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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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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退戈\腿毛略粗] 有朝一日刀在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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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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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6: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反悔

  深夜的山林間迴響著嗚咽的冷風,樹影搖曳著在地上投下鬼祟的黑影,黯淡的月光被遮擋在厚重的雲層之上,唯有大聲的對話能驅散一點空氣裡的陰森。

  賀決雲揮開面前的雜草,見穹蒼走得艱難,乾脆拉住她的手,拽著她往前走。

  二人速度緩慢,等他們到的時候,何川舟已經帶著隊伍,發揮出自己飆車的實力,抵達現場進行勘察。

  窗戶透出明黃色的燈光,雜亂的腳步聲在屋裡進進出出。

  何川舟得到消息,從二樓窗戶探出頭,朝他們招了招手。

  屋內的擺設很簡單,基本都是常用家具。幾位技偵人員正在埋頭工作。

  何川舟沿著樓梯走下來,一面說道:「屋裡有日常洗漱用的生活用品,不久前應該有人來過。但是房間跟地板已經被清理過了,我們正在尋找完整的指紋。」

  賀決雲咋舌:「不會那麼小心吧?」

  真有人能將自己做過的每一個痕跡都消除掉嗎?

  何川舟笑道:「那應該是不至於的。屋內清理的並不乾淨。」

  眾人都認為,受害的女性,不僅有妮妮跟韓笑兩個。這兩人都是李瞻元眼中的失敗品,被他早早拋棄。在她們之外,應該還有幾位不知情的女士。她們可能已經遇害,也可能像韓笑一樣,只能失去了李瞻元的蹤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瞻元膽魄驚人。他會享受操縱他人情感的快樂,享受人性風險所帶來的刺激,所以在誘騙女性之外,他還會教唆殺人。

  這種膽量,只有不斷的成功與嘗試才能培養出來。

  韓笑目前還在重症室治療,其餘的證人都已經離世,他們希望能夠在這棟房子裡找到新人物的線索,好幫助警方指證李瞻元。

  何川舟沒時間跟他們說太多,讓他們自己安排,又回了二樓勘查。

  因為夜裡值班的警員人手不夠,賀決雲臨時受命,拿著相機幫助他們拍照記錄。

  穹蒼在屋裡逛了一圈,沒什麼發現,獨自走出木屋。

  賀決雲本以為穹蒼會隨便找個地方坐著,不過是一轉身的功夫,就發現人不見了。他左右尋不到蹤跡,心下一驚,趕忙跑出去找。

  出了門,就看見穹蒼站在院子的白熾燈下,眼神幽深地盯著他的方向,一瞬不瞬,披著半身陰影彷彿是一個夜間的遊魂。

  賀決雲被她看得瘮人起來,酥酥麻麻地起了層雞皮疙瘩,等朝她走過去,才發現穹蒼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賀決雲順著她的視線往原地望去,用氣音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麼?」

  穹蒼緩緩轉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著他,同樣用氣音回道:「你有沒有發現,兩幅畫的視角其實是一樣的?按照視線方向、光線、位置來看,李瞻元就是從這個角度在觀察繪製圖像。」

  賀決雲低下頭,看著腳底下的土地。

  不知道為什麼,這僻靜的環境加上穹蒼說話的語氣,總是讓他想要默念一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護體。

  穹蒼沒打招呼,突然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賀決雲瞪眼:「你幹什麼?」

  穹蒼深彎著腰,借著昏暗的燈光在草皮上搜尋,隨後道:「去找把鐵鏟來,挖挖看。」

  賀決雲驚悚問:「你認真的?」

  「認真的。」穹蒼用腳尖蹭了下地面,將已經乾枯的野草踩下去,「雖然秋天的草地都很禿,可是這塊地連禿都比邊上的要矮一截,我覺得有點奇怪。」

  野草已經枯萎,但是葉片依舊堅韌地紮在土裡。周圍的枯草是一簇簇地堆在一起,仍舊可以看出它春夏時的茂盛。到了中間這一塊,只留下幾株短小的枯葉,像是剛抽出來,還沒來得及生長的新植株。

  賀決雲找不到反駁她的理由,乾脆隨著她折騰:「那你等等,我回去找找。」

  沒多久,賀決雲順利從木屋裡翻出兩柄小巧的鐵鏟,與穹蒼一人分了一個,各自拿著工具,蹲在地上搗鼓起來。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一位技偵人員睏得兩眼發花,停下工作出來透氣。他揮舞著手臂舒展筋骨,還沒來得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就發現穹蒼在前邊掘土。

  年輕警員忍不住心肝一抖,生怕穹蒼的行為給何川舟帶去靈感,到時候大家都要加入到挖坑的隊伍裡。

  他快步衝過去,壓著聲音道:「你們不會是要掘地三尺吧?真沒到這地步啊顧問們,咱們先在屋裡找找吧,不要急的。」

  這柄小鏟子並不適用於重度工作,穹蒼挖了那麼半天,將地面鏟得坑坑窪窪,也勉強才刨出兩個坑,鏟子前段卻已經被砍捲了。

  穹蒼抬頭掃了那位警察一眼,不為所動地繼續幹活。

  技偵人員覺得她這樣沉默寡言的模樣特別世外高人,不由打聽道:「你在挖什麼?」

  穹蒼漫不經心道:「就隨便挖挖。」

  經偵人員莫名其妙道:「這怎麼隨便挖挖?尋龍點穴靠風水啊?」

  穹蒼豎起鏟子,往泥地裡戳了進去。突然「鏘」的一聲,不是鐵鏟與石頭的碰撞聲,而是金屬與金屬之間的撞擊聲,在空氣裡短促地響了起來。

  三人皆是愣住了。

  技偵人員跟賀決雲倏然抬頭望向穹蒼,雙目炯炯有神。

  穹蒼用鏟子撥開上面一層泥土,技偵人員見她動作過於粗暴,怕她破壞證物,連忙阻攔道:「你別動,你別動!放著我來!」

  他一溜煙小跑回木屋,很快又抱著自己的工具箱顛顛地出來。何川舟等人聞風跟上。一群人圍到發現地周圍,反而將穹蒼擠了出去。

  幾人小心翼翼地動作,最終從土裡挖出一個盒子。這盒子分明已經有了很多年的歷史,表面一層全部氧化生銹,看不出原先的圖形。

  何川舟讓人直接撬掉開口處的小鎖,將盒子打開,入目就是幾張隨意疊放的女性照片。

  何川舟戴上手套,將它們取出來一一查看。

  不知何時,天空已從一片墨黑轉至灰白,晨風一陣陣地吹,將林間的薄霧驅向別處,現出茵綠的原貌。

  邊上的青年用手電筒對準相片照明,方便同事利用軟件識別人物。

  一共是七張照片,代表七位女性。除此之外,盒裡還裝著一個u盤、幾部手機。東西全部用袋子封好,外側分別貼上了三個證人的名字。

  毋庸置疑,這些物品應該就是李瞻元控制三位證人誣告范淮的把柄。

  幾人亢奮地聊起天來,聲音裡帶了淡淡的笑意,周圍的氣氛陡然一輕。

  「可以啊,這李瞻元。」

  「今晚這加班真是值了,敲一頓火鍋可以吧?」

  「大功一件,那明天換完班必須讓他們請!」

  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會給自己記小本本的嫌疑人。

  目前來看,證據或許比他們想像得還要明確。

  何川舟壓抑住瘋狂跳動的心臟,站起身道:「全部帶回去檢測!大家收拾一下,做好記錄。」

  她半跪了太久,這一下猛地起身,眼前有點眩暈。邊上的青年扶了她一把,被她擋開。

  賀決雲見她這樣,不忍道:「何隊,你也休息一下吧。」

  「趕回單位,就差不多到上班時間了。」何川舟用著社會人士常用的藉口,「明天吧。」

  賀決雲下意識地想吟詩一首《明日歌》。

  「你們也累了吧?之後等我們消息就可以了。」何川舟摘下手套,過去拍了拍穹蒼的肩膀,那表情裡帶著無比的器重與欣慰,「今天幫大忙了。」

  賀決雲鬆了一口氣,感慨說:「終於可以回去睡覺了。」

  要是往前倒個五六年,在他上大學那會兒,熬它個三天三夜都不成問題。但是現在,通宵一晚,他已經覺得睏乏了。

  隔壁穹蒼也不是很有精神,剛才在邊上站著,眼皮一直往下闔動。

  何川舟意味深長地瞅他一眼,叮囑道:「不要疲勞駕駛。你們如果累的話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等清醒了再開車。」

  這種地方,要是能走,那是一刻也不會想多待,更別說是休息了。

  賀決雲跟他們寒暄了兩句,拉住穹蒼,先行離開。

  --

  二人回到家,一面對熟悉的環境,強烈的睏意遲緩地席捲上來。他們隨意吃了兩口東西,各自回房間休息。

  可能是因為生物鐘不對,穹蒼這一覺睡得特別浮躁。

  她的夢境在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之中交叉,意識迷離浮沉,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在不知道第幾次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裡時,一陣強烈的震動聲將她吵醒。

  穹蒼陡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做夢,渾身打了個激靈,隨即睜開眼睛。

  緊閉著窗簾的房間裡昏沉一片,被褥被她踢到了床腳,床頭櫃上的手機正在不停地震動,亮著微弱的光芒,強調自己的存在。

  穹蒼用力抹了把臉,將那種遲鈍的知覺抹去,越過身拿起手機。

  她眯著眼睛,在上方的菜單欄裡看見了現在的時間,原來已經是下午了。

  來電顯示上寫的是何川舟,穹蒼單手劃開,將它放到耳邊。

  何川舟沒任何鋪墊,開口就說了一句:「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穹蒼按著額頭,配合地猜測道:「范淮確認清白了?」

  何川舟那邊頓了頓,原先高亮的聲音低了下去。顯然她根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好消息」。

  「目前這個已經是肯定的了。我們整理好資料,就會對外公佈。這件案子影響很大,廳裡都很重視。捋清細節關鍵之後,會由李局出面正式公告。不要著急。」何川舟解釋了兩句,又說,「那還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穹蒼背靠在床頭,慵懶地說:「那就先聽好消息吧。」

  「我們順利找到了照片上的兩位女性,她們還活著。」何川舟說,「我們聯繫兩人進行了簡短的交流,她們都承認,李瞻元曾經秘密地追求過她們。一個在六七年前,一個在五年前左右。李瞻元勸說她們隱瞞這段男女關係的同時,誘導二人進行一定的改變。但在交往過程當中,他並沒有與女友發生過性關係。李瞻元這人態度忽遠忽近,還喜歡柏拉圖式的戀愛,讓兩個女士很沒有安全感。當她們提出想要結婚的時候,李瞻元就跟她們分手了。」

  穹蒼悶聲道:「嗯?」

  驚訝是有的,但要說多意外倒也不是。

  如果李瞻元真拿她們當母親的縮影,下不去手也算合情合理?

  何川舟接著往下說,語氣裡夾帶了些意味不明:「我們又一次調查了李瞻元的個人情況,大概是因為警方的再三詢問,醫生有了些許動搖。他告訴我們,李瞻元在青春期時期,就發現有性功能障礙的問題,但是在李淩松的請求下,所有的體檢報告裡都隱瞞了這一情況。李瞻元積極醫治過這方面的問題,可惜都沒什麼成效。這大概是天生的。」

  穹蒼微微張開嘴,被這消息震得有些發愣。

  雖然這樣說很冒犯,但是,有性功能障礙的男性,出現心理變態的概率的確會比較高。社會的歧視跟內心的自卑,會讓他們抑制不住地想要尋求發洩口。而像李瞻元這種生活在父親光環下,卻又缺失家庭關愛的人,誤入歧途也不是什麼無法理解的事了。

  極度的自卑背後,就是狂傲。利用對他人的淩虐,來證實自我的強大。從征服的過程中,滿足缺失的快感。

  李瞻元有那樣的能力,所以他真的那麼做了。

  這一次穹蒼心底不再有那種詭異的困惑,而像是所有的拼圖都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只不過……穹蒼仔細想了想,不明白李瞻元有性功能障礙對自己來說應該算是什麼好消息。

  在何川舟眼裡,大概任何的新線索都是好消息。

  穹蒼問:「那壞消息呢?」

  何川舟深吸一口氣,沒有馬上開口。

  對話裡驟然的沉默,讓穹蒼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李瞻元跑了。」

  何川舟還能保持冷靜,然而低沉的聲線裡依舊湧動著一絲憤怒:「小劉他們昨天帶隊守在李瞻元的小區門口,沒看見人和車出現,但是今天早上去抓捕的時候,他的家裡已經是空的了。是我的錯,昨天他沒去醫院探望母親我就應該知道不對。我以為我們動作很快,他應該察覺不到。」

  穹蒼並沒有什麼很強烈的波動。抓捕李瞻元,完全是警方的工作,跟她沒什麼關係。她還是更關心范淮的公告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背景裡有人扯著嗓子在喊何川舟,何川舟應了句,最後對穹蒼道:「行了,我就是怕你掛心先來跟你說一聲。馬上我們還要開會,先掛了。」

  她不等穹蒼回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穹蒼看著跳回到首頁的屏幕,才發現方起在兩個小時內給她打了足足有十幾個電話,還有無數條微信。

  穹蒼皺著眉,猶豫著要不要回撥過去,手機再次震了起來。

  方起標誌性的聲音急切響起,甚至都沒跟她追究拒接電話的問題。

  「穹蒼,這是怎麼回事?老師被抓了你知道嗎?」

  穹蒼「嗯」了一聲,從床上爬了起來。

  方起呼吸沉重,急得聲音尖細:「你知道內情的對吧?為什麼!你們懷疑他什麼?他不可能殺人的!」

  「你覺得我們會冤枉他嗎?他是自己承認的。」

  穹蒼一把扯開窗簾,正午猛烈的陽光刺了進來,讓她眯起眼睛。

  方起那邊呼吸起起伏伏,幾次斟酌著開不了口。他很想問,然而又不敢面對。有些話一旦問出口,就要顛覆三觀,他無法接受自己一直以來最尊重的恩師,其實是一個沒有社會道德觀念的殺人犯。

  「師娘說想見你。」方起嚅囁道,「李瞻元也不見了。手機失聯。聽說今天有警察上門找人。」

  穹蒼對他的試探給予了無情的回應:「畏罪潛逃了吧。」

  方起被震在當場,說不出話。隨後他那邊傳來一聲沙啞的低吼,似乎在揪著自己的頭髮哀鳴。

  「薛女士見我想做什麼?」穹蒼用不容私情的態度回復道,「我不方便再跟她接觸,也不能給她透露什麼消息。沒什麼事的話,就算了吧。」

  「她快不行了。」方起無力地說,「她真的想見你……算了,你自己決定吧。」

  穹蒼腦海中浮現出薛女士那張慈愛又憔悴的臉,對方祥和的眼神與關懷的神態還猶在眼前。她移動著視線,在一旁的化妝鏡裡,看見自己表情鬆動,眼底閃過稍許猶豫。

  隨後,她輕聲回了三個字:「那好吧。」

  面對薛女士,穹蒼的確沒什麼好說的。

  她停駐在玻璃窗外,看著裡面的病人猛烈咳嗽,臉色因為窒息而變得通紅,大腦就更是一片空白。

  薛女士拍著自己的胸口,躺在病床上用力喘息,在生命線的尾端痛苦掙扎。

  方起站在她旁邊,眼神悲戚卻無能為力。

  很快,幾人發現穹蒼的到來。

  薛女士淚眼迷茫的眼睛閃了閃,向護工跟方起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先出去。

  方起路過穹蒼身邊,停下腳步,張口欲言,對上穹蒼的視線後,又神色複雜地止了嘴。他混沌的大腦已經想不出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最後只道了一句:「謝謝啊。」

  等人清空,穹蒼反手合上門,一步步走進去。這一次她與薛女士保持了距離,站在離床尾半米遠的位置沒有靠近。

  薛女士的神智還很清醒,她用手撐著,坐直起來,眼睛在穹蒼臉上轉了一圈,耷拉著眉眼,問道:「誰殺了人?」

  她問得那麼直白,倒是讓穹蒼感到錯愕。本以為她會說一些「誤會」、「不可能」之類用於宣洩的話。

  薛女士眼尾下沉,讓她整張臉看起來尤為悲傷,眼睛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直直看著穹蒼,沙啞道:「你說吧,我知道。你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沒事肯定不會過來的。」

  穹蒼思索了片刻,迎著她的目光,說道:「不是李淩松,就是李瞻元。李淩松承認了,李瞻元消失了。」

  薛女士臉上的皺紋伴隨著她的表情向下沉去,她恍惚道:「淩松不會殺人的。他看起來很木訥,其實很溫柔。他做的好事,是出於好心。當初他想接你回去,也是出於好心。他是真的愛護自己的學生,否則不會有那麼多人尊重他,他總會露出馬腳,你說對吧?」

  穹蒼不知道李淩松在裡面扮演著什麼角色。不過李瞻元選擇目標的情報,肯定是來自李淩松強大的人脈。有好幾個人,都是他通過李淩松才接觸到的。

  李淩松或許是從犯,或許是無力阻止,或許是真的不知情,這些都沒有關係。事情發展到今天,已經與他脫不開干係。

  他那麼聰明,不可能一無所覺。

  薛女士回憶起來,手指抽搐的幅度開始增大,她用力攥緊被子,顫聲道:「其實是我的錯。是我身體不好,遺傳給他,才會讓阿元跟我一起受罪。我對他很愧疚,所以竭盡所能地想要補償他。淩松覺得這樣不對,我們在教育理念上出現了很大的分歧。」

  穹蒼放緩語氣問道:「所以你們離婚了?」

  「差不多吧。」薛女士閉上眼睛,鼻翼翕動,「阿元在青春期的時候,狀態不大穩定。他會說謊……陷害別人,說得特別真實。但是幾次說謊,都被淩松揭穿了。淩松是心理學專家,他覺得這種行為很嚴重,把它說得很誇張。我討厭他把每件事都當成是學術來研究,我覺得他這樣沒有感情,根本不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兒子。」

  穹蒼沉默。

  「我覺得阿元長大能學好,幾個小孩子沒說過謊?可是後來我病了,根本管不了他。我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謊,只能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長大後變得很完美,事業有成,又風度翩翩。」薛女士苦笑起來,說,「『小時偷針,大時偷金』,所有的父母都不以為意,但它真的會發生。很多錯誤都是源於父母的溺愛,對嗎?我對他太溺愛了。如果我以前同意淩松管教他,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

  穹蒼聽著她深刻的懺悔,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選擇對自己訴說。

  「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薛女士搖頭。

  「他說謊我看不出來,但是他偷偷發短信、打電話,我還是知道的。他身上偶爾會有女生的香水味,可是他又否認。」

  這大概是來源於母親的直覺,在某些地方,她們比偵探還要敏銳。

  「淩松一直很理智,我知道,我以前以為阿元也是。後來我發現不一樣。他是想成為像他爸爸那樣的人,所以在外表現得很冷靜。」

  穹蒼皺眉:「您到底想說什麼?」

  「方起跟我說了一些事情,他說那個人是在針對你,他想把你誘導成罪犯,想把很多人的人生毀滅掉……我、我不知道阿元做不做得出來,但是有些事情,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不然可能就沒人知道了。」

  薛女士終於說到了這裡,又感覺難以啟齒。她忍不住去回避穹蒼的眼神,想了想,復又抬起頭。

  她本來可以從容地迎接死亡,可是偏偏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發生了讓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這裡面有她的責任,她無法心安理得地當做不知道。

  「我記得,阿元剛認識你母親的時候,經常在我面前提起那個名字,還帶她過來給我看。真的是很漂亮乖巧的一個女孩子。他雖然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喜歡小祁。」

  穹蒼聽見這個人,額頭上的青筋開始不自然地跳動。

  薛女士跟呢喃似地往下說:「他以前都不喜歡吃糖,可是因為小祁喜歡,他也開始喜歡。他是第一次明顯地喜歡一個人。我很替他擔心,因為他不大方便結婚。結果,小祁根本不喜歡他。」

  「那段時間,我看得出來他很壓抑。他覺得自己有問題,可是你父親也有問題,何況小祁根本不知道他身體不好。你父親那時候眼睛看不見了,脾氣暴躁易怒。在適應眼睛的時間裡,差點打到人。可小祁還是喜歡他。願意關心他、親近他。阿元很難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比不過別人。我從沒見他那麼失態的樣子。」

  穹蒼安靜地聽她說下去,心底激蕩著一股不平靜的情緒。手心緊張地攥緊,縮在衣袖裡。

  「你父親去世之後,阿元對你母親很關心。他那麼積極,我以為會有機會。」薛女士斂下眉目,聲音很輕地道,「你母親死的那一天,阿元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奶粉味。我問他是去看小祁了嗎?他說沒有,一直在公司。我沒在意。然後第二天,我就聽見了小祁自殺的消息。」

  穹蒼渾身一震,腦子裡像懸著個巨大的銅鐘一樣嗡嗡作響。

  她覺得空氣開始凝固,氧氣變得稀薄,無法順暢地呼吸,導致手腳軟得快要站不住。

  她用了許多年的時間,去接受祁可敘自殺的事實。可如果不是,她應該報以什麼樣的心情?

  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但大抵是不大客氣的。

  「那我父親是怎麼死的?他殺的?」

  「這個跟他真的沒有關係。」薛女士急了起來,胸膛劇烈起伏,「那時候小祁快生了,她出去買你要用的東西,你父親過去接人。他看不見,聽見紅綠燈讀秒結束就要過去。結果有個司機在闖紅燈。小祁在對面看見了,大聲喊他,他聽到了,停在中間,司機轉方向……就那麼正面撞上了。」

  穹蒼張開嘴,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被死死掐住了一樣,陷入徹底的失神。她眨了下眼睛,眼眶裡一片乾澀,酸得生疼。

  薛女士的話在她耳朵裡變得不真切。

  「她沒告訴過你嗎?你媽媽很愛你的,只是她特別難以接受……」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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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6: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對象

  怎麼離開醫院的,穹蒼已經不記得。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看見賀決雲一臉擔憂地在她眼前亂晃。

  「你想什麼呢?」賀決雲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回來以後整個人都不正常了。怎麼?要不要給你找個道士招招魂?」

  穹蒼嘴唇張了張,堅定十足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富強、民主、文明……」

  賀決雲險些被她身上的社會主義光芒所閃瞎,折服道:「可以可以,穹蒼老師,我願意為你獻身科學。後面的我也知道,你別背了。」

  他在穹蒼邊上坐下,語氣隨意地問道:「今天出去見誰了?」

  賀決雲醒來的時候,穹蒼已經不在家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好不容易出現,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狀態。

  賀決雲就想不明白了,穹蒼怎麼總是他不在的時候,將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穹蒼被他詢問,想要回答,語言系統卻出現了障礙,不管是實話還是謊言都組織不出來。她抿起唇角,面露不滿,還沒思考出答案,感覺手上一暖,賀決雲覆在她的手背上,將她緊握的手指伸展出來。

  手指展平放在腿上的時候,穹蒼感覺身上盤旋著的那股鬱氣也隨之減輕不少。她才發現剛才自己的身體肌肉是緊繃著的。

  穹蒼抬起頭,看著賀決雲柔和的眼神,緩緩開口道:「今天薛女士告訴我,祁可敘有可能不是自殺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穹蒼以為自己的情感可以變得很淡泊,可以裝作毫不在意地,將所有的事情都按照理性的方式來進行分析,把所有的邏輯都按照固定的形式去進行排列。

  可是她不行。

  她的記憶很清晰,她永遠會記得那一天,祁可敘按著她的頭施虐的畫面,記得對方仇恨地看著她,希望她不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眼神。也永遠記得自己當時的茫然跟無措。

  她承受了不該屬於她的恨意。她不甘心。這種不甘心即不理性也沒有邏輯,更永遠得不到補償的機會。

  然而,每次回憶起祁可敘這個人,她最恨的,其實不是祁可敘的反復無常,而是她的不負責任。

  對比起她精神疾病所造成的不穩定,穹蒼更憎恨她拋棄自己的行為。

  她對自己的暴力,穹蒼可以把它埋在很小的一個角落,往上面鋪上她對自己好的回憶,只需要給一個簡單的理由就可以解釋。

  可以理解祁可敘的痛苦,理解她的不受控制。

  這是一個年幼兒童刻在基因裡的,對母親的孺慕。

  但是自殺這件事,穹蒼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只有自殺者的親屬才能體會,那是一種價值被否定的痛楚。彷彿自己的存在,不曾在對方的心裡佔據過重要位置。

  明明,她把祁可敘當成了自己的全部。身為一個母親,她怎麼能夠就這樣離開?

  穹蒼眼底泛出溫熱的水意,她用力眨了下眼睛,想將那股酸澀憋回去。還未將情緒消化,一隻手伸過來,捂住她的眼睛,然後按著她的肩膀,將她攬進懷裡。

  穹蒼彷彿被對方手心的溫度燙到,眼皮一陣顫動。隨後那隻手移到她的背後,跟安慰似的,一下下拍撫。

  穹蒼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想要抽身回來,然而賀決雲手上的動作雖然溫柔,手臂的力量卻很強勢,沒能讓她動彈。

  賀決雲許久沒有出聲,只是單純地抱著她,似乎在努力思考要說些什麼。

  在時間安靜的流逝中,賀決雲的心跳開始加快,應該是終於想好了,而他在開口的時候,又努力保持著平和,讓自己的聲音帶著足夠的冷靜。

  「我聽別人說,在人的一生當中,父母的存在其實不是最深刻的,因為他們能陪伴子女的時間不長。人慢慢長大,就要學會離巢,開始獨自生活。」

  穹蒼靠在他的胸口,臉頰感受到他隔著衣服傳來的體溫,這種能聽見對方心跳的距離,讓她有種極其真實的感覺。她能用直白的心跳窺破對方的內心。

  賀決雲說話,聲帶與胸口一起傳來輕微的震動,他問:「那你知道什麼關係,是維繫時間最長的嗎?」

  穹蒼有點出神,沒聽見他後面的聲音。

  賀決雲憋住口氣,自問自答道:「是愛人。是認認真真,想過一輩子,想為對方負責的那種愛人。」

  穹蒼愣了愣。

  賀決雲一鼓作氣地問出來:「我年紀也不小了,所以穹蒼老師,處對象嗎?」

  這個問題問得有點突然,但又好像十分合理。賀決雲的「狼子野心」早有端倪,而在長期的相處過程中穹蒼並不覺得討厭。

  穹蒼的注意力被徹底帶偏,大腦陷入混亂的思考。思維第一次像匹野馬一樣,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地在腦海中疾馳。

  賀決雲察覺到她的安靜,心裡有點發虛,手臂的力道微鬆,但是轉念一想,又說服了自己。

  不乘虛而入,什麼時候才能找得到女朋友?單身那麼多年就告訴了他一個道理,做人不能太客氣。

  賀決雲決定適當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壕無人性。

  「我有錢,對吧?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你不過分任性,基本可以為所欲為。比如每天在一千平方米的大床上醒來,在廁所裡擺七個純金鑲鑽的馬桶,請一百零八個傭人專門負責你的生活起居,建一棟城堡特意存放你無處安放的草稿紙……」

  穹蒼臉上閃過無比的遲疑。

  原來她在賀決雲心裡就是個神經病嗎?

  ……不過最後一點聽起來確實挺誘人的。

  賀決雲說到一半停住了,也發現自己有點神經質。如果繼續暢想下去,恐怕會被穹蒼暴力扭送至精神病院。

  他對自己的語無倫次深感焦躁,搜腸刮肚又無力補救。

  ……媽的!除了有錢,他還能幹些什麼?!

  賀決雲正對自己生氣,就聽見懷裡的人悶聲說道:「我考慮考慮。」

  賀決雲都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聽見穹蒼的答案,著實驚愕了一把。好在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表情,錯過了那種呆傻的模樣。

  賀決雲知道,穹蒼的敷衍總是浮於表面,對於回避性的問題只用「嗯」、「哦」一類的字勉強回應,而對於她不喜歡的事情,她從來不會客氣。

  她會說「考慮」,已經是很認真的態度了,且主觀性是偏向同意的。

  這說明什麼?

  天才都是委婉的,這就是同意的意思啊!

  賀決雲激動起來,彷彿剛才聽見的就是「我愛你」三個字,血液跟著心跳奏響了一曲澎湃的詠歎調。

  穹蒼難以忽視,幽幽道:「你竇性心跳過快。」

  賀決雲連忙放開她,短暫的手無足措之後,開始今日的賄賂流程。

  「吃什麼?」

  穹蒼斜睨著他,覺得他窘迫的樣子特別有趣,揶揄道:「這不重要。不如先給我來一個黃金鑲鑽的馬桶開開眼吧。」

  賀決雲皮膚很白,以致於耳邊浮現一點的紅暈都十分明顯。

  「別鬧。」他回憶起一分鐘前的自己,不願意承認那個看起來不大聰明的傢伙是霸道總裁賀決雲本人,虛張聲勢地說,「做我媳婦的人才可以提這些無理的要求。」

  穹蒼不理解他們這些有錢人的生活,不敢太過放肆,轉了口風道:「那算了。我怕我上廁所的時候會忍不住抗拒地球引力。」

  賀決雲笑駡道:「怎麼?你到底吃不吃?」

  穹蒼識趣道:「走吧。」

  --

  當天晚上,方起又給她打了個電話。

  接通電話後他沉默良久,最後平靜地說了一句:「師娘死了。」

  穹蒼百感交集,含糊地應了一聲。

  方起卻舒出一口氣,輕鬆地說:「這樣也好吧,她可以走得稍微安心些。」不用親眼目睹自己的丈夫跟兒子被送上審判庭,在看著他們接受人民憤怒的唾駡。

  方起又問:「老師那邊怎麼樣了?」

  穹蒼如實地說:「我不知道。沒有跟進。」

  方起:「李瞻元跑哪裡去了?」

  「不知道。」

  「哦……」

  方起沒什麼好說的了,而且他有點疲憊。

  李瞻元跑了,李淩松又被拘留,薛女士沒什麼別的親人,只能由他們幾個學生幫忙處理一下後事。

  「那我先去忙了。遲點再找你。另外……」方起支吾了幾聲,歎說,「如果有李瞻元的消息,不管是死是活,順便告訴我一聲吧。」

  穹蒼更想知道李瞻元去了哪裡,她還有事想當面找他問清楚。且這個念頭極為強烈,恨不得那個人現在就站在她面前告訴她答案。

  穹蒼捏著手機,上下翻轉,視線無神地落在前面的電視櫃上。

  李瞻元罪行已經暴露,逃跑無濟於事。他習慣了風光人前的生活,應該無法適應四處流竄的困窘。何況如今他最重要的雙親都因為他而深陷不幸,他不可能熟視無睹。

  穹蒼相信,他還在A市,或者是在附近。

  他在憎恨那些破壞了他平靜生活的人。比如何川舟,比如穹蒼。他正埋伏在暗處,如同雙眼閃著綠光的野狼,窺覷著她的一舉一動,伺機報復。

  穹蒼手指輕動,隨後點開自己的社交賬號,在上面編輯了一段文字。

  這個賬號她不常使用,發佈的都是些跟工作相關的通知,好友裡不是同事就是學生。

  她在上面寫道:

  「原來只是一個性無能的心理變態,這種觀賞他人痛苦的感覺能讓你生理高潮嗎?你的所作所為,最後只是讓自己的母親承擔責任。你看見你母親聲淚俱下地痛哭、懺悔的模樣了嗎?她就死在冰冷的病房裡,死在我眼前。可惜沒有人會原諒她,同情她。」

  穹蒼打完字,抬手蒙住自己的臉。在黑暗中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會來找自己的。一定會。

  --

  范淮壓低帽檐,吃著碗裡的麵,透過朦朧的白霧,看著面前的手機屏幕。

  沒多久,車門打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鑽進來,坐到他旁邊。

  女生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小聲建議道:「淮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一直在這裡等也沒有辦法。他不一定會回來的。」

  范淮沒有作聲,他吃了兩口,放下筷子,把手機拿到眼前,將信息上下翻動了一遍,嘴裡輕聲念了出來。

  他像是知道了什麼,朝邊上的女生道:「你下去。」

  女生抓緊安全帶,急道:「我不要!」

  范淮皺眉,也不想跟她僵持,三兩口將碗裡剩下的食物掃乾淨,啟動車輛,朝著穹蒼的定位駛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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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司機

  翌日早晨,穹蒼在天際還未徹底轉亮的時候,就穿戴好出了門。

  她特意輕手輕腳地出去,連關門的動作都做得小心翼翼,離開前還確認了賀決雲的房間毫無動靜,隨後一路去了停車場。

  她低頭整理安全帶,順便給何川舟回了條短信,等她抬起頭,就發現賀決雲正一臉陰沉地站在車頭前。

  老賀同志背著雙手,用犀利的目光譴責著她,像一個秘密前來視察,卻發現了有重大錯誤的老領導一樣,表情裡寫滿了失望。見她終於注意到自己,冷笑著在脖子上做了個斬殺的手勢。

  穹蒼:「……」怎麼會這麼神出鬼沒?

  賀決雲走到側面,敲了敲窗戶。

  穹蒼迎著清晨的西風,先發制人地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你還問我!背著我幹見不得人的事情,你還怕我發現是不是?」賀決雲幾要跳腳,面目扭曲地哂笑道,「沒駕照你就敢上路?你夠豪橫的啊你。知道我國每年要發生多少起交通事故嗎?知道每年因交通事故而死亡的人數都在十萬人以上嗎?這行業不需要你添磚加瓦!」

  穹蒼被他訓得一愣一愣,弱弱說了句:「我用的自動駕駛。」

  賀決雲吼她,一手用力指著方向盤:「自動駕駛也得要駕照啊!你上路沒個突發情況?」

  穹蒼喉嚨滾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可能純粹是受他情緒影響。她冷靜下來,解釋道:「我叫了代駕,他進不來小區。我現在是出去接他。就……一公里的距離?」

  「撤單!讓他回去!直接給他好評!」賀決雲想想,不高興地補充了一句,「不撤我就給他差評!」

  ……代駕何辜?

  賀決雲不依不饒:「而且叫代駕又怎麼了?我告訴你,從這裡到小區門口,就算只有一公里,那你也是無證駕駛的一公里!你在犯罪!你對不起那麼多年給你上思想品德教育的老師!開門!按下邊那個亮起來的地方!」

  穹蒼知道,快一步地按了下去。

  賀決雲拉開車門,提溜著她的後衣領,跟抓小雞似的將她拎下來,高冷地點點下巴,示意她去另外一面,然後自己坐進駕駛座。

  穹蒼理虧,一聲不吭地坐到對面。賀決雲跟隻雄踞著自己領地的獅子一樣,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白色的衣袖,將內翻的領口和沒繫對的紐扣歸於原位。動作裡帶著三分霸道三分薄涼還有四分當場捉拿的驕傲。

  穹蒼:「……」

  賀決雲火氣消了一點,問道:「要去哪裡啊?」

  穹蒼遲疑著沒有回答,反問道:「你不去上班嗎?」

  賀決雲說:「我準女友開著我的車,大早上莫名其妙地背著我出門,我還上什麼班?」

  他頭髮都是亂的,顯然是從床上一蹦而起急忙衝出,還能記得換上乾淨的衣服已經是極限,過多的要求顯然太過苛刻。

  他對著鏡子抓了把自己蓬鬆的頭髮,發現頭頂有一撮怎麼都壓不下去的呆毛,惱怒中又一次瞪向穹蒼。

  穹蒼第一次發現,賀決雲這人挺會打蛇隨棍上的。怎麼就準女友了?怎麼還可以主動給自己升title?

  臭不要臉。

  賀決雲掙扎沒多久,決定放棄自己的髮型,先將車開出小區。

  他行過了小區門口的欄杆,靠邊停下。不遠處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男人,原本正兩手插兜地朝門口張望,見他們出現,立馬小跑著靠近過來。

  青年彎下腰,在車窗上敲了兩下,叫道:「穹蒼老師。」

  穹蒼抿著唇,別過臉,滿目深思地望著窗外。

  賀決雲緩緩降下車窗,木著一張臉與外面的人對視。青年認出是他,倒抽一口涼氣,隨即想伸手遮擋。

  賀決雲當然認識他,別以為戴個帽子黏個鬍鬚就可以偽裝成另外一個人。前段時間大家還見過好幾次,建立起了革命情誼,就差勾肩搭背互稱兄弟了。

  賀決雲一手架在車窗上,笑道:「老張同志啊,公職人員現在可以兼職代駕了嗎?何隊給你開工資嗎?還是工資太少,你們不得已要找點路子來養家糊口啊?」

  青年乾笑著彎下腰,揮手跟他打了個招呼。

  「好巧啊,我這就是路過,順便來接穹蒼老師去逛逛街,開拓一下……」

  他在賀決雲逼視的目光中含淚閉嘴,覺得自己這人民公僕做得太慘了,接個人跟來偷情似的,一點體面都沒有。

  賀決雲審視地看著他們,危險道:「你們到底想背著我去什麼地方?」

  保安看他們的眼神已經很不對了。摸下巴的細微動作裡透露了他豐富的想像力。

  賀決雲不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聽見關於自己的綠帽謠言,招手說:「先上車!」

  青年立馬跳上後座。

  --

  「何隊。」

  對講機傳來沙沙的聲音,顯然這一帶的信號並不好。青年按著耳機道:「人沒了,房子空了。」

  何川舟沿著平坦的小路往上行走,目光不時在兩側的田地上掃過,設想著李瞻元出現在這裡時的情形。最後腳步不急不緩地停在一棟鄉村自建房的前面。

  房子的兩側還掛著已經褪色的春聯,院子裡停了輛黑色的轎跑型小汽車。

  正在裡面記錄的青年見她到場,走出來跟她介紹道:「何隊。這就是李瞻元開出A市的那輛套牌車。但是他名下並沒有這輛轎跑車,公司財產裡也沒有登記,不知道是用誰的名字買的。也不知道他手上還有多少類似的交通工具。」

  如果李瞻元狡兔三窟的話,他們的追捕行動恐怕又要陷入被動。

  這一幕簡直似曾相識,當初范淮逃跑的時候他們就經歷過一次。區別在於范淮最終能成功逃脫,跟何隊一時的猶豫也有些關係。

  何川舟相信范淮不是兇手,也認為范淮能夠幫助他們牽引出調查方向,只是她沒有明確的證據。

  何川舟眼神深邃,看著空曠的房間用力抹了把臉,兩手叉腰地站在院子裡。

  他們申請支援,數十人連夜翻查監控,最後是擴大時段,一輛一輛車地進行排查,才終於找到這輛套牌車,再根據套牌車的行車路線,火線追凶。

  那麼多人連夜不休,結果竟然還是晚了一步。

  明明他們每一次都已經踩中對方的命門了,李瞻元仍舊能像幽靈一樣甩開他們。

  「快了。」何川舟不知道是在跟他們說,還是在跟自己說,「加把勁,我們追到他的節奏了。」

  這種時候,李瞻元肯定比他們更恐慌、更害怕。

  「何隊。」耳機裡再次響起一道男聲,對方似乎是站在風口的位置,聲音聽著不大清晰,「在路口發現了一個私人架設的攝像頭。我們試著連了一下,信號已經中斷了。」

  邊上的青年大歎可惜地捶了下腿:「看來李瞻元知道我們追過來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何川舟眉頭緊皺,內心有種不詳的預感,但是在臉上沒有分毫表現。她舔了舔嘴唇,朝著眾人下達指令:「李瞻元肯定才剛走不久,就算他再神機妙算,也不可能原地失蹤。所有人!加大範圍排查周邊的道路,去村裡調取監控,確認李瞻元離開的路線!聯繫周邊的派出所,讓空閒的工作人員幫忙排查。小劉,你暫時留在村裡,去找本地居民打探一下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眾人被分派好工作,大聲應了句,立即跑動著過去安排。

  何川舟還是有些不安,案件臨近收網時她經常會有這樣的感覺,這讓她到最關鍵的時刻也能保持足夠的警醒。畢竟越接近結尾,嫌疑人被逼至絕路,就越可能會出現變故。

  她想了想,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

  何川舟:小張,你那邊有情況嗎?

  張:沒什麼問題,就是賀決雲也跟上來了。

  何川舟:李瞻元不見了,他可能會去找穹蒼。你記得靈活應變,不管遇到任何情況,以保證生命安全為首要目的。

  張:是!

  何川舟:你們到哪裡了?我讓附近派出所的人去接應你們一下。

  張:剛上國道,我給您發個定位。

  --

  黑色的眼睛被遮掩在帽檐下,男人深深藏著半張臉,盯著平板電腦上的畫面目不轉睛。

  在看見警車從他家門前經過,他表情抽搐了下,差點咬破自己的嘴唇,又很快恢復自然。

  汽車音響裡正在播放一首搖滾曲,炸裂的音樂與沙啞的嘶吼,不停撩撥他內心深處的焦躁。

  男人跟著節奏晃了晃頭,隨後關掉軟件,一拳捶在方向盤上。

  他一下又一下,發洩似地捶打著面前的黑色圓盤。汽車發出刺耳的鳴笛聲,將他未能喊出口的憤怒都宣洩了出來。

  片刻之後,男人終於冷靜下來。他停下動作,撫摸右手的指節。等調整好情緒,重新打開另外一處的監控路線,看著賀決雲那輛車駛出小區,沉沉吐出口氣。

  他緩緩將車開到監控攝像頭的下方,摘下口罩,無所顧忌的,對鏡頭後面的人露出了一個滿是陰森的笑容。

  --

  大早上,即便是主城區的交通依舊十分通暢,賀決雲開著限速的60邁,聽著老張磕磕巴巴將事情給講清楚了。

  何川舟帶人循著線索追擊李瞻元去了,又擔心穹蒼一個人會走黴運,就讓他過來保護一下。

  老張對穹蒼做了個遺憾的表情,攤手說:「不是我不幫你隱瞞啊,是兄弟我真的包不住了。」

  穹蒼無奈地說:「我只是想去給我父母掃個墓,沒別的事情。」

  昨晚李瞻元失去蹤跡,開始逃亡。穹蒼想,如果李瞻元要找上自己,起碼需要時間安排,所以她刻意挑個大早的點,讓李瞻元沒有反應機會,這樣路上會比較安全。

  她本意是打算,如果何川舟那邊始終沒有線索,她就在墓園附近等待李瞻元的出現。那個男人天性高傲,面對我國天網系統的追捕,肯定無法接受苟且的生活。

  他一定會安排一場盛大的落幕。

  「沒別的事情不叫我?開車我不行嗎?」賀決雲一面設置導航,一面不平道,「我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這種事情你寧願輾轉找何隊幫忙,麻煩別人,也不來找我?」

  穹蒼眨著眼睛,無法理解道:「有困難,當然是找警察叔叔。」

  賀決雲說:「那你現在的情況跟以前不一樣,你有困難可以來找我。我比他年輕,也比他強壯,還比他能打。這種事找我不是更好?」

  老張知道這種時候開口不合時宜,會影響他們兩人之間的友誼,但他還是難以容忍人民公僕的能力被低估,於是壓著嗓音說了一句:「我配槍了。」

  賀決雲視線朝後視鏡一掃:「配槍了了不起嗎?這輛車是我的!這車通體防彈!」

  「哇!」老張同志為了自己不被丟下車,敷衍地誇了一句,「好厲害啊……」

  穹蒼:「……」現在能皮也是刑警的必修課了嗎?

  賀決雲轉動著方向盤,將車開往路標指示的方向,又不解問道:「你父母的墓怎麼會是在A市外面?他們不是一直住在A市嗎?」

  穹蒼說:「長輩安排的。」

  墓地是很早以前就選好的,選在A市城外,據說那邊風水好,穹蒼父親的許多親屬都葬在那裡。

  他們兩人去世,後事都不是穹蒼料理的。因為位置離得太遠,又有點心裡抵觸,她去掃墓的次數寥寥無幾。

  賀決雲看了下路程,還有起碼一個多小時。穹蒼出門偷偷摸摸,連早飯都沒吃,導致賀決雲也是餓著肚子。

  他示意老張去翻後座的包裹,說:「聽點東西聽點歌,慢慢來吧,我車上備了點餅乾跟飲料。」

  老張欣慰道:「謝謝啊!」

  賀決雲說:「我跟準女友說的。」

  老張:「……」友情消失了。

  穹蒼從老張手裡接了盒小麵包,還有一盒餅乾,隨便吃了點。

  賀決雲餘光看著她臉頰鼓動,認真吃飯,心裡跟撓癢癢似的不安分起來。他咳嗽一聲,暗示說:「穹蒼,我也沒吃早飯。」

  穹蒼應了一句:「哦。」

  然後沒有了下文。

  賀決雲:「……」是非要我求你嗎?你吃我的東西難道就不會嘴軟?

  他不能沖穹蒼生氣,只能借著後視鏡瞪了眼老張。

  都是他,電燈泡。穹蒼才會變得含蓄。

  老張悄悄給車窗開了一條縫,試圖用呼嘯的風聲來挽救車內的尷尬。

  這能是他的錯嗎?他只是一個開不上車的代駕而已啊。

  國道的路修得比較曲折,路面也不是十分平坦,好在這輛車底盤很穩,並沒有顛簸的感覺。

  老張一直在後座發短信,跟何川舟那邊聯繫好的人進行交接。他手指飛動,時不時還要回頭看一眼車後的情況。

  這疑神疑鬼的模樣,讓老張都有點想笑。老職業病了。

  賀決雲在開一段環山起伏的道路時,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昨天的事情,你考慮清楚了嗎?將近12個小時了啊,就算除去8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你還有四個小時可以用來思考。思考一遍,假定需要三秒鐘,那麼你就可以考慮……」

  穹蒼幫他算出來,小聲提醒道:「4800次。」

  「是啊,4800次!」賀決雲用餘光小心打量她,說,「你那麼聰明,思考4800次還解不出來的,得是世界未解之謎了吧。」

  穹蒼低聲吐字:「它本來就是啊。」

  老張茫然道:「什麼問題?」

  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賀決雲:「婚姻。」

  穹蒼:「愛情。」

  穹蒼疑惑地看向他。

  「愛情、愛情。」賀決雲咳了一聲,掩飾自己步調過快的事實,「父……男友之愛人,必為之計深遠。就這麼個意思。」

  穹蒼:「……」我就知道你還是想做我爸爸。

  賀決雲沒安靜一會兒,又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會有危險,昨天才拒絕我?李瞻元就是一個瘋子,沒有抓到他之前,你沒有安全感。其實,你本來是想答應我的。」

  穹蒼沒有停頓的飛速接道:「不是。」

  賀決雲一字一句地說:「你肯定是!」

  「你不要這麼執拗。」穹蒼說,「你都不接受我的答案那你還問什麼?」

  賀決雲理直氣壯:「你沒給解題過程。我有理由懷疑你是口是心非。」

  老張沒想到自己還能被牽扯進這番男女的愛恨情仇中來。可是他聽了一會兒,沒明白,扒拉著前座的靠背問道:「啊?你們不是早就交往了嗎?都同居了啊。」

  賀決雲聞言,得寸進尺地大吼:「看!你看!在別人的眼裡,我已經沒有清白,你是不是應該對我負責?」

  穹蒼有那麼一瞬間,想把他的頭按在前面的擋風玻璃上。

  ……所以當初邀請她同居的人,到底是誰啊?這清白難道不是你賀某主動獻上的。

  老張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一腔過來人的語氣說:「你們是……那個關係啊?哦,我懂我懂,時代開放了吧。不過年輕人,還是穩定一點比較好。如果夜生活都可以很和諧,是能試著發展下一步的。好好想清楚。」

  ……聽得賀決雲都以為老張比自己大一個輩分。

  兩人都不說話了。

  他們的夜生活十分得純潔,也很和諧,但完全沒有老張想像中的那麼豐富。

  老張以為他們是害羞了,笑嘻嘻地靠回椅背上,讓他們兩個單身狗好好品味人生哲學。

  正在賀決雲醞釀著下一句要說的話時,從拐角處的視線盲點,駛來一輛SUV。

  對方原本好好開在自己的車道,看見他們之後,突然實線變道,朝他們衝了過來。

  「艸!」

  賀決雲眼睛瞪直,罵了一聲,飛快調轉方向,將車拐向山體內側。

  他的車性能好,開的車速也不快,這一撞問題不大。他借著山體的摩擦力,安全將車停下。而那輛SUV因為緊急制動,在護欄上撞了一下,打了個圈,前後調轉了方向,就停在他們後方。

  賀決雲沒有馬上下車。他察覺到了危險,渾身緊繃著肌肉,兩手死死握住方向盤,借由後視鏡,觀察那輛車的情況。

  距離過遠,他看不見車裡的人究竟是誰。

  很快,SUV車燈再次亮起,死踩著油門朝他們衝了過來。

  賀決雲這時候深刻體驗了,李瞻元的確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靠!」

  賀決雲跟著起步,朝前方加速開去,試圖跟後面的車輛拉開距離。

  然而這一片的道路九曲十八彎,有不少大車會途經,並不適合飆車。他沒李瞻元那麼不要命,不敢猛踩油門,偏偏後面的車跟瘋狗似地一直咬著他們,拿車頭不住頂撞,根本不計後果。

  「他怎麼會出現得那麼早!」

  老張在後座根本坐不穩,被慣性甩得東倒西歪,伸手去摸自己的配槍,幾次嘗試,只能將它拿在手裡,卻無法瞄準射擊。

  老張叫道:「你開穩一點啊!」

  「這段山路,你說這怎麼可能開得穩!」賀決雲一心多用,注意力全凝聚在前後的車輛和大角度的彎道上,他叫道,「穹蒼,抓緊!」

  穹蒼抓住邊上的把手,臉色一片青白,胃部有一股酸液在翻騰,險些就要噴出喉嗆。

  賀決雲往前逃了一段,還是沒能甩開尾車的追擊。最擔心的一幕卻是發生了。

  前方轉彎的位置,傳來幾聲鳴笛,等畫面顯現出來,發現是一輛小貨車正在彎道超車,而左側車道上開著的一輛紅色的大型貨車。

  賀決雲瞳孔緊縮,恐懼化作涼意爬上他的脊背,同時也讓他的注意變得更加集中。

  與其被前後夾擊,或者被大車碰撞,賀決雲當機立斷,踩下剎車,撞向一旁的護欄。

  車輛衝破石欄,沿著斜坡往下墜了一段,隨後翻滾下去,並在樹木的格擋下順利停了下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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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廝殺

  視角快速翻轉,穹蒼感到一陣眩暈,視線裡再分辨不清任何方向。她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開始發白,失重和碰撞,安全氣囊和安全帶,讓她胸口一陣發悶,難以呼吸。

  她緊緊閉著眼,咬緊牙關,想要扛過這一次事故,在車輛終於停下時,她的頭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出,意識逐漸陷入迷迷糊糊的黑暗。

  車廂內部並沒有受到太多損壞,但是賀決雲在撞車下去的時候,刻意將車子左側轉向下方,以致於現在他左半邊手臂已經被撞到發麻。

  那陣猛烈的撞擊結束之後,他的大腦裡呈現出一片空白。

  他後仰著頭,靠在椅背上,痛得齜牙咧嘴,眼睛裡分泌出生理淚水,只能依靠不停地大口呼吸來緩解。等那道白光過去,他意識開始清醒,立即用衣袖將視線裡的朦朧用力蹭去,頂著那種刺骨的疼痛,嘗試抬起左臂。

  左手的肌肉不停發熱、顫抖,稍一挪動那種痛感就開始加劇。賀決雲抬到一半,只能放棄,轉頭去查看穹蒼的情況。

  「穹蒼?穹蒼!」

  穹蒼沒有回應。

  賀決雲艱難解開安全帶,爬過駕駛座,用手擦了把穹蒼額頭上的血漬。後者五官緊緊皺起,嘴裡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下意識地避開了他探查的動作。

  還是有一點意識的。賀決雲鬆了口氣。

  穹蒼那邊的門被茂密的樹叢給遮擋住了,賀決雲反身踢開車門,用右手小心地降低椅子高度,將穹蒼抱到駕駛座來,再把她運出車廂。

  只是做這一個簡單動作,賀決雲臉上已經滿是冷汗,他把人平放在地,粗略檢查了一遍穹蒼的身體情況——沒有骨折,除了頭部以外,沒有明顯外傷。

  情況並不嚴重。

  賀決雲呼出口氣,又去後座查看老張的情形。

  老張在車禍前,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想探出窗戶,從後方制衡那個追擊者。結果車翻得太突然,他一下子被撞到前排的靠椅上,暈了過去。

  賀決雲半趴著後座的座椅,試探了下他的鼻息,確認他也還活著,只是因為他沒繫安全帶,無法確認他身上是不是有嚴重骨折,賀決雲也不敢輕易將他挪動。

  --

  「何隊,你看!」

  青年抱著電腦跑過來,將屏幕正對著她,點擊播放。

  視頻裡的畫面,正好是李瞻元露出全臉,朝他們微笑的監控。

  「這是挑釁嗎?他是什麼意思?」青年臉上浮現怒意,「他這也太囂張了!」

  何川舟表情凝重,沒有出聲。

  當一個逃犯願意主動暴露自己的行蹤時,要麼是他勝券在握,即將逃出生天。要麼……

  頻道裡一個女聲彙報導:「何隊,李瞻元的行車路線出來了。他在往靠近A市的方向行駛。我們正在追蹤他的車輛,但是中途失去了蹤跡。」

  何川舟聲音嚴厲:「什麼叫失去了蹤跡?」

  「就是沒了。車牌號跟同款車型的車,我們都沒捕捉到。可能是他中途又換了輛車。」女聲語速飛快,「這裡有一段施工路段,附近經濟又不是非常發達,監控設備長距離缺失。我們沒辦法追蹤的太細。」

  抱著電腦的青年用力敲了下鍵盤,諷刺道:「這李瞻元可真是老奸巨猾!他是不是早有準備?就他這性格,恐怕連自己後事都安排好了。」

  李淩松被捕的時候,他應該已經有所預感,所以動作才會那麼迅速。常年的偽裝和犯罪經歷,讓他早早安排好一切。

  何川舟冷冷道:「我看他是狗急跳牆了。」

  青年問:「現在怎麼辦?」

  女聲道:「我們正在確認方向,重新調整計劃。不要著急,給我們十分鐘。」

  何川舟聲線裡有難以察覺的顫抖,她細聲道:「李瞻元最好的挑釁方法是什麼?」

  「啊?」青年抬頭,「是什麼?」

  何川舟抬起眼,看著遠處的高山,聲音縹緲:「是在警方的圍捕和保護下,再殺一個仇人。」

  眾人感到一陣惡寒。

  何川舟深吸一口氣,叫道:「不要找了,馬上定位小張,將附近的隊員全部調動過去,查看他們的情況。李瞻元去找穹蒼了!」

  --

  汽車前方的音響在沙沙地發出噪音,老張壓在身下的手機一直震個不停。

  賀決雲想把它拿出來,又難以著手。緊跟著,他的手機也響了起來,車禍後的事故信號已經自動發送到交通部門。

  賀決雲平穩住呼吸,向工作人員彙報這邊的傷員情況。還沒交代完,何川舟的電話打了進來。

  賀決雲把信號切過去,用顫抖的時候將手機用力按在耳朵旁,收拾好心情。告訴何隊三人在半山坡的位置遇到了李瞻元的埋伏,另外兩人已經無法行動。

  何川舟聲線發緊,彷彿臉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然而越是這種時刻,兩人越是需要鎮定。

  她用最沉穩的語氣安慰賀決雲,表示警方的人已經在附近,馬上抵達現場。讓他注意安全。

  賀決雲簡單說了聲好。

  掛斷電話,賀決雲喘著粗氣,靠在車門的位置調整狀態。

  他抬手揉了把臉,往手心裡哈著熱氣,等好一些,彎腰在車座底下翻找醫療包。

  這時,不遠處的草木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一道人影從上方跳下,腳步穩健地朝這邊走來。

  賀決雲屏住呼吸,用舌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沿著汽車側面迂回慢慢朝對方靠近。

  他佝摟著腰,根據對方的腳步聲悄然行動,在還未正式會面前,對方的腳步聲先行停了下來。

  賀決雲心跳失速,低頭看見地上被拉長的影子,心裡暗道不妙,還沒反應,一根鐵棍已經敲了過來。

  「靠!」

  賀決雲厲聲一喝,後撤躲避,同時抬手格擋。

  鐵棍用力敲在他的右手小臂上,疼痛讓他手指張開,緊握的石頭隨之落到地上。賀決雲的耳邊盡是海浪般的悶聲鳴叫,讓他聽不清環境裡的聲音。同時李瞻元那張用口罩遮了一半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賀決雲咬緊後牙槽,在嘴裡嘗出了一絲鐵銹味。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在李瞻元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徑直朝他猛撲過去。

  李瞻元年紀雖然大了,動作卻很靈活。當即旋身一躲,避開賀決雲的襲擊。

  二人擦肩而過的檔口,賀決雲腳下橫掃,蓄力踢向對方的腳踝,在將對方撂倒的同時,自己也因為慣性摔在地上。

  賀決雲雖然受傷,身上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蠻力。他身手敏捷地在地上滾了一圈,找準方向,趁著李瞻元掙扎著起身的時機,再次用雙腿絞住對方的右腳,往邊上一拉。

  「呵——」

  李瞻元一聲低喝,身形不受控制地摔到賀決雲旁邊。他臉上的口罩已在打鬥中被蹭下,露出他怒紅獰惡的面孔。

  二人互相敵視地望著,眼中俱是濃濃的烈火,實質的殺氣幾乎要化成尖刀,將對方生生淩遲。

  兩人扭打在一起。賀決雲的兩隻手都處於半廢的狀態,近距離搏擊沒有任何的優勢,他迎著李瞻元的拳頭,一口咬住對方的耳朵,死死合緊牙關,似要從對方身上啃下一塊肉來。

  李瞻元大聲痛呼,順手從地上抓起石塊,狠狠砸向賀決雲的腦部。

  兩人跟野獸似地搏鬥,進行最血腥的原始廝殺。

  賀決雲被捶打得視線發花,感覺體溫在隨著血液快速流失,口腔裡又被濃烈血腥味所充斥,引得胃部一陣陣作嘔。即便如此,他依舊不肯放手,只知道纏住面前的人。

  突然,他的腰側傳來一陣電流,讓他全身都痙攣地抖動起來。他本能地卸下力道,四肢蜷縮在一起,緊跟著手腳不停使喚,被李瞻元推到一邊。

  李瞻元捂住耳朵,半跪著忍受這股疼痛。等調整過來,他隨手把電擊器丟到邊上,趔趔趄趄地站了起來。

  他沒有趁機對賀決雲施加報復,甚至沒有多看賀決雲一眼,只拿他當做最不起眼的一條蛆蟲,徑直走向車後,找到穹蒼,把人扛在肩上。

  賀決雲視線裡全是星星點點,等神智重新恢復的時候,只看見李瞻元架著人即將消失在樹林裡。他嘴裡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焦急的往前面爬去。

  --

  范淮的車一個急剎停在路邊,看著車道中間飛濺出來的汽車部件,直覺不妙。

  女生慌亂叫道:「淮哥!」

  范淮臉色凝重地說:「你下去看看。」

  女生下車,腳步倉促地跑到被撞毀的石欄旁邊。她還沒下去,就看見了滿臉血正艱難往上爬的賀決雲。

  賀決雲的手心被割破,爬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個血印,鉚足了勁,不停向上挪動。樹林深處還有老張一聲聲虛弱但又綿長的呼喊。

  有一瞬間,女生被這恐怖陰森的畫面給嚇住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范淮出聲喊了她一句,才恍然驚醒地大聲叫道:「有人!還活著!」

  范淮問:「穹蒼呢?」

  女生幫忙轉問。

  賀決雲渾身肌肉都在顫抖,臉上表情更是猙獰可怖,活像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

  他想說話,可惜已經沒有力氣,只能伸手朝前方一指以作示意。

  旭陽被茂密的樹葉所遮蓋,從縫隙裡透出刺眼的光線。一直縈繞在山頭的淡淡薄霧此時已經徹底驅散,像化入空中一樣消失不見。蔚藍的天空下,長長的山道不知能通往何處。

  女生滑下山坡準備過去幫忙,耳邊聽見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她探出頭,發現范淮果然開車先跑了。

  「啊——淮哥!」女生尖叫起來,可還是喚不回已經離開的范淮。她低頭看了眼賀決雲,心下焦急,也只能繼續下去把人拉上來。

  等賀決雲爬上山道,一輛鳴著警笛的汽車從拐彎處飛馳而來,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剎車線,並最終停在他們的位置。

  「找到車禍地點了!何隊,找到車禍地點了!」

  --

  穹蒼在被李瞻元放到地上的時候就半醒了。她背靠著一個鐵罐,鼻子動了動,在空氣裡聞見了一道濃郁的汽油味。

  穹蒼掙扎著坐直身體,可是兩手被綁在身後,無法自由活動。

  她睜開眼睛,環顧一圈,確認這是一棟廢棄的工廠,而她被放在了二樓的一個平臺上。平臺邊緣有一個老舊的鐵質護欄,但從欄杆生銹的程度上,不知道能承擔多少重量。

  穹蒼從車禍的恍惚中回過神來,緩緩地吐息。

  「李瞻元。」穹蒼喊他的名字,「李瞻元出來吧!」

  沒人回應。但穹蒼知道他肯定在。

  一片死寂中,一層的大門突然被打開,光線透進來的同時,響起了噠噠奔跑的腳步聲。對方踩在四處丟棄的金屬板上,堅硬的鞋底發出沉悶的撞響,清晰的將他的距離通過聲音傳達給二樓的人。

  穹蒼爬到平臺邊緣,看見一個逆光的身影停在大廳中間,正在四望觀察情況。

  「范淮!」

  穹蒼朝下叫道。

  范淮循聲抬起頭,摘下帽子,露出底下那張年輕又英俊的面孔。

  「李瞻元不見了。」穹蒼聲音不大,但在這間安靜的廠房裡回蕩,依舊十分清亮,「他還在這座工廠裡。」

  范淮一言不發,朝她這邊跑了過來。

  樓梯間裡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後范淮推門走了進來。

  他蹲下身給穹蒼解身後的繩索,可是那條繩子綁了死結,又特別堅固,他磨得手指發紅,還是沒能扯開。

  沒多久,李瞻元也出現了。

  穹蒼眼皮上的血漬已經乾涸的,讓她總有一種臉上有異物的錯覺。她半闔著眼,眉毛一高一低地看著入口。

  范淮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身後推。

  李瞻元並沒有趁機發難。他用手一頂,將鐵門鎖上,在兩聲清脆的落鎖聲之後,拔出鑰匙,當著兩人的面,隨手將它丟了下去。

  穹蒼的眼皮在跳動,且是左右眼一起狂跳,跟踩踢踏舞似的,挑動她的神經。

  李瞻元往前走了一步,笑著從後腰的位置抽出一把刀,在二人戒備的目光中,將刀丟到地上,用腳尖踢了過去。

  范淮跟穹蒼的眼底都出現一絲疑色,但沒表現出來。范淮上前一步撿起武器,一面盯著李瞻元,一面去割穹蒼的繩索。

  李瞻元與他們保持著三四米遠的距離,靜靜看著他們。

  他似乎很有耐心,走路的步調、說話的語氣,都帶著從容不迫的淡定。可是如果去看他的臉,就會發現他的臉上正閃動著無比瘋狂的神色,嘴角的獰笑更是讓人脊背發涼。

  穹蒼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溫和儒雅的中年男人,此時他摘下眼鏡,那種隨和的氣質淡然無存。讓人難以相信同一個人可以有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幅面孔。

  等范淮將穹蒼的繩索割開,李瞻元拍了拍手。

  清脆的掌聲孤獨地響起,代表了他一個人的狂歡。

  「歡迎你們,終於見面了。」

  他誠摯地訴說了自己的欣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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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破門

  賀決雲坐在警車後座,一旁的青年正粗糙地給他清洗傷口。

  他臉上有一道偏深的傷痕,鼻青臉腫的,雙手重傷,看著像個傷殘人員。

  何川舟看得直皺眉,勸道:「你先回去行不行?」

  賀決雲倔強道:「不行!」

  看他的表情恨不得要喝其血,啖其肉才能洩憤。

  「你跟上來也沒什麼用。去醫院吧。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責任大了。」何川舟鄭重道,「我向你保證,一定安全把穹蒼帶回來!」

  賀決雲眼神黯然,咬了下牙,堅定道:「我要看著……是我把穹蒼給弄丟的。」

  何川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她的指揮也有原因。她沒想到李瞻元被逼迫到絕路之後就徹底瘋了,瘋狂到這種地步。

  頻道裡不停傳來眾人的彙報聲,所有人都在馬不停蹄地搜集線索,尋找李瞻元的蹤跡,為這場時間的爭鋒搶奪寶貴的優勢。

  「穹蒼身上的定位消失了。」

  「根據車牌號已經重新追蹤到方向。」

  「無人機拍攝到了李瞻元的車。現在將地點發送過來。」

  「前方有車禍,正在通知交警處理。」

  「看見范淮的車了。」

  「無人機拍到了工廠的位置,李瞻元停下了。」

  「確認李瞻元的位置,已經通知救護車和消防。請保證各條道路交通通暢。」

  「已聯繫附近派出所,引導周圍居民進行轉移。」

  「……」

  一股隱隱的興奮與緊張,夾雜在那些冷靜的聲音裡。

  最後響起了老張悔恨不已的哭腔:「我沒完成任務!」

  何川舟:「……」

  賀決雲同樣開始不正確的反省:「早知道我就應該直接跟他對撞!比性能我的車能輸嗎?啊?大不了一起翻車!」

  老張:「我就應該開槍,反正後面沒車,打歪了也能干擾一下他的行動。」

  何川舟趕緊叫停他們:「人已經差不多找到了,你給我躺下,先休息一會兒。別瞎鬧。」

  車輛一路疾馳,開車的警員靠著自己多年飆車的技術,火花帶閃電地瘋狂超車。然而在路上被一起惡意製造的車禍給阻擋了下。

  司機不走尋常路,直接從中間硬生生開了過去。

  幾分鐘後,車輛碾過一條凸起的減速帶,整個騰空起來。輪胎剛剛落地,又是一個急剎。

  賀決雲被晃得頭暈目眩,邊上的人已經開始紛紛解安全帶。

  「到了!定位就是這裡!」

  李瞻元那輛車頭被撞到凹陷的車停在路邊,除此之外,還有范淮的座駕。地方絕對沒錯了。

  一行人匆匆跑到門口,推了把鐵門。

  「這門鎖了。還是個自動鎖,挺新的,特意換上的。」

  「李瞻元真是屬兔子的,狡兔三窟一個沒少!」

  何川舟用腳踹了一下,未能撼動大門分毫。她揮了下手:「上傢伙開鎖!小劉小馬去周圍看看有沒有別的入口。野猴,爬頂上去查看一下情況!」

  --

  外面是兵荒馬亂,而工廠內的三人還在對峙。

  穹蒼很平靜,哪怕心臟正如擂鼓般跳動,大腦裡卻是靜如止水。她看著李瞻元,冷冷說了句:「你沒有退路了。」

  「我的確沒有退路了,不過我也不需要。」李瞻元在靠牆的一個鐵桶上坐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歪著脖子反問道,「那你們有嗎?」

  穹蒼鼻翼翕動,聞了聞,嗅到股輕微的煙火味。她趴下身,朝一樓看去,就見工廠深處,冉冉飄來一股白煙。

  這瘋子居然把廠子給點了!

  穹蒼深吸一口氣,但坐起身來的時候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范淮小步移動,從側面貼近,將三人的位置拉成了三角形的牽制狀態。

  李瞻元瞅了他一眼,又淡淡收回視線,似乎並沒有想抵抗的心情。

  穹蒼一手撐著護欄,譏笑道:「怎麼,死到臨頭,想給自己找個陪葬了?你放心,你死後不會寂寞的,有很多人還在下面等著你。」

  李瞻元頓了頓,認真地說:「我沒有殺過人。」

  一句話激怒了范淮,他猛然抬起眼,身上帶著血腥的殺氣,低沉道:「你說你沒有殺過人?!」

  「人都不是我殺的。」李瞻元攤開手,一臉無辜道,「我的手上乾乾淨淨。」

  范淮死死握緊手中的刀,胸膛不住起伏,眼前已經浮現出他將刀鋒紮進李瞻元喉嚨的畫面。

  只要那麼一刀刺下,就可以讓這個偽善又惡毒的人永遠地閉上嘴,就可以讓那些枉死的人得到一些安慰。喧囂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范淮需要用理智才能將這個不斷翻騰的惡念壓下。

  穹蒼冷笑著道:「你要是真的乾淨,今天為什麼要把我們堵在這裡呢?」

  李瞻元仰著頭,了無生趣地說:「因為這遊戲我玩膩了。」

  「玩兒?呵呵……」

  穹蒼一哂,像是聽見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她臉上的血漬,配上她沉悶的笑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種虛幻的張狂。那種張狂,加劇了她眼裡的諷刺感。

  穹蒼說:「不是吧?你從出生起就有缺陷,喪失了男性最基礎的生理特徵,從此一生都在自卑裡渡過。你有資格說,你是在玩兒?難道不是窮極一生地在遮掩自己的殘疾嗎?」

  李瞻元的眼神驟然犀利起來,朝著穹蒼刺去。

  「你是在玩別人,還是在被別人玩?」穹蒼越說越好笑,「變態、戀母、缺愛。喜歡的女人不喜歡你,重視你的母親被你所傷害,你想超越的人一輩子都壓在你的頭頂。你卑鄙、卑劣、卑微,還要自欺欺人地裝作一個人上人,不過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跳樑小丑而已。弄清楚了,不是你覺得玩膩了,而是你玩不下去了。」

  提起薛女士,李瞻元難得有了點失態,他抽搐著唇角的肌肉,憎恨道:「是你逼死她的!」

  「是你。」穹蒼抬起下巴,一字一句地說,「所有的壞事都是你做的,薛女士的打擊都是來源於你。你從不對自己的事情感到後悔,那就要你母親去面對自己的良知。」

  李瞻元臉色變幻不定,從憤怒、焦躁、冷眼、憎恨等種種情緒間閃過,幾乎要噴出火來,最後想起了什麼,定格在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上。

  他問:「你知道你母親怎麼死的嗎?」

  穹蒼的大腦彷彿被鐵錘重重敲了一下,她目光幽深,平視著對方,沉聲道:「你殺的,薛女士告訴我了。」

  「不是,她是自殺的。」李瞻元笑得開懷,拖著長音,回憶似的目光亂瞥,在半空中揮舞著手臂,「我把她帶到一個,沒有人的高樓。她褲子上沾了奶粉,頭髮淩亂,特別狼狽。一看就是個瘋子。」

  穹蒼口腔乾澀,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喉嚨裡傳來輕微的刺痛。

  她知道,那天她踩著凳子去搆奶粉的時候,因為沒有拿穩,將奶粉罐子給摔下來了。

  李瞻元癡癡發笑,笑了一陣,繼續道:「她說,她要去找醫生,求我放她出去。她很後悔,說自己不應該打你。看她那麼可憐,我就給了她一個建議。我說,『每天傍晚五點左右,會有一個管理員來大樓檢查器械和鎖門的情況,但是他不會上天臺。你有一個辦法,可以讓自己被他發現。只要你的屍體被確認,警察一定會去你家裡找你的孩子,到時候你女兒就能去看醫生了。』。」

  范淮錯愕地看向穹蒼,後者依舊維持著自己的面具,只是垂放在兩側的手臂暴露了她內心的動盪。

  像沙漏一樣,血液不停地從心臟流出,胸口的位置快要變得空蕩蕩。

  「她真的很笨,她太笨了。哈哈哈——」李瞻元用手勢做了個飛翔落地的動作,而後陷入癲狂的大笑。

  「她為了救你,完全放棄了思考。這就是一個女人愚笨的結果。我一直看著她歇斯底里,從痛哭流涕,到苦苦哀求,最後徹底放棄,坐在天臺邊上發呆。在夕陽快要落下去,天空一片通紅的時候,咻——」

  祁可敘還記得自己是一個母親的。把穹蒼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

  只是她已經不再熱愛生命了,她最不重視的人就是自己。

  李瞻元一直觀察著穹蒼的表情,沒能從她臉上看見哀慟還覺得失望。

  穹蒼用冰冷的聲音說道:「所以她寧願選擇死都不願意跟你在一起嗎?」

  李瞻元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眼睛裡散發著兇狠的光。

  「你給她的是兩個選擇吧?怎麼,她的寧死不屈傷到你的自尊心了?她可以為了一個瞎子陷入瘋狂,卻不肯給你一點好臉色。證明你在她心裡是多麼的噁心的存在。」穹蒼聳動著肩膀,「也是,除了你媽,還有誰能愛你?所以你戀母。你真可笑。」

  「所以,你是不是很想殺了我?」李瞻元張開雙手,吼道,「來啊!」

  穹蒼搖頭,看向下方已經開始捲過來的火舌,說道:「為你這種人,不值得。」

  「真的嗎?」李瞻元轉向范淮,低語慫恿道,「來啊,你不想殺了我嗎?刀就在手裡,錯過這個機會,就再也沒有了。你不想找我報仇嗎?」

  空氣裡的溫度開始上升,火焰順著汽油迅速蔓延,濃煙飄上平臺,帶著濃郁的嗆鼻的味道,讓穹蒼忍不住眼睛發酸。

  --

  這門比預想中的難開,跟市面上的大部分鎖不一樣。隨車的警員也不是個專業開鎖的,他一個幹刑偵口的人只是因為這點小才藝而被迫上陣。

  他被眾人盯得冷汗直流,更加不能平靜。

  而真正的專業支援,還在趕來的路上,就算速度再快,距離這個地點還有五分鐘的路程。

  爬在高牆上,從鐵窗口往裡探查情況的警員時時彙報著裡面的情形。

  「著火了。」

  「火勢蔓延過來了。地上被潑了汽油,按照火勢的情況……我們大概還有五分鐘到十分鐘的時間。」

  「三個人打起來了!手裡有刀!」

  賀決雲聞言急得跳了起來,身上肌肉再次開始抽痛:「誰打誰!」

  警員被他影響,跟著叫了起來:「范淮打李瞻元!」

  賀決雲頓時鬆了口氣,感覺生命力又回來了。

  何川舟看不下去,對了下時間,有限的耐心徹底告罄,叫道:「不行了,算了,直接開車撞吧!時間時間時間!」

  眾人趕忙收拾了東西,從門口清開。就近的青年第一時間跳上駕駛座,兩輛車一起後退,再蓄勢待發。

  --

  工廠內,李瞻元還在不遺餘力地唆使范淮:「范淮,像個男人一點!你知道你妹妹過的是什麼生活嗎?你想想自己在牢裡的那十年。」

  范淮渾身一顫,又被拉入那道最恐懼的深淵,他咬牙道:「閉嘴。」

  李瞻元:「我一說有證據,那個女人就像條狗一樣跪在我面前……」

  范淮不能再聽,嘶吼道:「我叫你閉嘴!」

  「我手上乾乾淨淨,沒殺過一個人,但是她不一樣,她真的殺了他們。」李瞻元遺憾道,「我都做到都這樣了,你還是那麼沒出息。」

  他話音未落,范淮已經握著帶寒光的刀衝了過去。

  穹蒼顫聲叫道:「范淮!」

  「對,對!」李瞻元被他壓在地上,絲毫沒有生命被威脅的恐怖,反而極度亢奮道,「殺了我!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范淮的刀尖離李瞻元的脖子只剩一指遠,方才幻想了無數次的場景得以實現。他的血液在瘋狂叫囂,那是一種壓抑許久後,終於被解放的快樂。

  幾道聲音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旋,佔據他的腦海:

  ——刺下去!他就解脫了!

  ——這樣的人死有餘辜!

  ——如果不是為了報仇,他活到現在是為了什麼?

  然而他的手腕上還有一雙瘦弱的手,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外突,硬生生的拽住他,扼制住他的殺意。

  范淮轉過臉,眼底是一片猩紅,無聲地發出自己的質問——不恨他嗎?不想殺了他嗎?

  他們兩個人的人生,再沒有重來的機會,全被這人輕描淡寫地給摧毀了。

  就是這種東西!

  穹蒼放緩呼吸,努力平和地道:「他就是一個不敢自殺的懦夫,他只是想把你拖下水。」

  刀身壓到李瞻元的脖子上,切進皮膚,流出一道血液。

  傷口讓李瞻元更加興奮起來,他開始瘋言瘋語起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選中你嗎?純粹只是因為我看不順眼。那不過是我無聊時的小遊戲!」

  「嘭——」

  入口處傳來一陣震天的響聲,應該是有人在試圖破門。

  穹蒼這才注意到,已經有人來了。

  他們這一下的動靜,讓范淮有了片刻的分神。

  李瞻元噁心地笑道:「我跟范安的丈夫關係很好,你知道嗎?」

  范淮眼中閃過決絕,手上懸而不決的刀鋒,再次往前逼近了一點。

  「范淮……」穹蒼兩手顫抖,根本敵不過他的力量。她啞聲道:「江淩臨終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她對我說,她不應該請求我做你的老師……」

  范淮怔了下。

  江淩的聲音永遠是柔和而輕緩的,那一天,她在對面,用緩慢的語速,跟穹蒼傾訴道:「對不起啊,穹蒼老師,跟范淮扯上關係,也給你帶來了那麼多的麻煩。」

  穹蒼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江淩自言自語似地說道:「真的,我相信我兒子是一個好人,但是,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可以被世人承認的,堅持了那麼多年,其實是我自己累了。我以為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一家人還可以從傷痛中重新開始,但是我現在發現我錯了。」

  「我不應該叫他們那麼堅強,不應該不給他們希望,不應該讓他們按住自己的嘴,說不出話來。我沒有做好一個母親,沒有保護好兒子,也沒有保護好女兒。我太軟弱了。」

  最後,江淩如釋重負般地吐出口氣,用極其堅定的語氣,第一次在穹蒼面前說:「范淮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

  穹蒼哽咽道:「你以為她為什麼自殺?因為她想告訴所有人你是清白的!她想告訴所有人你們過得好難,你們已經走投無路了,她在懇求他們放過你。她沒有別的證明方法。范淮……江淩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穹蒼沙啞道:「為了這種人……不值得的。」

  范淮嘴唇顫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頃刻打濕了他的臉龐。他想起江淩的臉、江淩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所有的愧疚和不安,都不知道該傾倒往什麼地方。

  這一刻,范淮迷惘,什麼樣才能叫好好活著。

  李瞻元見此情景,不滿地咋舌一聲,曲起膝蓋朝范淮的腹部頂去,在范淮弓起身體的時候,一腳踹在他的腹部,將他踢遠出去。

  穹蒼下意識地去查看,脖子猝不及防的被李瞻元從後方勒住。

  劇痛襲來,穹蒼徹底無法呼吸,她臉色漲紅,掰著李瞻元的手臂,用指甲抓撓,試圖讓他鬆手。而李瞻元以想擰斷穹蒼脖子的力道,牢牢將她禁錮在身前。

  穹蒼腳下用力踩蹬,帶著李瞻元不停後退。

  李瞻元被賀決雲打過一頓,力氣已無法維繫,腳步趔趄地後退,根本站不穩。

  兩人在平臺上東倒西歪地亂撞,最後碰倒了擺在邊緣處的汽油桶。

  汽油灑在二人身上,濃重的臭味溢滿他們的鼻腔。李瞻元被壓在下面,眼睛被徹底糊住。

  他痛苦地叫了一聲,閉緊眼皮,卻還是不肯鬆手。

  范淮爬起來,跟他們糾纏在一起,三人跌跌撞撞,衝向了欄杆。

  李瞻元看不清,一直到腰身撞上護欄,才清楚自己的位置。

  穹蒼一見到頭,深深看了范淮一眼,沒有停住趨勢,也沒有開口叮囑,猛力朝外,帶著來不及鬆手的李瞻元一起翻了出去。

  范淮被她的舉動嚇得驚慌失色,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穹蒼伸出的手,將她吊在半空。李瞻元則直接摔到了一樓。

  一層的火已經燒過來,捲著汽油,飛速覆蓋到李瞻元的身上,將他裹成一個火球。

  李瞻元當即傳來聲聲淒厲的慘叫,他瘋狂地在地上打滾。然而現場的一切都是他佈置的,沒有任何能滅火的工具。

  他起身朝著門口的方向跑了一段,隨即又因為疼痛而倒下,嘴裡尖銳地喊叫。

  「啊——救我!救我!!」

  在真正面臨這種生不如死的痛苦時,他失去了所有的體面。原來也不過就是個脆弱的小人物。

  穹蒼冷眼看著李瞻元在生死間掙扎,不知該報以什麼樣的心態,范淮卻根本無暇分心,只顧抓住她的手腕,

  穹蒼身上也被汽油潑了一道,那滑溜溜的液體佈滿她的手臂,無論范淮用多大的勁,都無法將她拽上平臺,反而看著她不斷下滑。

  如果就這麼摔下去,她的結果跟李瞻元沒有兩樣。

  「穹蒼!」

  范淮憋住一口氣,臉色轉向深紅。

  穹蒼仰著頭與他對視,二人能看見彼此眼中的火光。

  一滴汗落到穹蒼臉上,又墜了下去,迅速化作白霧消失在火焰中。

  「別鬆手!求你……」

  穹蒼反手抓著他。那手心的液體,已經不知道是汗還是汽油。

  當范淮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門口傳來一聲巨響。

  在汽車多次的猛烈撞擊下,前方的大門終於轟然倒塌。

  何川舟等人迎著火勢,跟披著金光羽衣的英雄一樣,朝他們衝來。

  「滅火!把人搬出去!」

  幾位警察拿著車上用的小型滅火器,朝李瞻元身上猛噴。

  另外幾人來到穹蒼的下方,一起拉扯著條毯子,叫道:「跳下來,我們接著!快!」

  穹蒼笑了笑,嘴唇張合,朝他說出一句話。

  范淮閉上眼睛,鬆開了手。淚水倒流下去。

  「有汽油有汽油!快往穹蒼身上噴!」

  「范淮,跳——!」

  「消防來了!快讓開!」

  「范淮接到了!所有人往外撤!」

  視線裡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紅。

  ——我們的世界會好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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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公告

  穹蒼聞到了一點消毒水的味道,可她卻是站在大街上的。

  周圍人群熙來攘往,談笑風生,然而臉上都蒙著一層馬賽克似的的陰影。他們從穹蒼身邊穿過,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她,如果仔細去聽他們的對話,會發現內容顛三倒四,根本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穹蒼思維有些混亂,看著眼前停滯住的紅綠燈,久久佇立在原地。

  這一個地方她非常熟悉,街邊商家的門牌她都能記得一清二楚,包括隔壁小吃店紅黃招牌上的染著的油星。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一個只有她真實的世界。

  像是秒鐘輕輕撥動了一下,世界恢復正常,紅綠燈上的數字開始出現變化,綠色的小人標誌在顯示器中快速走動。

  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從穹蒼身後走出來,行動間帶起的風裡夾雜著淡淡的香氣,穹蒼愣了下,感覺原本灰白色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地抓住了他。

  男人偏過頭,表情有些錯愕,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孔極為清晰,連每一道皺紋都線條分明。

  這時一輛黑色的車從前方上疾馳而去,男人聽見聲音,無神的眼睛又轉向車道。

  穹蒼手心的溫度開始上升,隨即沁出一層冷汗。

  祁可敘從對面快步過來,朝穹蒼點了點頭:「謝謝你。」

  她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男人的額頭,帶著慶倖的語氣道:「你知道嗎?剛才有人闖紅燈了。」

  男人抓住她的手,淺笑著說了一句:「是嗎?東西都買好了嗎?」

  祁可敘重重點頭:「嗯!」

  男人摸過她手上的袋子,跨在手臂上,隨後又笑著跟她兩句話。

  穹蒼聽著自己細如蚊聲的詢問:「幾個月了?」

  祁可敘笑了起來,眼神溫柔似水:「37周,快生了。」

  穹蒼:「叫什麼名字?」

  「還沒想好呢。」她一手按在肚子上,神態裡是無比的慈愛。

  穹蒼喉嚨滾了滾,沙啞問道:「你愛她嗎?」

  「當然啊。我……」祁可敘後面的聲音像化進風裡,聽不清楚。

  穹蒼笑了起來。

  祁可敘停下聲音,奇怪問道:「我認識你嗎?」

  穹蒼釋懷道:「也許以後會認識吧。」

  她又看了男人一眼,低聲說:「我要回去了。」

  祁可敘問:「你去哪裡啊?」

  穹蒼頓了頓,仰起頭,迎著旭日的陽光,雙目熠熠生輝。她笑道:「回家吧。我要回家了。」

  畫面出現蛛網般的裂縫,然後盡數化作光點散去。

  穹蒼鼻間聞到的氣味又濃郁了一點,機器嘀嘀運作的聲音開始變得明晰。與此同時還有一雙溫熱的的手,抓著她的手心,又撫過她的臉頰。

  賀決雲壓著聲音在那裡叫道:「媽,你別摸她了!你這樣看起來特別……那什麼,有稍微一點點猥瑣。」

  賀夫人哼了聲,不理他:「你自己摸不到,還不讓我摸啊?」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賀夫人叨叨地念他:「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還什麼都沒搭上,也好意思說我。什麼叫猥瑣?你沒被媽媽摸過啊?我那麼大隻站你面前你看不見?」

  賀決雲沒忍住,說了句:「你怎麼就知道我什麼都沒搭上?」

  賀夫人不屑地睨他一眼,拋掉形象也要表現出對他的鄙視。

  賀決雲不甘心地說:「我都傷著了,媽你能不能給點關愛?」

  「你煩死了你不要跟我說話。」賀夫人一提這個就氣,揮了下手,不耐道,「傻白甜扮不好病美人你都不會?你就給我躺著,到時候……誒,穹蒼醒了呀?」

  賀決雲聽見這話,連忙支起身想查看,結果手臂的酸痛讓他跌了下來,重新砸在枕頭上,又牽動了頭上的傷口。

  賀夫人白他一眼,訓斥道:「你又搞什麼?讓你別動別動,閑不下來是不是?要留疤的懂不懂?」

  賀決雲也氣,齜牙咧嘴道:「我是你親生的嗎?」

  賀夫人為了補救那點岌岌可危的血緣親情,過去幫他掖了掖被子的邊角,將四個邊角全部折進去,把他封印在床位上。

  穹蒼眨了眨眼睛,只記得自己被水槍滋了一下,加上吸入不少毒煙,剛送上車就暈了過去。她抬手看了看,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汽油也被擦得很乾淨,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賀夫人轉回身來,坐在她旁邊,一臉慈祥地看著她。

  穹蒼眼珠轉了一圈,問道:「范淮呢?」

  賀決雲臉色黑了點,不情願地說:「在隔壁病房。」

  「哦……」穹蒼清了清嗓子,又問,「李瞻元呢?」

  賀決雲聞言冷笑了下:「還活著。重度燒傷在手術室呢。你放心,我把最好的醫療團隊都派過去了,一定盡可能地讓他多活一段時間。」

  穹蒼點頭:「好。」

  賀決雲等了等,發現穹蒼沒了動靜,不信邪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穹蒼迷惑道,「然後挺好的?」

  賀決雲:「……」感情自己連個第三都撈不到。

  賀夫人見他那彆扭勁兒,懷疑自己兒子是不是就沒生「任督二脈」這東西,否則耳濡目染也該被自己給打通了。她彎下腰,主動對穹蒼說:「然後我們家決雲也挺好的。」

  賀決雲頓時有種赤裸的尷尬,大聲叫了句:「媽!」

  賀夫人捂住耳朵:「幹嘛?當我聾啊?」

  「我知道。」穹蒼像細沙一樣的聲音在邊上響起,「聽起來挺中氣十足的。」

  賀決雲不說話了,恨不得自己沒長這張嘴。

  賀夫人無情地笑出了聲。

  穹蒼醒了,除了有點頭疼就沒什麼大礙。她喝了碗粥,表示想出去走走。

  這家醫院穹蒼也算是二回熟了,她踩著拖鞋,在狹長的走道裡緩步行走,並在光線通明的盡頭,看見了站在陽臺上范淮。

  范淮摘掉了帽子,指縫裡夾著一根煙。眉宇間說不清是淒然還是恍惚,連煙快燒到盡頭了也沒有察覺。

  穹蒼推開玻璃門,與他並排站在一起,遠望著天際處的夕陽餘暉,怔怔出神。

  火紅的光色將天地連成一片,跟今天早上的那場大火竟有相似的熱烈。只是一個代表了溫度,一個代表了黑暗來臨前最後的燦爛。

  范淮已經快要忘記這樣正大光明站在人前的感覺了,忘記自己上一次正面迎著他人目光是什麼時候。

  他微微張開嘴,吐出一口薄煙,眼中的迷惘被朦朧的白霧所遮掩,最後全部掩蓋在閉起的眼皮下。

  穹蒼問:「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范淮抖了抖手指,將煙掐滅,笑了下說:「無聊的時候。」

  穹蒼指向正坐在藍色連排椅上,時不時朝這邊張望的那個女生,戲謔道:「那個女生,是你女朋友?」

  「以前打工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

  范淮跟著看過去,後者以為被發現,心虛地低下頭。

  范淮很快收回視線,語氣平靜地說:「對我很好,有點笨。」

  穹蒼不知道他後面接的那兩個短句,是單獨的陳述,還是因果關係。

  范淮偏過頭,狀似輕易地問道:「那時候你跟李瞻元打在一起,就那麼跳下去,不怕我接不到你嗎?」

  「還行。」穹蒼不在意地輕笑,說道,「我說過,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樣。」

  范淮跟著她笑了一下,而後一手插進兜裡,摸出煙盒:「你出去吧,我再抽根煙。」

  穹蒼拍了下他的後背:「該戒煙了。」

  范淮舉著手示意了下:「最後一支。」

  --

  警方的公告是在一個早上發佈的。

  在眾人都剛從睏頓中甦醒,倉促行走在上班的路上時,正式的通告被發佈到網上。

  案件的具體內容沒有直接公佈,只簡單寫了結果,表示警方抓到了十一年前雨夜兇殺案的最新嫌疑人,詳細調查過程會在今天晚上的新聞發佈會中進行宣告。

  三夭轉發了這條博文並置頂在首頁,隨即相關熱點快速在網上發酵。各大官方號和營銷號紛紛轉載,網友打開社交軟件,看見的頭條都帶著范淮這個名字。

  范淮的案子備受關注,但主要原因並不是十一年前的殺人事件。當時這起案件的殺人手法不夠殘酷,偵查過程也不曲折,唯一的爭議點大概就是未成年人犯罪。

  真正讓它備受矚目的,是三夭的多次副本聯動,以及范淮出獄後相繼死亡的五位證人。

  縱然網友已經有了類似的猜測,在真正得知的時候,仍舊非常震驚。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眾人全在討論這件事情。

  「范淮真不是兇手?」

  「這居然真的是起冤案啊?那范淮也太慘了吧。」

  「兇手的性質過於惡劣,買通證人陷害未成年,他是跟范淮有什麼仇?希望嚴懲!」

  「十幾年前的案子了,當時的嫌犯人都已經刑滿釋放,沒想到竟然還能抓到真凶。唏噓。」

  「如果不是五個證人相繼死亡,可能這案子真就悄無聲息地結掉了。這算不算是命運?」

  「五位證人相繼死亡太過巧合,我不認為可以用命運來解釋。真凶當初可以買通證人進行誣告,現在也可以殺人滅口。」

  網上出現了各種猜測,眾人在百感交集的同時,也後怕不已。

  如果他們是范淮,經歷一遍范淮的黑暗,可能等不到正義出現的這一天。而生命的寶貴與殘酷之處皆在於,它沒有試錯的機會。

  沸沸騰騰的爭吵,在到晚上八點時,抵達高峰。

  上千萬人同時在線,蹲守直播間觀看警方的新聞發佈會。

  何川舟等人作為案件主要偵辦人,坐在臺上,應對記者問答。

  這一次的公告,他們準備了很久。李局說得十分平靜,表情中帶著肅穆,語氣幾乎沒有起伏,在報告的同時,連同十一年前的案件偵查情況也進行了說明。

  在發現死者屍體之後,因為雨天證據被沖刷,警方開始了大範圍的排查與走訪。

  他們詢問了整個小區裡所有的居民,同時調取了周邊監控,確認范淮在案發當時,有足夠的作案時間。再配合五位證人的證詞,以及一些其餘的間接證據,他們最終選擇對范淮提起公訴。

  法院依照執法機關所提供的證據,最終判處范淮十年有期徒刑。

  十一年間,公安人員有過調動。范淮家屬曾多次懇求重新審理案件,由於沒有足夠的證據重啟調查,相關的工作只能在私下秘密進行。

  負責人員在多次核實過程中,都未能獲得有效信息,於是檔案被重新放置。

  直到范淮出獄,孫乾死亡。

  警方起先並沒有聯想此事,只是很快,另外兩位證人相繼遇難,調查內容部分洩露,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

  警方立即對范淮進行監控,並成立重案組,多部門聯動調重。

  數十名工作人員協助翻查錄像,重現了三起兇殺案案發時范淮的行動軌跡,未發現他的作案證據。因社會輿論影響過於負面,他們沒有放鬆對范淮的監控。

  因為案件沒有頭緒,重案組多次討論,最終決定徹底審查五位證人的證詞情況。

  因時間過於久遠,這一項工作進展緩慢。警方在排查過程中遇到了許多困難。

  他們開始擴大調查範圍,並在翻閱十一年前相關時間點的檔案時,從一起未偵破的搶劫案中,找到了其中一名證人說謊的證據。

  這一發現改變了警方的調查方向。

  隨後范安夫妻死亡,范淮擅自逃離警方監控範圍,警方對其發佈了通緝令。

  「根據當時警方所掌握的證據,偵查人員做了一個大膽猜測,認為殺死五位證人的兇手,系受人挑唆,不止一人。這個猜測,在之後的審訊中得到了證實。」

  隨後李局分別闡述了警方在調查五起死亡案件所付出的心血跟精力。

  在三夭的副本中,決定性證據可能被藏在家裡、身邊,或者各種小細節中,玩的是解密遊戲。

  而現實的調查過程要比這曲折許多。

  警方會面對許多語焉不詳的證詞,面對死者家屬的唾駡與不配合。翻看數十小時、乃至數百小時的監控錄像,走訪數十人、或者上百人的普通群眾,才能從眾多複雜的信息裡,找到有用的線索。

  同時李局還感謝了穹蒼與三夭對案件偵破所給予的幫助。

  所有的努力,都被化為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調查方向幾經調整,警方人員不放棄的日夜追查,在最終,找到了殺害孔鐘靈的兇手,以及策劃這起案件的幕後者。

  這場新聞發佈會,用了將近四個小時才結束,畢竟涉案人員過多,案情錯中複雜。

  在直播進行過程中,已經有人就李局的發言,對案件做了整體的時間梳理。

  網友不停刷新著內容,從最初看熱鬧的狀態,漸漸回憶起自己當時參與這起案件時的瘋狂。他們對幕後人的深深惡意感到膽寒,也對自己過去的傷害感到慚愧。

  「我只想知道,范淮去哪裡了,他還好嗎?」

  「可以給范淮捐款嗎?以前罵過他,對不起,我願意支付精神損失。」

  「當時帶節奏的媒體都有哪幾家?他們是真的不無辜吧。」

  「我記得范媽媽也因為這件事情去世了,兇手殺死的不僅僅是孔女士,還有所有被扭曲了人生軌跡的人。」

  「好無力。網友再怎麼悔恨,受害者得到的也只是一句對不起,可是又有什麼用呢?」

  「范淮剛上高中就被抓走了吧?他真的太可惜了。這世界沒學歷,都不好生活。就算國家有補償,也彌補不了多少。」

  「范淮是個天才啊,就算坐牢也有跟穹蒼學習。現在否極泰來,希望他以後一切都好!」

  「提醒我了,國民好老師。她能不能跟范淮組個師生檔?@三夭,考慮一下吧。」

  「@三夭,給范淮開個直播間吧,我想給他打賞。」

  「范淮到底在哪裡啊?這個問題我問了幾個月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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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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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正文完

  范淮此時正在享受自己難得的閒暇時光。什麼都不用管,也什麼都不用想,可以無所顧忌地揮霍時間。

  江淩留下來的房子一直空置,他悄悄過去打掃了一遍,但因為那邊有許多故人,他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又怕觸景傷情,就沒有住在那裡。

  穹蒼空閒的那套房子終於有了用處,迎來了它短暫的住客。

  許多媒體想要採訪范淮,都被他拒絕。還有電視臺想邀請他去參加節目,或對他進行捐款,范淮也不予回應。

  他不希望再因為案件的原因出現在公眾視野中,他清楚明白所謂的輿論,是最多變也最不可控的東西。只要他出現得頻繁了,理解會變成懷疑,同情會變成厭棄。惡意在網絡這個世界會被無限放大。

  他也不希望讓自己的人生再處於別人的評論之中,不希望別人一次又一次地去挖掘他的過往,他的家人。

  他希望真正的結束,是塵埃落定,再也沒有漂泊。

  警方是為了讓范淮儘快恢復正常的生活,先公開了十一年前那起謀殺案件的調查結果。之後,隨著對李瞻元跟李淩松的審訊,越來越多的細節被公佈。

  李瞻元承認對范安的教唆殺人行為,李淩松坦誠自己的包庇罪行。二人的身份被媒體挖掘出來,擺在公開的平臺上接受大眾審議。

  李淩松的社會地位崇高,且影響力巨大,作為行業泰斗,他犯下的錯誤,無論是對業內還是社會,都產生了巨大的衝擊。

  受過李淩松幫助的人不在少數,曾經的李淩松對他們而言,是一盞高高懸掛的指路明燈,無私而慷慨。如今他們發現,在燈火的下方,真的有光線不曾照耀到的地方。李淩松並不如他們所想得那麼明亮偉大。

  那些學生看著他如今受到萬人唾棄,心情艱澀難言。他們無法跟著網友一起對他進行責駡,又無力開口為他進行辯解。

  如果沒有李瞻元,李淩松堅持一生,清白磊落,或許會帶著榮光離去。而如今,他做過的所有功績都被抹消,打上了與李瞻元相同的印記。

  也許這是父對子的責任,是他多年研究中還未能解透的一個專題。

  李淩松接受得很坦然。

  網友在得知范安殺人的真相後,同樣是不知所措。

  他們在三夭的副本裡,曾親眼目睹過范安所忍受的生活。在那樣不安動盪的環境中,她犯下的錯誤似乎都可以得到諒解。而她也已經離開人世,一生都在書寫著悲劇。

  只是,殺人終究是殺人,這是任何動機、任何理由都無法解釋的過錯。

  最後,幾位受害人家屬相應出面表示了原諒,請求網友停止相關的討論。

  這場悲劇的源頭已經無法追究,與其用激烈的情緒去苛責一個已逝的可憐人,他們更希望能用勇氣去面對未來的人生。

  他們對范安給予了最大的善意,從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表達對范淮的愧疚。從此以後,就算做不到相逢一笑泯恩仇,起碼可以互不記恨兩不相干。自此恩怨消彌。

  因為范淮始終不露面,網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開始漸漸減少關於他的話題,將目光焦點放在兇手的身上。

  這段時間裡,范淮其實並沒有在看新聞,他不在乎那些人的結果會是怎樣。

  李瞻元重度燒傷瀕臨死亡,全臉皮膚潰爛,生活難以自理。對他來說,這樣的未來生不如死。不管法院如何判處,他的下場都是不得善終。

  朱彥合深染毒品,難以自控,有數次前科,影響惡劣,大概率情況會被判處死刑。范淮憎恨他,又覺得他可悲,不願意在他身上再花費任何一秒多餘的時間。

  期間內,范淮唯一接見的,就是公安局的負責人。

  何川舟知道他不想被打擾,只跟李局兩人來慰問他。三人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沒聊什麼,說了些家常,以及范淮未來的打算。

  范淮曾經計劃好的未來,都是圍繞著范安跟江淩的,如今這兩人都不見了,他的未來也變得空白。只不過曾經,他的世界是狹窄的,而如今,多出了海闊天空。

  何川舟見他面露迷茫,笑著對他說:「不要急,慢慢來。先休息一下,你還年輕。」

  范淮聽著愣住了。

  他還年輕?

  他一直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各種壓力,經歷了比同齡人更為跌宕的人生,停下來想一想才發現,是啊,他才27歲,過完這個新年,也才28。

  范淮的表情說不出是落寞還是其它,他從前無數次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到頭了。卻原來,才剛剛開始。

  何川舟說:「等法院那邊的文件落實,你應該可以得到一百多萬的賠償。我們會儘量替你爭取。你有什麼要求嗎?」

  范淮臉上的肌肉幾不可聞地顫動了下,他抿緊唇角,斟酌再三,最終平靜地說:「沒有。」

  范淮並不期待這筆錢,他還無法平靜地去接受,一想到它的來歷,就有種在揮霍母親與妹妹生命的錯覺。

  雖然案件結束了,但它的影響始終都在。也許范淮需要用更長的時間才能將它忘懷。

  何川舟點了點頭,在桌上留下自己的名片,言簡意賅道:「有事找我,我會幫你。」

  范淮抬起頭,張開嘴,剛做出一個口型,何川舟已經打斷了他:「職責所在。」

  范淮將名片收起來,起身送他們出去。

  --

  穹蒼跟范淮並沒受到太大傷害,醒來之後就直接出院了。但賀決雲由於傷情嚴重,還在醫院躺著。

  他幾次申請回家休養,表示自己的雙手完全不影響正常生活,但都被賀夫人打了回來。

  賀夫人的理由很簡單:你就是活該,欠教訓!

  她堅決要求行使母親的權力,賀決雲只能留在醫院安心養病。好在穹蒼沒有放棄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生病時賀決雲對自己的關照,每天準時過來給他送飯。

  而在穹蒼風雨無阻的送飯過程中,經常能碰見前來探望上級的宋紓同志。

  這位精力無限的年輕人,是他們病房裡最熱鬧的存在。每天穹蒼坐在病床前面,他就開始向穹蒼講述他老闆的英勇事蹟,以彌補穹蒼在昏迷過程中未能見證的盛大場面。

  「當時那個李瞻元,拿著一把刀就要威脅我們賀哥,逼他把你交出來,但是我們賀哥,面冷似冰,絲毫不懼。雖然他的左手,已經在車禍過程中受到了重傷,但只要他還有一根頭髮絲兒能動,他就不會放任你遇到危險。於是他霍然上前,擋在了你的面前……」

  「……李瞻元這臭不要臉的傻逼,被賀哥緊緊按在地上捶打,沒有還手的餘力。於是他想到了一個陰險的方法,使用現代科技武器!他偷偷摸摸,極其猥瑣的,從自己的褲襠裡掏出了電擊器,然後趁著賀哥不注意,陰險地紮了上去。」

  「……我們賀哥淚流滿面……啊啊啊沒有淚流滿面!真男人怎麼會哭呢?我們賀哥頂著滿腦袋血,一面宣誓,一面順著佈滿荊棘跟尖石的山道往上攀爬,去向路邊的人求救。所以你看,他的手才會傷得這麼嚴重!」

  宋紓同志的語言表達可能有些匱乏,但是他的肢體動作極為靈活,每一天在表演上都能有新的感悟。高度沉浸的表演,連故事主角都無法打斷。

  穹蒼看了幾場,竟然只看見一小部分重複的細節,不由歎為觀止。

  ……明明她才是當事人,竟然比不過藝術氣息豐富的宋紓。

  她的讚賞讓本就沒什麼數的宋紓更為驕傲,加快了來病房探望賀決雲的頻率,整天借著關愛上司的名號,行翹班摸魚的事實。

  賀決雲忍了他一次、兩次,最後實在忍無可忍,看見他就想將他頭尾連成一個圈然後讓他從窗戶裡滾出去。偏偏宋紓嘴甜又討人喜歡,俘獲了賀夫人的芳心,得到太后懿旨,不僅沒有滾犢子,還被准許可以每天光明正大地過來講段子。

  業務熟練了之後,他不僅自己來,還要帶上他的同事,讓賀決雲的心理受到了深深的摧殘。

  范淮某次意思意思,過來跟賀決雲打聲招呼,正好遇上【凶案現場解析】項目組的成員前來探視,一群人整齊一致地揮舞著手臂,給賀決雲深情演唱《祝你身體健康》。

  這首改編自生日快樂歌的曲目,給范淮留下了極大印象,只是單純一面,他就被三夭的企業文化給震撼住了。

  ——這似乎是一個待久了會變笨的部門。

  ——他們到底都在幹些什麼?

  賀決雲形象受損,一直跟穹蒼吐槽宋紓這個小二貨,穹蒼覺得他也沒好到哪裡去,但是不敢說出來。

  她端著碗,面無表情地給賀決雲餵飯。

  每天這個過程總是極為緩慢,吃到飯菜都涼了才能結束。

  賀決雲細嚼慢嚥的樣子,讓穹蒼險些忘了他曾經吃飯的速度。

  今天是他出院前的最後一天,賀決雲吃得更為認真,那依依不捨的神情,彷彿在對待人生的最後一頓午餐。

  穹蒼給他準備了蝦和雞肉,以及豆腐青菜。她仔仔細細地剝完蝦殼,將肉送到賀決雲嘴邊。

  賀決雲一直盯著她的臉,有點心不在焉,結果蝦肉掉到了被子上。

  穹蒼都沒反應過來,賀決雲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蝦肉撿起來丟進嘴裡。

  他吃完才察覺不對,抬起頭,對上穹蒼悠悠的眼神,振振有詞地說:「不靈活,一點都不靈活!」

  穹蒼懂的。就像有些人眼盲心瞎一樣,老賀同志殘的其實是幻肢。

  她當做無事發生,面色如常地將剩下的飯菜給他餵完,收拾好東西後,跟他說了一聲,去給他辦出院手續。

  賀決雲自認心虛,乖巧應下,換好衣服後坐在小沙發上等她回來。

  辦出院應該是很快的事情,畢竟醫院裡的人都認識穹蒼,結果賀決雲打完一盤遊戲,也不見穹蒼回來。

  他看了看錶,發現半個小時過去了,推開房門往外找了一圈,也沒發現穹蒼的蹤跡。

  賀決雲皺眉,覺得事情不對,主動下樓找了過去。

  穹蒼待的地方倒是不偏僻,賀決雲剛走過休息區,就看見一群人擠在裡面,咋咋呼呼,吵個不停。

  他哭笑不得,原來是碰上了三夭的這幫人。

  賀決雲走進去的時候,這幫小子正兩眼發光地圍在穹蒼身邊,激動地叫嚷著一些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詞。而穹蒼雖然面色平和,態度卻十分王霸,心安理得地享受眾人的追捧。

  宋紓看見他出現,激動地舉手叫道:「老大!穹蒼算命太厲害了,我第一次知道她還有這樣的特長!」

  賀決雲開始思考自己員工的智商究竟有多少。讓他們負擔三夭的日常工作好像很艱難的樣子。

  眾人嘻嘻哈哈地說笑,對穹蒼的「火眼金睛」大感好奇。

  賀決雲揮了揮手,轟趕道:「都散開,回去工作了。我今天已經要出院了你們還來幹什麼?」

  眾人遺憾輕歎,一溜煙地跑開,留下他們兩個單獨相處。

  賀決雲不解地看著她,說道:「不是要回家嗎?走吧。」

  穹蒼卻沒起身,而是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過來。

  賀決雲彎下腰:「怎麼?」

  穹蒼猶豫了下,說:「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賀決雲下巴一點:「你說。」

  穹蒼表情嚴峻,視線不停在他臉上逡巡,將賀決雲看得緊張起來,最後才低緩地道:「我在思考,怎麼用凡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訴你。」

  「……我在你心裡究竟是有多蠢?!」賀決雲不滿道,「差不多得了,回家!」

  他剛轉過身的時候,穹蒼特有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做我男朋友。」

  跟她本人一樣的霸道又突然,還有點不講道理。

  賀決雲感覺身上某個部位被燙了一下。可能是大腦,可能是心臟,也可能是指尖。這讓他全身肌肉都開始戰慄,甚至比之前受傷時還要嚴重。

  好在他所有的激動都隱藏在西裝之下。他深深吸了口氣,發揮出此生最大的潛能,讓自己保持冷靜。

  過速的心跳讓他無法衡量時間的流逝。賀決雲調整好後,後退一步,回身重新打量穹蒼。

  ……所有的氛圍都被穹蒼架著條腿,唯我獨尊的坐姿給破壞了。

  賀決雲覺得剛才那句話不如理解成「老子看上你了」比較合適。

  穹蒼催促他:「說話。」

  賀決雲抬起手道:「你等等。」

  穹蒼體貼道:「你快一點。」

  賀決雲指著她:「你先把你的腳放下。」

  穹蒼把架著的腿放下來,不可避免的,被麻到了。她用手捶了捶,眼睛還盯著對方,催促著面前的男人趕緊給個回復。

  賀決雲覺得有點不公平。

  當初他表白的時候,穹蒼就對他愛答不理,連藉口都找得敷衍。怎麼現在換了她自己,他就得全情配合了?

  賀決雲腦袋裡像是有根玻璃棍在攪拌,他努力用殘存的一點理智去思考,並在艱難探索後成功找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賀決雲抬起頭,正怕她聽不清楚,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認真:「從世俗的角度來看,你高攀了,因為我特別有錢。」

  「我還特別聰明呢。我是巨聰明。」穹蒼接話賊快,「對基因的改造,功在千秋,利在萬代,你的財富能保證流傳那麼久了?所以你賺了。」

  賀決雲:……?

  賀決雲咬牙切齒道:「你能不能別那麼不服輸?你先讓讓我行不行?!」

  「好好。」穹蒼歎了口氣,縱容地說,「你繼續說吧。」

  賀決雲又醞釀了一下,想說,從世俗的角度看……怎麼怎麼,但是你在我心底最不世俗的一個角落……轉頭對上穹蒼一張無奈又高傲的臉,發現自己說不下去。

  他沒了。

  賀決雲洩氣道:「算了,我沒什麼想說的了。」

  穹蒼問:「所以呢?」

  「行吧,還能怎麼樣?」賀決雲頹然道,「你說還能怎麼辦?還能馬上領證去嗎?」

  「那就太好了,你願意今天上崗。」穹蒼挽住他的手臂,帶著他走出休息間,「我想去給江淩掃個墓。你作為家屬,一起過去吧?」

  賀決雲麻木道:「哦。」

  等兩人來到醫院門口,穹蒼才反應過來。

  她看著賀決雲略帶遺憾的表情,問道:「我是不是打斷了你什麼技能條的讀取?」

  賀決雲面皮抖了抖:「……我謝謝您。」

  穹蒼謙虛道:「倒也不必。不算什麼。」

  賀決雲差點朝她呸一口,念在兩人關係剛剛成立,還經不起波折,又強行忍了下來。他握住穹蒼的手,不容置疑地揣進自己兜裡,同時目不斜視地注視著前方,裝作自然。只是耳朵有點微微發紅。

  不久,范淮的車在他們面前停下,車窗降下,示意他們上來。

  兩人一起坐在後座,前排坐著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女生。范淮氣色好了不少,他看見兩人交握的手,笑了一下,試探叫道:「師公?」

  賀決雲頓時被他一個詞給取悅了,如果范淮是三夭的員工,賀決雲能當場給他加一倍工資。

  車輛平穩起步,穿過街巷,開往郊區的墓園。

  半路的時候,穹蒼叫道:「范淮。」

  駕駛座上的人靠在車窗上,慵懶地應了一聲:「嗯?」

  「有打算嗎?老師給你包分配工作。」穹蒼說,「需要學習一點專業技巧,跟你能力匹配。平時不需要加班,工作強度適中,每年有多個假期,可以輕鬆年過百萬。」

  范淮精神了一點,笑道:「真的?」

  穹蒼說著看了賀決雲一眼,點頭道:「是啊,給你走後門。」

  賀決雲聞言沉思片刻。

  有那麼點微妙的感覺,但是又說不大出來。

  一個小時後,眾人抵達墓園。

  白色的鮮花擺在墓碑前面,隨著細風輕撫,微微抖動著花瓣。

  范淮跪在地上,虔誠地磕了個頭。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用手不停撫摸著墓碑上的文字。好像這樣能向她傳達自己的平安。

  穹蒼站在范淮身後,百感交集地說了一句:「我把人給你帶回來了。」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石頭都落了地,所有的落葉都歸了根。她肩上再沒有任何的重量。

  墓碑上的女人,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她淺笑地看著幾人,笑容化在秋日的暖陽中。

  范淮又起身走到范安的墓前,低著頭,語氣哀傷而溫柔,似在耳邊的輕語:「安安,哥對不起你……我來晚了。下輩子好不好?下輩子哥肯定第一個找到你……」

  許多受到傷害的人,都想用所謂的明天,去忘記慘痛的過去,然而其實所有的明天都帶著昨日的烙印,正是一步又一步染血的足跡,才會有站在這裡的今天。否認過去,便要絕望地否認自己。

  人生也許就是一條無法回頭,也無法躲避的道路。哪怕需要披荊斬棘,趟過刀山火海,也要不停向前。

  祝你平安。奔波的遊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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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7:57 |只看該作者
番外‧春節01

  1月25日,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星期左右,穹蒼處理完手上的工作,不得不開始思考起一個嚴肅的問題——她覺得賀決雲變了,變得奇奇怪怪的,已經到了她無法忽視的地步。

  這並不是什麼男女交往之後的病態錯覺,而是基於縝密觀察後的合理推測。

  因為賀決雲的邀請,穹蒼暫時留在三夭幫忙進行後期測評工作,同時繼續維持與公安系統的顧問合作。這樣一來,她跟賀決雲見面的機會就不可避免地增多了。

  除卻平時工作相關的交接,一有空,賀決雲還會過來找她聊天,拉她吃飯。他這種明顯沒事找事、故秀恩愛的表現,激得宋紓等單身狗嗷嗷直叫,險些影響了團隊之間的和諧關係。

  但是這兩天,賀決雲鮮少主動來找穹蒼說話,而是用一種試探跟觀察的眼神,在穹蒼辦公室的門檻瞎晃悠。

  穹蒼好幾次看見他了,想跟他打招呼,但賀決雲始終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要麼不在狀態,要麼返身就走,表現極為反常。

  還有一次,穹蒼路過賀決雲的辦公室,想給他送點水果,推門進去的時候,正碰上賀決雲打電話。

  他的聲音急促而緊張,故意壓著聲線怕被外人聽見,一手手掌在桌上不住輕拍,焦急跟電話對面的人進行解釋,並在發現穹蒼出現的第一瞬間,立即將手機掛斷,丟到桌上。

  ……分明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穹蒼問他剛才在聊什麼,賀決雲抬手撓了撓頭髮,隨後風輕雲淡地說甲方腦子有坑,又來給他提不合理要求,他義正辭嚴地拒絕了,為了保障員工的正當權益。

  穹蒼露出一個略帶懷疑的表情。

  賀決雲不知道自己說謊的時候,臉上的每一處線條都會跳躍。

  當然穹蒼沒有要打探賀決雲隱私的意思,她認為就算是男女朋友也可以保持一點距離,只是賀決雲的舉動實在是太過鬼祟,她很難裝作熟視無睹。

  回家之後,穹蒼認真翻找了許多的資料,無果,又找方起做了諮詢。

  方起給她的答案是:「是有毛病,閑得慌啊?」

  穹蒼皺眉:「你說Q哥?」

  方起木然挖耳朵:「我說你。」

  穹蒼:「……」這果斷是不正確的。

  穹蒼求知的心無法停歇,於是又上情感論壇做了匿名詢問,寄希望於廣大網友的情感智慧。

  網友多數回答都是:出軌了,勸分,不分不是人。

  ——這是不可能的。

  穹蒼相信賀決雲不會幹那麼道德淪喪的事。

  在熱心網友五花八門的回復中,穹蒼找到了一個相對靠譜的猜測。

  這可能就是男性的正常焦慮吧,穹蒼心想。畢竟在晉江,三十歲的主角已經要被年輕讀者嘲諷作老男人了,賀決雲正在逐漸步入這個階段。

  穹蒼對此表示了理解、關懷,以及寬容。

  她覺得這種時候不能過度刺激賀決雲,所以她選擇裝不知情。

  穹蒼關掉電腦,淡定起身,往養生壺裡加了點枸杞跟黨參,等著賀決雲回來。

  --

  晚上九點半,賀決雲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臨近年關,公司的事情尤其多。他除了要忙新副本上線的事情,還要策劃新年活動。

  賀決雲癱軟在沙發上,身心俱疲。穹蒼給他端了杯枸杞養生水,又聽見他捂著揚聲器,在那裡神神秘秘地打電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會去看你的,你別找穹蒼!」

  「交給我,我知道我會!我跟她好好說。你千萬別衝動!」

  「……我知道要負責,但是我也不想刺激她。這是兩碼事。你知道的,穹蒼成長環境比較特殊。」

  穹蒼把杯子放下,朝他笑了笑,而後回了臥室。

  晚上睡覺的時候,賀決雲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

  穹蒼睡得淺,就算賀決雲動作放得很輕,依舊被打擾到了睡眠。一直到後半夜,實在抵擋不住睏意了,才闔眼睡去。

  她睡了沒多久,不甘寂寞的賀決雲又晃著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

  「穹蒼,穹蒼。」

  穹蒼迷迷糊糊的,聽著那一聲聲呼喚,感覺魂兒在頭頂飄揚。耐不住他煩,皺起眉毛,囫圇應了一聲。

  賀決雲貼在她耳邊,輕聲道:「穹蒼,跟我回家過年好嗎?我想帶你見我爸媽。他們人很好的,一點也不凶,特別喜歡你。過年的時候倆老寂寞,我們回去住兩天。你看怎麼樣?」

  穹蒼從胸腔裡擠出的悶哼明顯帶著睏意,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

  賀決雲跟魔鬼低語似的,不停地說:「穹蒼,好不好啊?跟我回家吧。」

  穹蒼真的是聽清楚了,只是無法思考這句話的涵義。她滿腦子只想睡覺,當下什麼都能答應,蹭著枕頭點了點頭。

  賀決雲念叨了那麼多天的事情終於解決,當即欣喜若狂,什麼失眠疲憊沒胃口的毛病全部不治而癒,大晚上跟打了雞血一樣,靠上去將穹蒼抱在懷裡。

  他抱了一會兒,不滿意穹蒼背對著自己,又讓她轉過身來。

  穹蒼扭過頭,眼睛裡的迷離退散不少,已經快清醒了。她在黑暗中幽怨地盯著賀決雲,說:「最後一個要求了吧。」

  賀決雲笑著點頭,終於有了點擾人清夢的自覺:「對,抱著我,馬上睡覺了。乖,對不起啊。」

  穹蒼轉過身,挪到他懷裡。

  第二天大早,賀決雲煥然一新,精力充沛地跑前跑後,給穹蒼收拾行李。

  他把穹蒼的衣服全部搬過來,一件件堆在床上,一面整理一面問她:「這件衣服帶不帶啊?要不要買些新的?你不喜歡逛街的話,乾脆都拍一件下來試試。」

  穹蒼靠在床上,帶著事後的茫然,有種喝斷片了的錯覺。

  賀決雲渾然未覺,又把她身後的枕頭抽了出來,一併裝到箱子裡去。

  在他開始整理的書的時候,穹蒼終於忍不住問:「你在幹什麼?」

  賀決雲心情很好地做著家務:「回家啊。」

  穹蒼茫然道:「……那我現在算在哪兒?」

  賀決雲抬起頭,看著穹蒼的表情,心裡美了一下。

  這說明在穹蒼眼裡,兩個人住的地方才是家。

  他很快樂地解釋說:「我是說回老家,我爸媽住的地方。」

  穹蒼愣了下,問道:「我答應你了嗎?」

  賀決雲也愣,隨即立馬大聲叫道:「你答應我了!」

  他以為穹蒼想要反悔,急赤白臉地叫道:「你昨天自己答應我的!你說『嗯』,你還點頭了!」

  穹蒼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歪著頭開始回憶。

  賀決雲感覺自己的青春結束了,一瞬間頹喪下去,兩手垂落在箱子上方,沒了收拾的動力,也沒了生命的活力。

  他淡淡歎了口氣,眼神裡是超脫於年齡的成熟,彷彿已經看破世事,只能妥協人生。

  他這樣子,穹蒼心有不忍。她想了想,問道:「你這幾天神神秘秘的,就為了這?」

  「『就』?」

  賀決雲扯著長音,盯視著穹蒼,無形地譴責她。

  「這是很重要的事!我還沒帶人回去見過我爸媽!我們老賀家都特別傳統你知道嗎?見了我家長,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

  他這邊擔心得形銷骨立,穹蒼竟然一無所知。

  是他家的錢不夠多嗎?是他給的暗示不夠明顯嗎?穹蒼能不能受一點誘惑,讓他也享受一下被逼婚的快樂?

  賀決雲低垂著頭,遮掩住半張臉的神色,語氣哀傷而憂慮。

  「唉,我一個大齡單身未婚青年,每到過年的時候,親戚好友齊聚一堂,我都是他們嘲笑的對象。」

  穹蒼驚訝,心說你們有錢人也會有這樣樸素的煩惱嗎?但是她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齊聚一堂?」

  穹蒼不喜歡跟長輩打交道。準確來說,如果不是遇見賀決雲,她更喜歡獨來獨往。

  賀決雲心裡一跳,自覺失言,連忙改口說:「背著我齊聚一堂,說我壞話。家裡就……我們一家四口。」

  穹蒼遲疑著說:「這樣不大好吧?」

  賀決雲連忙點頭:「這樣非常不好!我媽跟他們說你是我女朋友,他們還不相信。」

  穹蒼說:「這有什麼好不相信的?」

  賀決雲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過了一會兒,穹蒼思考清楚了,說:「那就去吧。」

  賀決雲差點叫出聲來。他克制地說:「真的啊?那我繼續整理了啊?」

  穹蒼:「嗯。」

  賀決雲再試探:「那今天中午就出發了?」

  穹蒼難免驚訝:「你那麼急嗎?」

  「我不急。」賀決雲掩飾地說,「主要是我媽急。她特別急性子你知道嗎?」

  穹蒼是見過賀夫人的,她對那位女士的美麗跟大方都印象深刻,而這兩個特點不管放在哪種情境下都不會讓人討厭。於是她蹲下身陪著賀決雲一起收拾。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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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8:13 |只看該作者
番外‧春節02

  要見賀決雲的父母,穹蒼其實並不緊張,因為她發現二老比她還要激動。

  賀決雲打電話告知對面,今天要回家時,賀夫人亢奮的叫聲,在沒開外放的情況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賀決雲完全沒有出賣自己親媽的負擔,他把手機收起來,朝穹蒼笑道:「他們要是給你發紅包,你記得一定要收下來。二老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做散財童子。那就是他們的好意。」

  穹蒼聽著血壓都有些起伏。

  實不相瞞,她也很喜歡做那個永遠長不大的童子。

  穹蒼矜持地「嗯」了一聲。

  賀決雲怕跟穹蒼說太多關於父母的喜惡,會給穹蒼帶來壓力,他一路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點,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賀決雲放緩車速,沿著空曠的主路往前開去,很快看見了人影。

  小區入口的兩側,十幾位穿著統一制服的年輕保安,正對排而立,嚴陣以待。

  在賀決雲車輛緩緩駛過的時候,他們漸次敬禮,聲音洪亮地進行恭迎,並目送二人離去。

  穹蒼不由投去了鄉下人的目光,今天才知道原來有錢人每次回家都能弄得跟登基一樣,實在是太長見識了。

  那說不定黃金鑲鑽馬桶也不是傳說?

  穹蒼的神情過於專注,所以沒看見賀決雲強忍著的抽搐的眼角。

  ……神經病啊?這到底是誰搞的?

  保安隊長遠望著車輛消失在花園後方,深藏功與名地灑脫一笑——小老闆,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賀決雲一路沉默地將車停在車位上,下車時深吸了口氣,在心裡默默祈禱雙親沒準備什麼「驚喜」等待他們。

  他牽著穹蒼走到門口,解鎖後將門推開。

  門扉開啟時,穹蒼同時看見了站在大門後方的賀先生。不知道他是剛好路過,還是一直在等。

  賀先生一身西裝穿得板正,連頭髮都梳得齊整。長相英俊,跟賀決雲有五成相像,不過眉宇間看起來比較成熟嚴肅。

  穹蒼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休閒家常的著裝,一時間對自己的不夠鄭重感到慚愧。

  穹蒼上前,朝賀先生標準地鞠了一躬,禮貌道:「你好。」

  賀先生被她的架勢給震住了,也略微彎了彎腰,朝她點頭道:「你好。」

  兩人跟領導人會晤似的,握住手上下晃了晃,表情肅穆,態度端正,彷彿一開口,討論的就是國家大事。

  賀夫人衝上來,一手肘擊在賀先生的後腰上,挑著美目朝他瞪去。

  賀先生一臉無辜。

  這是他的錯嗎?

  「穹蒼來了呀!哎呀回家還帶什麼禮物?」

  賀夫人熱情上前,拉著穹蒼的手將她請進屋,順便給賀決雲遞了個欣慰的眼神。

  萬萬沒想到啊,自己兒子真的出息了。

  賀夫人將穹蒼按在沙發上,貼著她坐在旁邊,賀先生被她趕到了另外一面。

  她也不知道應該要做什麼,只能拼了命地把水果往穹蒼面前搬。

  穹蒼不餓,推拒了下,最後拿了個蘋果放在手裡,跟她一起看最新出的狗血偶像劇。

  賀先生看完片頭,其實已經很想起身走人了,因為他對演技感人的偶像劇沒有半點興趣,可是他又不大敢。

  在穹蒼過來之前,賀夫人耳提面命地告訴過他,說今天穹蒼到家後的兩小時內,他必須牢牢蹲守在客廳。不管是玩手機還是看電視都沒關係,總之不能一個人回書房。之後每天也要有至少半個小時的時候跟穹蒼進行交流。

  兒媳婦第一次到家裡來,他得給人家排面,不指望他表現得多慈祥親近,起碼不要冷落了人。

  賀先生覺得很有道理,於是答應了。

  他當時不以為意,認為跟穹蒼的話題應該很好找,隨便聊點什麼,幾個小時眨眼就過。

  誰想到賀夫人對此事異常重視,自己列出幾個娛樂選項,將穹蒼的空閑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賀先生的唯一選擇就是被動參與,作為她們的聊天背景板散發光與熱。

  ……他給穹蒼排面,但是他老婆忘了給他排面。

  賀先生不停地低頭看手錶,數著兩個小時趕緊過去。同時為了彰顯自己的存在,還得在賀夫人時不時的點名下,乾笑著發表一下自己的感慨。

  賀決雲在旁協調,調節氣氛,見他們三人雖然聊得艱難,但還算和諧,也放下心來。

  看到後面的時候,賀先生突然釋懷了。

  他覺得偶像劇有哪裡尷尬的?再尷尬也沒有坐在這裡的自己尷尬。

  一旦用這種包容的心態去看待劇情,他竟然感受到了別樣的樂趣。

  所以兩個小時後他沒走,他留了下來。

  他看電視劇的角度變得深入而專業,學會了自由發散,主動搭腔,可謂漸入佳境。

  「上市公司連續兩年虧損是要ST的。」

  「這位家境貧寒的女主住的房子月租起碼五千起步。這個樓盤我覺得不錯,前兩年剛剛炒起來的……」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終於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異常激動地說:「給你買棟樓吧,穹蒼!」

  穹蒼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她驚訝的神色太過明顯,賀先生不知道讀出了什麼,又了然點了點頭,又說:「不行,現在都搞限購,一棟有點難了。還是直接買套貴的吧,這樣作為婚前財產省力又保值。」

  穹蒼為自己的貧窮感到一陣哽咽,艱澀地說:「不要了,我有房子。」

  「那套賣了吧,我聽決雲說過,你住的那個地方安保不大行。哦……你學生要用是不是?要不你直接轉給他吧,我給你買套新的。」賀先生說著幹勁十足,起身道,「你有什麼要求?我現在就去給你看看。」

  穹蒼被他們有錢人的直接給震撼到了,偏頭求助般的看向賀決雲。

  他說給紅包,但沒說給房子吧?這兩個是不一樣的吧?

  「爸,爸!」賀決雲哭笑不得地拉著人坐下,說道,「讓穹蒼自己選擇,這件事情您就別管了。」

  賀夫人聽著不滿意道:「你不要老讓人跟你住那套破房子。我上次去看,東西都要放不下了。說不定人穹蒼更喜歡別墅靠海呢,你問過了嗎?」

  穹蒼忙說:「沒有,我挺喜歡現在住的那套房子的。」

  賀夫人不由感動道:「多麼樸素的女孩子啊。」

  穹蒼跟著感慨。多麼樸素的有錢人啊?

  「不要客氣。」賀先生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主場,不願意放棄,繼續勸道,「這也是爸……叔叔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有什麼要求你儘管開,叔叔一定給你滿足!」

  穹蒼覺得這個話題十分詭異,險些被他們傳統家族老賀家的糖衣誘惑給打懵了,最後是保姆出來喊他們過去吃飯,二老才意猶未盡地停止自己的撒錢行為。

  吃過飯後,穹蒼怕二老再提送房子的事情,直接去了賀決雲的房間。考慮到賀先生是個看狗血電視劇都能聯想到婚前財產的人,穹蒼覺得自己有必要讓賀決雲去跟對方表達一下婉拒的想法。

  「不要讓叔叔給我送房子……也不要送什麼貴重的物品。我沒什麼能用的地方。」

  賀決雲嘴裡「嗯嗯」應了兩聲,手下整理著箱子,正在認真思考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買了幾件禮物,悄悄塞在行李箱的角落,全部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物品。

  他的計劃很完美。每天早上醒來,給穹蒼送一件低調又不失奢華的禮物,在對方感動的時候送上一個香吻,等穹蒼慢慢卸下防備,再讓他媽旁敲側擊地幫忙催一下婚。這樣,如果不成,穹蒼也能明白他的苦心。如果成了……那還用說?

  賀決雲想得很美,結果,可能是因為前幾天休息不足,徹底放鬆之後就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等他醒來時,穹蒼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他想像中的,在清晨醒來的第一眼,為穹蒼戴上寶石項鍊的浪漫畫面沒能發生。

  還沒開始,居然就折戟了。

  賀決雲懊惱地從床上爬起來,在床頭櫃裡翻出裝項鍊的禮品盒,揣進兜裡去找穹蒼,試圖進行補救。

  他沿著走廊小跑到一樓,大聲叫著穹蒼的名字,在拐到客廳的時候,被眼前驟然出現的陌生畫面給鎮在原地。

  原本空擋的客廳已經被各種東西塞滿。禮服、大衣、成排的鞋子,還有各種珠寶項鍊。

  衣服都是剛送來的新款,珠寶則是賀夫人多年的珍藏。

  賀決雲看著賀夫人手上拿著的那條價值連城,精雕細刻的藏品,再摸了把自己兜裡的首飾盒,聲音都顫抖了。

  「……媽?」

  賀夫人聞言抬了下頭,高興道:「你起床啦?自己隨便找點吃的。誒等等,你覺得穹蒼戴這條藍寶石項鍊好看,還是戴這條鑽石項鍊比較好看?」

  穹蒼麻木的站在那裡,眼神裡一半是強行營業的快樂,一半是搖搖欲墜的堅持。

  賀決雲恍然大悟。

  ——失算了!

  一個家裡三個都有鈔能力,他被捷足先登了!

  賀決雲大步上前,說道:「媽你別老拿錢砸穹蒼,她不是喜歡錢的人。你這樣一直給她塞東西,她不一定高興的。」

  賀夫人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主要是好久沒當媽媽了,都有點不習慣。」

  賀決雲:「??」感情我長大後就不是您兒子了是嗎?

  賀夫人握著穹蒼的手,臉上是讓人不忍苛責的柔弱:「乖寶,你會不會覺得我煩人吶?」

  穹蒼當然說:「沒有,我挺高興的。」

  賀夫人得到肯定,不管是客氣還是真誠,立馬又興致勃勃道:「那就好,那我們少挑兩件。先挑一件大年三十穿的好不好?」

  --

  賀決雲的禮物還是沒能送出去,主要是有了對比,他不好意思送。這導致他之後幾天都有點怏怏不樂,縱然他極力掩飾,穹蒼還是看出來了。

  最後是穹蒼自己在床頭櫃裡發現了賀決雲的小心思。她還在裡面看見了對方寫在卡紙上的日期跟祝語,當下有點好笑又有點感動。

  她不動聲色地把東西放回去,在過年那一天,才把它們重新拿出來。

  賀決雲等在客廳裡,見穹蒼換完衣服出來的時候,過去挽住她的手。他起先還沒發現,再仔細一看,才發現穹蒼戴的是自己選的耳環,自己選的項鍊,還有自己選的鑽石髮夾。

  他瞪直了眼,驚喜到組織不出語言:「你你你……」

  穹蒼笑道:「我怎麼了?」

  賀決雲深吸一口氣,終於把氣給捋順了。他在穹蒼臉上重重親了一口,眼裡的笑意滿溢出來:「你真好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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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8:26 |只看該作者
番外 范淮01

  8點25分,三夭總部。

  穹蒼準時來到指定的遊戲房間外,正準備進去,看見范淮從遠處走來。

  她特意在門口等了一下,在范淮路過時,跟他打了聲招呼。

  穹蒼笑道︰「工作怎麼樣?」

  范淮按著胸前的紐扣,將西裝脫下來,籲出一口氣,笑道︰「還不錯。」

  他所在部門專門負責技術支持,裡面都是一群對工作有熱情,又不大擅長處理複雜社會關係的年輕人。大家單純而傻氣,每天都洋溢著瓜皮的氣息。

  范淮目前正處於學習階段,在同事的引導下慢慢接觸三夭的相關業務,以及三夭的企業精神……雖然他覺得這企業精神不學也罷,那幫人瘋起來都敢在後台寫他們小老闆的同人文,還偽裝成垃圾郵件打包發送到事主的賬號裡去,享受在刀尖上跳舞的快感。

  范淮很喜歡這種生活,但同時也很猶豫,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自己的老師,她每天都在三夭工作人員的大腦裡忙碌地上演狗血愛情劇。#冷酷無情大魔王vs多情舔狗小嬌夫#、#黃金天才大腦vs世界第一首富#、#多情霸總︰天才老婆你別跑#、#美麗佳人︰世上沒有我搞不定的男人#……諸如此類的沙雕玩意兒。

  范淮深深看了穹蒼一眼,覺得還是算了。

  污染她的世界。

  穹蒼讀出他臉上閃過的複雜,有點莫名其妙,換了個話題,問道︰「緊張嗎?」

  范淮沒有作聲,微微低了下頭。

  三夭製作許久的兇案副本終於要進行公測了,而主角就是范淮自己。讓他再回到當年的場景,直面當時的困境,對他來說也許是種殘酷的挑戰。但是,那種蒙受不白之冤的痛苦深深鐫刻在他的靈魂裡,是之後一切悲劇的源頭。他曾無數次地做著妄想,如果自己當時能走出看守所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這種想像毫無用處。

  但是,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幫助他走出這段過去。

  「沒什麼。」范淮抬起頭輕笑,「早過去了。」

  穹蒼卻是十分認真的︰「我會把你帶出來的。」

  --


  歡迎玩家來到全真模擬直播遊戲【兇案現場解析】(特殊限時副本),您申請的身份是【緝兇者】。案情相關記憶已封鎖,請根據已有線索,找出真兇,完成情景還原。

  身份︰qc(你現在是一名公職人員。)

  玩家評分︰97(你已經打敗了全國99%的人!)

  與角色契合度︰100%(在不抹黑職業形象的情況下,可無限制地扮演你自己。)

  劇情進展︰50%(你們抓住了一位嫌疑人,他看起來很可疑。)

  【注】本遊戲基於大數據與刑事檔案自動生成,請仔細辨別遊戲中出現的線索。

  熟悉的轉場白霧,籠罩在穹蒼眼前。她的大腦呈現出一陣空白,沒能在第一時刻運轉起來,顯然這一次屏蔽的記憶有點多。她皺著眉頭,適應了下這種感覺,快速翻閱起劇情介紹,而後將界面關閉。

  場景逐漸清晰,露出周圍的原貌。

  她正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陽光穿透過窗戶,照亮了她前方的白色書寫板。上面貼了十幾張照片,還有各種密密麻麻的連線,顯然是剛剛開完會議,結束案情總結。

  穹蒼低下頭,用手翻了下桌面上擺著的,剛剛打開的筆記本,順著上面的內容看下去。

  沒過多久,房門被敲響。

  對方禮貌性地叩了兩聲,不等她回應,直接走了進來。

  穹蒼認出是賀決雲,指著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入座。

  即便還什麼都沒有發生,穹蒼所屬的直播間已經非常熱鬧。準確來說這幫觀眾過度亢奮已經很久了,在穹蒼還沒正式登陸的時候,就已經刷屏了整個評論區。

  粗粗一掃,基本是無節操大型認親現場。

  「來了來了!穹蒼爸爸我等你很久了你怎麼現在才出來?你失散多年的兒子都自動成年了,再放養我就不認了好嗎?」

  「老婆你再不出現,我孩子都養不起了。你看,我們生的孩子,能組建一個國家。【感動】」

  「在想你的365天!」

  「我女兒不算新人了吧?為什麼這個監察者還跟著她?」

  「我就說這個監察者一直在以公謀私,果然沒有猜錯。」

  「看來穹蒼的祖孫三代都在評論區齊聚一堂了啊。」

  賀決雲進了辦公室,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接到了一條系統警告。

  【因舉報信息過多,無法及時核實。請監察者約束自我行為,查實違規將做批評處理。】

  賀決雲愣了下,這絕對是他收到過的史上最冤的警告,其中必然有宋紓等人的手筆。

  他仔細反思一遍,覺得目前為止自己做過的最錯的事情,就是活著出現。

  這條明顯帶著唯恐天下不亂意味的站內短信,加上他面前只有穹蒼一個人……賀決雲小腦瓜一轉,覺得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穹蒼兩手擺在桌上,將筆記本往前移了一點,視線還黏在上面。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賀決雲開口,嘴裡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

  一雙手伸到她耳邊,將她額前的碎髮小心別到耳後,又扯著她的衣領將它拉得挺直,連邊角處的褶皺都沒放過。

  他的動作放得很慢,像是故意拉著時長。直播間的視角就停留在賀決雲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連他似有似無擦過穹蒼側臉的動作都拍得一清二楚,所以讓畫面顯得特別曖昧。

  最重要的是穹蒼沒有躲開。

  原本還是插科打諢的評論區,在經過的一秒的世紀冰封之後,徹底陷入癲狂。

  網友齊聲大呼臥槽。感嘆號和混亂的表情包跟瀑布一樣從小框裡飛過。

  「天殺老賊!辱我親父!」

  「我就說!我就說!!我沒了!」

  「三夭還找人嗎?監察者的那一種。我可以免費上班。【微笑】」

  「你為什麼不捏爆他的狗頭?啊?爸爸你變了!」

  「不不!!」

  這種時候後台的投訴,才真的叫如雪花般飛來。宋紓等人手忙腳亂,嘴裡嚥下一口血淚,差點想給賀決雲跪下。

  造孽啊!

  賀決雲接到後台一個痛哭流淚的求饒表情,才滿意地收回手,朝穹蒼笑了一下。他抽出本子,開始說正事。

  「9月21日晚上九點半左右,死者劉某,女性,在hy小區的後巷中被人殺害。她胸前一共中了三刀,三刀都刺得很深,其中一刀刺破了肝臟,是致命傷。」

  「凶器暫時沒有找到,但根據法醫驗屍結果來看,應該是一把打磨過的水果刀,前端非常尖銳,刀口平滑。一部分刀片碎裂,留在了死者身體裡。綜合來看,這很大可能是一起預謀殺人案。」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劉某屍體被附近早起的居民發現,然後報警。民警趕到現場的時候,現場已經被大面積破壞。」

  賀決雲把一排照片擺到她面前。

  照片從各個角度記錄下了案發現場。

  由於昨晚剛下過雨,地表很是泥濘。昨夜殘留的痕跡被雨水沖刷,而早上的新鮮腳印又被留下。

  屍體周邊圍繞著許多雜亂的腳印,那些印記一看深淺度就知道是在屍體被發現後才留下來的。附近居民不知道怎麼保護案發現場,導致現場難以取證。

  穹蒼將照片一張張翻過去,最後定格在死者的身上。

  那位女性緊閉著眼睛,臉部被雨水泡得浮腫,全身呈現青白色。

  穹蒼問︰「死者身上有打鬥傷嗎?」

  「沒有。」

  「周圍人有聽見呼救聲嗎?」

  「沒有。昨夜雨水很大,大部分人家裡都關著門窗。加上凶殺地點離馬路很近,附近許多居民又都是老人,我們走訪一圈,所有人都說自己沒聽見動靜。」

  賀決雲用手演示了一遍︰「死者身上的刀口是從正面切入的,而死者沒有抵抗,也就是說,凶手突然發難,死者卻完全沒有防備,對方很可能是她認識的人。三刀中有一個刀口,位置偏下,角度傾斜向上,所以案發時,兩人應該是一個站在台階上,一個站在台階下。凶手刺了一刀之後,快速將死者按在地上,用手堵住她的嘴,並很快追了兩刀,確保她死亡,然後倉皇逃跑。」

  賀決雲拿出一張地圖,用紅色記號筆在上面標記了一下︰「逃跑路線可能是這樣的,有兩位證人恰好看見凶手離開。」

  兩個目擊點之間的距離挺遠,如果用紅線連接的話,路線有點曲折。

  穹蒼看著圖標,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下巴。

  「根據目擊證人的口供,我們還原了凶手當天穿的衣著,以此作為標準進行排查,很快找到另外一位證人。對方在hy小區附近開店,已經有十幾年的歷史。他向我們提供了一個嫌疑人的名字。」

  賀決雲將最後一張照片放上來。

  「寧冬冬。16歲,現讀高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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