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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無名之魂(維蘭瑟番外)
這裡無聲、無光、無風,在遙不可及的時間盡頭,亦看不到任何希望。
時間因生命的存在而有意義,在這裡,光陰好像被凍結,即便彈指也宛如永恆般漫長,一些不該存在的靈魂在此地被放逐,直到為世界所遺忘。
一道寬廣無垠的石牆孤獨地屹立在原野上,如同承載它的土地一樣,沉悶、灰暗、毫無起伏。如果有誰在這個彷彿行將死去的世界還能保持僅有的理智,並斗膽凝視石牆的牆磚,就會發覺其上浮現的無數黯淡人臉,一層又一層,宛如朦朧的妖影在徘徊。
這裡被稱為「無信者之牆」,在物質位面,無論善良還是邪惡的智慧生物,只要聽到它受詛咒的名字,都會厭惡地堵住耳朵。
凡俗生命,哪怕低賤如地精,邪惡如奪心魔,愚笨如軟泥怪,死後靈魂都會歸屬於自己信仰的神。只有最墮落、最瘋狂的少數例外,它們連表面上的偽信都不屑去做,當它們罪惡的生命被神明的信徒所終結,這裡就是它們最後的歸宿。
在這裡,它們靈魂會逐漸溶解,從永寂的時空中徹底消亡。
有一個影子醒來了,它睜開不存在的眼睛,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大地。
「此牆為汝罪孽之證,其罪當孤獨永世!」
記憶中聽過的聲音只有這句莊嚴宣告。
被封於牆上之前的經歷?
想不起來了……
有什麼能夠記起的東西嗎?
開花碎裂矩陣貝殼過剩收音機消失畸形滑翔噁心神經元……
破碎的概念彷彿亂碼數據一樣在意識中跳動著……
這些怪異的詞語從哪裡來?
這裡是哪裡?
我……又是誰……
石牆上的靈魂消融了許多,又會不斷築上新的,唯有它依然存在,每當它即將陷入永恆長眠,總是有什麼東西在靈魂深處低語、不斷拉扯它,直到它醒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片死寂的世界被喊殺聲打破了。
無盡荒野上,無數大型蟲洞撕裂了灰濛濛的天空,飛舞的火星混合著煉獄硫磺氣息燒灼著陳腐的沙土。
嗜血軍團破開虛空降臨於此界,它們有的背生鴉羽、面貌俊美,有的頭生雙角、蝠翼被烈焰環繞,有的獠牙叢生、不斷拍打著長有倒鉤的捲曲尾巴……
披著黯淡斗篷的獄卒們身影漸漸浮現,他們抽出懲戒的炎劍,張開煙灰色的羽翼,與異族們開始了宛如神話的壯麗血戰。
不斷有獄卒被不請自來的入侵者以各種怪異的角、尾巴、武器等砍殺,化為光芒凝聚的粉塵;但與之相等的則是十倍於此的域外軍團士兵的死亡。
混亂中,一隻由全身骨鏈的異形魔怪組成的突擊小隊衝破了防線,來到城牆下,它們舉起滿是鐵銹的大劍,猛力刺入縫隙中,把帶出的牆磚迅速用它們破爛的斗篷包裹起來。
那個沉浸在迷惘中的孤獨靈魂就這樣離開了一直關押它的地方。
好睏……
……
再次醒來的時候,它感受到了全新而陌生的世界。
什麼東西輕柔地拂過。冰涼,但是很舒服,清晰的觸感,讓它有一種籠罩它的濃霧散開的感覺。
流動的空氣,是風?
「這具身體怎樣?倉促準備,不知道是否合你心意。」
一個聲音響起,並非直接傳達到靈魂的波動,而是從物質的震盪作用於耳膜。節奏有序,充滿韻律,它認為,這應當是一種美。
睜開名為「眼」的視覺器官,前所未有的清晰絢麗衝擊著它的意識,習慣了一成不變的鉛灰,現在世界濃墨重彩的色澤讓它眩暈。
扶住它的是一名比它高大很多的人形生物,褐色長髮,左額有著捲曲向上的單角,最讓它難忘的是對方的雙眼,那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翠綠,當這雙翡翠瞳孔看著它時,彷彿整個世界都為之黯然失色。
它認為,這也應當是一種美。
這時,被托起的肢體給它帶來被觸碰的感覺,它試著用自己新生的手去感受對方。
臉、手臂、身體……為什麼對方的觸感遠遠比它硬朗?難道它的新身體是這個族群中的弱者嗎?
「呵呵……一位淑女不應當對男性做出這樣下流的舉動。」那人輕笑著撩了撩長髮,戒指上鑲嵌的方形祖母綠與碧瞳交相輝映,然後他解下披風,為它裹上光裸的軀體。
「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先從語言開始吧。」他拿出一個黑色晶石雕琢的小盒,讓它有種與之靈魂交融的熟悉感,「這個叫魔魂壺,我用它存放了你的靈魂,是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它屬於我,你也同樣如此。」
……
無名之魂穿過長長的走廊,柔美的持瓶少女噴泉淙淙流淌,春日午後清澈晴朗的陽光在水花中折射出鑽石的光彩,並把大理石廊柱最精雕細刻的部分投影其下,就像一隻隻觸腕溫柔撫摸它絢爛的捲曲金髮、光潔的赤裸白膚,還有染血的纖細雙手。
「不喜歡嗎?」
它的主人、在無數人類王公貴族中左右逢源的「蒼碧領主」已經隱去了頭上的長角,正手持一枚西洋棋,站在沙盤旁微笑著問它。
很少有人知道,「蒼碧領主」真身其實是一條龍,這位煉獄魔鬼們在凡間的代理人完全看不出有一點龍的樣子。
他常常遊歷於各國王城,帶去最動人的音樂,最精緻的美食,最華貴的禮服,以及最奢侈的排場。他機敏善辯,是所有權勢者的摯友,貴婦小姐的夢中情人,無論是延年益壽的不老泉,還是巫女秘製的愛情魔藥,只要付出代價,他都能弄到。
龍喜愛的寶石黃金,對他來說只是普通的裝飾品,他可以為了得到一枚雷德恩切工的戒指,把當世聞名的「明光之湖」祖母綠削掉三分之二的重量,使它光輝更加璀璨,更與自己的瞳色相配。
代替了龍族收集癖的是人……他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人,特別是凡間的王爵領主。因此,為保持青春的女公爵痛飲處子鮮血,渴望勝利的將軍向魔神獻祭幼子,耐心耗盡的繼承人祈求詛咒降臨於雙親……
這些統治者會因為醜陋的欲望日復一日變得更加墮落,直到被他捕獲,永遠無法逃離。
此地僅是他無數行宮之一,奢華絢麗的大廳以黃金和琥珀裝飾,祭壇一樣寬廣的大床鋪著天鵝絨與錦緞,形形色色的英武騎士、俊美王孫因被邀到這裡歡聚而受寵若驚。
他們的唯一作用是按照「蒼碧領主」的要求,教會無名之魂以享樂與歡愉,對於這樣的絕世尤物,他們欣然從命。
但從它染紅的整個手臂看來,他們似乎失敗了。
「抱歉,看來我忘了詢問你喜好的類型……」
「您不必向我道歉,只是我個人不太喜歡這種消遣,純粹滿足感官快感的交媾毫無意義,而且過多的巴多胺造成的刺激會使我大腦遲鈍……這個副作用在他們身上得到了顯著的體現,如果不是他們愚蠢到執意阻攔我離開,也就不會死了……總之,如果可能,我更希望今後探索別的領域。」少女的肌膚還殘留著歡愛的痕跡,但沉靜漠然的表情和冷淡疏離的語調讓她看起來並未給人帶來色情的觀感,反而更像一尊古典藝術品。
「不要心急……這只是開始,你要先知道凡人的貪婪與醜惡,才會懂得怎樣去收割他們的靈魂。不過你既然要求了,那麼我們儘快開始下一個課程吧。」
……
「我不曾記得允許過你踏足這裡。」蒼碧領主步步走來,以憐憫和惋惜地口吻說。
在他隱藏的密室,無名之魂這次使用了一具男性的身體,它正捧著裝載它靈魂的晶石小盒,被自己主人抓了正著。
「原本我也不想通過這種方式告別,可是我尊敬的主人,您瞭解我的部分遠遠超過我對自己的認知,這讓我總是感覺到威脅。如果您能對我更加坦誠相待,我們也可以避免這樣的結局,對此,我深表遺憾。好在我已經替您完成了足夠多的工作,撒旦陛下也因此給予您極大的褒獎,您應該不至於認為,當初派人把我從無信者之牆上挖出來是個錯誤的決定。我們兩清了,恕我不能再為您服務。」無名之魂毫無畏懼,依舊侃侃而談。
「我很驚訝,是什麼讓你做出如此天真的判斷,竟然以為拿到魔魂壺後就能順利離開?」蒼碧領主冷笑著。
「當然不,所以我尋求了撒旦陛下的幫助。畢竟這麼多年為您誘騙靈魂,也算是薄有虛名,總算煉獄對我產生了小小的興趣。」
「我難道沒告訴過你,『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這一煉獄準則?即使撒旦陛下,也無法違抗律法從我這要走你。」
「好像是有這麼個規矩,您也的確是我的擁有者,我不能反抗持有我魔魂壺的主人。」無名之魂慢悠悠回答,隨即淺淺一笑,「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它迅速撕破一張卷軸,一道強光隨之從紙卷中迸發,瞬間擊中了裝有它靈魂的小盒。
這個本應堅實無比的魔法奇物頓時四分五裂成數十塊碎片,化作流星向遙遠的天邊散射出去。
「你!」蒼碧領主第一次表現出憤怒。
「哈哈哈哈……我準備的【奧沃破碎命匣】怎樣?根據我的研究,魔魂壺不過是巫妖命匣的一種變體,巫妖完全拋棄了肉身,用命匣保存靈魂,以精神體的方式存在,而您改變了其中一些東西,讓我的靈魂能在無數身體中轉換。【奧沃破碎命匣】這個法術原本就是巫妖發明,用以把命匣分裂為無數,讓自己不至於被輕易毀掉的保命妙招,看來對我也有同樣的作用!」無名之魂撫胸一禮,像是在告別,「再見了,蒼碧領主大人,煉獄與我做了約定,會幫我收集散落的命匣碎片,如果有緣,或許我們還將見面。」
說完,它倒轉手指,點中自己的眉心,頓時以這一點為中心,身體寸寸龜裂,化為一捧塵埃。
「竟然逃離了我的控制……呵呵呵……」空曠的密室中,蒼碧領主輕輕笑了,「也好,如此一來也不錯,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卑鄙狡猾地活著,我最重要的藏品。」
魔魂壺的碎片被它分離,飛到世界各個角落,雖然煉獄答應過收集它們,但總有部分漏掉的,無名之魂也不知道,它身體自殺身亡後,靈魂將復活出現在哪塊碎片。
運氣好,可能直接出現在煉獄持有的那部分。可惜命運卻給它開了個極大的玩笑,當它真正有機會重新佔據新的身體,已經又過了段時間了。
……
【尊敬的公主殿下,我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眼前的黑暗精靈女法師勉勵保持鎮靜,但這難掩她眼睛一閃而過的慌亂。
這具身體是我的了,它高興地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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