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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表妹
這還是尉遲越死而復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何婉蕙,可在看清楚來人的一瞬間,他心頭掠過的並非意外之喜,卻是淡淡的失落。
隨即他便覺錯愕,何婉蕙自小與他情分非比尋常,也是他上輩子最寵愛的妃嬪,這一世無疑是要再續前緣的,按說好不容易見到相思之人,他該欣喜若狂才對,可他只覺有些茫然。
不等他分辨清楚,何婉蕙的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表兄怎的不顧惜著身子……」
尉遲越一見她哭,腦海中一空,顧不上想別的,方才的念頭已指縫中的流沙悄然溜走。
他啞著嗓子安慰她道:「只是一點風寒罷了,不礙事的,你別哭。」
郭賢妃摟了摟外甥女的肩頭:「阿蕙入宮來陪我幾日,才到我殿中,一聽說三郎染了風寒,立即心憂如焚,連晚膳都顧不上用,便急急地趕來了。」
尉遲越見到何婉蕙自是欣然,但是對生母的作派卻著實反感,她打的什麼主意,簡直是司馬昭之心。
上回他雖義正詞嚴地拒絕了郭賢妃,但她顯然還未放棄。
他不接茬,只是對內侍道:「去替賢妃娘娘和何娘子傳膳。」
何婉蕙低眉淺笑:「阿蕙謝過表兄。」
尉遲越又道:「九娘這向可好?」
何婉蕙眼中掠過一絲淒然,不過轉瞬即逝,她只是笑了笑:「阿蕙很好,多謝表兄掛懷。」
尉遲越不由內疚起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重生以來,對她實在算不得掛懷,十日裡倒有八日想不起她來。
不過他政務繁忙,自然不能在兒女情長上花多少心思。
何婉蕙四下裡張望了一下,不解道:「怎麼未見阿嫂?」
提到沈宜秋,尉遲越胸口一悶,不等他回答,郭賢妃便道:「太子妃何等尊貴,怎可這麼稱呼人家,私下裡說說便罷了,當面可千萬要恭謹些,莫要惹了太子妃的不快。」
她頓了頓,語氣裡帶上了一點嘲諷的意味:「太子妃執掌東宮日理萬機,哪像我們這麼閑……」
尉遲越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生母一眼,郭賢妃的聲音立即微弱下去。
她見沈宜秋不在,便有些故態復萌,兒子這一眼卻叫她回想起飛霜殿中的經歷,實在有些不寒而慄。
尉遲越這才對何婉蕙道:「太子妃體弱,是孤叫她別來的。」話出口才發覺自己不知在為誰辯解,不由垂眸自嘲地一笑。
何婉蕙看在眼裡,咬了咬下唇,從袖子裡掏出一樣物事,卻是一對精巧的鸞鳳香囊:「前些時日阿耶微恙,阿蕙在家中侍疾,至今未得拜見太子妃娘娘,做了一對小玩意兒,謹賀表兄與娘娘新婚吉祥。」
她將兩隻香囊並在一起,飛鸞舞鳳便合作一個圓。
她手巧,女紅比起宮中針繡坊的繡娘不差,紋樣配色更是有股子文士的雅致。
尉遲越道:「有心了。」
郭賢妃連聲稱讚:「我們阿蕙的手真是巧,前日你替我繡的那條腰帶,聖人見了也讚不絕口,還說要托你繡一幅老君像呢。」
何婉蕙羞澀地低下頭:「聖人和姨母謬贊。」
皇帝篤信黃老之術,能替他繡老君像,便是在他跟前掛了號,若是得個封賞,也能抬高她身份。
說不定皇帝多問兩句,郭賢妃順理成章將兩人的事一說,沒準皇帝一高興開金口,祁家的婚事便能退了。
尉遲越明白他生母的心思,微微蹙眉:「那麼大一幅畫像,繡起來傷神費力,針繡坊又不是沒有繡工。」
郭賢妃還欲說什麼,何婉蕙卻道:「表兄這是心疼阿蕙。」抿唇一笑,手指不由自主地絞著腰間繫香囊的絲繩。
說了兩句話,便有內侍過來問道:「啟稟殿下,藥湯已經煎好,可要現在服用?」
尉遲越命他端上來。
片刻後,便有內侍端了藥碗進來,另一名內侍正要去接,何婉蕙卻道:「中貴人,讓我來吧。」
那內侍惶恐道:「怎麼好勞動何娘子。」
何婉蕙卻已將袖子挽入金臂釧,露出雪白的胳膊。
尉遲越起初不以為意,畢竟於他而言,幾個月前何婉蕙還是他的妃子,餵個湯藥實在算不得什麼事。
待何婉蕙端起藥碗,他方才回過神來,眼前的表妹不是上輩子的表妹,她眼下有婚約在身,男女授受不親,她如此行事十分不妥,若是叫人知道了,未免於她閨譽有損。
他忙道:「這些事讓下人做便是。」
何婉蕙俏皮地皺了皺鼻子,微微拖長了音調道:「表兄莫非怕阿蕙粗手笨腳把藥湯灑了?」
尉遲越道:「你畢竟也及笄了……」
話音未落,何婉蕙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眼眶又紅了起來:「表兄別見怪,是阿蕙思慮不周,只道自己心裡一片光風霽月,不曾想到落在別人眼裡是多麼恬不知恥……」
尉遲越有些腦仁疼,不由解釋:「孤不是這個意思。」
何婉蕙低下頭,兩串淚珠便落了下來:「阿蕙都明白,只不過懷念小時候,不想因為年歲漸長便與表兄生分了……」
尉遲越經她這麼一提,不由想起小時候他出天花,成日關在院子裡,連生母都不肯踏足他的寢殿,只敢在門外看一眼。
宮人內侍見了他也是一臉畏怯,不得已時才近他身。
何婉蕙卻常常趁著姨母不注意,悄悄溜進來陪他,坐在他床邊與他說話,他怎麼趕也趕不走。
自那時起,這時不時在生母殿中見上一面的小表妹,便走進了他心裡。
想起往事,尉遲越的心腸硬不起來了,他無奈道:「你莫要再哭了,是孤不好。」
何婉蕙抽出帕子拭了拭淚,輕輕吸了吸鼻子:「阿蕙知道。」
便即端起碗來,手執湯匙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表兄快喝藥吧,藥湯都快涼了。」
尉遲越喝了一勺,便接過碗:「有勞,孤自己來吧。」說罷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便有內侍上遞上帕子與漱口的香茶。
喝完藥,方才叫人傳的晚膳也到了,何婉蕙卻不願去堂中用晚膳,對尉遲越道:「方才在姨母殿中用過些茶菓,阿蕙真的不餓。」
說罷對郭賢妃道:「姨母方才什麼也沒吃,趕緊用晚膳吧,這裡有阿蕙照應著。」
郭賢妃客套了兩句,便去堂中用晚膳。
殿中只剩下表兄妹兩人和幾名宮人內侍,雖說算不上孤男寡女,可也沒差多少了。
尉遲越病中虛弱,應付何婉蕙的眼淚又實在勞心耗神,此時便有些犯睏。
他想了想如何下逐客令才不至於招出她的眼淚,斟酌著道:「表妹還是去堂中用些飯食,用完膳便陪母妃回殿中安置吧。」
何婉蕙搖搖頭,體貼道:「表兄可是乏了?乏了便睡吧,阿蕙待你睡著便離開。」
小時候她也總這麼說,尉遲越知道她固執起來遠非常人能比,也不再勸她,躺下來闔上眼。
不一會兒藥湯中的安神藥物起了效,他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郭賢妃用完晚膳回到殿中,見兒子已經睡著,便對外甥女道:「三郎既已睡下,我們也回去吧。」
何婉蕙看了看微弱燭光中男人沉靜的睡顏,輕輕搖了搖頭,對郭賢妃道:「姨母先回去吧,阿蕙再坐一會兒,表兄生著病,阿蕙不忍叫他醒來見床邊無人。」
郭賢妃按了按外甥女的肩頭,嗔怪道:「你這孩子,可惜……」她將後半截話咽了下去,但可惜的是什麼,自然盡在不言中。
沈宜秋薄暮時分從東宮出發,到得百福殿時天已經全黑了。
聽聞太子妃忽然駕到,尉遲越身邊的黃門面面相覷,都是一臉苦相。
太子妃是他們東宮的正經女主人,自然要小心伺候著,可床邊的這一位也得罪不起,她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他們這些隨侍多年的近侍都清楚。
而且與這何九娘定親的小郎君據說只剩一口氣,什麼時候喘出來,這小娘子八成也要入東宮,太子與她青梅竹馬的情分,受寵是板上釘釘的事,這時候不說結個善緣,至少不能得罪她。
偏偏大黃門來遇喜回鄉奔喪,若他在還能妥善應付過去。
幾個黃門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無聲地推舉出一個倒黴蛋,負責出殿迎接太子妃大駕。
沈宜秋乘著步輦穿過庭院,便見一個黃門帶著幾名宮人,快步走下臺階迎上前來,滿面堆笑地行禮:「奴拜見娘子,請娘子安。」
沈宜秋由宮人攙扶著下了輦,問道:「殿下如何了?」
那黃門道:「回稟娘子,殿下服了湯藥,才睡下。」
沈宜秋點點頭:「好,我去看看殿下。」
那黃門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就在這時,沈宜秋忽然瞥見階下停了一乘小輦,她隱約察覺了什麼,問道:「殿中可是有旁人在?」
黃門正愁怎麼開口,聽她自己問起,鬆了一口氣:「回稟娘娘,是賢妃娘娘外甥女何九娘在探望殿下……」
沈宜秋方才便已猜到,不由勾了勾嘴角,她以為他病得下不來床,這才巴巴地趕過來,誰知道卻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急著趕來,晚膳也未來得及用,此時想叫人去傳膳,卻沒什麼胃口,想起吃食便覺膩味。
她想立即回東宮,可來都來了,不能轉身便走,宮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不能叫人挑出錯來。
那黃門見她神色難辨,小心翼翼道:「娘娘可要去殿中等?」
沈宜秋想了想,實在沒興趣去看何婉蕙惺惺作態、哭哭啼啼,便道:「不必了,我就在外頭等,有勞你待殿下醒了來通傳一聲。」
那黃門哪裡敢真的叫她在外面等,忙將她迎入東軒,宮人內侍們殷勤更勝往日,一個個忙裡忙外,焚香煮茶,掃榻捧幾,只盼著太子妃娘娘看在他們盡心伺候的份上,千萬別遷怒於他們。
沈宜秋自然明白這些人所想,待他們也比平日更加和顏悅色,宮人內侍們嘴上不說,心裡卻都感激太子妃娘娘體諒下情。
茶湯未煮到一沸,便有宮人來稟,道何娘子在外求見,想向太子妃娘娘請安。
沈宜秋點點頭道:「不必了,她的好意我心領了。」
上輩子剛成婚時,她因了尉遲越的緣故,待他這表妹也很是親善,便是她入宮為妃,她也不曾為難過她,可惜人家志存高遠,看上的是正室之位。
橫豎他們註定劍拔弩張,此時大可不必虛與委蛇。
何婉蕙巴巴地趕來請安,既是禮數,也是存了爭勝的心,她時常聽人說這沈七娘容貌絕豔,又端的厲害,連姨母都在她手上吃了個大虧。
更重要的是,太子方才的神情叫她有些不安。
她躊躇滿志地來爭奇鬥豔,誰知卻吃了個閉門羹,人家連面都不願見,她幾乎氣得落下淚來。
但此時沒有旁人在,落下來也沒什麼用處,倒不如省省。
她咬了咬嘴唇,沉著臉,轉身回了寢殿,坐回尉遲越的床邊。
沈宜秋卻有些百無聊賴。
這百福殿是閒置的宮妃寢殿,東軒的書架上空空如也,她找不到書解悶,環顧一圈,發現牆上掛著一張琴,便叫宮人摘下來,輕輕撥弄著玩。
尉遲越在睡夢中心裡一動,隱約聽見若有似無、時斷時續的琴聲,恍惚間以為那是天邊傳來的飄渺仙樂。
他想睜開眼看一看,奈何眼皮彷彿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
何婉蕙雙眉一擰,站起身將床邊帷幔放下。
一旁的宮人們不禁面面相覷,這琴聲從東軒傳到這裡,已經微弱得幾不可聞,且曲調舒緩清雅,壓根不吵人。
沈宜秋斷斷續續地撫了兩曲,讓宮人把琴掛回去,又慢條斯理地飲了三杯茶,仍舊不見黃門來傳話。
她耐著性子等了一個時辰,既沒有等到尉遲越醒轉,也不見何婉蕙出來。
她估摸著自己等了這麼久,任誰都挑不出錯來,便即對尉遲越身邊的黃門道:「殿下看來已經睡熟了,我先回東宮去,你們好生伺候。」
說罷便帶著宮人離開了。
坐上馬車,她靠在車廂上,後知後覺地發現肚腹有些難受,許是幼時常被祖母罰不許吃飯落下的病根,她只要不按時用膳便會不適。
馬車駛過相輝樓,一點點難受已經變作陣陣抽痛,許是方才空腹飲茶的緣故,這回痛得格外厲害些。
可馬車行在半道上,除了咬牙忍著別無他法。
終於捱到承恩殿,她的中衣後背幾乎被冷汗浸透,連下車走幾步路的力氣都沒了。
宮人們用腰輿將她抬入殿中,便即去請醫官。
沈宜秋躺在床上,弓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看著宮人黃門和藥藏局的醫官們團團轉。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額頭上不斷往外冒冷汗,嘴角卻含笑。
明明打定了主意再不去自討苦吃,怎麼就這麼記吃不記打呢。
沈宜秋你活該,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道。
尉遲越睡到將近子時,忽聽外面傳來夜鴞叫聲,一個激靈醒過來,睜開眼一看,卻見朦朧燭光中坐著一個人。
他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間以為自己在承恩殿,也沒看清楚床邊人的樣貌,含糊道:「宜秋……你怎麼坐在床邊?」
話音剛落,視野逐漸清晰,他突然認出來床邊的人不是太子妃,卻是何婉蕙。
何婉蕙眼中包著淚,尷尬地笑了笑:「表兄你醒了?」
尉遲越這時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點點頭:「阿蕙,什麼時辰了?」
何婉蕙道:「近子時了。」
尉遲越皺了皺眉:「你怎麼還不回飛霜殿?」雖有宮人內侍在側,但她在他寢殿內待到深夜,瓜田李下哪裡說得清楚。
他心裡有些懷疑,再怎麼至情至性,何婉蕙也已經十七歲了,不是個孩童,她又不知道最後會嫁給自己,怎麼一點也不避嫌呢?
他捏了捏眉心:「你趕緊回去安置吧。」
何婉蕙道:「可是表兄這裡……」
尉遲越打斷她:「我這裡有人伺候,別擔心了。」
何婉蕙有些失落,點點頭道:「是……」
她邊說邊起身,身形一晃,便朝前栽去,旁邊一個內侍迅如閃電地躥過來一把扶住她:「何娘子小心!」
何婉蕙扶了扶太陽穴道:「忽然起身有些暈……」
尉遲越道:「你是不是還未用晚膳?」
何婉蕙不回答,只是垂眸一笑:「表兄好好將養,阿蕙先告退了。」
走出兩步,她忽然停住腳步:「對了,太子妃娘娘先時來過,見表兄已就寢,坐了會兒便走了。」
尉遲越立即道:「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也沒人叫醒我?」
瞥見何婉蕙蒼白的臉色和泫然欲泣的神情,尉遲越沒再說下去,待她離開,他立即叫來個黃門問道:「娘子是什麼時候到的?」
那黃門如實道:「回稟殿下,娘子大約是戌牌時分到的,她見何娘子在殿中,便不曾進來,」
尉遲越目光微動:「她等了多久?」
黃門道:「總有一個多時辰吧。」
尉遲越臉色一沉,方才何婉蕙說太子妃「坐了會兒便走」,若非他仔細詢問,便會以為沈宜秋只待了片刻。
但這般模棱兩可之言,認真計較起來也不算錯。
他不想以小人之心去揣測何婉蕙,但這一點懷疑,就像一粒細砂落在他心裡,雖然微不足道,卻硌得他有些難受。
尉遲越坐起身,對黃門道:「伺候孤更衣起身。」
那黃門吃驚道:「殿下要去哪裡?」
尉遲越道:「回東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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