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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赦罪(埃德加番外)
從很小的時候,埃德加就已經習慣了這個黑暗恐怖的世界。
他出生的村子附近,百年前曾發生過一場殘酷的戰鬥,在丟下為數眾多的屍體後,慘勝的一方也無力再度前進,只能收斂兵馬撤回到後方舔舐自己流血的傷口。
而那一地互相糾纏的屍體就這麼暴露在荒野,沒有牧師的祝福,也沒有妥善的掩埋,它們被生前的憎恨喚醒,在殺戮的本能中抽搐著復甦,開始成群結隊騷擾者人類聚居的村落。
當夜幕降臨,月亮升起,寒冷的薄暮開始籠罩整片大地,不死者們從它們葬身的荒野中遊蕩而來,它們每一晚都在試探村子的防衛,尋找其弱點,只要有任何空隙,它們就會聚集起來開始攻佔村落,造就一個個駭人聽聞的故事,留下灑滿犧牲品殘肢的廢墟。
每到黃昏,家家戶戶都會把門關上,並嚴厲警告貪玩的孩子,聽到聲音不要探出頭,有人敲門也絕對不能開,必須在屋裡待到第二天黎明的到來。
但即使如此嚴防死守,時而也有村人莫名失蹤,最後在河邊、山洞旁找到一角血衣,或是被啃了一半的腦袋。
活下去是如此的困難,但村人卻無法離開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領主派出的稅務官常常失蹤,村子被徵稅的次數越來於少,因此這裡的賦稅並不如被重兵把守的地方收的重,即便是普通的災年也可以熬過去。
只要他們能從怪物手中活下來。
為了生存,鄰村已經有人擁抱邪惡,定期獻出一部分被選中的老弱病殘,希望犧牲者的鮮血可以餵飽饑餓的掠食者。
在埃德加十二歲的那年,某一天毫無徵兆的,他的父親不知為什麼直到黃昏還沒回來,母親餵了還在繈褓中的弟弟的奶,安頓好一切後打開門去尋找父親,家裡就只剩下了他、九歲的妹妹,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弟弟。
入夜了,風呼嘯著散佈著詭異的嗚咽,就像是死者的低語。硬木的門板吱吱作響,從門縫中傳來一股寒意,母親走時特意叮囑他和妹妹不要生火,也不要發出任何聲音,這樣即使怪物來了,也會以為家裡面沒有人。
突然,敲門聲響起,他和妹妹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緊接著,風的呼嘯中傳來熟悉聲音斷斷續續的呼喊:「開……門……讓我……進去……」
是父親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奇怪,語調就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嬰兒。
「爸爸回來了!」妹妹高興地到門前,正要打開門栓。
「不!那不是爸爸,快回來!」埃德加大喊著。
但已經太遲了,硬木門板被一股外力擊碎,骯髒腐爛的枯瘦爪子伸了進來,穿過幼小的妹妹。隨即沒有眼球的食屍鬼的頭顱也通過了破碎的門扉,開始大嚼妹妹的屍體。
這時埃德加才看到,食屍鬼的脖子下面還掛著另一個頭,它斷裂的脖子和怪物的胸膛連接,臉部赫然長著父親的面容。
那是一隻變異的雙頭食屍鬼,它雖然力量沒有普通的食屍鬼強大,但有智慧,還能夠把屍體上的器官組裝給自己。
他本該在那天喪命的,但他卻活了下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自己看著父親的頭時內心一陣狂怒。當他恢復神智時,發現自己左手緊緊握著一杆草叉,曾經是食屍鬼的肉塊已經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家中被濺滿了黑色的腐臭之血,但沒有一滴屬於他自己。
天亮時,在一戶好心獵戶家中過夜的母親回家了,她一夜間失去了丈夫和女兒,當她確認了這個悲傷的事實,立即昏了過去,然後一病不起。
巨大的變故,12歲埃德加不得不頂替已故的父親去照看田裡的作物,不然一家人來年就只能餓肚子了。但這時領主大人的傳令官卻到了,整片領地都在傳揚著一位十二歲的少年戰勝了雙頭食屍鬼的故事,吟游詩人驚心動魄的敘述甚至驚動了領主。
在傳令官看到了雙頭食屍鬼的殘餘部分,證實傳言屬實後,埃德加立刻被徵召成為領主的見習騎士,慷慨的領主還給他劃分了幾戶采邑,讓他能夠借此養活家人,專心投入到訓練中。
但漸漸地,埃德加發現,城堡中的生活遠遠比食屍鬼環繞的村莊更加讓他步履維艱。
成為侍從後,埃德加並沒有表現出傳說中的那種力量,他和一些普通的矯健少年差不多,練習也非常努力……可是,這並不足以滿足領主對他的期待。
尤其是城堡的武術教習、也是一位退休的劍技大師對他的評價,也讓他成為爭強好勝的同齡人中被歧視的對象。
原因只因為他是左撇子。
「埃德加,我認為你應該放棄這份職業。你只會用左手執劍,當你進攻的時候,左邊的心臟空門大開,我想這個位置再明顯不過了,這就是給對手當做突刺的靶子,很難想像一位訓練有素的劍技高手會放過如此之好的機會。如果你執意要繼續下去,我猜你活不過25歲。」
武技導師說這話的時候在城堡下的訓練場,埃德加摔倒在塵土中,胸口的護板被木劍戳得生疼,但背後其他少年傳來的哄笑讓他更加羞恥。
「導師似乎忘了,他可是12歲就獨自獵殺一隻雙頭食屍鬼的英雄!前些年小酒館裡可是很多詩人唱過寫給他的歌呢!」
「真的假的?可是我們的英雄現在可不怎麼有幹勁呢~殺雙頭食人魔的武技去哪裡了?還是只是吹吹牛而已?」
「哼,他除了用他那張臉試圖巴結貴夫人,其他簡直一無是處,唯一一次戰績也沒別的目擊者,誰知道真的假的?」
正在青春躁動期的少年們幾乎不掩飾自己赤裸裸的惡意,和他們比起來,埃德加有太多的不同之處。出身低微卻年少成名,讓這群祖上就為領主服務的采邑騎士的後代嫉妒不已;他們自小在城堡接受訓練,見過最多的女性就是領主的女兒和漂亮妻子,騎士暗戀主家妻女是當時的浪漫傳統,而埃德加俊秀的面容和太陽般的金髮輕而易舉吸引了貴女們的注意,更是讓他們視為眼中釘。
所以在集團對抗時,埃德加無論被分到哪一組,都會被對手針對,甚至被隊友飽以暗肘和黑拳;而平時訓練時,他一旦出現失誤,就會引發所有人無情的嘲笑。
在這裡,唯一友善對待他的是領主的妻子,也是北方一位大貴族的女性繼承人。
但這僅有的善意對埃德加來說卻是更大的羞辱,因為一旦當她閒暇寂寞時,就會把他傳喚過去。她年近四十,卻依舊風韻猶存,年輕時一定是罕見的美人,即便現在也相當有魅力,她說她喜歡埃德加的生澀和年輕的活力,同一位不到二十歲的英俊少年在一起,能夠讓她回憶起自己的少女時光。
可是在埃德加看來,與貴夫人的溫存遠遠比在比賽場上被同齡人欺淩排擠更加難捱。他知道這是背德的,而且她的丈夫是自己侍奉的領主,但他無法拒絕,因為他需要這份工作,讓他母親能夠安然養病,哺育年幼的弟弟。
在其他同僚的小報告影響下,領主早就想沒收他采邑,並打發他回去了,是夫人阻止了這一切,她陪嫁來的大片領地和有權有勢的娘家讓她相當有話語權,而有悖人倫的秘密情事是她索取的報酬。
領主當然知道一切,所以他看埃德加的眼神也越來越冰冷,很快從漠視到仇恨。
「我把你從那個糞坑裡撈出來,給了你地位和身份,可你怎麼報答我的?!和我的妻子通姦?!」
那天,暴怒地領主咆哮著抽了他無數鞭,那肥胖遲鈍的身軀原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但他卻因為內心的負疚和羞愧硬生生承受了,就當他以為自己會死時,卻被夫人的侍女一句話救下。
後來,夫人找到自己的丈夫,關上門不知道說了什麼。但下人們都繪聲繪色地傳言,領主出來時鐵青著臉,上面還有個巴掌印。
自那以後,領主就沒有再這麼明目張膽地報復他,但卻用各種看不見的方式給予他羞辱。
當他第一次見到安緹諾雅時,正是他生命中的最低谷。
埃德加當時只知道有貴客要來,但卻沒有人告訴他對方是何種身份。一開始的娛興活動是比武表演,他作為見習生,只有訓練用的木質武器,不得已只能拿上父親傳給他的鐵劍就被推上了比武場,對手是領主的侄子,也是見習騎士中的佼佼者。
對方開場一劍削斷了他的劣質鐵劍,然後瀟灑地用劍脊猛擊他小腹,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勝利。
當埃德加蜷縮在塵土中時,卻只看見領主的侄子對著一位長裙的貴族少女單膝跪倒,似乎是在把剛才的勝利獻給她。
這讓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小丑,一個用來讓人取樂的玩具。
晚宴開始了,他也被邀請參加,宴會廳被佈置的華麗而夢幻,四周處處裝飾著花朵,從來被珍藏起來的精緻掛毯和成套的銀質餐具也被取了出來,擺放在一眼望不到頭、鋪著蕾絲桌布的長長餐桌上。
他的位置在最末尾的另一端,和那位來訪的貴客間相隔了無數從未見過的美味佳餚、佈滿浮雕的銀燭臺以及帶有家族紋樣的陶瓷花瓶。
宴會上,鄉下出身的他仍舊鬧了不少笑話。和旁人相反的刀叉引起了隱晦的嘲笑,僕人們圍繞餐桌忙碌著,畢竟這麼長的桌子,用餐的客人如果想要享用某一道菜,必須傳喚侍者用小碟子取過來。
埃德加面前只有一道插滿了羽毛、栩栩如生的烤孔雀,他不敢去叫僕人,免得遭受更多的白眼。或許是之前被擊中小腹,把肚裡的食物吐了乾淨,現在它被香味引誘,發出了不合時宜的叫聲,這次更多人在他旁邊笑起來。
他羞愧地趕緊切下烤孔雀的一隻翅膀,然而他們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哈哈……他竟然吃……吃了烤孔雀?」
「真有趣,第一次見過有人會吃掉看菜的。」
按照自古以來的習俗,烤熟後渾身黏上羽毛的珍禽是彰顯主人財富和權力的展示物,與其說是取悅用餐者的胃,不如說是用以取悅他們的眼睛,一般情況是不會有人會去動它的。
沒過多久,他們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
一位侍者走了過來,取下孔雀另一個翅膀,小心摘下所有羽毛,用銀碟子裝著向最尊貴的主座席走去。
剛才所有取笑埃德加的人都把臉埋在盤子裡,專心對付裡面的食物,彷彿和它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埃德加想起之前領主侄子單膝下跪對著的女性,她穿著異國風情的長裙,想來是其他國家的貴女吧?也多虧了她對孔雀感興趣,自己才從難堪中被拯救出來。
一隻翅膀勉強填飽了肚子,他渾渾噩噩地縮在一旁,等待著折磨他的晚宴儘快結束。
因為他離人群中心太遠,沒有聽到異國公主提出的旅途勞累,希望獨處休息一會的要求。所以他在角落待了一會,直到所有紳士開始邀請淑女跳舞,領主侄子從他面前走過,牽著一位出身高貴的小姐,那位女性滿臉興奮,對剛才的比武表演非常感興趣,尤其是領主侄子削斷他長劍後,用劍脊拍打讓對手失去戰鬥力的騎士風度,讓她著迷。
他感到鼻子一酸,在眼淚流出來之前逃離了讓他痛苦的大廳,隨意打開一道通往陽臺的門躲了進去。
在親眼看到她之前,埃德加沒有想到這裡會有人,預料之外的初次見面,豆大的淚珠在他驚慌失措的臉上滾落,再也沒有比這更狼狽,更沒有男子氣概的了。
被淚水模糊的視野中,黑髮的異國女性向他遞過一塊絲質手帕。
「別哭啊。」她說,並且告訴他所謂的貴族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隨口就能指出埃德加眼中的大人物一連串的禮儀錯誤,因為她是塞萊涅——一個歷史悠久的強大帝國的公主,也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對那樣的顯貴來說,埃德加的領主就和野蠻人沒什麼區別,所以她能挨著為埃德加數落領主一家的失禮之處,並對每一個細節風趣幽默地評論,背後暗藏辛辣的諷刺。
尊貴的公主在逗他開心,他意識到。
而且之前的孔雀並不是她想吃,她一定也知道那是觀賞菜,只是故意裝作不懂的外國人為他解圍。
「如果你在這裡過得不快樂,那就換一個地方吧……一定還有其他更友善的地方更適合年輕人追逐夢想。」她說。
他幾乎想脫口而出「您可以帶我走嗎?無論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但身份巨大的鴻溝讓他理智地咽下了這無禮的請求。
所有貴族都熱衷於把自己的兒子送到更顯赫的貴族身邊擔任侍臣,學習禮儀,結交人脈,而安緹諾雅公主身邊更是所有比他優秀和高貴的年輕人都趨之若鶩的。
他有什麼資格?向她哭訴,然後利用她的溫柔嗎?
即使公主願意,領主大人也會千方百計阻撓的,他的侄子也在期盼著這機會,如果公主提出要帶走自己……
一想到那種可能,埃德加恐懼地靈魂都彷彿被凍結了,領主一定會暗示公主自己做的那些寡廉鮮恥的醜事,只有這些是絕對不能讓她知道的!
「你這個年紀,到國外去遊歷也是不錯的體驗,比如塞萊涅——」
「感謝您的厚愛,請允許我拒絕!」他焦急且斷然地說,「我有愛的人在這裡,這些不過是小小的磨難,我一定會戰勝它們的!」
「啊?剛才看你一臉被遺棄的小狗的表情,我還以為……」她笑了笑,「那就祝你好運了,為心愛的人而戰,從艱難困苦中磨礪自己,變成一位出色的男士,聽起來真是相當浪漫。」
兩天後,塞萊涅長公主安緹諾雅結束了她短暫的訪問,臨行前,公主的侍從送來一個盒子,埃德加忐忑不安地打開,只見裡面躺著一柄精鋼打造的制式長劍。
塞萊涅在安緹諾雅公主的帶領下,最近幾年鐵器有了革命性的飛躍,這一次她的訪問也是向周邊推銷香水、鐵器、工藝品等塞萊涅特產。這柄劍就是她帶來交易的貨物之一,在餘興節目上,她看到一位慘敗的少年,對方有著清澈而憂傷的眼睛,所以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讓她後來在宴會上幫助他,最後還送了他一柄品質不錯的長劍。
但沒過幾個月,安緹諾雅已經忘記了這回事,畢竟她的事務非常繁忙。
但對埃德加來說,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一道明亮溫暖的光降臨,照亮了他卑微的靈魂。
在那之後,他一直用左手執劍,即使無數次跌倒也要爬起來,因為他要讓渺小的自己能夠配得上那位公主,成為有資格作為守護她的騎士留在她身邊,即使她不知道有一個人懷著這樣卑微的夢想一直在接受最最殘酷的考驗。
後來,他離開了領主的城堡,以治療母親為交換,成為當時還很弱小的太陽之主教會的騎士。
後來,他年紀輕輕就在無數比武大會上戰勝了不少成名已久的前輩,一位有名的劍聖看了他的比賽,甚至激動地評論:「埃德加是我見過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天才,是的,他是個左撇子,但我們是時候摒棄左撇子不能成為名劍客的偏見了,左手雖然會讓心臟空門大開,但對埃德加來說,他不用防禦,他只會在對手瞄準他心臟前,用他華麗而迅疾的進攻結束這場戰鬥,迎來理所應當的勝利!」
再後來,他變成了無數人傳頌的聖徒和英雄。或許距離當初那卑微的起點已經太遠了,他漸漸忘記了自己想要成為真正騎士的最初理由,把騎士當做自己的夢想本身。
他終於變成了人們眼中的聖騎士,也用聖騎士的言行要求自己。
所以當無數平時被他庇佑的善良平民暴動著,要求懲罰被魔鬼操控的塞萊涅的暴行的時候,他認為自己有了不得不戰鬥的理由。
即使對方是她,第一次帶給他溫暖的光。
「我只需要攻下王都吧?安緹諾雅女王並不是那種殘暴的人,我以自己的靈魂起誓。老師,也請您答應我,她的安全會得到保障。」臨行前,他懇求昂伯羅斯‧赫福蘭。
「親愛的學生,我也不是非要讓她死,我只希望被魔鬼蠱惑的塞萊涅人,還有他們天真的女王能夠迷途知返。但這一切都需要你配合,我們只要把女王控制起來,讓她不再下達讓我們和塞萊涅人都會付出傷亡的命令。我不會殺她的,也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她畢竟是正統的繼承者。未經審判,我們怎麼能殺掉別國名正言順的女王?我們只是在拯救她,避免她因為自己的罪行墮入煉獄,受硫磺之火煎熬的無窮痛苦……」
是的,他會拯救她。
埃德加摩挲著她贈予的長劍,那伴隨他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護身符,然後用它攻破了塞萊涅王都的大門。
可是他錯了,老師欺騙了他。精於計算的昂伯羅斯並不用自己下令,他把安緹諾雅關押到被她罷免過的一位變態虐待狂典獄長牢房,然後把這歸結於一場意外和悲劇。
至於那位典獄長,他皈依了太陽之主,昂伯羅斯親手為他灑了聖水,意味著他此前左右罪行都被赦免,直到重獲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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