咒,外形從美麗的墮天使變成一條噁心的鼻涕蟲。

  既然無法避免,那就只能考慮怎樣從這件倒黴事上得到最大的好處了。

  「能被白銀王子陛下厚愛,是我的榮幸。可是我在凡間還有許多事未完成,我需要一定程度的自由,以便我處理自己的事業。對了,我希望蜜月不要太長,結束後我要儘快回到主物質位面,或許會在那裡待數十年……那對您永恆的生命來說不過是一瞬。」

  似乎副君陛下沒有聽過如此過分的要求,祂有些訝異地眨眨眼睛。

  「……聽起來,你並不愛我,但是卻願意和我結婚?」

  「愛情並非不可買賣之物,需要的只是一個合適的價格。您是煉獄第四層的統治者,這個價格對您來說並不是問題。」維蘭瑟一邊說著,腦中卻莫名浮現出一張絕望而深情的臉。

  婚姻和愛情在自己眼中不過是籌碼,如果對方是白銀王子這樣的權力者,她在拒絕不了的情況下會乾淨俐落地把自己賣掉。但是對於希澤爾來說,她幾乎可以確定,就算統治第六層的欲魔女王格萊西雅逼迫他,那傢伙會大概率寧折不彎,被格萊西雅處死吧?

  如此專情的傢伙喜歡上毫無節操的自己,也真是他的不幸。

  「世界上的一切在你眼中都是可以買賣的嗎?」白銀王子緩緩問道。

  「絕大部分。」

  「如此說來,你現在的遭遇不過是咎由自取。」祂所有所思地說,「早在塞萊涅的時候,如果你願意把太陽之主的信仰設為國教,讓臣民接受宗教與王室的雙重統治,那你現在早已成為聖人,死後作為熾天使飛升七重天堂。而目前你在物質界的國家同樣拒絕了接納神祗的機會,你本可以神話自己,把臣民的信仰轉嫁到個人身上,讓他們崇拜你、敬仰你,那麼無論煉獄還是任何神祗都會像撒旦和密特拉爭奪我一樣拉攏你……」

  說到這裡,祂歎息著,伸出有著黑色指甲蓋的蒼白手指,眷戀地摩挲著維蘭瑟的臉,「你明明口袋裡有大把的資產,卻讓自己兩手空空走在這險惡的世界上,就像現在……如果我想要得到你,你能用什麼拒絕呢?如果你早點把他們賣個好價錢,那我現在只能跪下來舔你的腳趾。」

  但這一次,慣於審時度勢、見風使舵的她卻抓住了白銀王子的手腕,總是含著笑意的眸子映出毫不妥協的銳利光芒。

  「這是一小部分例外的非賣品,副君陛下。」

  對方沒有用力,任憑她一寸寸把手腕移開自己的臉,然後突然笑了。

  「你沒變……一直都是你。」祂喃喃地說,「是我變了。成為一位騎士,本是我想用來接近你的方式,為什麼會把一條道路當成最終的目標本身呢?真是太蠢了……如果那天晚上,我跪在你面前哀求你帶我走,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聽起來像是因為埃德加沒有勇氣跨出自薦的第一步,造成二人分屬不同的陣營,最後才引起了悲劇?但或許歷史就是有這麼多的偶然性,又或許就算沒有埃德加,也有另一位聖騎士團長帶領眾人攻下塞萊涅王都,畢竟為他們打開大門的是塞萊涅的貴族,他們的私兵加上騎士團對空虛的王都來說是致命一擊。

  只是結果誰能肯定呢?

  維蘭瑟並不知道該如何答覆,因為她對埃德加與安緹諾雅之間的事,僅僅是攝魔詛咒幻景中,埃德加看到她死去的殘軀悲痛欲絕的一幕而已。

  「對不起……儘管你忘了。我不會求你的原諒,也請你不要原諒我,」祂悲傷地笑著,淚水從臉頰滾落,「儀式……會舉行的,但不是婚禮……因為我沒有得到你的資格。」

  在維蘭瑟的震驚中,祂摘下頭頂的冠冕,戴在她的頭上。

  「是加冕儀式……你丟掉的東西,我不會要,現在我把它還給你。」埃德加帶著眼淚的微笑完全不似魔鬼的君主,卻彷彿一位誤入煉獄的天使,「怎麼了?比剛才以為我要強娶你還驚訝?我怎麼會做這種事?我是騎士啊……雖然最後沒能守護公主,但請讓我最後彌補我的過錯吧。」

  維蘭瑟呆住了,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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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殺

  酒杯與骨頭小巷是弗萊格索斯魔鬼居住的城市中一條看似普通的街道,相對於許多魔鬼巨大的體型來說,很多煉獄成員僅能容納他們自己通過。這裡散發著硫磺和有毒氣體的惡臭,不起眼的角落則按著一個獸爪般的血掌印,即使是魔鬼,也只有少部分能看懂它的含義,他們在讀到它的信息後,就會一直向前,來到小巷末端的一面牆前。

  看似死路,但其實它是一個真實幻影,只要對著牆說出正確的暗語,就能夠從這裡通過。

  現在一位少見的來訪者來到牆壁面前,他像是一位人類的騎士,只是全身覆蓋帶著棘刺的黑色甲胄,連臉部都被面甲所隱藏,頭上象徵魔鬼的山羊角反射著黯淡的黑鐵光澤。騎士胯下的坐騎也是通體全黑,四蹄被赤紅的火焰包裹,鬃毛和尾巴是流動的火舌,甚至連一雙冰冷的雙目也在無時無刻噴吐著火光。

  騎士名叫納祖貢,屬於相當高階的魘騎魔,他本人也是弗萊格索斯四大軍團中統率夢魘騎兵部隊的首領。

  這位以沉默寡言聞名的魔鬼統帥面罩後傳來一段模糊的悶聲。

  「開門。」

  這並不是開啟真實幻象的暗語,他從不踏足這裡,所以不可能答得上來。但他知道小巷的主人有一千隻眼睛,其中一隻一定在看著他。

  「哎呀呀……真是稀客,魘騎軍團長怎麼有空到我這裡?」空無一人的小巷響起了砂糖般甜膩的聲音,實心的牆壁馬上開啟了一道黑色的漩渦,魘騎魔連人帶馬走了進去,漩渦在他完全通過後立刻消失了。

  真實幻象掩蓋了一個異次元通道,在城市中有好幾個這樣的通道,它們最終都能前往一間宛如宮殿般豪華的房間,無數懸掛在牆上、折射出種種場景的魔鏡被重重精美刺繡帳幔和芳香馥鬱的熏香掩映。在大得驚人的雕花沙發上,一隻有著近三人高,長度和寬度差不多的臃腫肥蜥蜴收斂了翅膀,裹著一身超大號的絲質睡袍,正捏著一個小刷子以優雅的動作塗指甲油。

  「請坐——啊不,還是算了,我可不想新沙發被你毀掉,再說你也從來沒從你的夢魘坐騎上下來過吧……說真的,你們難道是連在一起的嗎?」肥蜥蜴用一種嬌俏的埋怨口氣說著,爬行類帶著細密鱗片的眼瞼上還貼著假睫毛並描畫了眼影,塗抹了朱紅唇膏的巨口吐出頗為女性化的嗓音,整個畫面給人帶來了嚴重的不適。

  「我有事要問你,佩里。」魘騎魔並不為對方怪異的行為所動,畢竟他們已經共事了數千年。他稱之為佩里的蛇蠍魔也是四大軍團長之一,負責偵查和諜報,一個陰濕的消息販子和告密者,沉溺精緻享受,甚至讓自己表現得像位濃妝豔抹的女人,但這一切對佩里其實沒有意義,他並沒有性別。

  「究竟是什麼事,讓你來到最討厭的我這裡呢?」

  正如佩里所說,他們二人在四位軍團長中屬於相性最差的,魘騎魔軍團長納祖貢頗具騎士風範,他直來直去,從不使用鬼蜮伎倆,在戰場上允許措手不及的敵人整理好裝備,拿好武器才發動進攻,甚至會保障俘虜的生命財產安全。而佩里則是位口蜜腹劍的特務頭子,擅長拷問逼供,業餘還會利用自己廣泛的消息來源做一些敲詐勒索的副業。

  但佩里有一個優點,這也正是魔鬼有別於惡魔的地方,惡魔是毫無原則的破壞者和瘋子,而魔鬼通常有著自己的信條,並總是嚴格遵守。正如魘騎魔遵循騎士守則一樣,佩里也有情報販子的職業道德,他或許會誤導和隱瞞,但絕不說假話。

  「關於即將舉行的新王加冕儀式……你這裡有沒有什麼別的消息。」魘騎魔沉聲問道。

  「你想知道什麼方面的消息呢?」蛇蠍魔佩里吹了吹塗了紅指甲油的蜥蜴爪子,「陰影軍團的多格、血甲軍團的歐勒頓都向我詢問關於新王實力的消息,你也和他們一樣嗎?想要趁著權力交接時候做一些小動作?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陰影軍團由刺殺魔多格統帥,是專司暗殺和奇襲的部隊。血甲軍團的重裝步兵數量是四大軍團中士兵最多的。這兩位加上蛇蠍魔佩里和魘騎魔納祖貢,構成了第四層煉獄白銀王子以下的實權人物。而白銀王子此前幾乎從不露面,也就是整個弗萊格索斯,幾乎由他們說了算。

  魘騎魔納祖貢沉默地看著情報販子,他卻沒想到血甲和陰影兩位軍團長已經找過佩里了,他們打聽繼任君主的目的顯然只有一個。

  如果新王暗弱,他們必然要取而代之!

  甚至連現在的白銀王子他們都打算推翻過,但剛一進宮殿就被一種莫名的力量踹出來了,甚至連最擅長隱匿的陰影軍團團長多格也如此,從此他們就安分了起來。最關鍵的是現任副君是七位君主中唯一會抽取自身力量反哺麾下魔將和士兵的,這也讓歐勒頓他們對白銀王子心服口服,但現在一位之前名不見經傳的傢伙要接過君主頭銜,顯然這些老將就鼓噪了起來。

  可是魘騎魔納祖貢卻從來沒考慮過要發動兵變下克上,他刻板的性格和深植於靈魂中的榮譽不允許他背叛主君。他之所以來找佩里,是想弄清楚這次倉促的權力交接背後究竟有沒有陰謀存在。

  「我們現任的副君讓出王冠,究竟是出於祂自己的意願,還是被那位陛下逼迫?」

  他效忠的對象是白銀王子,儘管對方是他從未謀面的主君。一直以來,都是撒旦代行了本屬於白銀王子的權力,既然副君默許了這一切,他仍然每次都忠實的去執行。

  但這次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如果權力的交接是因為撒旦難填的欲壑驅使祂扶植自己的傀儡,意圖代替白銀王子的統治,那魘騎軍團長納祖貢一定會揭起反旗,推翻這場陰謀。

  「如果你想問這個,那我告訴你,讓出王位的決定完完全全出自白銀王子陛下自己的意願,沒有被任何人脅迫和欺騙。」蛇蠍魔不緊不慢地說。

  「是嗎,那就好。」魘騎軍團長座下的夢魘戰馬踏著炎蹄轉身,似乎準備離開。

  「你就只問我這個?」

  「我會遵守所有命令,哪怕我反感的,或是完全錯誤的。」魘騎魔鋼鐵面甲後傳來堅定沉悶的聲音。

  「也就是說儘管對方是個凡俗之軀的人類女人,或許只是因為得到的撒旦陛下的寵愛而戴上王冠,你也會視她為主?」

  「……」

  「你可知道,如果撒旦陛下的親信掌握了弗萊格索斯,我們會有怎樣的命運?祂一定不會再加以掩飾,把最危險、最困難的戰鬥安排給我們。

  你可知道,血甲軍團的士兵現在已經穿上內襯帶透骨釘刺的裝甲,榨取無止境的痛苦獲取狂化的力量?

  你可知道,每一次戰爭都有陰影軍團的刺客潛入惡魔部隊後方,去執行無數個沒有回歸的刺殺任務?」

  魔鬼和惡魔把整個下層位面一分為二,並一直在進行曠日持久的血戰,和對一切生靈滿懷惡意,想要毀滅一切的惡魔相比,魔鬼的夢想是統治這個世界。但不論具體原因是怎樣,魔鬼們並沒有偏離它們一開始被創造出來的目的,至少他們一直在抵禦惡魔入侵,為保護主物質位面和更上層的七重天堂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但魔鬼們內部也有爭鬥,由於副君長期不出現在七君會議上,無法對任務的劃分提出意見,第四層的弗萊格索斯此前就長期承擔了最苦最累的髒活,好在有白銀王子提供的魔力,大家總算還可以堅持下去。

  如果副君的人選由撒旦的親信接任,那無疑就像把孩子交給繼母撫養。

  魘騎軍團長知道蛇蠍魔說的是真的,但他卻什麼都沒表示。

  「……你可知道,他們已經決定在加冕儀式前殺死新任的副君,讓白銀王子陛下收回祂錯誤的決定?」

  夢魘的炎蹄停頓了。

  「只要沒有完成儀式,她就不是我的君主。」

  佩里的蜥蜴臉上露出人性化的笑容,只要納祖貢不反對,一切都會非常順利。

  弗萊格索斯只需要一位強大的鐵腕君主,如果新王沒有能力,那就只能讓她去死了。

  ……

  「加冕儀式那天,我可能沒辦法全程都在,我大概還要去召開一個臨時會議,向其他六位君主告知這件事。」王宮內,白銀王子有些訕訕地說。

  「……這個……難道不是提前通知的嗎?」維蘭瑟有些搞不懂他的腦回路。

  「是這樣,那天我一時興起就決定了……雖然是突然的想法,但我會把它完整的實施的。後來想起來我好像沒有告知七君議會,其實這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認為完全沒有知會他們的必要,但轉化儀式需要使用血池,這樣高等級的血池必須由幾位副君共同開啟,所以只能開會向他們說一聲。」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一時興起……這充滿想像力的用詞讓維蘭瑟感到腦仁疼。

  「你也不用擔心,四位軍團長們都很容易相處,就算我不在,他們也會讓儀式順利進行下去的。」純潔善良的微笑。

  「……你確定?」維蘭瑟看著手中的卡片,上面用鮮血寫了兩個詞,都是「死」,只不過一個是煉獄語,一個是地表通用語。

  會標注地表通用語,目標很明確,絕對不會是投遞錯誤。

  「這個啊……大概是他們的惡作劇而已。」埃德加無所謂的說。

  維蘭瑟覺得現在要仔細評估一下,這傢伙會不會是演技太好,打算用一種別出心裁的方式殺死自己。

  「他們都是你以前的臣民,被煉獄軍團從無信者之牆上搶下來,現在很多已經是相當高階的魔鬼了。我想你的到來一定會讓他們想起自己生命的意義。」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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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擁立

  「真是太美麗了,我竟然必須錯過這個偉大的盛典……不得不說是一個相當殘酷的現實。」

  在自己王宮中,埃德加毫不掩飾發出了遺憾的歎息。

  在他面前,維蘭瑟修長筆直的雙腿被金色光澤的黑龍皮高筒靴包裹,身穿暗玫瑰色無袖內襯,外罩黑色的華麗祭服,和帶白色皮毛滾邊的大紅斗篷,長長的黑髮披散下來,兩位侍女正在為她戴上加以金絲的黑色蕾絲長手套。

  「你也可以選擇不去,或者乾脆改個時間。」

  這傢伙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去參加會議,可是維蘭瑟卻收到了死亡預告,雖說白銀王子信誓旦旦保證沒問題,可是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狀況?要是有心懷不滿的傢伙遠距離下個毒或者詛咒,她大概可以變成死的最冤枉的預備君主,加冕儀式也可以改成轉化儀式了,而普通人類要轉化為魔鬼的週期最快也要半個世紀,並且還屬於速成的炮灰士兵。

  「那可不行,我是騎士。既然約定了日期,只要我還活著,就必須前往會議廳。」埃德加戀戀不捨地拒絕。

  「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你之前沒有經歷過?」

  「沒有……或者說我沒有這方面的印象。」他搖搖頭,「我當時靈魂是分裂的,沒有保留多少記憶,大概像個木偶一樣被撒旦陛下安排著,而且我那時有一半還是白色的樣子,為了減少曝光,儀式應該也比較草率。」

  他張開現在已經變成兩片黑色的翅膀,並試著比了一個龐大的輪廓,「而且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性而已,旁觀的魔鬼民眾體型大多都很引人注目,比起來我實在算不上顯眼。」

  「我的體型也談不上巨大吧……聽你這麼一說,要被一群肉山圍觀著加冕,我突然覺得場面有點滑稽。」

  「不一樣的,你不同,」埃德加打開一個黑色的次元蟲洞,收攏了翅膀走了進去,「因為你是他們最喜歡的女王啊……」

  留下最後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祂的身影彷彿被無形的黑暗吞噬了一樣,消失在蟲洞中。

  ……

  即使在無數魔鬼居住的第四層煉獄弗萊格索斯,刺殺魔多格也代表著一種純粹的恐怖,據說他能在任何一個陰影中出現並迅速收割獵物的生命,被他確定為刺殺對象的傢伙只能惶惶不可終日,躲在在燈火輝煌的家中等待死神毫無預兆的來訪。

  他從不進食,也不會休息,甚至一年也說不了幾個詞,他的部下都練成了從他的細微點頭或是搖頭,以及下意識動作中體會統帥的命令。甚至有傳言聲稱或許他並非生物,而是一件產生了微弱意識的人形詛咒魔器。

  能證明頂級刺客宗師存在思想活動的唯有他自己的怪癖,或許陰影軍團長樂於在一成不變的勝利中增加點變數,讓狩獵遊戲變得更加有趣,他喜歡在下手前先發出死亡預告信,讓對方有時間準備遺囑或是佈置陷阱來逃脫他的獵殺,雖然這些徒勞的嘗試最後都會被證明失敗。

  通常這個死亡預告都和他一貫作風差不多,只有一個血寫的煉獄語中「死」這個詞。而前幾天他發出的那封信卻多加了地表通用語作為注釋,這也說明了陰影軍團長有著揆情度理的能力,並且對這件事相當重視。

  現在,這名陰影軍團的最強暗殺者出現在了白銀王子的宮殿中,這座王城失去了最強的君主的坐鎮,變得到處是漏洞,剩下的衛兵再沒有一個能阻止弗萊格索斯四大魔將中最擅長隱匿的他,某個廊柱的倒影在空氣中一陣扭曲,刺客宗師就如此戲劇般的出現了。

  太簡單了,簡單到有些索然無味。

  多格有些想念白銀王子陛下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自己無論如何入侵,最後都會被一種強大的力量丟出來。那種讓他無力而興奮的挫敗感,以後恐怕再難以挑戰了。

  消散的影子就像無聲的歎息,他再度融入虛空,然後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穿過了無數侍女來來回回的長廊。他的動作是如此迅速,哪怕出現在了新王面前,除了即將死去的獵物,一旁的侍臣竟無人捕捉到他的身影。

  而多格和以往所有刺殺活動一樣,抽出武器,然後對獵物簡單鞠上一躬,這是他對生命最後的尊重。

  但當他抬起頭,看到那孱弱的人類女人時,那一刻,他冰冷的心臟開始了前所未有的震顫。

  它在猛烈跳動,以一種喜悅到近乎抽搐的狂歡,讓他想起自己靈魂中深藏的一些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彷彿是某種輝煌之物燃燒後的餘燼,如今它卻被再度點燃。

  無數雜音向多格紛至遝來,有哀嚎,有怒駡,有哭泣,但一個名字在當中漸漸響亮,蓋過了其他所有,就像步行在下層位面的骷髏墳場,在無盡的骸骨屍林中穿過,然後一切豁然洞開,屍骸崩塌消散,眼前則是富饒美麗的物質界原野,鮮花盛開,馥鬱芬芳。

  很久以前,已經記不清楚是什麼時候了,他曾目睹最亮的那顆晨星墜落,就像是夜風中漸漸熄滅的蒼白蠟燭。但現在它再度升起,比之前更加閃耀,宛如照亮世間萬物的太陽。

  多格感到無所適從,對於這發生在自己身上從未有過的情緒,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以緘默聞名弗萊格索斯的殺戮化身此刻像一個孩子一般淚流滿面。他顫抖著身軀向那人類女人的方向緩緩下拜,喃喃念出了那個讓他靈魂戰慄的名字。

  「安緹諾雅……女王陛下……」

  ……

  維蘭瑟被一群血甲軍團的士兵簇擁著走出宮殿時,許多種族各異外觀不一的魔鬼已經集中在宮門前等候良久了。

  一切果然如埃德加所言,血甲軍團的歐勒頓倒是真有幾分政變的勢頭,帶著一大幫高大壯實的光頭巨漢攻入宮廷。

  血甲軍團的士兵除了比較壯碩以及額頭上的小尖角外看起來倒和人類比較接近,但最不同尋常的則是他們的鎧甲。

  佈滿種種敲擊和劈砍痕跡的甲胄沒有任何環扣和綁帶,竟是直接以無數長釘直接釘在肉體上,深入骨髓。這群為戰鬥而生的重甲步兵為了追逐勝利,用秘法打造了這身盔甲,提煉自身的痛苦作為能量,即使在以殘酷著稱的煉獄,其戰鬥力和不屈意志也讓其他魔鬼對他們肅然起敬。

  血甲士兵視戰死為榮耀,就算直面惡魔大君,他們也可以毫不畏懼決一死戰,有個說法是「唯有死亡能穿過血甲兵團的陣線,要麼殺了他們,要麼自己變成屍體。」

  然而就在百戰猛士們即將擁入宮門的時候,新王的出現讓他們沒有經過一刀一劍就亂了陣型,上至軍團長歐勒頓下至普通的士兵,在經過片刻混亂後,大家乾脆扔了武器一起奔向維蘭瑟,戰吼般震耳欲聾的聲音高呼著「女王萬歲!」

  他們把宮門團團圍住,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人伸出臉盆大的巨掌停滯在半空,發現自己滿手都是黑褐色的血,然後又局促地縮回來。

  痛苦盔甲的釘子激發了他們的潛力,但也讓他們平時都在流血,而面前的女王陛下太乾淨也太美好了,怎麼可以隨便弄髒她?

  維蘭瑟注意到了這一幕,脫下散發著香氣的長手套,然後用雪白的纖細手掌主動握住了每一個在她面前的巨人。

  「我也染上了勇士的榮耀之血,感謝你們將光榮分享給我。」

  她就像用了世間最強的魅惑法術一樣,所有人在看到她的一刻都立刻倒戈,無數各種族的魔鬼都在源源不斷加入迎接的隊列。

  「嗚嗚嗚嗚……太感人了,我的心簡直就像要碎了似的,但又有某種奇跡般的力量讓它煥發新生……」高塔上,蛇蠍魔佩里用刺繡手帕抹著眼淚,假睫毛和眼影糊作一團。

  他的「一千隻眼睛」其實是遍佈整個城市的鏡面,包括但不限於鏡子、玻璃窗、水面等,但唯有王宮內是他的力量進不去的,只能從侍從口中獲得二手消息。所以維蘭瑟從宮內走出來的一刻,他才第一次親眼看見新任的女王。

  而他的手下並沒有他如此廣泛的視覺,一邊調整著巨大的攻城弩,一邊繼續後知後覺地諂笑說:「佩里大人,陰影和血甲的人果然都失敗了,看來只有我們用這發附帶了【流星爆】的禁咒級魔法弩箭送她上天——」

  「啪!」

  回答他的是胖蜥蜴巨掌一下把他從鐘樓扇下去。

  一頭淡紫色透明幽影般的冥河龍拖著飾以寶石的華美轎輿從天空中盤旋而下,然而歡呼聲震耳欲聾,並且每分鐘都在加強,而且無數大大小小的魔鬼阻塞了寬闊的接街道和廣場,冥河龍好不容易落下,卻完全無法接近宮門前。

  憤怒的上古龍族鼻孔收縮著,似乎打算用一發【亡者吐息】教會擋路的傢伙做魔鬼的道理,好在終有人及時發現情況不對,血甲士兵們開路把妨礙的傢伙像枕頭大戰似的扔出去,終於把維蘭瑟送上了轎輿。

  「展現女王的雍容華貴和高雅氣度是您的義務,女王陛下。」——之前埃德加是這麼說的。

  「我不想被一個從來沒被臣民目睹過的副君教育這種事。」維蘭瑟當時如此反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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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坍塌

  埃德加其實說的也不儘然是事實,至少七君主會議並不需要真身參加。或者倒不如說,用真身反而不安全,比如第一層的君主拜爾就是背叛了前任紮瑞爾才登上的王位,據說撒旦在這場政變行動中起到了決定性的助力,畢竟以前紮瑞爾經常與祂作對,現在前任的王已經被囚禁到某個秘密據點,被拜爾慢慢汲取力量。

  鑒於或許隨時會面臨其他君主的黑手,舉行會議時,所有統治者通常把自己的投影放到存放於某個安全位面的會議室,就能見到其他煉獄列王。

  埃德加分出自己一縷意識,把它沉入到存放會議室的位面,當水銀般的物質終於在那裡凝成了一個他的具象,透過自己分身的眼睛,埃德加發現其他的君主已經到了。

  第一層深紅魔王拜爾,第二層鋼鐵公爵迪斯帕特,第三層混沌之蛇馬曼,第五層飛蟲大公巴爾澤布,第六層欲魔女王格萊西雅,以及統治最底層奈瑟斯的神之敵撒旦。

  所有煉獄之王們都在圓桌前,對姍姍來遲的他投以或是諷刺,或是有趣,或是嗤笑的眼神。

  圓桌非常寬大,畢竟七君主裡面有著混沌之蛇馬曼這種宛如神話中魔獸般的生物,深紅魔王拜爾體型也和龍一般巨大,倒不如說和人類尺寸差不多的只有撒旦,格萊西雅和他自己了……

  如果飛蟲大公巴爾澤布沒有被詛咒,那也能算一個,但現在祂卻扭動著巨大的鼻涕蟲身體,用和外表完全不相稱的天使聖歌般的聲音問道:「白銀王子,你不僅擅自把第四層王位禪讓給一名人類,甚至沒有提前經過七君議會的商討,卻在儀式已經開始的情況下才臨時告知我們,我有理由對此次禪讓的合法性做出質疑。」

  深紅魔王拜爾裂開長滿獠牙的大嘴:「她不能算是第四層的君主,就算舉行了儀式,我也不會承認,如果你執意要做這種蠢事,那就走著瞧吧,總有一天我會帶著我的士兵幫弗萊格索斯換一個統治者。」

  「那是違反條例的,拜爾。」鋼鐵公爵迪斯帕特鏗鏘的聲音響起:「我們不能干涉其他層面的內政,你需要換一個方式,比如扶植一個代理人,讓他推翻自己的主君,在你的操縱下管理弗萊格索斯,就像我們的撒旦陛下所做的那樣。」

  「那麼弗萊格索斯究竟還有那些有才能的人選呢?」混沌之蛇馬曼也有趣地吐著信子。

  「四位魔將似乎是除了君主以外的最強者,我們或許可以各自押注一位,看看究竟最後哪位是勝利者。」欲魔女王格萊西雅帶著冶豔的笑容著回答。

  第四層煉獄原本在血戰中受損嚴重,甚至原本的君主都在與惡魔軍團交戰時戰死了,但自從白銀王子來了之後,這裡逐漸加入了很多具有極強戰鬥力的新靈魂,以至於甚至比全盛時期更加強勁。所有君主們都覬覦這些出色的手下,現在白銀王子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竟然想要把王位送給一名弱小的人類,也難怪祂們計劃著想要在這無價的財富上分一杯羹。

  「如果諸位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白銀王子埃德加不得不沉聲提醒他們,「新任的君主是他們認可的統治者,現在就算我回到弗萊格索斯,我也無法指揮那裡的一兵一卒,和她比起來,我已經被自己的臣民徹底拋棄。」

  「她不過是個人類。」拜爾質疑道,祂腰上掛著的十二個天使的頭顱同時發出怨恨的嗚咽。

  「她從一萬年前就已經領導過他們,儘管他們已經不再有完整的記憶,但是永恆的忠誠就像烙鐵一樣銘刻在他們靈魂中。或許諸位都思考過為什麼弗萊格索斯的部隊戰鬥力會出奇的強,軍團中的戰鬥役高階魔鬼也非常的多?是的,他們和普通的魔鬼不同,不會立下一點功勳就削尖腦袋想轉換成誘捕靈魂的非戰鬥形態,從此遠離危險的戰場。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同一個人類王國的居民,因為同樣的理想而死,這就是他們強大的秘密。」

  「聽起來像是神祗欺騙信徒那一套。」迪斯帕特諷刺地說。

  「虛假的東西才能稱之為欺騙。」埃德加糾正道。

  「儘管如此,我看不到她的到來為煉獄帶來的利益。」格萊西雅攤手,「人情不足以成為她即位的理由,她必須證明自己的作用。」

  「比如說讓密特拉的信徒信仰崩壞,讓更多的靈魂加入煉獄。」

  埃德加的話吸引了所有君主的注意。

  靈魂,那是幾乎在一切位面最重要的資源,有了靈魂就有了把統治延續下去的可能,就算魔鬼的士兵也會在血戰中逐漸消減。如果當初不是撒旦誘騙神祗們簽下協定,允許墮天使取走無信者靈魂,以此為代價換取他們安靜離開神國,在被污染的下界自己開闢國家,那麼墮天使的數量只會在戰鬥中越來越少。

  只不過這樣一來也的確如埃德加所言,煉獄得到的靈魂甚少有品質比較好的,能夠被契約誘騙的傢伙通常都是貪得無厭的惡棍無賴,對比塞萊涅人靈魂轉化的具有高階潛力的靈魂來說,就算十個也比不上優質的一個。

  即使神祗都會垂涎類似塞萊涅人那樣,有著優秀美德和堅毅人格的個體,但時間證明那樣的只能是一種不可複製的奇跡。煉獄的君主們長期作為靈魂垃圾收送所,更盼望能夠挖神祗的牆角,得到相對正常一些的靈魂,而不是孤注一擲的敗犬和異想天開的瘋子野心家。

  「你要如何保證事情會像你說的發展?」巴爾澤布問。

  「我將以夢境或是預兆的方式,降臨於我的信徒中間,向他們說明事情的真相,這樣有相當大一部分人會脫離我的信仰,並且進一步動搖太陽之主的信徒。到時候具體能夠收取多少靈魂,就看諸位的手段了。」

  「你是認真的?!」連欲魔女王格萊西雅都吃了一驚,事實上不僅僅是她,所有君主都有這個疑問。

  埃德加生前只是凡身,但他之所以死後擁有強大的力量不僅是因為他是太陽之主的神選聖騎士,更因為他本身就有為數眾多的崇拜者。

  世人會敬仰英雄,而神祗也需要英雄的皈依,向世人展現自己的神聖性。

  如果連神祗最為著名的聖徒都背離了教義,那在其下的普通民眾無疑會動搖自己的信仰,這時候一旦有其他勢力趁虛而入,改變他們的想法就會變得非常簡單。

  「是時候結束這個謊言了,太陽之主的教會把我作為戰勝魔鬼,在異端領土上建立科奧蘭的英雄,也是那個政教合一的國家法統所在。我早該告訴世人有關一切的真相。」

  一個愚蠢的理想主義的傢伙……好在他的天真能夠給大家帶來利益。

  在無聲的默契中,議會通過了關於第四層煉獄易主的法案,所有主君都計劃著把一批戰鬥單位轉換成孱弱但聰明的採集單位,為腐化蠶食科奧蘭的信徒做準備。

  ……

  清晨,在光輝騎士團本部,一位騎士團員失魂落魄地從房間中走出來。他還沒識字時,就從吟游詩人的歌曲中聽到聖騎士埃德加的故事,從小到大,那就是他的榜樣和偶像,他因為兒時的夢想走上這條道路,希望自己能和埃德加一樣,成為一位舉世景仰的英雄。

  但昨晚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位自稱是埃德加的年輕男子向他講述了一些褻瀆的真相。

  不,這絕不是真的……一定是魔鬼的陰謀,它們想要動搖自己的信仰!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小隊長,向前輩傾訴自己遇到的困境。

  在豎立著木人的劍術練習場,他如願以償找到了自己精神的導師,這位大騎士起的比平時更早,一貫嚴肅臉色有些不自然。

  「隊長,我能佔用您一些時間嗎?」他猶豫著說,「我的信仰似乎出了一點問題,以至於我夢到了試圖腐化我的魔鬼……」

  「你……也遇到了?!」大騎士呆滯地看著他。

  「隊長!不好了!」遠遠一位見習騎士驚慌失措地跑過來,「駐地會客大廳之前……不,所有的聖騎士埃德加的雕像和彩繪,包括陳列室、教堂、宣誓廳,全部都變了!不知道是誰的惡作劇,或許是魔鬼的褻瀆……總之它們都變成了一位邪惡的墮天使!」

  「快把這些地方封閉!不要讓任何人看到!」

  他們再也顧不得夢境中的麻煩,飛快趕往最近的宣誓廳。

  但已經來不及了,不光是光輝騎士團,就連科奧蘭最有名的勝利廣場上埃德加左手執劍的青銅像,還有更多的一切具有他形象的事物都改變了。

  就在他們奔跑的時候,這些改變了形貌的埃德加在眾目睽睽下開口了。

  【或許,我的故事並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樣。科奧蘭並非因為我的英勇和正義誕生,而是貪婪、謊言和欲望煽動的劊子手,用戰爭和死亡的惡行建立在無數無辜民眾的鮮血的灰燼上。長久以來,你們知道的只是被捏造的虛假偽說,現在,我要告訴你們真相……】

  科奧蘭的一切在許許多多埃德加的述說中停滯了,沏茶的侍者手僵直著,任憑滾燙的茶水溢出杯子,流到衣冠楚楚的貴客腿上;而被熱水澆了一褲子的紳士也忘記了呼痛,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窗外的墮天使大理石雕像。

  一切都結束了……

  埃德加感覺到信仰的力量從他身上剝離,他逐漸變得無法控制這麼多的自己的化身,他的塑像在一個個變得靜默。

  但是想要傳達到的都已經傳達了,被蒙蔽的民眾即將醒來,他們中有一部分或許會改信其他神祗,有的或許乾脆投入魔鬼的懷抱。

  這個因謊言而誕生的國家,就讓它這樣和自己一同走向消亡吧。

  「撒旦陛下,現在的我已經對您沒有任何用處了,請讓我在她的國度誕生……」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微不可聞,但他知道,撒旦聽見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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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祝福

  維蘭瑟感到一陣恍惚,她剛剛完成了血池對靈魂的轉化,代表君王位階的印記像是鑲嵌在王冠中央的鑽石一樣醒目,任何煉獄生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能明白她所處的位階,並在格差的壓制下產生服從的心理。

  「埃德加……」她低聲重複著那個名字,撒旦把事情的因果也傳遞了過來。在儀式結束之前,白銀王子的靈魂就會前往主位面的塞萊涅,在一戶普通領民家中誕生。

  這大概就是他追求的結局吧?維蘭瑟清楚地記起,每一次他看著自己,蔚藍的雙眸都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悲傷。他沒辦法忘記安緹諾雅因為他而死去的事實,所以每當目睹自己的臉,都會讓他陷入深深的自責。

  倘若忘記這一切能夠讓他靈魂得到安寧,那麼重新開始對他來說未必不是是一種幸福。

  「辛苦了,如果這一世帶給你的只有痛苦,那就在我的國家重獲新生吧。」她默默祝禱著。

  維蘭瑟現在站在為加冕儀式打造的高臺上,成千上萬石像鬼活化起來,托舉起供她站立的高臺,然後再度凝固成石頭,讓她攀升到一個讓所有魔鬼都只能仰視的高度。

  觀禮的魔鬼們都自覺收攏了雙翼,以往時時刻刻都像是有鴉群盤旋的天空變得無比寧靜。

  清脆的馬蹄聲敲開了圍聚在大道上的魔鬼群,夢魘騎士們的到來讓下級部眾紛紛避讓。

  軍團長納祖貢走在最前面,當他來到高臺之下時,隨即停步帶頭躍下從不與他分離的戰馬,半跪在地上。

  「我,魘騎軍團長納祖貢,作為您的家臣,對您無限崇拜。我以真名起誓,對您獻上我的忠誠。我的劍在這裡,在我倒下前我和它將保護您,除非它的主人低頭,它將永不折斷。」

  他身後的夢魘騎士也都紛紛和他一樣,複述了同樣的誓言。

  在最後,他們整齊的高呼著:「女王萬歲!」

  一片紅光籠罩了整個魘騎軍團,一種震懾靈的尖銳狂嘯驟然響起,煉獄的偉大邪力從他們每一個人身上噴薄而出。

  這紅光像是萬千星辰一樣漂浮起來,向高臺上的維蘭瑟飛去,並盡數沒於她體內。

  她感到背後有某種灼熱的東西即將孵化,臨界點很快到來,一對黑骨暗紅皮膜的蝠翼在她背後伸展開。

  這是夢魘軍團的祝福,她獲得了免疫火焰灼燒,在煉獄來去自如,並且自帶類似龍威一般震懾主位面普通生物的能力。

  隨著騎士們的退下,再度佔據剛才空地的則是陰影軍團,他們就像一陣煙霧憑空在原地凝聚成黯淡的人形。

  這一次維蘭瑟尾椎骨上延伸了黑色帶倒鉤的細長尾巴,陰影軍團的祝福使她獲得了融身入影和把自己虛化免疫一切物理攻擊的能力。

  然後是血甲軍團的祝福,維蘭瑟額頭又長出捲曲的山羊角,這次則是鋼筋鐵骨和強化皮膚,她的表皮將堅韌如龍皮,並且只要周圍有血甲軍團的戰士,她所受的一切傷害都將被轉移給任意的血甲魔。

  最後則是率領千目軍團的蛇蠍魔佩里,維蘭瑟在他的祝福下犬齒變得尖利,指甲也隨即變成漆黑,她的眼神、言語、觸摸和親吻變得具有不同程度的魅惑作用,最低程度的視覺接觸僅僅會讓男性的武器變得難以向她舉起和瞄準,最高等級的黏膜接觸則會讓意志力薄弱的傢伙變成狂熱戀慕、只知道讚頌她的白癡。

  雖然維蘭瑟現在還是活著的凡人,但這些祝福轉化了她的形態,使她成為一種類似混血的半煉獄生物,能夠自由出入物質位面和煉獄兩界。

  這也正是她想要的,當儀式結束後,她打算回到物質界,她還有很多構想沒有完成,要在那裡待到讓一切都步入正軌才行。

  「女王萬歲!」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在還繼續,她伸出雙手示意眾魔鬼安靜下來。

  「感謝大家對我的擁戴和信任,但在這裡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訴大家。」維蘭瑟緩緩開口說,「加冕儀式結束後,我將不得不離開這裡一陣子,我不在的時候,弗萊格索斯由四位軍團長共同治理,我希望你們能像以前一樣,讓這裡好好運轉起來,等待我的回歸。」

  台下嘈嘈切切的討論聲響起,佩里分開眾魔鬼站了出來。

  「女王陛下,我想請問您是有什麼事必須在主位面停留嗎?這些瑣碎雜務是否能交於臣下去做?畢竟為您分憂是我等的分內之事。」

  佩里的話讓很多魔鬼覺得十分有道理,如果什麼事都由主君去做,那要屬下做什麼?魔鬼的天性也決定了他們熱衷於在上司面前表現自己。

  「我要做的也和弗萊格索斯的未來密切相關。」維蘭瑟回答道,「誠然諸位擁有強大的戰鬥力,你們的英勇和無畏是整個弗萊格索斯的驕傲,但是多年以來,我們的臣民和部隊都得不到補充,每一次與深淵的血戰就像一道不會癒合的小傷口,最終會流乾我們的血液。我認為將來我們工作的重心將轉移到新成員的發展上,這也是我不得不前往物質位面的原因。」

  「可是……發展新成員不是只要增加小魔鬼等採集單位的數量就可以嗎?您並不用親自下去,物質位面有許多神祗的信徒,他們對現在的您來說也相當危險。」

  煉獄和天堂面臨同樣的問題,儘管煉獄有許多強大的魔君和魔將,但他們龐大的力量無法通過晶壁來到現世,在物質面想要掌控世界仍然必須依靠佔據智慧生物中最大多數的人類。

  這也是撒旦必須要搞掉埃德加在太陽之主教會中另一半的原因,即使是半個滯留於物質位面的強大天使,也是一種游離於規則外的東西。如果不是維蘭瑟以當時身體死亡的代價,同樣使用規則不允許的力量戰勝埃德加的降臨體,那麼物質界幾乎沒有任何勢力能與完全掌握了半天使力量的太陽之主教會對抗。

  但即使如此,煉獄在人界的勢力仍然是軟肋,唯一有組織成建制的國家只有處於寒冷陰暗的吸血鬼之國圖斯米特,還是撒旦的代理人翡翠領主直接管轄,其他君主手下也找不出一個在物質界有影響力,而且思路清晰能夠獨立管理一個國家的。

  如果一位像維蘭瑟這樣本身實力不是很強的主君來到物質界——相信天堂再消息閉塞也不會忽略一位魔君級的目標現身。那麼幾乎所有神祗的信徒都會沸騰吧?到時候整個大陸所有的勇者、驅魔人、獵巫者等等一系列正義人士源源不斷去刷魔王,那麼就算是類似納祖貢這種魔將級也會有危險了。

  面對臣民們的擔憂,維蘭瑟微笑著安撫他們。

  「我還是凡身的時候在主物質位面建立了一個國家,其中的國民痛恨神祗,沒有任何信仰,是我們天然的新成員預備役。我們要做的只是與他們確立聯繫,讓他們死後直接來到我們的弗萊格索斯,而不是斯泰吉亞、馬拉多米尼或是阿佛納斯。」

  維蘭瑟的話就像是在平靜地湖面灑下一把石子,激起了無數的漣漪,連消息靈通的佩里都難以置信。

  「物質界竟然有那樣的地方嗎?無信者的國度……竟然還沒有被神祗統治的國家攻佔毀滅。」

  他們當然發動過攻擊,只不過沒打得過而已。並且這場戰爭對我們造成的唯一的麻煩是煉獄第四層副君白銀王子陛下。

  對於埃德加的黑歷史,維蘭瑟只能在心中默默說。

  「是不是真的,你們親眼來看不就行了?」她大聲宣佈了自己的計劃,「所有戰鬥單位的軍團長列出自己部隊中靈魂能量接近枯竭的人員,轉化為採集單位,跟隨我前往物質位面進行勸誘工作。近期內煉獄不會計劃大型戰役準備,所以我們不用保留平時數量的戰鬥單位,其他的六位君主也將派大量部下前往物質界太陽之主的國度腐化民眾。而我們的目標不同,我所統治的塞萊涅隨時歡迎你們。」

  塞萊涅,一個熟悉的名字,不知為什麼,只要提及這個詞語,就會讓他們心潮澎湃。

  維蘭瑟看著或是興奮或是懷疑,表露出種種不同情緒的魔鬼們,這些以前的塞萊涅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園,在一萬年後,另一群不同種族和地域的人們在同樣的領土上建立了相同名字的國家,也算是告慰了當年死於戰亂中的塞萊涅人。

  但現在還活在那裡的人們終究也會死去,這點上和他們的前輩並無分別。只是以前他們死亡時間比較集中,在撒旦的插手下統一被安排到了弗萊格索斯。但在和平年代,正常死去的無信者們會陸續來到末日荒原——一個大的難以想像的下層位面的任何角落,要在這裡時時刻刻把他們帶領前往弗萊格索斯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為了避免自己的臣民死後的靈魂去了欲魔女王、飛蟲大公或是別的什麼主君那裡,維蘭瑟希望建立一個聯繫和傳送的紐帶,就像簽訂煉獄契約那樣,只有簽訂了契約,靈魂死後才會直接歸於某曾煉獄,甚至精確到某位簽訂契約的魔鬼身上,煉獄本身還會獎勵他們獲得部分靈魂能量,以表彰他們的功績。所以作為採集單位才是所有魔鬼夢寐以求的美差,小魔鬼庫祖就寧願停留在中階的階段,也不願意升為高階的戰鬥單位。

  維蘭瑟想起之前在自己面前完成厭惡的蛻變,並對她放下豪言的小魔鬼。

  【詭變大人,庫祖馬上就要變得很強很強,您再也沒辦法欺負庫祖了。】

  不會被她欺負嗎?有趣。

  她現在可是管轄庫祖的君主,作為現任弗萊格索斯的女王,自己有權把他降級。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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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消失

  當維蘭瑟回到主物質位面時,跟隨她穿越晶壁位面的還有一百多位小魔鬼,全部都是由現役四大軍團的戰鬥單位臨時降級的。不過維蘭瑟只是把他們位階降下去,並沒有沒收這部分靈魂能量,他們只要願意,隨時也能像庫祖那樣選擇晉級。

  原本採集單位這樣的美差只有業務能力最強的魔鬼才有資格擔任,但這次維蘭瑟挑選的都是受傷嚴重急需修整的老兵,記憶中從未來到過主物質位面的魔鬼軍團對這個世界也相當好奇,一群圓滾滾的小魔鬼變成了人類少年的模樣,但仍然沒忘記自己百戰之師的氣勢,板著一張張小臉嚴肅地低聲交談,煞有其事地根據這個世界現有情況進行分析。

  「那隻白色的猛獸頭上有象徵力量的大角,看樣子應該是這一代的霸主了。」一隻小魔鬼指著旁邊雪地中一隻公山羊說。

  「要說霸主的話,前面有一隻褐色傢伙頭頂上的角更加有威勢。」另一位小魔鬼發現了麋鹿。

  煉獄魔鬼角的華麗程度通常代表了實力高低,像小魔鬼就只有短短一小段。

  正當一群小魔鬼對麋鹿威風凜凜的大角嘖嘖稱奇時,一支箭矢嗖地破空而來,把麋鹿兩隻眼睛射了對穿,完全沒有傷及皮毛。

  一位森林精靈獵人從雪中的樹叢走出來,或許認為帶著一群小正太、隱藏了翅膀和角的維蘭瑟是學校的教師,對她友好的笑了笑,然後去處理自己當場倒斃的獵物。

  「這一箭雖然緩慢,但威力竟然恐怖如斯,讓這樣的強大魔獸瞬間斃命……」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獵魔人嗎?」

  倒是維蘭瑟走了上去,和那位精靈獵人攀談起來,她這次開啟位面通道直接開在了斯特里克領的位置,但如今也不知道領土擴張到哪裡了,需要找人打探一下消息。

  受過蛇蠍魔佩里率領的千目軍團的祝福,她目光帶有若有若無的魅惑能力,現在她開啟了一部分,加上斯特里克的精靈對人類沒有多少成見,很快就讓原本孤僻不易親近的森林精靈變得和她熟絡起來。

  根據那位精靈獵人的描述,新的塞萊涅一路勢如破竹,現在幾乎已經快佔領科奧蘭王國全境,原本太陽之主的光輝騎士團還有點戰力,至少有他們在能夠組織起抵抗的部隊。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最近似乎他們內部出現了混亂,很多原本的光輝騎士脫離了集團,以致最近的幾次佔領都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防禦工事極其完備的重鎮。

  而塞萊涅這邊在吸血鬼幕僚們的策劃下,也開始印刷了很多介紹塞萊涅古國的書籍、排演各種戲劇等,把原本的斯特里克居民描寫成古國的後裔,讓這場復仇之戰也帶上了收服故土的正義性,雖然深色髮色的塞萊涅人和現在主體是淺棕、亞麻、金色的人類居民,還有各精靈矮人部族沒多大關係,但大家還是非常高興接受了這一說法。

  深諳貴族世界規則的吸血鬼們用無恥的輿論戰,充分表示了什麼叫「窮則擱置爭議,達則自古以來」。

  然而這位精靈獵人透露的其他消息也讓維蘭瑟有一些隱憂,她離開之前曾吩咐希澤爾要替她看好這個國家,但現在看來他似乎做的有些過頭了。

  他就像一個不知疲憊的機器一樣,一直向科奧蘭的心腹地帶推進。而饕餮的大口吞噬並沒有讓佔領行動變得草率而倉促,他白天指揮戰鬥,甚至親自參加,夜晚則制訂出明天的計劃和佔領區的分化和調整方案,連自己這邊都有傳言他或許是不需要休息的幽靈或者巫妖。

  而敵方更是流傳著許多關於他的恐怖假說,血腥攝政、不眠的深紅屠戮者、殘虐的暴君……

  他在戰場上展現了令人驚歎的戰鬥技巧與進攻意志,就像是來帶死亡的暗鴉,又像是每一寸都浸透了鮮血的邪神化身。他戰無不勝,永無休止地追求勝利或者死亡,但沒有人能終結他的生命。

  如今的希澤爾仍帶著軍隊在科奧蘭的大地上征伐,只有不斷傳來的告捷消息還在向斯特里克的居民昭示他的存在。

  維蘭瑟想起了自己離開之前希澤爾的狀態,當時他就已經極不對勁,現在似乎更加惡化了。或許她當時不應該把國家交給他,又或者這樣反而會讓他失去心靈的支柱,然後崩壞的更加嚴重,她現在也不知道究竟哪種選擇更加正確,但事情已經變成這樣,現在只能快些找到他,儘快接替他手上的工作,讓他去休息一段時間。

  她一邊快馬加鞭向科奧蘭王都方向而去,一邊也不斷收到新的消息。希澤爾現在就是一隻被戰爭氣味吸引,追逐鮮血與死亡的魔獸,凡是進行過戰役的地方,科奧蘭的民眾們提到他仍然心有餘悸。甚至有些從戰場逃離的敗兵至今流竄在小巷和酒館,雙目無神就像是失魂落魄的乞丐,只會用沙啞而恐懼的聲音不斷重複著自己當時目睹的可怕場景,他們把他當做魔神,或是告死的復仇天使,只有太陽之主徹底拋棄了祂的子民,才會有這樣的災厄現世。

  一個周後,維蘭瑟終於跟上了士兵們的腳步,來到距離科奧蘭首都已經不遠的盾衛城,這裡已是王都最後的屏障,而盾衛城這座號稱不落的堅固堡壘在昨天剛剛撤換了城堡上的旗幟,但是建築依舊完好,看樣子最近光輝騎士團的解散也波及到了這裡,大量的士兵毫無戰意,在大炮對天轟鳴了幾下後就集體投降了。

  俘虜被甄別收押,城堡被塞萊涅的士兵佔領,仍然處於戒嚴狀態,維蘭瑟這樣一位人類女性帶著一群孩子的組合非常奇怪,原本並不能出現在守備森嚴的城堡下。不過一路上遇到的士兵盤問她,她與對方對視片刻,最多再接觸一下手掌,被精神魅惑控制的士兵就自動放行了。

  但這一路的順風順水終於遇到了阻力,一位身材壯碩、背後帶著大劍的黑暗精靈長官遠遠就看到了這邊的異常,因此很快就走了過來。

  「士兵,這是怎麼回事。」他嚴肅的問道。

  「這位女士……說她要進入城堡……我必須滿足……」領路的哨兵顛三倒四神志不清地回答。

  精神控制魔法?

  精靈長官目光一縮,伸手已經握住了背後的大劍。

  「斯庫利,好久不見。」

  那詭異的人類女性叫住他名字,然後脫下了用以遮擋雪花的斗篷風帽。

  「你究竟是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讓斯庫利變得萬分謹慎。

  就算身體變了,但維蘭瑟的小動作和神態習慣在那,這對朝夕相處的人來說太相似了。

  「還記得從前我給你上過的假日前的最後一課,『如何與施法者對戰』嗎?當我放出霜落幽魂時,你差點被它的寒意射線射中左眼,最後你不甘的樣子真是可愛。」

  黑髮的人類女性微笑著,儘管長相膚色種族無一相似,但一切記憶仍指向了他唯一的主人。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兩聲幾乎同時響起,後一句則是肯定的語氣。斯庫利看著剛剛趕來,還喘著粗氣的雷納,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

  雷納取出了他的契約武器,原本他的靈魂擁有者是白銀王子,現在則變成了公主,而她的出現讓武器變得灼熱。

  「前段時間我的契約變動時我就猜測您或許快回來了,果然……不,應該是終於……我們所有人都很想念您!」

  無論雷納還是斯庫利,眼角都有些發紅,目睹了公主殿下在夕陽下化為星點消失的場面,總會害怕她就此離去。

  「我不在你們不是也做的挺好的?都快打到科奧蘭的老巢了,倒是比我在時版圖大得多。」維蘭瑟開玩笑地安撫他們。

  「這一些希澤爾出了很多力,不過他最近狀態很差,您回來請務必好好找他談談。」斯庫利皺眉,有些擔憂地說。

  連最遲鈍的斯庫利都感覺到了,顯然事情比想像中嚴重。

  「他在哪裡?」

  「這個時間,應該在城堡的指揮室審閱後勤物資送達情況,或者制訂明天的行軍計劃吧?」雷納很快回答,「就在城堡第四層最左邊的塔樓上,您可以拿我的手令過去,士兵們會放行的。」

  他們現在都在巡視中,按照規定是不能隨便脫離的,和維蘭瑟交談了這麼久已經是小小地違反軍紀了。

  她拿到雷納開出的有緊急軍情的手令,徑直向他指明的房間走去。

  當維蘭瑟來到目的地,發現門是開著的,桌上的文件寫了一半,蠟燭仍在嗶嗶啵啵燃燒,甚至墨水瓶也還溫熱——在這種天氣,如果不常常用魔法加熱瓶子,那麼裡面的墨水會很快結冰。

  種種跡象都說明主人剛剛還在,但現在卻不知道去了哪裡,她等了幾分鐘,希澤爾依舊沒有出現。

  原本維蘭瑟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淚眼婆娑的擁抱,然後是驚慌失措的道歉,卻沒想到變成這樣。

  難道他還在為了之前的事自責?

  如果僅僅如此就好了……

  維蘭瑟推開門走了出去,他一定就在城堡裡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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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細雪

  其實維蘭瑟還在城堡下的時候,希澤爾就發現了。

  他的想法告訴他,自己想要直接用任意門一步來到她身邊,越快越好,可是他為數不多的理智在往上攀升,跳出了他的身軀,像是操控玩偶的傀儡師一樣靜靜審視著自己癲狂的肉體。

  他看到自己提起一旁的劍,蹣跚往樓上移動,每一步都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或是行屍走肉的食屍鬼。

  睡眠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他雙目深陷,黑眼圈在蒼白的膚色上愈加明顯,但他必須保持清醒,因為一旦他的意識休眠,就會陷入夢境。那個水晶空間的未知存在一直在那裡,等待他放鬆警惕,然後一點一點改變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難道是與科奧蘭的戰爭?不不不……還要更早,或許在他接受水晶空間的力量,用它殺死索恩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回頭了……

  索恩不自量力想要竊取它的力量,而它卻選擇了自己,因為他和那怪物有著相似的思維,每一次使用它的力量,它都在一點一點蠶食著自己。就像是某種聰明的寄生物,它不會殺死宿主,然而會漸漸瓦解他的理智,讓他做出種種自己從來不敢想像的事。

  慢慢地,他來到城堡最頂層,細雪無聲鋪滿了整個地面,透過堆積著小雪的垛牆孔眼,他看到公主殿下正在與雷納和斯庫利愉快的交談。

  他停了下來,集中著精神約束自己,以前這或許有效,但它現在已被痛苦和暴虐的雪崩摧枯拉朽般毀滅。

  公主殿下……

  他貪婪地把每一個畫面都融入腦海,幻想著她就在自己面前,而後又因此忿忿不平。

  為什麼只有他必須躲在這裡不可?為什麼自己一定要避開?為什麼公主不能是他一個人的……

  人心中永遠有各種雜念,有時候看到可愛的孩子,就算再善良的人也會產生欺負他讓他哭的想法,但隨即又被自己的理智否決。但未知的存在會無限放大他心中的陰暗思想,他有力量去實施,並且還有著預演向他展示種種最極端的嘗試。

  只要他產生一種念頭,預演中就會有相應的模擬,而且是那麼真實,那麼讓他身臨其境。

  一次、兩次……無數次,禁忌的界限在變得模糊,他也逐漸有些分不清現實和模擬。但他一直在約束自己的思想,讓狂亂的念頭不要用它醜惡的力量去褻瀆公主。

  自我的壓抑讓他漸漸變得狂躁,想看到血,想看到人死去,只有最強烈的刺激能夠讓他暫時麻痹自己,而這些殘暴的念頭也讓他在現實世界變得越來越扭曲。

  他想要那些貴族去死,他們就死了,砍下的腦袋翻著冰冷的白眼仁,背叛公主的後裔們本就該如此下場……自己現在有力量做到很多事情,為什麼不把公主也變成只屬於他的呢?

  那狂亂的一夜感覺是如此美妙,即使現在想起來也讓他興奮得戰慄不已,只要自己把水晶監獄的那傢伙放出來,就有足夠的力量可以禁錮她的靈魂,無論天堂還是煉獄,沒有足夠強大的神祗或是魔鬼會因為這種小事為難他。即便有,那時候他擁有了任意在時間與空間中穿行,就算神也無可奈何,如同祂們無法毀掉水晶空間的那傢伙一樣。

  她會永遠屬於自己!

  明明預知中向他展示的那麼美好,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攫取,可是為什麼他卻沒有辦法真正去做呢?

  希澤爾不知不覺跪在積雪中,嗚咽著捂住臉,把頭埋了下去。

  那樣的公主,還會像上次離開時一樣擁抱自己嗎?那種溫暖整個靈魂擁抱,一直回憶著它才讓自己支撐到現在。

  可是如果那樣做的話,一定不會有了。

  如果連公主都不再憐憫自己,那麼在這個世界的容身之處又在哪?

  想要被溫柔地抱住,被她充滿愛意地撫慰……那種渴望而不得的欲望放肆地綻放著,然後漸漸變得衰敗腐朽。

  她的淚水、唾液、血肉……什麼都好,好想快點佔據。

  希澤爾被自己驚悚的想法震撼了,彷彿變成了不受控制的怪物,他從未如此懼怕過自己的思維。

  從一片混亂的念頭中抬起頭,雪片的溫度再一次被他感知。

  好冷,就像是刀鋒一樣。

  他恍然初醒,摸到身邊陷入雪中的長劍。

  它在幽暗地域時,公主殿下為他所買的,她說要自己成為她的劍。

  自己是為什麼拿著劍來到這裡?

  因為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再這樣下去,他會控制不了地去傷害公主。

  長劍無聲的出鞘,就像雪片安靜落下,讓他有種莫名的安心。

  或許自己早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不過是一具有心跳的屍體,每一次日出,每一個呼吸,只不過是延續它無法安眠的痛苦,讓它在不該涉足的禁忌踏出彷徨的腳步。

  我愛您,公主殿下。

  儘管我愛您賜予我的痛苦,一如您帶來的快樂,但我卻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傷害您,再這樣下去您會死的。

  請原諒軟弱我的已經沒有辦法堅持下去,如果我再強大一點就好了……

  ……

  維蘭瑟匆匆在城堡的諸多房間中穿行,莫名感到一陣心悸。

  這已經不是玩笑的程度,總覺得似乎已經發生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他究竟去哪裡了?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到他時候的情形,因為幽暗地域食物十分緊缺,那時候不受寵的他真的非常瘦弱,纖細的體格加上修長的四肢,就像是貓一樣。

  而當時的他也確實像是貓,怕生,又愛撒嬌,喜歡聽故事,但是卻從來不會向自己討要。他總是帶著微弱熱切的眼神看著自己,有時候她有空就會講,如果沒興致也就當做沒看到。

  他很聽話,很少提要求說自己想要什麼。但自己觀察入微,知道他一切喜好,包括他後來變得喜歡自己的觸碰。

  她把這當做獎勵,在他完成了令自己滿意的事的時候給予,或者作為某項即將開始的工作的激勵,就像是馴獸一樣。

  自己也喜歡觸碰希澤爾嗎?

  肯定。

  柔滑細緻的皮膚,還有光潔柔順的長髮,只要自己碰到,那軟軟的眼神就會信任地眯起來,就像是貓一樣。

  但正如自己很會忍耐痛苦,對於自身癖好也在無意識地壓制。她一直嘗試接受自己討厭的東西,不在無益處的樂趣中過度沉溺。

  那種無條件的順從和信賴讓她產生某種安心的感覺,但她會控制自己攝入這種軟弱情緒的量,所以大多只在適當的時候這麼做。

  適當的獎懲提高部下的積極性,她這麼多年一直是這樣做的,也非常有效果,可是她現在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因為更單純的原因,不帶任何功利性質的,比如他想,或者自己想,然後去親近他。

  內心變得更加焦躁起來,就像是朝夕相伴的貓突然不見了。

  究竟在哪裡?

  如果貓身體虛弱,就會獨自跑到偏僻的角落找個地方藏起來,慢慢舔舐傷口,所以他一定在不會有人來人往的地方。

  這樣的環境城堡裡有好幾個……

  他書桌上墨水瓶依然溫熱,文件也還沒寫完就匆匆離開,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到來,然後他能逃去哪裡呢?

  如果是他的話只有一個可能,不會是地下室、儲藏間這種角落,他會選擇能夠一直看到自己的地點!

  她想到這裡,背後的蝠翼立刻張開,直接從窗戶飛出去一直向上,他一定在城堡最頂層!

  這裡的雪一定下了很久了,所以當維蘭瑟從空中跌落時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希澤爾就在她面前,銀色長髮鋪開在積雪上,象牙白的皮膚也覆蓋了薄薄一層細雪。

  如果不是一攤紅色的血跡浸透了一大片雪地,那麼全身純白的他幾乎要和滿地的積雪融為一體。

  而她送給他的劍也在旁邊,一柄在劍鞘裡,一柄則從他咽喉穿過。

  據說貓是能預知自己死亡的,在大限將至時,它會偷偷的離開,獨自去一個無人的角落,靜靜地死去。

  果然是貓……連死去都一樣。

  死去的靈魂如果不信仰神祗,那只會前往下層位面,她是第四層的女王,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得到他靈魂。等她找到這傢伙,一定要弄清楚他這樣做的原因。

  維蘭瑟伸出手,想要帶走希澤爾的屍體,但就在快要接觸到的時候,他整個人卻變成了白色的粉塵,就像風蝕的沙堡一樣,像陽光下的吸血鬼一樣消融在積雪中。

  「石英……的砂?」

  維蘭瑟拈了那粉末,這種跡象就像是詛咒引發的後果或者失敗禁咒的反噬,絕對不是正常死亡的徵召。

  她不由得迅速和撒旦溝通,之前祂贈予的首飾中有一條具有跨界交流的作用。

  「撒旦陛下,如果主位面生物喪生後風化為石英砂,是怎樣的原因造成的?」

  「就像是沙漏的砂的粗細?」撒旦很快回復。

  「是的!我需要該名生物的靈魂,這個現象是否對他靈魂的歸宿發生影響?」

  「放棄吧,」撒旦斷然回答,「那是時之砂,代表他已經去了我們無法接觸的地方。」

  「即使是我想要?」維蘭瑟聽見自己帶著寒意的聲音追問。

  「是的,即使是煉獄的副君也不行。」撒旦輕輕笑著,「每當你產生一個念頭,就可能因此產生無數個平行世界,或許另一個世界的你已經封神,而這個世界的你那時剛死於塞萊涅的獄中。而他與你相隔的是這無數個世界的差距,你只有拿到時間或者空間神職才有望摸到其中門徑。但你能夠因此把你的民眾全部轉化為信徒,用他們的信仰之力助你封神嗎?」

  「當然不會。」她冷靜地回答,然後中斷了聯繫。

  她呆立片刻,隨即扯下斗篷,蹲在雪地上,努力捧起細砂包裹在裡面。

  臉上有些冰涼,但並非是雪。淚水對於她並不陌生,她時常把它作為武器用以示弱,或者攻陷某些心腸軟弱的傢伙,但此時這種物質對她造成了困擾,卻不知為何無法停止。

  大概是模糊的目光妨礙了撿拾的動作,不然為何這些砂總是從指縫中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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