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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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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退戈\腿毛略粗] 有朝一日刀在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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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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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哥哥

  穹蒼說,范淮逃亡時給她打的電話,32秒裡只說了兩句話,剩餘的時間都在互相沉默。賀決雲當時是有點懷疑的,覺得他們兩個人總該交代些什麼事才對。

  可是當他自己面對這樣的場景時,他就在想,他應該對范淮說些什麼呢。

  他發現自己真的不知道。

  安慰顯得過於蒼白,勸告顯得過於虛偽。而幫助?那似乎太微薄了。

  恐怕范淮也不知道,他打給穹蒼是想要做些什麼。或許僅僅只是人在走投無路之下,渴求一個自己信任、崇拜的對象,能夠給自己一點指引,一點希望。然而在電話撥出之後,他突然發現,對面的人,其實也不過是個凡人。於是他離開了。

  被一個這樣無助的人請求,卻同樣無能為力,又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穹蒼心裡想必留下了一個難以消逝的困惑,盤旋在她心頭,讓她長久以來一直苦思不解,所以她才會參加三夭的【凶案現場解析】,尋找所謂的答案。否則憑她那種怕麻煩的個性,單單是三夭冗雜繁複的心理審核程序,就足以讓她卻步。

  這兩句話當初困擾了穹蒼,如今也困擾了賀決雲。

  賀決雲按著耳邊的通訊器,控制好語氣,低沉說:「我找到寧婷婷的手機了。」

  章務平正在聽各地組員進行彙報,聞言快速回了一句:「裡面有什麼線索嗎?」

  周圍有許多普通群眾,店長也時不時將視線望他這邊掃來。賀決雲拿著手機,先行走出店面,去了停在附近的警車裡。

  密閉的空間內,空氣顯得十分沉悶。

  清明假期的天空是灰濛濛的,處處透著壓抑,雖然此時還是白天,卻暗得似黃昏將夜。

  賀決雲扯了扯領口,將最上面的紐扣解開一顆,壓下心頭微微的抗拒,點開相冊的圖標。

  一張張縮小的方正圖片顯示出來,賀決雲任意選擇了一張進行放大。

  那些被打碼修飾過的照片,同時出現在直播間的右側。

  寧婷婷的手機裡一共存了三百多張照片,全部都是她對著自己身體的不同部位拍攝的。

  烏青的手臂、帶著針孔的皮膚、明顯骨骼錯位的手指、被抽打後浮腫的傷痕,甚至是紮著玻璃碎塊外翻的血肉……

  有一些傷口顏色發黑,是明顯的陳年舊傷。有一些還帶著鮮血,是她剛受傷後用不大穩當的手艱難拍攝下來的。那些傷勢令人觸目驚心,共同的特點是都不在臉上。

  一張張照片,分別拍攝於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清楚記錄了她這些年忍受的非人折磨,拼湊成她完全不正常的婚姻生活。從最早的時間開始推斷,到目前為止,這樣的情況已經有兩年多的跨度,幾乎是從她結婚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

  賀決雲翻到一半的時候沒有繼續了,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臉,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去。

  直播間裡的觀眾也退出去不少。他們實在不忍心看這樣的畫面,哪怕這些圖片在三夭界面的顯示中,沒有過於血腥的細節,只有一行文字描述。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跟君子不君子沒有關係,哪怕只是普通的人,也不願意這樣淩虐一個脆弱的人,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妻子。

  賀決雲的手指往上滑,後面還有幾段視頻。從封面的角度來看,應該是從盆栽的葉片下面偷拍的。

  賀決雲緊了緊手指,做好心理準備,才打開視頻。

  不出意外,裡面是一段殘忍直觀的家暴視頻。因為角度問題,它沒有拍到寧婷婷,只拍到了對方丈夫側立的身影。

  寧婷婷此時應該已經被打趴在了地上,背景音迴響著她苦苦的哀求聲。

  一聲聲痛苦的呻吟從她喉嚨裡溢出,夾著沙啞顫抖的啜泣。那些卑微脆弱的懇求,被她丈夫口齒不清的唾駡所覆蓋。

  「你個賤貨!」

  「你哥是個殺人犯懂不懂,你要不要點廉恥?你今天跑出去跟人說什麼?」

  「讓你不要出門你為什麼要出門?讓別人認出你該怎麼辦?你是想害死我啊?你不安分,老子教你安分!」

  「我出去找女人怎麼了?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從裡到外都是個髒東西,沒有我,你一天安生日子也過不了!」

  「吼我!我叫你吼我!我打死你!艸!」

  「……」

  各種不堪入耳的辱駡徹底激發出賀決雲心底的暴虐,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衝進去將裡面的男人狠狠按下,讓對方跪在地上,也深刻感受一次被人欺淩血流滿地的痛苦。

  他深深呼吸,又沉沉吐出,在心裡默念了一遍社會主義價值觀。

  拳頭落在肉身上的悶響一直在車廂裡回蕩,到後面寧婷婷已經沒了意識,可對方還是沒有停手。等終於發現妻子被毆打至暈厥,這個男人也不見心疼,只不盡興地朝人「呸」了一聲。

  這一幕簡直恨得人咬牙切齒,所有的反派都不及他面目可憎。

  這段視頻漫長又煎熬,每一幀都帶著讓人難以忍受的惡毒。賀決雲沒有去點擊停止,而是一直等著它走到進度條的終點。因為視頻裡的人,承受著比他更為痛苦的人生,這就是寧婷婷的真實人生,它應該為人所知。

  這段視頻播放結束之後,賀決雲閉上眼睛,抬手按住自己的鼻根。

  這些都是寧婷婷留下的家暴記錄。她從一開始就在搜集證據,然而最後始終沒有向法院提起申訴。

  一個常年被家暴的女人,想要離開自己強勢的丈夫,有時候真的缺乏勇氣,那不是責駡她兩句懦弱就可以解決的。何況寧婷婷的家庭背景並不「乾淨」,她在一個自卑又扭曲的環境中長大,從來不知道應該要怎樣去反抗不公的待遇,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尋求社會的善意。

  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到底要從哪裡開始追溯?也許是社會的規則,也許是旁人的冷漠,也許是她人生的不幸,而責任最大的,必然應該是那個暴戾殘忍、表裡不一的男人。

  可惜對於善良的人,他們總是喜歡先從自己的身上尋找錯誤,一步步逼迫著自己,直到不堪忍受,走上最糟糕的道路。

  --

  視頻的衝擊力比圖片或簡單的語言要直白得多,這一段模糊不清的視頻,幾乎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鳴。

  他們雖然有寧婷婷被家暴的心理準備,可在看見視頻的這一刻,情緒才真正地爆發出來。

  直播間評論區從最開始的忿忿,到後來的沉默,再到後面充斥著風雨欲來大廈將傾的狂怒。

  「我艸特麼的狗男人!【看,你媽飛了呢】」

  「我還同情過這個人。【再見】我當初是瞎了眼,浪費我感情。」

  「【網頁鏈接】媒體給這位『友善斯文精英男』做的採訪報導。『只因為某次應酬醉酒與妻子發生衝突而被記恨』,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啊?還要不要臉了?」

  「死者為尊,但是對不起,這個前提是人。這個東西真是死得太妙了。」

  「我好噁心,我要吐出來了。這家人到底怎麼回事?」

  「……要不就別追了吧?讓寧冬冬走吧。」

  --

  賀決雲的耳機裡響起章務平的聲音,將他的注意力瞬間拉扯回來。

  「喂?小賀,你還在嗎?」

  賀決雲抬起頭,說:「在的。」

  「媒體那邊又發新聞了,你看看能不能控制一下。」章務平語氣加快,顯然很是心急,「你從寧婷婷的手機裡找到有用的線索了嗎?寧冬冬為什麼要在那個時間去找他妹妹?媒體已經找到證人,可以證明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發生過激烈的衝突。現在網上風向很亂,能穩最好是穩一下,我怕寧冬冬會受到影響。」

  賀決雲用平靜的語氣說:「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看看。我把寧婷婷手機上有用的數據先給你發過去,可能需要對外公佈一點細節。」

  章務平:「我相信你有分寸,你自己看著處理就行。我們這邊也有線索了,剛才有個警員回憶起來,說他在路口看見過一個跟寧冬冬長得有點像的人,我們現在正趕過去確認。」

  賀決雲跟他對了一下方案,快速結束這個話題。

  眾人都在爭分奪秒地尋找寧冬冬,希望能儘快控制住她,這也是一種保護。

  賀決雲摸出自己的手機,不需要進行搜索,他想知道的事情,直接掛在首頁的推送上。

  他順著網頁鏈接點進去,看見了主界面上的採訪視頻。

  畫面中是一位穿著短袖的年輕記者,他一邊走,一邊對著鏡頭解釋道:「之前警方發佈通告,說有明確證據證明寧冬冬和兩起死亡案件無關,這是真的嗎?可是,根據我們記者的走訪調查,發現寧冬冬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小區附近。他出獄之後,曾經多次來到這個地方,且有人親眼看見,在案發之前,他和妹妹發生過激烈爭吵。既然雙方相處如此不愉快,寧冬冬為什麼還要幾次三番地來找寧女士呢?這一次他出現在案發現場的時機為什麼又那麼巧合,晚一分早一分都不行,剛好是在孫女士的前面一點點?」

  他停下腳步,指著前面的玻璃門道:「好的,我們到了,就是這家咖啡廳。」

  記者帶著攝影師走進去,風鈴隨著大門的開合清脆響了起來,兩位服務員清脆地說了一句:「歡迎光臨。」

  鏡頭對準地面,未取得許可之前,避免拍攝到店中的場景。

  記者應該是去同店員交涉了,幾人商量了一陣,不久後,一張青澀的面孔出現在鏡頭中。

  記者問:「你是親眼看見寧冬冬和他妹妹爭吵的是嗎?」

  「是的,他們不是第一次來。我平時比較關注新聞,所以對寧冬冬的臉有點印象,看見他出現的時候還特意確認了一下。」

  記者:「他們當時吵了些什麼?」

  「我也沒刻意去聽,所以聽的不是很仔細。」店員提了提口罩,將臉遮嚴實,顯然對著鏡頭不大習慣,「總之那個女的情緒特別激動,說話非常大聲,我聽見她在哪裡喊,讓寧冬冬以後都不要再過來找她了,算是自己求求他。」

  記者求證了一遍,又問:「還有嗎?」

  店員回憶了下,回答說:「女的身上有傷。她從袖口露出來的地方,我看見了許多比較嚴重的青紫,明顯是被人打的,還是新傷。那一天寧冬冬碰她的時候,她表現得非常抗拒,我覺得她的反應不大正常。」

  記者:「你剛才說不止一次看見他們爭吵是嗎?」

  店員點頭:「是的,有一次那位女士的丈夫都出現了,很凶地讓寧冬冬不要再騷擾他的妻子。還給寧冬冬砸了一遝錢,讓他趕緊滾。結果兩個人吵起來,差點砸壞了我們的餐具。」

  記者問:「所以他們兩個是因為錢財發生的爭吵嗎?」

  店員搖頭:「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沒聽全。」

  記者問了個意有所指的問題:「你覺得寧冬冬,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店員想了想,乾笑著評價道:「看起來挺凶的,好像隨時會打人。眼睛裡有戾氣,有點可怕。」

  記者問到了自己想問的答案,已經足夠,和年輕店員道過謝,帶著攝像往外走。

  「我們再來按照警方給我們的時間重演一下,看看寧冬冬出現的時機究竟是有多麼『精妙』……」記者按住自己被風吹得亂飄的頭髮,嚴肅著臉,將案發現場的時間給觀眾排了一遍。

  時間細節警方並沒有對外公佈,小區物業也被警方叮囑過,不要對外透露太多細節。這位記者複盤的現場,是他們根據附近住民打聽出來的。

  從他們的角度來講,寧冬冬出現的時機確實太過微妙。

  偏偏就那麼巧,他在兩位死者爭吵剛剛停止的時候出現。

  又偏偏那麼巧,他拿起刀的樣子被樓下的孫女士看見。

  如果沒有明確的證據從旁作證,他們不願意接受巧合這種的理由。

  最後,記者說了一句略帶諷刺的話:「你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巧合嗎?」

  推測合理,邏輯自洽。

  說實話,如果賀決雲不是內部偵查人員,他可能會有和這位記者一樣的想法。但他會尊重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的公安機關,而不是自我邏輯上的揣測。

  賀決雲疲憊地揉了揉額頭,將網頁滑到最底部。

  果然,評論區裡的人幾乎全在質疑警方的調查結果,顯然他們就是一群不相信「巧合」的人。

  當對一個人帶有偏見的時候,就會對他表現出來的所有事產生質疑。哪怕他只是打個噴嚏,也要覺得他這個舉動不單純,何況寧冬冬的這個案件,本就那麼可疑。

  --

  賀決雲再次拿起寧婷婷的手機,切換到社交軟件上。

  沒有意外,他看見了一段保留的聊天記錄。

  然而就是這段聊天記錄,讓賀決雲在看完後,感覺雙手冰涼,血液流失,一道冷意從四肢蔓延到胸口,讓他一直保持著的克制和冷靜差點瓦解。

  他兩手搭在方向盤上,額頭靠了上去,將臉深深埋了起來。

  一段記錄是發生在幾天以前。

  寧婷婷:哥,我今天本來不想跟你吵的。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寧冬冬:你現在的生活難道叫平靜嗎?你知不知道這根本不正常!

  寧冬冬:你為什麼不告訴媽媽?

  寧婷婷:不要告訴她了,她很累。我只要做得好一點就沒事了。

  寧冬冬:這跟你沒有關係!

  寧冬冬:離婚吧,他那樣的人,早晚有一天會打死你的。他根本沒把你當家人。

  寧婷婷:我這樣的人離婚後能怎麼辦啊?而且他不會那麼容易放過我們的,他會害你。

  寧冬冬:你在胡說什麼?離開他你就過不好了嗎?什麼樣的生活不比現在好?你還有我啊,我們一起。

  寧冬冬:哥哥可以養你的,我們只要過最普通的生活就行了不是嗎?

  寧冬冬:我可以去打工,我一直有在學習,等我有錢了我再去拿個學歷。

  寧冬冬:老師答應我可以招我做助理。相信我,哥哥會有錢的。

  寧婷婷:沒有普通的生活。我們根本沒有。

  寧婷婷:你不知道,我已經回不了頭了。你跟媽好好過吧。

  還有一段,就發生在案發當日。

  11點05分的時候,寧婷婷給寧冬冬發送了數條語音信息。

  賀決雲手指點開綠色的語音條,裡面傳來寧婷婷哭著的聲音。

  「哥,他快要回來了……」

  「為什麼我要過這樣的生活?我以前其實怪過你的,如果你沒坐牢,我不用變得像條狗一樣……可是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如果你在,你一定不會讓我被人欺負。為什麼你不見了?」

  「我不能像你一樣那麼堅強,哥,我不行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已經受不了了……」

  「我想回家,哥……我們家在哪裡啊?你現在在哪裡啊?哥……」

  寧冬冬用平和又堅定的語氣,給她回復道:「別怕,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在多起殺人案件偵破之前,寧冬冬一直作為危險人士在被警方半監控。這一天,他甩脫了警方的跟蹤,前來保護自己的妹妹。

  他是想重新開始的,想著能把那個支離破碎的家拼湊回去,想著靠自己的雙手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可是就差那麼一點點,等待他的只剩下寧婷婷的屍體。

  有時候許多事情,差的就是那麼一點點。

  賀決雲登錄官方賬號,將那一段家暴視頻傳了上去。緊跟著,又把這兩段聊天記錄傳了上去,以解釋寧冬冬為什麼會那麼湊巧地出現在案發現場。

  傳輸完數據之後,賀決雲虛脫地坐在座位上。他降下車窗,給自己透氣。

  天空的雲層似乎更厚重了一點,天色越加昏暗。

  此時上網的人正多,這條消息很快被各大新聞媒體號轉發,在網上迅速傳播。

  通告下面的評論數以每秒幾十條的速度不斷向上攀升,熱度也呈爆炸式增長,風向瞬間反轉。

  「我聽哭了,寧冬冬真的是個好哥哥的。」

  「??」

  「媽的剛才不是還有同事說這衣冠禽獸溫文爾雅,包容妻子沒有偏見嗎?就這?包容?!你良心沒了,我祝你全家都被包容。」

  「那邊在緬懷完美丈夫不幸罹難,這邊就被扒掉了底褲。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悲劇?」

  「史上最快打臉……我打他妹啊!」

  「所以兇手到底是誰?警方什麼時候出正式公告?我信你,我只信你們還不行嗎?」

  「我只關心,寧冬冬他媽媽還好嗎?女兒剛剛死了,兒子被污蔑,還差點被男方家屬遷怒掐死。她太難了吧?」

  賀決雲看見最後一條,眼皮開始不安地跳動起來,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一個名字從他腦海中劃過,但又很快消失。

  他退出主界面,用顫抖的手指搜索#寧冬冬母親#這個關鍵詞。

  大量相關視頻跳了出來。

  是有記者去採訪了寧女士,同時聽聞噩耗的男方家屬也趕了過來。兩邊人在門口起了衝突,寧女士的外套被外面的人扯出一片,無數台機器對準了她,詢問她對自己兒子的看法。

  寧女士臉上有無措和悲傷,這些人似乎忘記了她母親的身份,只想從她身上搞到「大新聞」。

  寧女士用力將他們推門,合上房門,然後再也沒有了動靜。

  視頻底下還有人在罵寧女士冷血無情,難怪會教出像寧冬冬這樣的孩子。

  賀決雲愣了數秒,心口開始慌亂猛跳。一種極為不安的情緒籠罩住他,他對著通訊器失態大喊:「章隊,章隊!」

  「怎麼了?」章務平沉重道,「我看見你發的通告了,寧……」

  賀決雲打斷他說:「寧冬冬的母親!有沒有警員在她家附近?」

  「寧冬冬去找他媽了嗎?」章務平聲音大了起來,「附近的人有沒有得到消息?」

  「不是因為這個!」賀決雲吼道,「馬上讓人去她家!快!」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道:「我在這邊,我現在過去了,可是這裡記者好多啊。」

  賀決雲急躁道:「你直接衝上去,別管記者!」

  新人玩家在他的催促下,緊張道:「好的好的,我到門口了——麻煩大家讓一讓啊——寧女士,寧女士你在嗎?」

  砰砰的敲門聲混著嘈雜的談話聲,有人還在叫著「她不敢開門的!」。

  新人玩家說:「不開門啊。」

  賀決雲快要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邊嗡嗡作響,他叫道:「撞門!直接撞!立刻!」

  「這……這是防盜門啊?」新人玩家懵道,「你先別急,我從隔壁翻!等我一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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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救治

  年輕警員急促敲動隔壁的大門,過了片刻,房主才滿臉不耐地走出來,他擋住門板,對著外頭的人就要開罵。玩家來不及跟他解釋,摸出證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用身體擠進去,直接衝往陽臺。

  讓他失望的是,左右兩家的陽臺之間並不直接相連,中間隔著一段長度將近一米五的斷層,從玻璃窗往下望,有十多米的高度,令人生畏。

  「我的媽呀……」年輕玩家嘀咕了一聲,「這是上天對我正義的考驗嗎?」

  房主踢著拖鞋跟在他身後,叫駡道:「你們這些人怎麼回事啊?你們到底煩不煩啊?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外面吵個不停,這叫擾民知道嗎!你再這樣我要投……」

  他話音未落,就見年輕警員爬上了他家的窗臺,敏捷地躬起腰,移動到玻璃窗外圍。

  車輛隱約的鳴笛聲隨風傳送進來,還有窗框因為受到巨大拉力而發出的輕微響動。

  這位年輕人大半個身體都掛在了半空,只有單手緊緊抓住窗框,饒是如此,他還在不要命似地尋找著合適的位置起身。

  「啊——」看見這耍雜技一樣的危險動作,房主驚悚叫道,「你冷靜!你想幹什麼!你快點下來啊!」

  他也不敢伸手觸碰,只能急得跳腳。

  正在門外等待的媒體不停朝裡張望,將狹窄的門檻堵得水泄不通,因為未得到戶主允許不敢進入,只能悄悄把鏡頭對準了某個方向。在聽見房主大喊著「快來人啊」時,眾人迫不及待地架著機器衝了進去。

  攝像扛著機子,奮鬥在第一線。他們火速來到陽臺,正好拍到年輕警員蓄勢起跳,驚險地橫跨過一米半的距離,從空中飛躍到另外一個陽臺的畫面。

  年輕玩家落地的位置並不合適,因為陽臺四周被玻璃窗封死,沒有安全的落腳點。他最後是跳在了陽臺外圍用來架設空調的鐵架子上。

  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將眾人都嚇了個激靈,鐵架猛地震顫,連帶著空調外機也跳動了一下。

  好在年輕人身手出眾,及時扒住窗框,穩了下來。

  「我的天吶……」房主捂著心臟,差點被嚇暈過去。

  鏡頭對準警員,不停搖晃,記者用急促的語速播報著這邊的情況。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名警察冒著生命危險強行入侵了寧某的家!是因為懷疑寧某的母親在窩藏逃犯嗎?如大家剛才所見,真的非常驚險!這個行動非常不合理……」

  玩家已經推開窗戶,快速爬了進去。一直到他落地,對面的一干人等才鬆了口氣。

  「感謝三夭!」年輕玩家感動地握拳揮舞了一下,「我做英雄了!」

  誰不想體驗一下飛簷走壁的刺激?

  賀決雲聽見了動靜,問道:「你怎麼了?」

  「沒怎麼!」玩家說,「我保證完成任務!」

  他拍拍屁股,走進書房,絲毫沒有讓人擔心的自覺。

  室內空空蕩蕩的,哪怕他剛才發出那麼巨大的噪音,也沒人出來查看。

  「寧女士,寧女士你在嗎?」

  玩家大步從書房橫穿到廚房,卻沒看見半個人影,叫得再大聲也無人回應。

  「沒人啊?」玩家也開始預感到了不妙,趕緊加快腳步,去房間裡搜索。

  當他走到廁所的時候,紅色的液體正從門縫裡流出來。玩家怔住,用腳踢開虛掩的木門,就看見一個女人躺在血泊裡。

  「寧女士!」玩家嘶聲喊了一句,跪到地上將人抱起。

  懷裡的人輕飄飄的,瘦得幾乎沒有重量。流失了大量血液之後,臉色更是慘白得恐怖。她手腕上多道刀傷,割得都很深,顯然是為了死個痛快。

  從未親眼目睹過死亡現場的新人玩家徹底沒有了之前的輕鬆,他哽咽道:「怎麼辦啊?她割腕了!」

  雖然問著該怎麼辦,他的動作卻很快,扯過邊上的毛巾,緊緊將寧女士的手腕綁起來,避免傷口繼續失血,然後抱著人,朝門口跑去。

  章務平的聲音瞬間憔悴,恍惚道:「怎麼會這樣啊……」他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不,是他考慮得不夠周全,沒有想到寧冬冬的家屬。

  賀決雲抬手用力在方向盤上捶了一拳,車輛發出刺耳的喇叭聲。

  那邊,玩家倉促地打開反鎖的大門,想要側身出去。門外亮起的閃光燈險些刺瞎他的眼,他語氣不善,低吼著道:「走開啊!」

  眾人這才看清他懷裡被血染濕了半身的傷患,連忙給他讓路。

  巧舌如簧的記者俱是沉默下來,攝像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一人抬手蓋住鏡頭,低聲說道:「別拍了。」

  路人見形勢緊急,主動將車空出來,喊他們上去。

  玩家緊緊摟著寧女士,感受她身上的體溫。忽然,懷裡的人動了一下,這明顯的信號讓玩家差點喜極而泣。

  「寧冬冬是被冤枉的!」玩家用力握住她的手,大聲道,「他沒有殺人,他是一個好哥哥!他是去救寧婷婷的!大家都知道了,我們找到了證據,錯的人不是他。」

  懷裡的人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手指的力量大了一點,反握住玩家,燃起生的希望。兩串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裡淌出,只是為了這兩句她不曾聽到過的肯定。

  這個對她,真的太重要了。這是她堅持了十幾年,從來不敢對別人說出口的執念。

  「對,他是冤枉的。」玩家見有效果,反復地跟她說,「你要活著啊,你死了他就沒有家了……我們會把他找回來,你們可以重新開始……沒事的。」

  --

  寧女士自殺的畫面因為直播傳遞出去,很快就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

  網友們還沒從寧冬冬兄妹二人的慘劇中回神,又聽聞了這一噩耗,心中大感悲涼。

  「放過她吧,她也是受害人家屬。她女兒死了,兒子被誣陷害死了她的女兒。一幫媒體堵在她家門口,是想知道些什麼?想要她做些什麼啊?她才是最痛苦的人!」

  「誰再去找她誰就是謀殺,這件事情她做錯了嗎?如果她真的死了,你們是不是也會說,是寧冬冬害死了他媽媽?不是,是你們。」

  「這幾個撰文的記者,為什麼一直篤信寧冬冬是兇手?因為之前罵的太多導致現在連自己都信了?非要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猜測,維護自己的權威?記者的權威來自那些冒著生命危險也要探尋真相的勇士,不是你們對著弱者的蠻橫!」

  「警察冒死救人,失格記者正面插刀,好諷刺的對比啊。」

  --

  直播間裡的觀眾也在討論這件事。

  複盤整個案件,簡直就是逼他們直面自己的錯誤。這現實是由他們參與促成的,無辜生命的逝去是最響亮的巴掌,讓他們無從抵賴。

  「現實裡范淮的母親死了嗎?」

  「死了。【網頁鏈接】官方報導過,但是關注的人不多。」

  「如果我是范淮我都要報復社會了!」

  「所以范淮到底去了哪裡?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了。我現在就擔心,他還活著嗎?」

  「之前媒體一直在給范淮塑造窮凶極惡的形象,所以認為他出獄後殺死了五名證人我也信了。現在看來真相很可能不是,因為媒體拿出的證據全部都是非直接證據,官方澄清過多次。」

  「這是什麼悲劇?這分明是謀殺。不見血的刀,沒開封的刃,可是能一招致命。」

  --

  在商業區外圍的某條巷子裡。

  穹蒼坐在車裡,安靜地看完了行車記錄儀裡的視頻。

  警方因為在各個路口都設置了站點排查,導致外圍的交通有些許堵塞。部分路況在導航軟件上及時更新,而部分沒有。

  車主原本是從城西的位置過來的,走的XX山路,聽見導航中有前方交通擁堵的提示,就轉了個彎,從另外一個方向進入商業區,沒想到又堵了。這讓穹蒼更加清楚地確定了警方佈防的範圍跟位置。

  她關掉畫面,頭枕靠在椅子上,兩手遮住眼睛,同時拇指按住太陽穴進行按摩。

  她在腦海中拉出全城地圖,並根據剛才找到的信息,在部分關鍵地點,標注出重點紅圈。

  如果觀眾可以看見她大腦中的畫面,就會發現,她劃下的紅圈位置,竟然跟章務平佈置的關卡高度重合。

  城市建設的資源分配是有規律可循的,尤其像A市這樣的大都市。醫院、學校、消防、道路,全部都要經過精密的計算和考量,那麼警方佈防的時候,就要參照交通情況來進行安排。

  凡是有規律可循的題目,就能得出近似的答案。

  做完一切之後,穹蒼神情放空地坐了會兒。她側身從包裡拿出幾樣工具,藏在袖子以及口袋中。準備下車時,猶豫了下,抬手點開車載廣播。

  一道女聲帶著沉重的心情開口道:

  「……好的,我們的前線記者傳來了最新報導,就在剛才,寧冬冬的母親將自己關在屋裡,割腕自殺,好在一名警員及時察覺不對,破門而入,將人救出。目前人已經被送到醫院進行救治,至於具體的情況,我們的記者還在醫院等候……」

  「如果有發現寧冬冬蹤跡的市民,請及時向警方提供線索。如果,寧冬冬,你現在也在聽這個廣播的話,您的母親,現在正在市人民醫院,尚未脫離危險。請你回來,請你回來看看她。她很需要你。」

  穹蒼很認真地聽完了這段話,思路竟然遲鈍起來,久久停頓在「救治」兩個字上。

  她突然想到,自己被屏蔽的記憶裡,是不是有關於江淩的結局?

  江淩或許並沒有遊戲裡那麼幸運,她已經不在了。

  穹蒼扯扯嘴角,哂笑道:「人類總是喜歡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來進行自我慰藉……」

  她不會因為一個NPC而放棄自己的計劃,江淩也不會因為一個遊戲設定而活過來。對面指揮還要分配有限的人手,大費周章地去救一個NPC,甚至在對方身上傾注那麼多的感情,有意義嗎?

  他們用了那麼多的手段,想要讓一個「逃犯玩家」回心轉意,有意義嗎?

  穹蒼臉上肌肉牽動,幾不可察地開始顫動起來,等發現的時候,水漬已經滴落到她的褲子上,打出一個純黑色的圓點。

  穹蒼抬起手,用力把眼淚擦去,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向前方的高樓重重。

  有的。

  一個能決定他人命運的職業,真的需要一點信仰和無私。

  如果,那時候主持案件的人,是他們就好了。

  穹蒼低下頭,擦乾淨臉,又戴上口罩。收拾完情緒後,堅定走下汽車。

  --

  十分鐘後,開著車在街上巡查的賀決雲,聽見了通訊器裡同事火急火燎的彙報。

  「不好!商業東區的一個庫房失火了,附近有很多易燃物品,報案人說有人被困在裡面,具體情況暫時不確定。因為我們在路口設點排查,造成多段道路擁堵,消防車被卡在了外面……對方現在要求我們儘快清理道路,協助他們控制火勢。怎麼辦?」

  賀決雲愣了愣,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真是好狠一女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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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2: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副本通關

  賀決雲等人並沒有因此慌亂。僵持已久的局面必然需要一點意外來打破,這個時候出現一場火災顯得合情合理。對他們而言,未必全是壞事。

  不如說,他們就在等待這個契機。

  他們擔心的只是,穹蒼這人太過狡猾,他們不能抓住這次機會,讓她溜了出去。

  確認過消防車的位置後,幾人對著地圖商議了一下,決定撤銷六號排查點的人手,誘導穹蒼從這個位置進出。並在附近加設監控設備,嚴密觀察在此期間內進出的車輛跟人群。

  賀決雲見自己的位置與失火地點相距不遠,主動領下控制火場的工作,抄了個近道奔赴過去。

  沒想到商業區人口密集,且大家都喜歡看熱鬧,通往火災地點的路段出現了嚴重堵塞,他被擋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

  喇叭聲此起彼伏,車流久不前進,激得後面的人煩躁開罵。

  賀決雲下車,小跑著過去查看情況,才發現是因為某位行人橫穿馬路,導致三輛車連環追尾。

  雖然車禍情況不嚴重,也沒有出現人員傷亡,可出事汽車橫在馬路中間,其中還有一輛是大型貨車,短時間內恐怕疏通不了了。

  賀決雲簡直哭笑不得。

  他再次回到車上,聽著章務平在通訊器裡重新組編隊伍。在對方稍作停頓的時候,插進話頭,說:「我這個位置發生了一起車禍,有車的同志不要到這裡來。」

  他把地圖上標注出的號碼報過去。

  「我現在步行過去,可能無法及時抵達現場。有已經到火場周圍的兄弟嗎?情況怎麼樣?被困人數多少?一定要注意周邊的可疑人物,不排除寧冬冬尚未逃離現場的可能。」

  「我到了……」

  耳機裡傳來一位年輕人沙啞又無力的聲音。這位玩家不住想要壓住自己的嗓子,卻不想咳得更加厲害。一句完整的話努力了幾次,才費勁地說出口。

  「這煙特別辣眼睛。」玩家是真實地哭了,他努力撐著自己的眼皮,說,「目前僅一棟建築著火,範圍不大。但該建築年代久遠,有消防隱患,需要及時滅火。暫時不能確定庫房裡的具體物品,我們還在找業主聯繫。」

  他面前的是一小片老舊的庫房,建在繁華的商業街背面。與現代發達的購物區不同,這個地方顯得過於落後,還保留著幾十年前的舊時代氣息。可因為地理位置原因,政府難以對其進行重建,就一直維持了下來。

  滾滾的黑煙正從窗口嗆出,跟狼煙似地直竄雲霄,吸引了無數看熱鬧的人。

  這群NPC沒有玩家那麼敏感的知覺,卻也被熏得直打噴嚏,將周圍環境弄得越加嘈雜。

  年輕玩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繼續摸索著朝前走近,同時和隊伍裡的人彙報一線的情況。

  「我懷疑是燒到乾辣椒了,這個地方可能有存放辛香料,我一南方人,不大習慣。」年輕玩家努力找了個背風的位置,適應過會感覺好了一些,大口呼吸,然後繼續說,「附近的路人太多,我暫時沒找到報案人,也沒有發現哪位居民說自己家屬被困在火場裡。大家情緒還算比較穩定,只幾名庫房老闆有點失控。」

  賀決雲問:「火勢大嗎?」

  「煙是特別大,但我目前還沒看見著火點。」年輕警員捂著口鼻,導致聲音模模糊糊的,「我眼淚不停地流,睜不開,看的不是特別清楚。」

  賀決雲跑到路口。他抬起頭,已經可以看見籠罩在天空上的黑色濃霧。它不斷擴散、上升,將原本就昏沉沉的天空遮蔽得更加陰暗。

  賀決雲思忖片刻,說:「以我對寧冬冬那位扮演者的瞭解,就算是遊戲,她也不會把無辜的人困在火場裡,給自己提供逃生的機會。」

  章務平相信他,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凶案解析】這款全真模擬遊戲太過真實,他無法做到因為遊戲虛擬而放縱自己的欲望。克制的人,底線永遠都在。

  何況,現場那麼大的煙霧,如果真的著火,火勢應該很兇猛。玩家到現在還沒看見明火,很有可能只是一場假火。

  章務平問:「消防車進來了嗎?」

  「快了,我們正在疏通車輛,五分鐘應該可以。」

  章務平說:「火場附近的同志,以注意自己的安全為主,火場裡很大概率沒有被圍困的市民。小賀,你現在能不能來我這裡?大家一起盯一下排查點的監控。你對寧冬冬那個玩家比較熟悉,說不定可以有大幫助。」

  賀決雲應道:「好,我馬上過來。」

  賀決雲將車交給附近的同事處理,自己一路跑著過了車禍地點,讓人接自己去與章務平會合。

  --

  監控指揮中心裡坐了二三十人,是章務平在短時間內能召集的最大人數。賀決雲推門進去時,全員緊盯屏幕,無暇關心他的出現。

  章務平揉著眼睛,將進度條往回拉,把剛才沒看清的畫面又重複了一遍。

  逃亡是需要工具的,寧冬冬想要快速離開包圍圈,很可能會選擇車輛作為交通工具,這就意味著,他們想要抓到寧冬冬,勢必要加快速度,否則又會陷於被動。

  從開場到現在,他們佔據著人多的優勢,卻還沒有拿到過明顯的成果。

  賀決雲拉開椅子,在章務平旁邊的空位上坐下,眼睛落在屏幕上,嘴裡說道:「扮演寧冬冬的玩家不會開車,可能會搭乘別人的車,或者是出租車,我們可以多……」

  他話才說到一半,聲音頓住了。他看見一輛黑色的SUV趁著警方清理道路的空隙,混進了隊伍中,並在消防車通過關卡後,趁機擠出重圍。

  這輛車的位置選得很好,刻意將自己貼在一輛大型貨車的後方,阻擋前方監控的鏡頭,以致於紅綠燈附近的攝像頭只拍到了它的尾巴和車牌,沒有留下司機的臉孔。

  好在正式撤離排查點前,章務平讓人準備了幾個電子設備,架設在街道兩邊,確保能多角度記錄車內的情況。其中一架攝影機,正好拍到了司機的側臉。

  司機戴著口罩,遮住了半張臉,過長的劉海將他的眼睛也擋住了,導致鏡頭幾乎拍不到他的五官。然而他的髮型與他的氣質穿著截然不符。一頭秀髮茂密、柔順、偏長,帶著自然彎曲的弧度,很像是一頂假髮。

  章務平想起基層排查過程中,有警員回報說寧冬冬進了一家假髮店,當即叫道:「這輛黑色的車!」

  賀決雲眨了下眼,從怔神中清醒。

  章務平說:「馬上讓人查一下這個車牌號的車主,確認車輛使用情況。」

  沒多久,負責查詢的玩家反饋道:「這車牌可能是假的。車主最近都不在A市,車牌登記的車輛,也是一輛轎跑型銀色汽車,而不是這輛SUV。」

  賀決雲站起來,兩手撐著桌面,身體湊近屏幕,說:「你再把圖片放大給我看看。」

  圖片被放大之後,畫質變得模糊,賀決雲凝神細看,眉頭深深皺起,隨後眼皮一跳,叫道:「這個0!把這個0改成C,再查找一遍!她沒時間去弄套牌號碼,肯定只是在原有的車牌上小做修改!」

  玩家快速輸入正確的車牌號,資料裡跳出來一行人物信息,他照著車主登記的號碼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男士。

  眾人沉默,側耳靜聽對方的答案。

  「您好,這裡是交警隊。車牌號XXX的車是您的嗎?」

  對面道:「是我的。」

  「您現在在駕駛自己的車輛嗎?」

  「沒有啊。我在吃飯呢,我的車停在街邊的停車位上。怎麼了?那個位置不能停嗎……」

  章務平只聽了一半,就確認車裡的人是他們要追捕的人。他關掉面前的監控視頻,轉而調出城市交通地圖。

  「火車站、客車站、高速路口,就這幾個位置。寧冬冬肯定會趁著這個機會往這些地方去。她自己有車,暫時以通往高速路口的路線為優先選項。現在她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她,是我們的絕大優勢!」章務平的手指在複雜的交通路線上不斷滑動,腦海中規劃出多條路線。利用地理分析系統的管理分析功能,快速確定追蹤方案。

  「主動和被動的手段我們都要抓!我們先確保可以從前面截擊住寧冬冬。黑色車輛在經過這個監控的時間點是……2點02分,距離現在一共過去了5分鐘。根據附近交通路況顯示,這一段路還在堵車,5分鐘的時間她絕對跑不遠。五號監控點的同志,馬上從側面進行包抄,爭取在解放路的路口將她攔截!」

  一位數學專業的玩家在自己的電腦上及時輸入數據,刷新後代入地圖,點頭道:「我們先來建個模型……如果按照導航上的路況和時間來進行推算的話,這個是有希望做到的。」

  章務平頷首,又轉身問道:「附近的監控錄像調出來了嗎?」

  「正在看。」賀決雲說,「解放路的路口有安裝新型監控系統,目前系統沒有檢測到這個車牌號的汽車通過。真的假的都沒有。」

  在技術的支持下,坐車比步行其實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蹤。

  章務平說:「好!你隨時注意,我們一定要跟蹤好寧冬冬的動向!」

  眾人能聽出章務平的話語裡那隱隱的興奮之情。追捕行動沉寂許久,終於有了進展,隊員同樣深感激動,可以說是大鬆了口氣。監控室內的氣氛輕鬆起來,連呼吸聲都開始放緩。

  「沒有,她並沒有去解放路。」這個時候,負責監察另外一條道路的玩家再次用一句話將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2點07分的監控錄像顯示,寧冬冬在第一個路口右拐了,她進了勝利路。」

  章務平彎下腰,在地圖上用一條新的紅線畫出穹蒼的行車軌跡。

  她拐了一個直角,簡直就像預見了他們的動作一樣,朝著追擊車輛的背離方向開了過去。

  「勝利路是通往汽車東站的,或者繼續行駛六公里,可以進入第二個高速路口。」章務平雖然認為寧冬冬坐客車離開的幾率不大,但還是讓留守車站的隊伍,做好準備,選派一位車技良好的隊員出去迎接「禮包」。

  監控中心的玩家們則順著勝利路上的監控,繼續尋找穹蒼的身影。

  然而調取監控的速度,必然是比不上車輛的行駛速度的,何況勝利路四通八達,中間有許多的交叉口,他們無法確定目標會不會在中途拐入別的路口,或者停在路邊拖延時間。

  代表警方車輛的紅色圓點在地圖上不斷移動,而預測穹蒼車輛軌跡的綠色標點也在持續靠近。眼看二者就要順利交匯。

  追擊車輛路過了系統預測的相遇點,卻沒看見一輛符合目標的SUV。司機放緩速度,茫然地往前開,還是沒有看見他想找的寧冬冬。

  章務平抿緊唇角,單手按在桌面上,眼睛死死盯著屏幕。

  「她沒有去東站,也沒有去高速路口。」賀決雲稍慢一步地從監控裡發現了穹蒼的蹤跡,「2點16分,她左拐之後,進入了環城公路。」

  「環城公路?難道她想去機場?她不可能去機場的啊。」章務平下意識地反駁說,「機場是需要人臉識別的。她沒辦法坐飛機走。」

  機場是章務平第一個排除的可能。

  有玩家遲疑道:「她不會是在耍我們玩吧?」

  賀決雲想起穹蒼惡劣的性格,嘴角抽了抽,說:「她不耍人,才是奇了怪了。」

  「對面玩家那麼聰明,有沒有可能已經猜到自己被跟蹤了?」一名玩家像某位智者一樣深沉道,「間諜的玩法這個遊戲支持嗎?她這個圈繞得太巧合了,我懷疑咱們內部有玩家洩密。」

  賀決雲很肯定地說:「……不,這個遊戲不支持這麼騷的陣營。」

  章務平抬手摩挲自己的下巴,用力得將皮膚都要揉紅了,才開口說:「如果她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那麼即使她沒發現自己被跟蹤,也可能故意帶著我們兜幾個圈子來混淆視線。只要刻意避開最可能有地點,就能達到這個效果。」

  新人問:「那我們還追嗎?」

  「當然追啊!」章務平說,「在幾個關鍵的出口點等著,我就不信等不到她!繼續追查監控,不要讓她脫離我們的視線範圍。」

  --

  章務平視角的直播間裡,觀眾正敲鑼打鼓地要看熱鬧。

  他們在追擊者的直播間裡看了一整天的監控,真的是一整天,原本以為自己拿的是驚險刺激的上帝視角,沒想到最後看見的是基層執法人員的苦逼生活。完全是一股不服輸的執念讓他們支撐到現在,全是為了這一刻。

  發洩鬱氣,翻身做主的一刻!

  「搞快點搞快點!」

  「警方的搜查動作真的很快啊,多部門聯動,在節假日能做到這一點,太厲害了。」

  「大佬也想不到自己逃離排查點不到五分鐘就被抓住了吧。做了這麼多安排,找到了視角盲點。可惜。【忍住不笑】」

  「刺激哦,貓捉老鼠。」

  「我覺得貓捉老鼠是個flag,畢竟我童年的貓都是捉不到老鼠的。」

  「忍不住想要看劇透,我先去隔壁大佬的直播間裡瞄一眼。」

  「環城公路上的監控不是更好查啊?一條單行道啊。哦!好像已經追蹤到了。」

  --

  賀決雲等人根據模型測算,終於追擊到了車輛的時時監控,並親眼看著黑色汽車在中途下了高架路,駛入監控盲區。

  然而在盲區的另外一面,是他們先一步安排到位的警員。

  當賀決雲看見黑車如他們預料的一樣出現,不知道為什麼,他內心升起一種強烈的,友軍要戰敗了的感覺。他抬起頭,掃向章務平等人發亮的眼睛,默默將這個念頭咽下。

  或許只是他被穹蒼整了太多次,造成了條件反射而已。並不代表什麼……

  SUV被三輛汽車在路邊逼停,幾位警員戴著執法記錄儀跑下車,將對方圍堵在中間,激動地叫道:「下車!」

  視頻畫面同步傳輸到他們的電腦中,眾人全部擠在屏幕前,等著見證寧冬冬落網的重要時刻。

  車門打開,一個戴著口罩和帽子的年輕人,畏畏縮縮地從車上走了出來。他腳步遲疑,動作間帶著茫然無措,兩手高舉過頭頂,試探地朝他們走近。

  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寧冬冬,也不是當時他們在監控裡找到的人。

  章務平瞪得眼睛都要掉下來了,他用力一拍桌面,問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人呢?!」

  現場幾位玩家的心情也相差無幾。

  一個警員上前,眼珠在汽車和男人身上來回轉動數次。不信邪,又跑到後座上,確認車裡沒有第二個人,才返回來氣急敗壞道:「這是你的車嗎?」

  「不是啊!」陌生NPC叫屈道,「我就是個代駕啊!」

  「誰讓你代駕的!」

  「人啊!」青年委屈道,「一個人給了我三百塊錢,說他自己有急事,讓我去機場幫他接一個朋友,只要戴著這口罩和帽子就行了,對方跟我是同款。我沒犯事啊!你們是便衣警察嗎?」

  警員不住抽氣:「什麼地方換的人!」

  「花園小區!」青年的聲音隨著他的吼叫,也大了起來,「我是那兒的保安,不信你們自己去問!我我……是良民啊!」

  玩家崩潰嚎道:「那寧冬冬呢?!」

  「我怎麼知……」青年後知後覺地呆愣了一下,不敢相信道,「那個人是寧冬冬啊?不會吧?」

  幾十號人大眼瞪小眼,通訊器裡彌漫著令人尷尬的沉默。

  章務平捂住額頭,垂死掙扎道:「重新查,花園小區附近的路段監控,再去查附近的商家監控,看她最後到底去了哪裡。」

  重新鎖定目標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距離花園小區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是一個高速入口站。

  穹蒼對交通監控似乎很熟悉。她那麼謹慎,肯定會避開能夠暴露自己行蹤的地點。

  而此時,因為高速免費,入站口的車流量十分龐大。穹蒼如果把自己縮在汽車後排,或者某個能避開攝像頭的位置,基本很難再找到她的蹤跡。

  鳥飛出籠了。

  --

  穹蒼站在通往高速入口的小路上,手裡舉著一張紙,尋求順風車。

  節假日的車輛非常多,她又換回了古裝的那套衣服。可能是這套衣服比較有欺騙性,她站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一輛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你好,要出城嗎?」穹蒼彎著腰,朝裡面的人笑道,「我可以出一百塊錢,我想在XX高速口下站,能請你們順我一程嗎?」

  司機和副座駕的都是年輕人,一男一女,他們看穹蒼眼神清澈,態度溫和,沒起戒心,停在路邊和她聊天。

  「錢倒是不用。你怎麼了?」

  穹蒼低下頭,無奈地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歎說:「簡直沒話講。今天社團活動完,我看有時間,就去商業街逛了一會兒。結果那邊突然來了好多警察,把路全封了在那裡排查,不知道找什麼。我打了出租車,排了好久的隊才出來,結果等出來的時候,車票已經過期了。我朋友說他也要回去,可以半路捎我一程,現在在xx高速那附近。」

  邊上的女士插話說:「我剛剛還看見新聞,說那邊有庫房起火,連消防車都被擋在了外面。」

  「是啊,我還算出來的早!」穹蒼苦著一張臉,「主要是警察查得太嚴了,抓著人不停地問。揪著我的身份證說我本人跟照片上不像。那可不是嗎?誰跟身份證上的照片長得像啊?」

  「應該是在找寧冬冬對吧?今天新聞全在說他,我覺得他好可憐啊。不過你跟他也不像啊,警察這都抓著問,也太浪費時間了。」副駕駛座的女生問道,「那後來呢?你怎麼自證的?」

  穹蒼生無可戀道:「後來我給他背了一段專業課的內容,他把我放出來了。」

  兩人都是捧腹大笑。

  女生說:「還好你上課有好好聽,這年頭學渣出門都不安全了。」

  穹蒼兩手合十,可憐道:「載我一程唄哥哥姐姐。」

  青年抬手一揮,大方道:「上車吧,我們正好順路。」

  穹蒼如釋重負:「謝了大哥。都是好人吶。」

  「你誇我帥也行啊,誇我好人。」青年笑說,「這品一品,總覺得不大驕傲。」

  穹蒼坐上後排,將包放到邊上,說:「走一天了,我能躺下休息會兒嗎?」

  「沒關係,你睡吧,到地方了我們喊你。」女生笑著打趣道,「像你這麼好看的男孩子出門在外都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我都有想把你賣了的衝動。」

  青年搭腔道:「可以啊。拐賣婦女兒童犯法,拐賣成年男性好像不犯法。這事兒無本萬利啊。」

  穹蒼叫道:「別呀。」

  青年啟動汽車,笑道:「哎呀,咱這黑車,總算是載了個肥羊。」

  女生:「誰讓你隨便上陌生人的車的?快跑快跑!」

  幾人說笑著,從ETC通道上了高速。

  車開出沒多遠,陰了一天的天空終於下起雨來,水滴淅淅瀝瀝地打濕路面,斜斜飄在空中,猶如從天上垂下一層白灰色的薄紗。

  前座兩人小聲說話,時不時談笑一句,如同密不可分的家人。他們應該本來就是。

  穹蒼坐起來,拿過自己的包,摸著裡面僅有的幾件衣服和所剩不多的現金,開始發呆。

  兩人將她送到指定的XX高速路口,並好心地送了她一把傘,然後同她道別。

  穹蒼撐著傘走在雨中,過長的衣擺被路邊的泥水打得濕透,道路前後左右望去空無一人,宛如一片荒地。

  在這個高速路口下車之後,步行半個小時左右,會有一輛在鄉鎮間通行的客車。這種麵包車管理得並不嚴格,可以中途載客上車。

  穹蒼站在搖搖欲墜的站牌邊上,等到了那輛白色的麵包車。

  車內的溫度比外面要溫暖許多。售票員掀起眼皮,多看了她兩眼,說:「身份證看一下,12塊,掃這裡。」

  穹蒼將身份證和紙幣一齊遞過去,那人收了錢,沒看身份證,直接給她遞了一張車票,讓她去後面的空位上自己找地方坐著。

  當穹蒼在最後一排入座時,耳邊順利傳來遊戲通關的提示。

  畫面定格在她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一雙漆黑的瞳孔倒映著車頂的燈光,眼睛明明在發亮,卻好似有一點陰鬱。

  直播間的網友開始熱烈慶賀。

  「大佬:歲月靜好。Q哥:一地雞毛。橫批:日操。」

  「通關撒花花~跳起來撒!」

  「果然深沉才能顯得大佬高深莫測。」

  「寧冬冬到底要去哪裡啊?」

  「如果這時候三夭切個【追擊者】的畫面就完美了,那我就不用特意轉房間過去看了。【doge】」

  「能想像得到隔壁,一幫大老爺們兒抽煙憂傷,感慨人生無常的畫面嗎?【捶地大笑】」

  「這個直播間好快啊!已經完全脫離搜索範圍了?」

  「跪就完了。【計劃通】」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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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安慰

  遊戲結束後,賀決雲沒有選擇馬上登出。他陪著其餘難友蹲在地上抽了根虛無縹緲的煙,感受來自成長的疼痛。

  這個副本,怎麼講,好像學到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學到。反正#如何花式送人頭#的紀念手冊裡,多了一種新姿勢。

  ……啥也不是。

  但不得不說,隊友多的時候,來自失敗的挫敗感會大幅減少,賀決雲看著周圍一干頹喪的隊友,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邊上章務平仰望著機房憂傷了一陣,拍拍手退出直播間,賀決雲跟著登出。

  素銀色的房間裡,迴響著秋風的呼嘯。賀決雲走下機子,按著太陽穴放鬆神經。

  窗簾被風揚起,飄進來一片顏色尚綠的落葉。賀決雲才發現自己竟然忘了關窗,可此時他不想理會。他轉過放在桌上的電腦,手指飛動,登錄自己的三夭賬號。

  直播間的屏幕跳轉出來之後,賀決雲先是去了自己視角的房間,刷了一遍評論。

  他並不是什麼明星選手,觀眾比穹蒼少了不少,會來蹲守的基本上都是粉絲,所以評論區整體還算和諧。這一次他的表現橫向對比可以稱得上出色,冷靜、穩重、眼光毒辣……然而這並不影響網友繼續叫他Q哥。

  就很氣,穹蒼這種人真是,幹啥啥都行,起外號還是第一名。

  賀決雲一目十行,確認了觀眾對這個副本的反饋,關閉直播間後,又悄悄潛去穹蒼那邊圍觀,想知道她最後到底是怎麼逃脫的,又究竟去了哪裡。

  他本來以為穹蒼在一百人的窮追不捨下順利逃出生天,還反擺了眾人一道,心情應該是很得意的。可是當他把直播錄屏拉到最後幾分鐘,看見穹蒼緊捏著自己的手提包,獨自行走在一片無人的山道上時,身形滯住了。

  穹蒼低垂著視線,盯著自己的鞋尖,削瘦身影幾乎化在朦朧煙雨中。賀決雲從她的臉上,清晰讀出她的想法,她應該是在思考,她要去哪裡。

  像沒有根的浮萍一樣,來去無依。最多跟著風雨,順著水流,往不知名的地方逃去。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看起來不可捉摸,疏離冷淡的人,好像要讓他看穿了一樣。

  賀決雲抬手揉了把臉。

  對於穹蒼和范淮來說,離開不是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賀決雲還在出神,房門突然打開,猴子一樣的年輕人從外面跳進來,一驚一乍地叫道:「老大!」

  賀決雲立馬關掉屏幕,將電腦屏幕往下一蓋,轉過身擋在桌子前面,冷冷道:「幹什麼?不知道敲門啊?」

  「這不是看你一直沒出來嗎?」年輕人扭捏著,故作嬌羞道,「那麼緊張幹什麼嘛老大。你是不是在看那個你永遠追不上的女人?」

  賀決雲:「??」這年頭的員工膽子都很大啊。搞不清楚狀況。

  自由過了火。

  「老大老大!」年輕人跟蒼蠅似的在他面前晃個不停,露著一口白牙笑道,「我可以告訴你她在哪裡,不要錢,只要今天提早一點點下班好不好?」

  賀決雲徑直越過他,走向門外,哼道:「不用,我沒有要找她。」

  年輕人殷勤懇求:「那我幫你做她的單人剪輯,我的神剪刀手,一定給她VIP級別的高光舞臺,讓她做一個高級專業戶,怎麼樣?」

  賀決雲沖著他不屑咋舌,順手把人推進一旁的辦公室,督促他先回去做一名社畜。

  青年見他心意已決,哀嚎一聲,從裡面將門反鎖,自閉道:「你問我我也不要告訴你了!」

  賀決雲:「我說了不用!」

  賀決雲心道穹蒼刷完副本還會去哪裡?當然是去休息室。免費的高級服務和餐飲,她怎麼可能錯過?

  可是當他乘坐電梯去了樓上的休息室,卻沒發現穹蒼的蹤跡。

  休息室裡人很多。這一次的副本是大型團隊副本,參與玩家突破了三夭有史以來的極限,所以三夭是分時段開放副本的。

  大批從未體驗過這款遊戲的新人玩家在結束遊戲之後,仍舊不捨得離去,在休息室裡拉著同好激情討論攻略,並做自我總結。

  原本寬敞隱私的大型休息室,竟然變得有些擁擠。

  賀決雲在裡面認真找了一圈,發現穹蒼真的不在。

  或許真的是心情不好吧,居然連飯都不吃了。

  賀決雲隱隱有點擔憂。

  他正要準備出去,在廚台邊上忙活的廚師叫住了他。

  「那位小姑娘,」大叔比了比手勢,示意自己做事特別靠譜,「剛才打包走了。放心,她拿了很多,絕對能吃飽。」

  賀決雲:「……」

  事實證明他對穹蒼的認識還是很到位的。

  ……事實同樣證明他的員工都有點不大正常。

  --

  穹蒼坐在木質長椅上,咬著手裡的醬香餅,吃得很認真。

  她聽見了腳步聲靠近,也用餘光瞥見了那個人停在她不遠處的地方。

  「好巧啊。」賀決雲兩手插兜,說,「我一猜就知道你在這裡。」

  穹蒼低頭咬了口醬餅,緩緩從兜裡掏出一張卡片,說:「三夭的終端定位吧?來自科技的緣分。」

  賀決雲一點也沒有被拆穿的窘迫,走近來,讓她挪開一點,在她邊上坐下。問道:「怎麼想到來學校?這裡風景很好嗎?」

  他們正對著的就是一所高中。九月,學校全部正式開學。一群半大的青年正在校門口打打鬧鬧,喧嘩的聲音甚至傳到了馬路對面。

  穹蒼按住被風吹起來的亂髮,說:「一般般。休息室裡人太多了,在這裡吃飯比較有食欲。」

  賀決雲摸摸鼻子,斟酌著應該怎樣開口,偏過頭望著她的側臉,說:「還沒恭喜你,遊戲勝利。」

  穹蒼聞言笑了下,聲音淡得跟風一樣:「以死亡為基礎而開始的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勝利。」

  賀決雲沉默片刻,點頭道:「你說得對。」

  穹蒼說:「我一向對。」

  ……臭不要臉。

  穹蒼垂下自己的手,看著對面來往跑動的人影,對比他們的熱鬧,有種想和身邊人聊聊的衝動。她拍了拍賀決雲,道:「你知道,人生被截斷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賀決雲:「什麼叫截斷?」

  「就是從某一天開始,世界突然變得不一樣了,你不得不接受另外一種人生,遵循另外一種規則。從此就像是,行屍走肉,在過另外一個人的生活,毫無代入感。」穹蒼停了一下,接著往下說,「一旦回憶過去,永遠都停留在發生改變的那一天。可是,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懷念那段有你存在的時間。」

  賀決雲沉吟,無法回答。

  這個角度,他能看見穹蒼瞳孔裡的倒影。

  這人臉色蒼白得可怕,眼下有輕微的青紫,顯然沒有休息好。手腕上的骨骼也瘦得嶙峋,一用力,青筋就往外冒突。

  賀決雲思緒突然飄遠,心說像他們這樣的天才大多都不會照顧自己。

  穹蒼說:「我一直在想,一直也想不明白,范淮他要去哪裡,他能去哪裡。今天我有點明白了,不在乎要逃到哪裡去,能夠遠離這個世界就可以。」

  賀決雲回神,眨了下眼睛。他兩手交握,沉思片刻,說道:「那你知道,三夭為什麼會出【凶案解析】這個遊戲嗎?」

  穹蒼說:「因為這個年代的人太浮躁。」

  賀決雲被噎了下,保持著深沉的狀態繼續說:「因為人們只在乎更有趣的事情,所以會輕而易舉被一些表面誇張的內容吸引了視線,變得偏執而刻薄。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大是、大非,大善、大惡。一些人,就會因此,用娛樂化的形式,將原本嚴肅辯證的內容,片面地進行展示,以吸引目光。」

  「用輿論綁架真相,用人多勢眾來修飾善惡。將所謂的正義用於發洩,以自由為名來模糊道德的邊界……」賀決雲搖頭道,「這樣不對。受到傷害的可能只是少數,但悲劇一旦釀成就無法挽回。既然大家認為自己如此聰明,我們就也用娛樂的方式,把真相公佈出來。策劃者是希望,能夠用這樣真實貼近的方式,讓大家明白,比結果更重要的,是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比批判更重要的,是避免重蹈覆轍的悔過。這就是最初的【凶案解析】。」

  穹蒼受教點頭,並一言概括:「所以就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人類太浮躁。」

  她一臉「老子說的就是正確答案,這位兄弟你叨叨的是要搞什麼」的驕傲表情。

  賀決雲:「……」跟這個人簡直沒話講。哪路神仙?

  穹蒼抬起手,繼續吃餅。

  賀決雲聞到了從她手裡傳來的食物香氣,腹中頓感一陣饑餓,才意識到自己為了找她,居然還沒吃午飯。

  他自嘲笑了下,覺得自己大概也快不正常了。

  穹蒼察覺到他的視線,拎起一旁的打包袋,客氣了一下:「要嗎?」

  賀決雲從裡面提出一碗蓋飯。

  穹蒼說:「我請客了。」

  賀決雲:「?」

  「很貴的。」穹蒼重點強調,「這種高級餐廳的外送服務,一千起步。」

  賀決雲差點朝她「呸」去。這是他家的東西!

  穹蒼還在說:「你賺了,你只請我吃過一碗十幾塊錢的麵。不過不用找。」

  餵了狗!

  賀決雲深感自己之前對她的擔心全是餵了狗,恨不得將飯盒朝她砸回去。

  這是嗟來之食!

  穹蒼看著他猙獰的表情,繃不住,直接笑了出來,抖著肩膀道:「Q哥,你真是一個好人。」

  賀決雲酸道:「你在誇我啊?」

  穹蒼說:「當然!你來了以後,我的心情就好了。」

  「謝謝您!」賀決雲一點也不覺得這是誇獎,沒好氣道,「下次希望你找個別的形容詞,這句我聽過了。」

  穹蒼笑著答應道:「好的。」

  她從袋子裡摸出一盒五香牛肉,分享給賀決雲。

  「給你。」

  這盒牛肉乾挽救了二人岌岌可危的友情。兩人並排坐著,氛圍再次融洽起來。

  穹蒼其實已經飽了,到後面只是乾坐著陪賀決雲吃飯。

  對面學校的鈴聲響了一陣又一陣,穹蒼冷不丁叫了他的名字。

  「賀決雲。」

  她很少這樣叫賀決雲的全名,以致於這三個字莫名有了種鄭重的味道。

  賀決雲挑起眉毛,詢問地看向她。

  穹蒼說:「我剛才想了想,如果我也落到需要逃亡的境地,我最後想找的那個人,應該是你。」

  賀決雲受寵若驚,這種情緒也被他表現了出來,明顯地暴露在臉上。

  「其實我也沒什麼人可以告訴。」穹蒼伸出手指比給他看,「你看,如果我打給方起,他不正經,應該會拉著我說,『來來,先陪我打一盤遊戲。』,然後轉頭就賣了我,去找警方拿賞金。有良心一點的話,說不定能跟我五五分成。」

  「我也可以打給銀行,畢竟我的貸款還沒還完。他們肯定會永遠記得我,並天涯海角地尋找我。雖然我的照片不能出現在人民幣上,但會出現在特別值錢的懸賞上。」

  聯想到那個畫面,兩人一起笑了出來。莫名覺得特別滑稽。

  笑完之後,賀決雲很是認真地說了一句:「如果你打給我的話,那我一定會找到你。」

  穹蒼不大在意地「哦?」了一聲,畢竟這個人今天剛輸了一場遊戲,還帶著九十九個隊友。

  賀決雲:「沒有搜捕範圍,沒有紅圈,沒有限時。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給翻出來。」

  那表情真的不像是在開玩笑。

  穹蒼笑容漸漸僵硬,驚道:「你是跟我有仇嗎?」

  賀決雲說:「那種時候你會打給我,難道不是希望我能找到你嗎?」

  穹蒼愣了愣,突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是這樣嗎?

  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遊戲裡的時候,曾數次冒出過這樣的想法。

  「大概吧。」穹蒼含糊道,「不過我不會跑的。」

  「不用跑,我會幫你。」賀決雲承諾,「我還是很厲害的。」

  穹蒼對著他,笑著點頭。

  此時三夭論壇,網友正在瘋狂尋找穹蒼。

  #【圖片】這位96分的神仙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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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複盤

  穹蒼火了。

  三夭論壇裡全在討論這個秋季逃亡副本,首頁帖子幾乎是以刷屏的速度在更新,而其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穹蒼的ID。

  諸多知名玩家參與所帶來的關注度,遠超之前幾個副本,讓她快速成為新人玩家中的黑馬,殺出一條血路。

  不過穹蒼本身就與新不新人沒什麼關係,她的存在即不合理。

  網友們拿著穹蒼在遊戲裡的截圖到處詢問穹蒼的身份,想知道這位橫空出世的天才究竟是從哪裡來。

  「她是誰?96的能力評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默默無聞?如果是業內的話,能不能出來做個訪談讓我崇拜一下?」

  「這個小姐姐的演技我是服的,我作為觀眾有時候都要被她騙了。是一個人才啊!」

  「前兩個副本裡好像有網友說認出她了,根據他們提供的信息推測,大佬應該是個老師,以前在A大教書,教了好幾年,口碑也不錯,技能過硬,最近不知道為什麼辭職了。」

  「A大教書好幾年,那少說也有三四十了吧?說不定更高。」

  「三四十也可以是漂亮小姐姐!【吼叫】」

  「……不是,搞清楚是辭職還是退休?差別很大的。你們這群人想小姐姐想瘋了嗎?如果是位業界大牛、資深前輩,這樣猜測豈不是很失禮?」

  「大佬跟Q哥玩得挺好的,之前幾個副本還跟Q哥開兩性玩笑,如果是資深前輩應該不會吧?【小心翼翼】我覺得有可能是網友認錯了。」

  眾人討論了一會兒,因為沒有A大的學生願意出來證實穹蒼的身份,而穹蒼本人也沒有表露過任何要做網紅流量的想法,慢慢這個話題就被帶了過去,轉而開始討論起今天的副本來。

  已經有網友將各個直播間裡的逃亡情況做成了表格進行統計,而完整版的剪輯視頻還在製作,應該很快可以面世。

  「話說,我沒想到今天開出來的幾個副本,能成功逃亡的人竟然不止一個。畢竟一比一百的人數優勢還是很明顯的。」

  「節假日不能造成社會恐慌吧。總結一下就是人太多+敵人太狡猾。幾位資深玩家都知道該怎麼利用人多這個特點,全場溜人,笑死我了。」

  「那你們知道隔壁那位嚴教授,因為渾水摸魚的時間太長、範圍太廣,路上又不停犯事,導致懸賞金額連升,最後硬生生把陣營人數從1:100,拖到了1:150嗎?我懷疑他在養賞金。【我有證據】」

  「這算什麼?206號直播間的那個小機靈鬼,劫持了警車,然後混進了隊伍。順路騙過各路新人玩家,眼看就要進入大本營,最後被公安廳的門衛大叔給認了出來,當場翻車。【哈哈哈哈】媽呀那場面,壯觀死了!」

  「有個玩家坐火車走的,趁著人多直接逃的票。事實證明基層安檢排查還是有漏洞的。」

  「通關最快的還是QC大佬吧。其實她遊戲時間兩點半的時候已經甩脫追擊了,但是走路和等車多用了半個多小時。」

  「她這個副本的追擊者陣營怎麼樣?其它副本的追擊者還挺豪華的,所以被耽誤了很久。」

  「大佬這邊也很豪華啊!章務平做總指揮,還有十幾位個人評分在80左右的玩家。三夭分配副本的時候會衡量能力的,沒有偏斜,這種話題就別挑了。」

  「隔壁的幾個玩家都在低調偽裝,以苟度日,而這位96分大佬全程招搖過市,你們敢信?」

  「COSPLAY風評被害,以後警方排查嫌犯,說不定真的會要求他們當場卸妝。【doge】」

  「但凡我有這位大佬一半的心理素質,我已經走上人生巔峰了。【信誓旦旦】」

  「這次跟著副本真的學到了很多沒用的東西。就有一個問題,為什麼那些天才,都會一點黑色地帶的逃生技巧?【並不簡單】」

  --

  賀決雲在跟穹蒼聊天,手機卻響個不停,讓他連吃飯都不安生。

  賀決雲本來不想理會,可口袋裡的東西一直震動讓他總感覺有點猥瑣,尤其穹蒼還會順著聲音望向他的褲兜。賀決雲迫不得己,拿出來翻了一遍。

  果然是他手下的員工在轟炸消息。

  那小子簡直是在報復社會,給他發送各種圖片。一會兒是網友對穹蒼的評論,一會兒是網友呼籲穹蒼出面參與訪談,一會兒是網友根據副本表現給穹蒼做的人物側寫,中間還穿插著各大MCN公司希望簽約穹蒼的邀請。

  他要是能把對穹蒼的關注分一點點到揣摩上司心態上,他已經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了。

  賀決雲忍著想把人拉黑的衝動,朝穹蒼轉述道:「很多公司想找你簽約。有幾家口碑不錯,我們三夭有點瞭解,給的合約也算良心。」

  穹蒼直接說:「不簽。謝謝。」

  賀決雲一面回復,一面嘀咕道:「搞得我像你經紀人一樣。」

  穹蒼笑道:「自信一點,沒收錢怎麼能叫經紀人?」

  賀決雲:「……」

  他臉上的不情願簡直要溢出來,穹蒼看著覺得好笑。

  她抬手對了下時間,恍惚間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這兒坐了有一個半小時了,只是同賀決雲聊了聊天。

  穹蒼看了兩遍才確認手錶沒有出錯,眼皮因為訝異跳動了下。

  這樣無所事事的時間用起來過於揮霍,但感覺還不錯。聽著賀決雲在一旁跟人警告似地說「別在發給我了」一類的話,穹蒼放下手,起身說:「我要回去了。」

  賀決雲停下說了一半的話,問道:「我送你嗎?」

  穹蒼笑問道:「副本剛結束,你們不用工作嗎?」

  賀決雲想起自己欠下的一堆報告,臉上閃過一絲痛恨。

  消極怠工了要!這是老闆的正當權力。

  穹蒼站在那裡沒動,過了會兒又說:「謝謝。」

  「謝什麼?」賀決雲腦回路同樣是一跳一跳的,「給工資就行。」

  穹蒼:「我是說,謝謝你救了江淩。」

  賀決雲目光閃動,避開視線說:「那也只是遊戲而已。」

  穹蒼的黑髮垂落在她蒼白的臉側,她眨了下眼睛,漆黑的瞳孔裡多出了一絲朦朧:「可以了。起碼能讓大家知道,江淩的死,不是因為范淮。那本來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

  這本來是一件多麼具有罪惡感的事情啊,當一百個人裡有九九個說范淮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再加上一分他自己的愧疚,江淩只會成為他背負一生也無法甩脫的罪行。

  可是三夭的遊戲證明了,它並不是某個人的責任。

  對網友來說,這個認知帶來的可能只是一時不痛不癢的反思,但對范淮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救贖了。

  「我知道,你們是想幫他。」穹蒼說,「你們是第一家,有影響力,又願意幫他正面澄清的文娛企業。」

  賀決雲說:「我們只是尊重事實。」

  穹蒼:「所以謝謝你的尊重。」

  賀決雲:「沒什麼。」

  穹蒼道:「我先走了。再會。」

  「誒——」

  穹蒼回身。

  賀決雲叫住了她,卻沒想好要說什麼。他摸了摸耳朵,最後說:「注意身體。好好吃飯。」

  穹蒼輕笑,點頭。

  --

  晚上八點,當日大部分的逃亡副本都已經結束。許多玩家,類似章務平、穹蒼等人,其實已經搜集出了副本中的關鍵線索,也推導出了二人的死亡原因,只是限於時間,沒有進行講解。部分觀眾跟不上他們的思路,在帖子裡胡亂猜測。

  於是,三夭在副本複盤的官方帖子裡,直接放上了本次【凶案解析】中被略過的凶案現場還原。標題寫的是:#寧婷婷之死#。

  視頻被製作成了動畫模式。一號死者,女性,用紅色的人形玩偶表示。二號死者,男性,藍色的人形玩偶。

  地面上的腳印、血漬,同樣使用對應的紅藍色來標注,以讓觀眾看得更加清楚。

  整個短片是利用血跡的噴濺、腳印,以及刀傷呈現的角度等官方數據來復原的。現場保留下來的每一個痕跡,都是死者用生命寫下的亡語,技偵人員將它們翻譯出來,並拼成完整的現場。

  鏡頭從斜上方的位置進行拍攝,對著一個沒有屋頂的房子模型。

  視頻開始,二個人偶在臥室發生衝突。藍色人偶單方面對著紅色人偶進行毆打,並用房間裡的一盞檯燈砸中紅色人偶的頭部。燈泡碎裂,夾著血絲蹦向各處。

  紅色人偶退到牆面,在牆上留下紅色的不規則血痕。她抓起手邊的鞋子,擲向對面,並大聲呼喚,逃出臥室。

  紅色人偶趔趄地逃到了門口,打開大門。門板和門把上再次留下了她的血漬。

  可惜她未能邁出這扇厚重的鐵門,藍色人偶從後面追了上來,揪著衣服將她拽走。

  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拖拽痕跡,紅色人偶弱勢掙扎。

  二人糾纏到客廳茶几的位置,紅色人偶被按在玻璃桌面上,側著頭,脖子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奮力抓過果盤上的菜刀,朝後面刺了過去。

  藍色人偶捂著傷口驚恐後退,紅色人偶爆發出莫名的力氣,瘋狂撲上去反攻。

  二人局勢反轉。

  紅色人偶在對方身上連刺數刀,直至刺中致命部位。

  看著丈夫不再動彈,她虛脫地軟倒在地上,用腳蹬著,一步步後退。靠到沙發邊上的時候,她終於回神,舉起了刀,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選擇自盡。

  范淮應該就是在這之後出現的。

  網友看完整個短片,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這段無聲又幼稚的畫面,處處充滿著令人窒息的絕望。他們看著一路奔逃,反抗無望的寧婷婷,有種強烈的喘不過氣的無助。

  他們無法想像,如果換成是他們,他們會選擇被自己的丈夫虐打致死,還是像寧婷婷一樣,舉起近在咫尺的刀,做飛蛾撲火前的最後一次掙扎。

  他們多半會選擇後者。

  沒有人是為了忍耐痛苦而出生的,求生是刻在血脈裡的欲望。是本能,是正確。

  可笑的是,在這起凶案剛發生的時候,還有無數不明真相的網友參與緬懷這位家庭暴力分子,同情他因為婚姻而與一位惡貫滿盈的殺人犯牽扯上了關係。卻不知,真正喪失人性的,就是這個冠冕堂皇的男人,他不僅毀了自己,還毀了另外三個人。

  整件事情裡透著無盡的荒唐與可笑。眾人一時不知該如何置評。

  「但凡,但凡樓裡的鄰居,在聽見寧婷婷的呼救後,能早一些過來看看,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她叫得那麼大聲,新聞說上下三層樓的人都能聽見了,可是然後呢?」

  「不僅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善惡也是。」

  「范淮簡直可以改名叫竇娥了,不過他現在終於有機會可以昭雪了。麻煩三夭跟進一下他的其餘幾根案子吧。」

  「一個人怎麼可以突然杳無音信?他還是一個那麼有名的通緝犯。他會不會已經偷渡出國了?」

  「偷渡出國倒是還好,對他來說前幾個月的形勢太差了。」

  「那前三位證人是誰殺的?這個還是沒有定論吧?我覺得不能因為一個案子,否認他前面的嫌疑。全盤判斷都是不對的。」

  「范淮應該很在乎真相的,畢竟他母親和妹妹都留在了這裡,我覺得他不會走。」

  「官方既然同意三夭做這個副本,是不是他們潛意識裡,也偏向於范淮是無辜的?只是因為他的忽然失蹤,讓他不得不背上嫌犯的身份。如果范淮出現的話,情況能改善嗎?」

  「從邏輯上來講,能。從范淮的角度來講,你覺得他還會相信警方?」

  「我覺得會。幾個玩家在遊戲過程當中都或多或少地碰到了紅線,說明這樣做可以有效吸引警方視線,利於逃脫,但是范淮始終沒有。我覺得他是個有底線的人。」

  正當網友就著此事開始發散性討論的時候,一則畫風突兀的帖子突然出現,快速被頂成熱帖,飄在首頁。

  這個帖子的樓主頂著一個眾人還比較熟悉的ID名,平時經常混跡與三夭論壇,表現活躍。因為他的話可信度很高,網友早已默認它是某個mcn企業的工作號,會關注它發佈的一些內部消息。

  樓主這次出現,只說了短短幾句話,卻每一句話都帶著刀刺,直指穹蒼。

  「天真,你們都被騙了。你們知道你們討論的那個QC1361是誰嗎?她就是范淮的老師,她來這個遊戲,純粹是為了洗白范淮而已。」

  「【圖片】她本名穹蒼,A大校網可查,住在學校附近,最近剛因為個人作風問題被學校辭退。」

  「范淮不是她第一個出事的學生,她在A大簡直臭名遠揚。想想就知道,一個故意招殺人犯當學生的老師,能是什麼好人?本來就不安好心而已。她走了A大學生簡直歡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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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狂歡

  帖子出來之後,就有水軍嘗試在下面帶風向。他們跟進得很快,所以帖子的前幾樓全是跟風責駡。

  只不過事情走向並沒有按照水軍計劃的發展,評論區的畫風漸漸呈現兩極分化,水軍的存在變得異常突兀。

  在翻過幾頁之後,帖子基本被路人佔據。

  三夭網友直觀不喜這種人肉網暴的惡劣行為。他們不瞭解穹蒼,無法幫她說話,就在那裡攪渾水打嘴炮。

  「人肉,舉報了。」

  「@版主,工作了。這個月績效達標了嗎還不趕緊出來?KPI都送到你面前了!」

  「先別急著封啊,給我點樂子嘛!好久沒湊這種熱鬧了,遇到這樣一個樓主不難得嗎?【流下感動的淚水】」

  「我不配做A大學生。【飆淚】我居然不夠歡天喜地。」

  「還歡天喜地?你以為你是七仙女啊?不如群我錢,我在三夭混很久了,做水軍保證畫風一致不露餡,而且全是高級評。」

  「找我,我可以徹夜不眠為您洗地。你說QC是個假學歷,我都可以跟著洗。專業無憂,五元一條,量大八折,切勿錯過!」

  因為帖子內容涉及隱私,版主發現之後,立馬將其刪除。但由於內容熱度太高,那位樓主又是來者不善,早有準備,即便被刪除封號,依舊鍥而不捨地操使著水軍在首頁開了多個相關的帖子,導致穹蒼的個人信息還是被洩露出去。

  不少營銷號搬運了裡面的內容,去往別處討論,同樣引起激辯爭論。

  穹蒼躥紅的速度太快了,任何有經濟利益的地方就會有潛規則,縱然她並不在意知名度這種東西,也完全沒有想走網紅的道路,但她的出現,確實給許多人帶來了不快。

  一些人開始隱晦地帶節奏。

  「@A大,求證一下,是真的嗎?」

  「別的不說,適當避嫌,我覺得確實需要。如果她跟范淮是師生,這種行為就不大合適。」

  「細思恐極,三夭不加強一下管理嗎?【凶案解析】不是向來以審核變態著稱?被學校開除的老師,一般作風不良,不應該招進這個遊戲吧?」

  「這位也算是我的長輩了吧。阿姨,或者奶奶?感覺她閱歷挺豐富的。」

  這些人表現得太過心急,網友不大買帳,畢竟他們才剛看完一場直播,還帶著智商提升的BUFF。這麼拙劣地搞事,不是在羞辱他們嗎?

  何況三夭的觀眾一向都是很護短的,尤其是對那些高智商不善社交的技術流玩家。全是寶藏啊,跑一個少一個,無可複製,必須精心保護。

  「聯動的好快。平時都用2G天翼,上完熱搜了才出來發個聲明,今天居然連上千兆光纖了?」

  「我不懂,大佬明明是技術流的,和你們之間差了得有個三十分吧,沒有業務衝突啊,那麼緊張幹什麼?」

  「發聲的全是簽約玩家,我要懷疑是某家公司在惡性防爆了。」

  「全部拉黑了。還奶奶?我奶奶你個腿!淦!妖孽!綠茶不能成精知道嗎?」

  --

  好奇心幾乎是人類無法克服的本能。雖然大家知道侵犯他人隱私不對,但當網上開始大範圍討論起穹蒼身份的時候,一批人還是忍不住去A大的官網及論壇進行求證。

  手上沒點資料,吵起來都不得勁兒。

  沒多久,各種紅帖層出不窮地飄了上來。每一個發現,都在顛覆網友的固有認知。

  #不是啊朋友們,你們沒發現嗎?這個大佬其實才26歲啊!#

  「我按照隔壁那黑子的提示,去A大論壇裡搜索了一下。穹蒼,今年辭職,女性。穹蒼這個名字很特別,不可能有重名,符合這些條件的只有一個人。但是這位特聘講師的年齡上寫的是26啊!才不是什麼三四十!她是一個天才好嗎!」

  「【瞳孔震烈】真的嗎?就……想想好像也挺合理?畢竟是96分的天才玩家,就職經歷不能根據普通人的年紀算。」

  「靠!笑死我,剛剛是誰說穹蒼是長輩的?還叫人家奶奶。【捶地大笑】」

  「穹蒼年紀輕輕就做了那麼多人的爸爸,可不就是長輩嗎?她好難啊。」

  #你們怎麼回事?最震驚的難道不是這個嗎?!#

  「【圖片】我從官網裡翻出了大佬的高糊證件照!A大官網應該不允許盜圖吧?還是我開錯站點了?」

  最早那個帖子裡放的照片,是穹蒼背對著鏡頭講課的抓拍。圖片只能看出她高挑削瘦,別的一應無法辨認。

  而這張照片裡,穹蒼穿著白色襯衫,留著綿軟長髮。配上藍色背景,明亮打光,就算截圖有些模糊,也不掩她五官出眾。尤其是她那不可複製的冷淡氣場,讓她臉上每一處肌肉都寫上著「我是高人」這四個字……該死的迷人。

  網友們瞬間抱著腦袋陷入瘋狂,感覺自己的老婆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很快,A大論壇裡的消息擴散出去,讓那幫年輕氣盛的學生知道了。他們起先是迷茫,在弄清事實之後更是勃然大怒,直接集結了一幫兄弟,到戰火第一線的三夭論壇來廝殺。

  他們澄清的方式乾脆俐落,直擊靈魂,讓網友難以拒絕,那就是直接甩照片。

  #既然身份已經暴露了,那就沒有辦法了,我把我珍藏的照片放出來給大家分享一下吧。【動圖】冷靜!大家一定要冷靜!不要像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動圖裡的穹蒼應該是剛剛開完會。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背光從走廊對面過來。單手提著教案,單手插兜,每一步都氣勢逼人。

  她走到窗戶邊,從玻璃折射進來的光線讓畫面驟然明亮起來,鏡頭的自動對焦功能晃了下,再次對準她的臉,讓她身上渡了一層光。

  「我死了,但我還能繼續。【正面來吧!不要憐惜我這朵嬌花!】」

  「艸!【鼻血】核能現場!」

  「這長相這身材這智商這履歷,不就是我苦苦哀求了多年的天降紫微星嗎?!我死而無憾了!【吸氧】」

  「你們是故意的吧?藏這麼深的嗎?名校學生都太自私,不懂得早點分享,我看透你們了!」

  「感謝黑!由衷感謝之前那個黑!辛苦你了!」

  #就是怕你們承受不了,所以我才不說。但是現在,實力不允許她低調了是嗎?【圖片】【圖片】#

  #上次被穹蒼老師看見了我的手機背景圖,她也沒生氣,還笑著跟我說拍得挺好。【圖片】讓大家見識一下本人認證過的絕美照片。#

  #四年了!四年了我都沒選上她的課!不過不影響我偷偷旁聽,嘿嘿嘿~【圖片】#

  照片裡有些是偷拍,有些是被穹蒼發現了的,視線正正對著鏡頭。

  她並不禁止課堂拍攝,畢竟學生做筆記,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拍照,只要這群學生不擾亂課堂秩序就可以。

  不得不說,這群學生應該是真的敬仰她。穹蒼那麼不苟言笑的人,在鏡頭下竟然顯得有點溫柔。也許她自己沒有察覺到,但在學生的眼裡,她就是那樣一個人。

  即便她平時內斂又不善於變現,這群青年卻能從她的字裡行間察覺出她的深意。她認真地做著自己的工作,關懷自己的學生,言簡意賅地給他們引導,鞭辟入裡地對他們教誨。

  她從不說得多好聽,但她連哪位學生做錯過哪道題,都可以記在心裡。

  眾人的態度很明確。

  哪怕穹蒼已經離開A大,哪怕他們已經結課甚至是畢業,他們仍舊不允許那些無端的指控中傷這個自己曾經尊敬過的人。

  「別欺負我們老師好嗎?尤其是用A大學生的名義。某些人只看見范淮是她的學生,難道就看不見她還有許多在不同領域裡立足建設的學生?」

  網友在線表演不要臉,硬生生將氣氛帶歪。

  「對啊!不要欺負我老婆!」

  「我老婆怎麼都不好好休息?看看這疲憊的黑眼圈,一定是A大的學生太不省心了。【歎氣】」

  「我親愛的太瘦了,應該早點來【凶案解析】。這遊戲別的沒有,就是方便我給她打錢。」

  --

  這種走向明顯突破了水軍的思考極限。

  他們拿了錢,又不能不繼續工作,縱觀了一圈輿論,最後只得硬著頭皮繼續上前杠道:

  #這個社會沒救了,多麼三觀不正的人都可以粉。只要臉好看就沒關係了是吧?#

  得到了A大學子支持的三夭網友,迅速恢復戰鬥力,陰陽怪氣地在底下回懟。

  「人家是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罪不可恕的事了嗎?要你這麼恨之欲其死?」

  「怎麼?教出罪犯老師還得背鍋啊?罪犯家屬要求入獄了嗎?非親屬都沒連坐老師憑什麼要負責?人家那麼多學生還得一一鑒定是不是人渣再進行授課了?感情教師還是個高風險職業呢?」

  「坦誠講,三夭直播獲得的收益可能是大佬教書的十幾倍甚至幾十倍了吧,她想參加就可以參加,還不興人家追求點生活品質?非得說是為了范淮?」

  「不是啊,就算是為了范淮也沒什麼不可以啊,一個老師相信自己的學生是清白的這樣也不行?這不是優點的嗎?」

  「說洗白的真是糟蹋了這兩個字。我複盤了大佬幾個副本裡的表現,她根本沒為范淮說過一句好話,也沒在直播間裡帶過一次節奏。逃亡副本的時候她用的手段還比范淮偏激危險。這也叫洗白?」

  「范淮好有錢,他請了好多人給自己洗白。畢竟副本是三夭做的,審批是官方過的,線索是諸多玩家自己找出來的。那麼大的能量,難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三夭太子爺嗎?【驚】」

  「三夭太子爺的話我真就粉了。」

  「別說了別說了,水軍快被你們氣死了。【冷抖哭】」

  緊跟著,各種證據都被搬了出來。

  #穹蒼明顯是主動辭職的,教完了一個學期之後才離職,不存在辭退的情況。#

  #A大官方正式闢謠了。【圖片】穹蒼只開兩個小班課,簡直供不應求,年年搶暴,學生私下轉賣名額都是一千起步,哪裡來的臭名遠揚?求證一下這麼簡單的事情,水軍以為網友都是智障嗎?#

  #重金求!大佬在A大內部的上課視頻,或者參加過的活動視頻,再或者科研報告視頻!顏不顏控的什麼都是污蔑,主要是突然對科學有了興趣。#

  這一齣鬧劇,或者可以說是狂歡,一直持續到深夜也沒有結束。

  到後面水軍已經完全放棄抵抗,主動退場,網友沒有對手,卻依舊熱情。

  他們似乎總能找到自娛自樂的方法。

  賀決雲晚上要寫報告,一直沒看三夭論壇。又因為底下的員工不停地騷擾他,他一怒之下,就把對方給拉黑了。

  等他寫完各種分析報告,發送過去,已經是午夜零點。

  賀決雲靠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然後才重新把員工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信號一接通,那個似乎永遠不會疲憊的年輕人立馬將電話撥了過來,快得賀決雲都嚇了一跳,懷疑對方在自己手機裡種了什麼病毒。

  「老大啊——不好了不好了!」青年急躁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聲音快得喘不了氣,「你為什麼要拉黑我你說為什麼!你看看現在弄成這個樣子了該怎麼辦!」

  賀決雲額頭青筋猛跳:「給你三秒鐘。」

  青年快速切換狀態:「穹蒼被人肉了。」

  「什麼?」一句話叫賀決雲語氣都變了,他站起來道,「然後呢!」

  「今天晚上有個人,爆出了穹蒼的工作單位、身份、家庭住址。」青年梗塞著道,「然後她,然後她……」

  賀決雲屏息。

  青年說:「然後她就把三夭的網友都給逼瘋了!」

  賀決雲氣道:「她做了什麼?你講清楚一點!」

  青年深深抽了口氣,最後實在是憋不住,放肆大笑出來。

  「她好漂亮啊,又漂亮又聰明,三夭最強明星選手,照片一爆出來,一堆人吵著要給她生孩子!」年輕人放肆大笑著道,「多少年了三夭沒出過資質這麼好的玩家。論壇裡的兄弟們連她的宣傳海報和應援口號都準備好了,我還給她剪了個視頻,要不要也給你看看呀?」

  賀決雲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爆炸了。他呵呵冷笑兩聲,咬牙切齒道:「你想死是吧?獎金還要嗎?」

  青年叫嚷道:「誰讓你拉黑我的?我本來想第一時間跟你分享的,是你自己拉黑我!現在多了一幫莫名其妙的情敵,還錯失了英雄救美的時機,你看看你……」

  賀決雲受不了,直接掛斷了他的電話,只是這次沒有拉黑。

  沒多久,青年的短信發了過來。

  【查過IP了,應該是一家MCN企業的水軍,不知道穹蒼怎麼得罪了他們。證據我發你郵箱了,你轉交給她。不用謝,畢竟我是一名十佳員工!】

  賀決雲看見上面穹蒼的地址被暴露,擔心她會不會有危險,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過去問問,手機再次亮了起來。

  【明天再給,太晚了小姐姐要睡覺的。】

  賀決雲:「??」你一小破孩是要教我談戀愛還是怎麼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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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3: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報警

  穹蒼正在輾轉反側。

  她一向睡得很淺,一點零星的聲音都可能將她吵醒。深夜裡精神正朦朦朧朧時,空氣裡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起先是在樓道下方響起,上下徘徊了一遍,最後停在他們這一層。

  穹蒼本來以為是哪位晚歸的住客,摸索清楚後很快就會離去,畢竟此時已經是深夜兩點。不想外頭安靜片刻,又重新響起一些其它的詭異動靜,還伴隨著人物刻意壓低的對話聲。

  五感不全時,人很容易做出過度聯想,尤其是在午夜時分。

  穹蒼推開臥室的燈,坐了起來,靠在床頭辨別那些奇怪的聲響,將它與畫面聯繫起來。。

  她細數了一下,大約有幾種不同材質的物體的撞擊聲,某種液體的翻滾聲,隨後更是的響起了一陣粗糙的摩擦聲,彷彿是什麼東西在剮蹭著牆皮,帶著石灰塊簌簌而落。

  那刨牆皮的聲音是如此得貼近,真實得好像與她僅有一牆之隔。終於,看熱鬧的穹蒼回過神來。

  ……這是來了一窩哈士奇,想要拆她的家啊?

  穹蒼起身下床,去了電腦房,打開電腦,查看安裝在大門上方的監控視頻。

  夜色裡,昏黃感應燈照亮著的樓道間,四五人正站在她的門前,幹得熱火朝天。

  因為攝像頭的角度問題,拍不到牆面位置,但從灑了滿地狼藉的地面,以及被踢翻在側的油漆桶,完全可以想像出這群人方才做了什麼。

  穹蒼給氣笑了,摁著脖頸活動了一下骨頭。

  監控裡,有兩位是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女,還有兩位則是頭上已經染了白髮的老年夫妻,看年紀,或許在七十以上。

  穹蒼登錄微信報警平臺,將這段視頻和自己的地址發了過去,說有人在深夜謀劃非法入室。

  對面很快受理,表示會儘快安排出警,讓她暫時待在安全的房間裡等待警方接應。

  穹蒼去陽臺抓起一根掃把,將長杆的一端握在前面,試了下重量,而後光著腳,過去開門。

  她拉開防盜門時,那位男青年正彎著腰搗鼓她的門鎖,準備往裡面塞點東西,冷不丁見著她,臉上的錯愕表情都未能及時收起。

  穹蒼挑了挑眉,後退一步,問道:「你們是誰?」

  四人稍愣,倒是沒有想跑。

  穹蒼偏頭,看見了門板背後畫著的圖案。他們用紅色的油漆寫了穹蒼的名字,又在下邊寫了個大大的「死」字,還有幾個不堪入目的髒詞。

  油漆沒那麼快乾,紅色的液體向下滑落,拉出數條直線。就著這氛圍,這燈光,這場景,著實有些恐怖。

  穹蒼看對面四人的眼神瞬間就不對了。和精神病患者一般計較,好像會得不償失。

  那位體格還挺健碩的老太太箭步上前,用身體擋在其餘幾人,梗著脖子同她叫板道:「幹什麼?瞪什麼?你別以為我怕你,有本事就從我老太婆身上踩過去!我告訴你,我三高又有心臟病,指不定躺下人就沒了,你敢動我一個試試!」

  穹蒼大開眼界。

  古代曾有婦孺老弱組成的人牆用來抵禦敵軍,不想現在的罪犯配置也如此齊全,出門還自帶高級肉盾,簡直是對他們這些守法公民的一大殺器。

  穹蒼眼珠轉動,被打擾與失眠的戾氣讓她臉上陰霾密佈,冷聲道:「你是誰?」

  「你害死我兒子,還來問我是誰?」老太太乾嚎道,「我兒子死得多冤枉啊?這都屍骨未寒吶,你就在背後潑髒水,想讓他死不瞑目!你那心是淬了什麼毒?你跟范淮,還有范安那個賤人,全部都是禍害!你們做那麼多虧心的事,也不怕他們半夜上門找你!」

  穹蒼知道這群人是誰了,不由在他們臉上多看了幾眼。

  明明都是普通的長相,甚至圓潤的臉型和肥厚的耳垂,讓他們在冷靜或者微笑時,還顯得有些和藹。可惜嘴邊與眼角下拉的皺紋,在他們臉上平添了兩分刻薄,說話時不自覺眯起的眼睛,也讓他們的氣質顯得有些猥瑣。

  在本次副本公開之前,這幾人還是受大眾同情的一方。他們在媒體面前不停地賣慘、露臉,向大家誇耀自己兒子的優秀,闡述自己無盡的悲傷,並接受了不少社會人士的捐款。范淮能有今天的名聲,這幾人居功至偉。

  本次副本公開之後,他們想必也是享受了把一夜間聲名狼藉,一無所有的感覺。

  他們雖然無法接受法律的審判,但是他們的縱容戕害了范安,他們的惡毒謀殺了江淩,他們的欺騙紊亂了秩序,這些都是社會所無法容忍的。

  曾經靠著輿論占過多少便宜,如今便要像過街老鼠一樣盡數奉還,甚至還要備上更多的指責。

  他們習慣了高高在上為人關懷的特權生活,哪裡能接受這樣的落差?難怪瘋了一樣要來找穹蒼。

  「哦?」穹蒼哂笑道,「是人設崩塌,機構要求你們退還大眾所捐助的善款,還是別的什麼,讓你們急成這樣?」

  後面的婦人叫道:「你胡說些什麼!」

  穹蒼高傲抬起下巴,用極為輕蔑的語氣,說道:「滾出我的家。」

  老太太大受刺激,舉起雙手,朝穹蒼撲過來。

  「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穹蒼早有戒備,毫不猶豫地抽出棍子,杵在半空。老太太來不及收力,腹部直直衝撞上來。

  這一下撞得老婦人兩眼發花,雖然她及時避開了危險位置,仍舊痛得失聲顫抖。她腰腹深深佝起,在反作用力下連連後退,直到被她老伴抱在懷裡。

  幾人睜著不可置信的雙眼尖叫道:「你瘋了?連老人你也敢打?」

  「她自己撞上來的,頂多算她碰瓷。」穹蒼抬手指了下攝像頭,「監控,懂嗎?」

  年輕婦人走上前,用食指直直指著穹蒼的鼻子,用力地發著每一個音調,似要用唾沫將穹蒼淹死。

  「我告訴你,你這樣昧良心,是要遭報應的!我要把你今天做……」

  她話音未落,穹蒼手腕一轉,一棍朝著她的臉抽了下去。

  「啊——」女人慘叫出聲,腳步趔趄地打了半個圈,最後摔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女人顫抖地捂住自己的臉,順著指腹下的觸感,清晰感受到面部在發燙發腫。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著她的神經,讓她聽不進其餘的任何聲音。一雙眼睛狠狠盯著穹蒼,齜牙咧嘴,彷彿下一秒就要發狂,衝上來啃咬穹蒼。

  「你未經我的允許,擅自進入我的住宅。」穹蒼白色的睡衣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連帶著她隨意糊弄的語氣,有著強烈的嘲弄意味。她背誦道:「『非法侵入住宅罪,是指違背住宅內成員的意願或無法律依據,進入公民住宅,或進入公民住宅後經要求退出而拒不退出的行為。』。要麼滾,要麼挨打,自己選。」

  女子崩潰大喊:「老公!」

  青年男子挽起袖子,紅著眼要上前教訓穹蒼。

  樓裡上下的住戶已經披著外衣跑出來,有幾人甚至顧不上穿鞋,直接踩著涼拖。他們趕到穹蒼的樓層,被樓梯間裡潑滿的紅色油漆嚇了一跳,怔神過後,連忙衝過來幫忙。

  一邊是孤身一人,看似手足無力的前大學講師。

  一邊是兇神惡煞、人多勢眾的外來人員。

  鄰居們分得很清楚。他們幾乎沒有思考,第一反應就是攔住青年男子。兩人合力,勒住他的肩膀,將他往後拉扯,同時大喊讓人出來幫忙。

  男人還什麼都沒做,就被一幫人壓在牆上無法動彈,臉上蹭著未乾涸的油漆,連轉個身都做不到,只能從嘴裡發出一些無用的嘶吼。

  值班警員趕到的時候,四人正將罵戰從個人升級到家族,被心生厭惡的警察小哥戴上鐐銬,直接拉走。

  --

  淩晨三點多,賀決雲正在做著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兒是自己逮著員工打,一會兒穹蒼聯合他的小弟逮著自己打,即將反抗成功之際,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那震動的噪音一下子將他從睡夢中驚醒,連帶著心臟跟血液都沸騰了下,讓他大感不適。

  賀決雲摸過床頭的手機,眯著眼睛,沒看清來電人顯示,選擇接通。

  「喂。」

  那是一道男聲。

  對方才說了一個字,賀決雲以為是自己手下那個不成熟的員工,直接打斷了他。

  「宋紓啊,你要是再半夜來騷擾我,我就把你扭送到派出所。你特麼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明天加班!」

  對面的人頓了頓,繼續道:「……這裡是派出所,你現在有空——」

  賀決雲掛斷通訊,還大罵了一句神經病。

  --

  穹蒼穿著睡衣,泰然自若地坐在空蕩的派出所裡,面前擺了一杯正在冒熱氣的茶。

  嫋嫋白煙,將她臉色襯得越發蒼白,讓人懷疑她是否會在下一秒虛弱倒地。

  ……事實是她的戰鬥力完全不容小覷。

  穹蒼問:「他說什麼?」

  值班警察拿著手機,茫然了一陣,說:「他說你再騷擾他,他就把人扭送到派出所來。」

  穹蒼沉默,然後道:「正好,你讓他扭送過來吧。」

  警員哭笑不得,問道:「這真是你朋友吧?」

  穹蒼:「真是。」

  警員:「還有其他人嗎?」

  穹蒼:「沒了。」

  她目光閃了下,說:「不然你就按正常程序處理就行。我是成年人,又不需要監護人。」

  沒多久,大概是賀決雲發現不對,又把電話打了回來。

  「喂。」警察小哥接起,道,「這裡是派出所。」

  賀決雲顯然有點尷尬,打哈哈道:「真是啊?」

  「真是。」警察小哥說,「你朋友現在在XX街道的派出所,你過來領下人吧。」

  賀決雲乖巧認慫:「好的好的,我馬上過來。她怎麼了?」

  小哥道:「她打架呢。」

  「她被打了?」賀決雲聲線拔高,「我現在馬上過來!別放人走!」

  警察小哥看一眼不遠處兩位鼻青臉腫,和鵪鶉似縮在角落的青年男女,又看一眼面前這個跟尊大佛一樣坐著品茶的年輕女性……

  他有說穹蒼被打了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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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3: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撈人

  賀決雲特意挑了自己最貴的一輛車,還將形象打理了下。西裝革履,髮型精緻,確保全副武裝,才出門接人。

  於是,當一身貴氣的賀決雲踩著鋥亮的皮鞋出現在派出所多年未修的老房間裡時,裡面幾位蓬頭垢面的熬夜人士,都有種被閃瞎的錯覺。

  亂頭粗服的穹蒼抬手抓了把自己的頭髮,警察小哥忍不住伸手抹了抹自己未擦乾淨的眼角,眾人仰頭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賀決雲單手支在桌上,彎下腰,在距離穹蒼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打量她的情況。

  他身上淡淡的香氣襲了過來,讓穹蒼有絕對的理由懷疑這人出門前特意洗了個澡,畢竟沐浴露的味道對她來說莫名有著一點安神的功效。

  賀決雲問:「你沒事吧?」

  穹蒼搖頭。

  賀決雲問:「打你的人呢?」

  警察小哥打了個哆嗦。心說那麼四隻大的杵在那兒,總裁您是看不見吶?

  穹蒼主動抬手指示。

  賀決雲回身望去,揚眉一挑,英俊的臉上露出非常合時宜的嫌棄的表情。

  這四人身上都沾了紅色油漆的污漬,乍一眼看去像是被血染了半身。尤其是那位青年男士,臉上紅彤彤的一片,擦拭了一點,卻擦不乾淨,賀決雲都被他猙獰的面貌給嚇了一跳。

  「你確定是你打的?」賀決雲挑眉不信道,「他們不會是碰瓷吧?」

  對面四人難以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紛紛叫嚷起來。從聲音來聽,還是中氣十足的,看來都沒事。

  他們操著鄉音罵了一段賀決雲聽不懂的話,警察小哥奮力拍著桌面,讓他們暫時保持冷靜。

  等幾人重新安靜下來,穹蒼才說:「還有一點點熱心鄰里的幫助。」也只是一點點。

  賀決雲笑說:「看來你們小區住戶的素質都很不錯,樂於助人。」

  警察小哥:「??」能不能別再煽風點火了?男人。

  賀決雲迤迤然在穹蒼的邊上坐下。

  警察小哥沖穹蒼點點下巴,問道:「你男朋友啊?」

  穹蒼語塞。這要怎麼回答?她現在說不是你敢信嗎?

  穹蒼:「不是。」

  賀決雲說:「朋友。」

  警察小哥低頭玩筆,拖著長音道:「哦……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在想啥,感情還挺糾葛的。」

  二人:「……」

  現在的警察不知道都在腦補些啥,明明也還挺年輕的。

  小哥用筆指了指,示意穹蒼先跟自己的朋友商量一下解決的方法。

  穹蒼小幅挪動,調整姿勢,不住用餘光偷窺賀決雲。她對於賀決雲大半夜還將自己收拾得那麼齊整,來派出所給自己撐場面的行為,有些感動。

  但其實不用。

  人到就行,有沒有心意,都不重要。

  賀決雲對穹蒼在出事之後會第一時間想到求助自己,覺得甚為欣慰,甚至受寵若驚。如果不是這個時間段不適合打擾律師,他可以帶著公司法務部門的中堅力量過來一起支持。

  賀決雲正要寬慰穹蒼兩句,手背上一陣冰涼的觸感,一雙纖細修長的手抓住了他。

  就聽穹蒼道:「就是他。」

  穹蒼抓住他的手往上抬,同時側過身沖著那幫傷員道:「你們看,他是三夭的工作人員,副本是他們做的,線索是他們設計的。冤有頭債有主,人我給你們叫來了,以後別來找我。」

  賀決雲:「??」

  大概是他譴責的目光過於強烈,穹蒼解釋說:「他們是寧婷婷的婆家,在我通關以後,覺得我侮辱了他們兒子的亡魂,大半夜來我家門口潑油漆,你說過不過分?」

  賀決雲憤怒道:「你就不過分了嗎?」

  穹蒼想了想,不反駁道:「兩者倒也可以並立。如果你堅持的話。」

  賀決雲無情地將手抽了回來。

  他不信邪道:「這種時候你也可以開玩笑?」

  穹蒼聳肩:「是他們一直在跟我開玩笑。」

  賀決雲:「所以你覺得自己虧了?」

  穹蒼:「我只是覺得很無聊。」

  「別瞎聊了!」

  警察小哥控制了下表情,對賀決雲勸導道:「這位兄弟,請你過來,主要是想讓你也勸勸你朋友。雙方協商一下,那麼簽個字就可以走了。非要互不相讓,事情性質就會變得很麻煩。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沒必要對不對?你看你們都是體面人,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可惜了。」

  賀決雲偏過頭挑了挑眉,無聲詢問穹蒼的訴求是什麼。

  穹蒼說:「非法入室,根據惡劣程度可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男性青年叫道:「你還打我呢!」

  「我打你,完全構不成輕傷,不信你可以去醫院驗傷。我不觸犯刑法,頂多只是行政拘留,處理結果還要看民警的態度。」穹蒼說,「這件事分明是你們有錯在先,此外你們還有利用公眾同情向社會騙捐的前科。我打你,怎麼說都是,熱心群眾,對違法暴力分子的一次合理自衛,不應該接受任何的行政處罰,對吧?」

  警察小哥長歎一聲,捂住自己的臉。

  男人指著自己紅腫不堪的臉,吼道:「你看看我這臉,再看看我老婆的臉!你連我嬸都敢打,我嬸多大年紀了你知道嗎?你能保證她沒有個三長兩短?就這?你還想全身而退。警察同志,我們不協商了,抓她!」

  老太太靠著自己丈夫呻吟兩聲。

  穹蒼歎了口氣,道:「協商就是,雙方各自闡述自己的觀點。我已經說完了,你也可以說。你什麼都沒講,協商根本就沒開始。」

  男人道:「我的訴求?我的訴求是公平!這不是一個暴力的社會,你怎麼可以隨意動手呢?」

  穹蒼端過茶杯喝水。差點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賀決雲「呵」了一聲,說:「想要賠償啊?」

  男人吼得很大聲:「這是錢的問題嗎?」

  賀決雲飛快道:「那太好了,我也沒想用錢來解決。」

  男人當場被噎住,接不下去。

  警察小哥打圓場道:「其實,錢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

  賀決雲咋舌一聲,搖頭說:「可是對於有錢又有閑的人來說,它不是最滿意的解決方法。我這人做事,更圖爽快。主要是,不能少了一口氣。」

  穹蒼緩緩側身,與他對視。兩人眼神在空中交際,俱是滿意點頭。

  知己。

  警察小哥悔恨不已。

  他這是請了個禍害啊!

  對面四人無比激動,大喊著要討個公道。

  警察小哥拍桌,用他沙啞的嗓子吼道:「先聽我說,好不好!大家不要再玩這些套路了,真誠一點!你們到底是不是想解決事情!」

  穹蒼當然不想打官司。她討厭麻煩,討厭冗雜的程序,也討厭被人重複性地詢問同一個問題。

  而對面的人顯然更怕。

  商議過後,雙方決定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人,是穹蒼打的,醫藥費由穹蒼負責。

  穹蒼住所的牆面和門,是他們弄髒的,四人必須保證清理乾淨,且對牆皮進行修復,重新粉刷。

  他們四人的傷勢,一瓶紅花油管夠,如果要去醫院,必須得趕早,否則傷勢一痊癒,醫生都沒法開藥。但油漆和水泥工就不一樣了,沒有成本投入就沒有產出。

  四人細細這麼一琢磨,發現自己不僅倒賠了兩桶油漆和一天人工,最後還白挨了一頓打。

  名副其實的血虧。

  穹蒼很大方地說:「如果下次還有這種需求,記得來找我。」

  四人氣得牙癢,跳腳了一陣,又拿她沒有辦法。

  一般人會投鼠忌器,但面前這兩位人才,似乎沒有這樣的顧慮。蠻橫的人遇上沒有顧忌的人,也只能歇火。

  警察小哥見終於完事,如蒙大赦,拿著筆催促賀決雲:「監護人,快來簽個字,然後趕緊把人領走。」

  賀決雲被「監護人」這個稱呼給震住了,內心默默品味,挽起袖子,在紙張下方留下了自己瀟灑的大名。

  他按照要求,在幾份文件上都簽好名名,順利將穹蒼撈了出來。

  警察小哥揮揮手,從桌子底下搬出一盒方便麵,不想再看他們,直說兩人可以走了。

  賀決雲覺得這位基層人員恐怕已經心力交瘁,忍著笑意道:「我先去提車,你在門口等我。」

  穹蒼點頭。

  等賀決雲從停車場開了車出來,打著車燈停在路邊,穹蒼一瘸一拐地從側門出現。

  賀決雲透過車窗盯著瞧了許久,終於發現不對,臉色猛地陰沉,大步走下車問道:「你受傷了?」

  穹蒼抬起頭,淡淡回道:「意外。」

  「什麼叫意外?回去!你賠他們醫藥費他們就不用賠你了?」賀決雲惱怒非常,語氣強硬,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卻保持著不輕不重的程度,「你剛才怎麼不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單方面毆打,結果還是有來有往?他們敢闖進你家,還把你打傷,這事兒能那麼簡單的完?他們想得美!」

  穹蒼客氣阻止道:「算了。」

  賀決雲感覺面前這人搖搖晃晃的,緊緊皺著眉頭:「什麼叫算了?你就甘心咽下這口氣?你是不是怕麻煩?有事我來處理,本來就是因為三夭的副本才讓你被他們記恨,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讓你委曲求全的。」

  穹蒼表情很複雜。

  賀決雲扶著她,單手去掏手機:「你先去車上休息一下,我現在叫律師過來。」

  穹蒼歎了口氣,不得不坦誠道:「我當時想踹他臉,太矮,腿短,筋骨沒拉伸,打滑了一下,剛好磕在油漆桶上。」

  伸張正義的路上,總是會遇到很多阻礙。

  這大概就是命運對體能的考驗吧。

  賀決雲動作停在半道,整個人如同石化住了,唯有眼珠轉動,從她的臉轉向膝蓋,最後又落回她強裝無事發生的臉。

  這可……

  這可太有畫面感了。

  賀決雲想像了一下,以穹蒼悶騷的性格,身處那意外的場景,不管是無聲還是BGM震天,都顯得特別滑稽。

  他抿著唇,想要忍住。最後實在憋不住,悶聲大笑出來。

  穹蒼:「……」

  她就知道,這人不夠善良。

  穹蒼一臉麻木,越過他朝車輛走去,不忘催促道:「回家了,快一點。」

  幾人折騰到現在,已經將近五點,頭頂的天空變成了灰藍色的混沌顏色,路燈也即將熄滅。

  賀決雲隨即坐上駕駛座,確認穹蒼繫好安全帶。

  車輛發動之後,他突然想起來,說:「你家現在不能住人了吧?」

  穹蒼的地址跟身份都已經曝光,就算今後不會有人上門潑油漆,也難保不會有狂熱粉絲上門堵人。某種時候,粉絲比仇人還要可怕。尤其他們小區的管理並不嚴格。

  穹蒼斟酌了下,輕聲說:「我會去找一套新房子的,麻煩你今天先送我回去。」

  賀決雲說:「要是再來人呢?白天說不定會有粉絲過來打卡。昨晚你照片曝光了,一夜間漲了幾百萬的粉絲。你一單身女生,沒什麼自保能力,繼續住在那兒,不合適。」

  穹蒼沉默片刻,疲憊說:「我回去整理一下東西,去酒店休息幾天。」

  賀決雲未經思考,脫口而出道:「那你不如去我那兒住好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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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借宿

  賀決雲說完就後悔了,他發現自己說得有歧義。

  他的意思是,三夭有自己的酒店產業,再不濟,還可以幫她申請一個安全的免費住所。畢竟這次的事情是由【凶案解析】所引起,三夭有一定的連帶責任,且有保護玩家的職責。

  一名成年男性貿貿然邀請一位女士去自己家裡住,怎麼想都覺得有點不懷好意。

  賀決雲第一時間去瞄穹蒼的臉色。好在穹蒼並沒有不悅的表情,她只是笑了下,反問道:「你覺得我能以什麼名義去你家?」

  她既然這樣講,那賀決雲的想法又不一樣了。

  所以說人總有鬼使神差的時候,一旦上了賊路,就得繼續往岔道上駛下去。

  賀決雲腦子轉了一圈,邏輯清晰又條條是道地說:「你現在個人信息嚴重洩露,知名度跟爭議度都在攀升,頂在風口浪尖上,想重新找個安全的房子,不大簡單。你不可能買一套新的吧?你只能租。可是租房還是容易洩露個人信息。不要低估這世上的偏激人士,他們有千百種方法把你從犄角旮旯裡翻出來,你一個沒什麼戰鬥力的單身女性獨居,真的很不安全。」

  穹蒼依舊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她的睡眠質量很差,無法接受跟別人合住的生活,所以根本沒想住到賀決雲家裡。只是此刻她真的深感疲憊,只想儘快找個安靜的地方小憩一下。

  三夭的遊戲耗費心神,她緊繃了一整天,晚上又被一幫奇奇怪怪的人攪得徹夜未眠,現在甚至覺得大腦因使用過度而有點發疼。

  賀決雲繼續道:「我白天要上班,大部分時間不在家,沒人吵你。客房離我的臥室比較遠,晚上大家同樣可以保持距離。你可以先住一段時間,等三夭把網上的信息處理乾淨了,再去找自己合心意的房子。不過你得打掃衛生,我不接受邋遢的室友。」

  賀決雲說完等了片刻,沒得到穹蒼的回應,他偏頭看了一下,才發現穹蒼在閉著眼睛休息,不知道是睡著了沒有。

  賀決雲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在開過前面的路口之後,停了一下。

  秋天清晨的空氣還是有些發涼的,穹蒼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兩手抱著自己以保存體溫。

  賀決雲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小心蓋到穹蒼身上。

  穹蒼眼皮動了動,想睜開又沒睜開。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路上車輛明顯多了起來,

  賀決雲拐了個彎,放緩速度,準備進入小區。

  他視線落在窗外,看見街邊的早餐店,猶豫要不要繞過去,冷不丁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這衣服哪裡來的?」

  賀決雲嚇了一跳,扭頭看去,發現穹蒼半闔著眼,抱著他的西裝,在研究他的袖口。還提起來聞了聞味道。

  賀決雲耳朵都紅了,收回視線,遲緩地說:「……三夭發的。」

  穹蒼感慨:「你們三夭福利真好啊。」

  賀決雲乾巴巴地說:「是啊。」

  他直接從主路開進小區,一時間忘了自己剛才想做什麼。

  穹蒼又問:「那你這車呢?借車要錢嗎?這車多少錢?」

  賀決雲假裝在忙著看路況,「嗯」了幾聲。

  穹蒼挑眉:「嗯?」

  賀決雲說:「沒關係,免費借的,員工福利。要是參加同學會缺門面,我們還有一條龍服務。」

  穹蒼再次感慨:「你們老闆真是個好人啊。」

  賀決雲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接受這句讚歎,總覺得內裡有點微妙。他順著誇了一句:「是的。我們老闆平易近人,虛心務實,尊重公司裡的新鮮血液,也能接受各種稀奇古怪的方案。除了對兒子有點狠以外,幾乎沒有別的缺點。」

  穹蒼笑道:「看得出來你挺敬仰他。」

  賀決雲打著方向盤,拐進地下車庫,餘光瞥見她的表情,順口問道:「你見過三夭老闆的照片嗎?」

  「沒見過。」穹蒼不大感興趣,「大多數有錢人都不靠長相。」

  賀決雲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長道:「三夭老闆的兒子挺帥的,主要是人也很有魅力。有機會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很少有人不喜歡他。」

  穹蒼大為贊同地點頭:「可不是?那可是人間少有的富貴花啊。」

  賀決雲:「……??」

  穹蒼由衷敬佩道:「他可真是太有錢了。」

  賀決雲:「……」這個膚淺的女人。

  賀決雲把車停下,大力拉起手剎,從她懷裡抽出衣服。

  「到了!」

  穹蒼:「?」

  Q哥就有時候真的很善變。想哄都沒個機會。

  --

  賀決雲住的地方離三夭公司很近。他也喜歡安靜,所以把上下樓層都買了下來。

  忽略這個地位的房價,他的住所看著還是挺普通的。

  採光明亮,裝潢簡潔。桌上和櫃子裡擺著各種三夭公司的試用電子產品,大型器具幾乎占滿了每一個角落,但整體雜而不亂。

  穹蒼站在門口,慢吞吞地換了鞋子。

  賀決雲走到客廳轉了一圈。他顯然是第一次帶女生回家,內心有些茫然。

  他回過頭,看著站在門口乖巧等候安排的穹蒼,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對邀請一位女士回家,影響私人的生活,竟然沒有絲毫的抵觸。這跟工作沒有關係,簡直不敢想像。

  他大概是瘋了。

  賀決雲撓了撓頭,最後才慢半拍地說道:「你累了吧?我先去給你鋪個床。」

  他家裡是有空著的床鋪,平時如果有朋友或員工來,可以方便借宿。但是一幫大男人可以不講究,穹蒼應該不習慣睡別人睡過的床鋪。

  「不用了。」穹蒼徑直靠向沙發,往上面一躺,輕聲道,「我在沙發上睡一會兒就行。午飯不吃,晚上走。你不用管我。」

  賀決雲張口欲言,見她是真的睏倦,就忍了下去。

  他去廚房倒了杯牛奶,路過客廳的時候,下意識地偏頭望向沙發的位置。

  穹蒼一動不動地躺著,長髮散落在旁邊。賀決雲傻愣愣地站了會兒,發覺有什麼不對,過去把窗簾嚴密拉上,不留一絲縫隙。然後才躡手躡腳地去往書房,開始工作。

  賀決雲第一時間打開三夭論壇,用後臺管理員的身份登錄,開始撰寫公告聲明。

  早上七點左右,一則標紅的公告在三夭的論壇及官網被置頂。措詞嚴厲,態度分明。

  聲明中表示,經三夭後臺查證,某家MCN企業,因惡意競爭關係,在網上投放大量水軍,發佈不實信息。不僅洩露了三夭某位正式玩家的個人隱私信息,還對其名譽進行抹黑。手段骯髒,影響惡劣,如不遏止,會引起行業的不良競爭關係,已引起三夭管理人員的高度重視。

  今後,三夭將斷絕所有與該企業的所有合作關係,並將其列入黑名單永不撤銷。該公司旗下的簽約藝人,也會降低安全係數,直至解約。

  單這一件事就足以引起行業地震,三夭的強硬手段簡直讓網友拍手稱快,然而他們往下翻了一頁,發現後面居然還有。

  聲明的後半段,賀決雲簡要描述了穹蒼半夜被人上門潑油漆的事故。作案人就是因【凶案解析】劇情設置,導致「人設」崩塌的死者家屬。他著重描述了深夜時分,一位獨居女士遭受四人聯合騷擾的淒慘經歷。並表示,副本的劇情安排是經過官方嚴格審核的,勸告公眾不要去找副本參與者的麻煩,否則三夭將保留起訴的權力。

  聯想到昨晚的人肉事件,網友第一時間明白那個被騷擾的人是穹蒼,同時也將其餘幾位惡人形象一一代入。早起的朋友看完整則聲明,由滿腔憤怒開啟新的一天。一面在下面頂帖,一面破口大駡。

  「瘋了嗎?自己什麼貨色不知?被扒出來了居然還去找玩家的麻煩?」

  「曝光穹蒼家庭住址的決策人也是該死。心裡沒點逼數,人家是你的競爭對手嗎?是不是大力打壓大佬給個下馬威,再逼她跟自己簽約啊?當三夭死的嗎?」

  「資本無腦多作怪。」

  「難怪,我說昨天那個造謠的帖子出來之後,有那麼多網紅跟緊風向陰陽怪氣,都什麼人吶?有一個算一個,兄弟們快點避雷了。【圖片】」

  「三夭的處理速度也很快啊,好評,希望能把後續保障好,我的老婆就拜託你們了。」

  「不快不行啊,人都進警局了。簡直飛來橫禍,可憐我的小仙女姐姐。」

  「我之前捐的錢能退回來嗎?他們這分明騙人,不是我本意。」

  賀決雲刷了遍評論,放心地關掉屏幕,伸了個懶腰。

  --

  穹蒼原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畢竟現在天亮了,各處繁忙的聲音都要出來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在這樣的環境裡她只能保持清醒。卻沒想到,她精神一陣混混沌沌,很快沉了下去。

  她能聽見賀決雲踩在地板上走動的聲音,也能聽見賀決雲敲打鍵盤的俐落撞擊聲,還能聽見賀決雲那種特有音色壓著嗓音的對話聲。

  周圍的一切都富有生氣,那種生氣非但沒有刺激她的神經,反讓她平靜下來。

  半夢半醒的時候,賀決雲走過來,單手托著她的頭,把她用來枕靠的手抽出來,給她墊了個小枕頭,又給她蓋了層薄被。

  穹蒼感覺到了,只是難以動彈。

  等她徹底清醒,已經將近中午12點。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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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真相

  穹蒼醒來後又躺了會兒,等身體的沉重感褪去一些,才坐起身。她把被子方正疊好,過去拉開窗簾。

  刺眼的光線照了進來,房間瞬間明亮。

  屋內沒有任何動靜,穹蒼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確認賀決雲已經出門。

  關著的房間穹蒼沒有進去,但僅從走道和客廳來看,賀決雲的生活習慣並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單身男性那麼恐怖。他還是一個比較講究的人。

  穹蒼在展櫃面前駐足了片刻,上面擺放著不少看似無用但實則珍貴的物品,甚至是三夭還沒有進行發售的半成品,以及各種限量紀念物。

  穹蒼勾著唇角笑了笑。

  她要是隨便拿一個出去,找家公司仿造一下都能賣技術專利了。

  Q哥就這麼把她放進來,膽子很大嘛。

  先前到的時候,穹蒼沒有仔細查看這套房子的擺設,倒頭就睡。但根據她寥寥幾眼的記憶來判斷,賀決雲應該是把家裡的東西整理了一下,所以通往左側房間的走道上多出了不少物品。走道盡頭處的房間,就是他為穹蒼清出的客房。

  賀決雲可不是一個那麼熱情的人,穹蒼以為他不會當真的。

  穹蒼覺得有些好笑,她很少接受別人這麼清楚直白的好意,大部分時候,她會主動拒絕。

  因為在她的分析中,交情是一個有來有往的過程,接受同時意味著付出。成年人的友情是有標價的,甚至是有排斥性的,鮮少會有無血緣又無私的關係。

  上一個侵入她生活的人是江淩,江淩會對她無所求地付出,是想要從她身上獲取寂寞的慰藉。賀決雲又是為了什麼?

  他們又不是家人。

  穹蒼踱步回到客廳,站在有些擁擠的空地上,猶豫著是應該回去,還是等賀決雲回來打聲招呼。

  昨天晚上過於混亂,她身上只有一身睡衣和一個手機而已。

  穹蒼彎下腰,發現茶几上貼了一張便簽紙,上面寫著賀決雲要出去一趟,如果她醒了,讓她稍等片刻,晚點會帶她回家整理要用的東西。

  穹蒼於是坐下來,打開電視搜索節目。

  當穹蒼在各大視頻軟件的首頁不斷切換試圖尋找樂子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穹蒼隨意一瞥,見是陌生號碼就沒有理會。

  對方鍥而不捨地等到連線結束,又馬上打了第二次。

  在屏幕上第三次顯示出相同的號碼時,穹蒼終於接了起來。

  「喂。」

  對面沒有聲音。

  穹蒼點開手機的揚聲器,等了三秒,不見回應,又叫了一聲:「喂。」

  對面的響起一聲輕微的換氣聲,正面對面是有人的,只是沒有出聲。

  穹蒼按動遙控的手指停下,低下頭,平靜的眸光裡有了些許波動。

  「喂。」

  一道很簡短,甚至聽不出音色的男聲。

  穹蒼有了預感,放下遙控器,將手機拿到耳邊。

  「范淮。」她叫出對方的名字,不知該帶著什麼情緒,「你還活著。」

  從范淮失蹤到現在,已經有五個多月的時間了,這是穹蒼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兩人斷掉的聯繫,又許久之後又微妙地連接了起來。

  穹蒼並沒有覺得多驚訝,她參加【凶案解析】,就知道范淮肯定能看見。如果他還有可以信任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誰能抵禦在即將淹沒自己的洪流中,那一根漂浮的稻草的誘惑?

  穹蒼垂下眼皮,不期然想起賀決雲說過的話。

  事實上,她當時並沒有找到范淮,或者說,她並不認為范淮那時候多需要自己。

  她沒有賀決雲那麼敏銳又溫暖的同理心,以至於在她遲緩地意識到這件事情之後,才開始遲來的愧疚。

  穹蒼本來想問他,你還好嗎?剛剛說出兩個字,聲音突然卡頓。

  「謝謝你。」范淮主動道,「但是沒什麼用了。」

  穹蒼起身走向陽臺。

  范淮的聲音低沉沙啞:「老師,我可以相信你嗎?」

  穹蒼說:「當然。」

  「我看過你的副本,我重新審視了下自己。」范淮緩緩闡述道,「在我出獄之前,我真誠地希望她們已經過上了不需要我的生活。我可以遠遠地看著她們,過她們自己的人生。我無法分辨這究竟是誰的錯誤,事實是我虧欠她們。」

  穹蒼閉上眼睛。

  范淮:「我也想重新開始……」

  穹蒼叫道:「范淮。」

  范淮:「但是不行……」

  穹蒼聲音加重,叫道:「范淮。」

  范淮安靜了一點,穹蒼只能從揚聲器裡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

  穹蒼輕聲說:「回來吧。」

  范淮:「你想讓我原諒他們嗎?」

  「你不想原諒誰?」穹蒼說,「如果是某個人,可以。如果是自己……不要這樣。」

  范淮再次沉默。

  他的沉默很好地表明了他的態度,或者說是倔強。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不接受穹蒼的建議了。

  穹蒼問:「你在哪裡?」

  范淮沒有回答:「三夭的內測什麼時候開始?」

  穹蒼:「哪項內測?」

  她剛問出口,就發現自己問了句廢話。

  范淮還能關心什麼樣的案件?三夭可以製作的內測副本,只有第五位證人的死亡案件了。

  穹蒼抿起唇角,讓自己冷靜一點。

  范淮說:「內測裡,會有一些凶案現場中真實出現的線索。在正式發佈副本時,三夭會把跟案情無關的信息全部刪除。只有進入內測版本,才能知道現場勘查裡的真實信息。」

  穹蒼:「你知道些什麼?」

  范淮:「老師,你能幫我嗎?」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穹蒼說,「我參加不了內測副本。」

  「三夭跟你關係很好,他們會相信你的。」范淮說,「他們願意破格讓你參加幾次大型副本,這次說不定也會同意。你的監察者有足夠的權限,他很不簡單。」

  穹蒼舔了舔嘴唇,從陽臺眺望遠處的淡山。

  「我不喜歡利用別人。尤其是相信我的人。」穹蒼不容置疑道,「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真相。我不相信他們,我只相信你。他們永遠在犯錯。」范淮似乎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導致他的聲音清晰,又顯得有點空蕩蕩的,「安安死了,老師,五個證人也死了。錯過這一次,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穹蒼單手撐著牆,低下頭沉沉吐出一口氣。

  范淮等不到她回應,再一次開口。

  「前三個證人是安安殺的。」

  穹蒼眼皮猛跳,她道:「你說什麼?」

  「是她殺的,我知道是她殺的。」范淮無波無瀾的語氣掀起一絲風浪,他壓抑地說,「是安安殺的。她說知道我是冤枉的,她幾次暗示過我,可惜我沒能明白。但是她不可能殺得了那麼多人,還將現場處理得那麼乾淨。她根本沒有辦法,也沒有決心。而且在我出獄之前,她一直表現得很正常。世界上不會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她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穹蒼聽見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像是脖子被扼住般,感到無比的窒息與噁心。

  「她說她想過結束,可是有些事情,開場之後,就沒有結束。她死了我才知道,我根本不瞭解她。」范淮悲涼道,「她不應該面對這樣的事。我已經放棄了,為什麼還要找她?」

  將一個無辜的人導上犯罪的道路,並讓她幫助自己清掃證人,這是怎樣森寒的惡意?

  穹蒼攥緊手指。

  范淮又問:「老師,如果是你,你說要怎麼辦?」

  電話裡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管她的智商有多高,她都無法給出范淮想要的答案。

  許久後,范淮說:「老師,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

  穹蒼思緒飄遠,恍惚出神,內心有種強烈的無力感。

  兇手會殺死當年的幾位證人,假使不是為了滅口,就是為了復仇。

  如果人不是范淮殺的,那還有誰,會不惜一切為他報仇?

  警方說,五名死者,三個兇手。明明是五個有關聯的人,為什麼會有三個兇手?

  「李毓佳」說,不幸是會傳染的,說這個答案不會是他們想知道的。其實在她說出這句話時,穹蒼腦海裡就有了一個不願意設想的人物。

  「不幸」這個詞可能並不是她基於自己的人生對范淮作出的評價,而是她對范安的的評價。

  她們兩人認識,也許是因為家暴而認識,也許是因為過去有關聯的秘密而認識,但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范安難以承受,中途停手,最終精神崩潰自殺身亡。

  「李毓佳」根據從范安那裡得到的信息,偽造了自己的丈夫——第四名證人的死亡現場。

  那麼最後一位證人,到底是誰殺死的?

  這大概是范淮接觸真相唯一的機會了。

  「老師,我想知道真相……我一輩子都在尋找。安安死了之後我發現,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過去是永遠繞不過去的。他在享受這一幕,他只把我當成是個獵物。」范淮咬牙切齒道,「我不原諒,我誰也不原諒!」

  --

  賀決雲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穹蒼一動不動地坐在餐桌前發呆,那端正的坐姿,跟等著老師發放餐食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

  「小天才。」賀決雲哭笑不得道,「盯著桌子就能變出吃的來嗎?」

  穹蒼動了下,扭過頭看他,恍惚道:「你回來了啊。」

  賀決雲被她一句「你回來了啊」說得有點愣神,提著袋子去往廚房,然後又走出來,說:「我去樓下買了瓦罐煨湯和生餛飩。你不忌口吧?現在餓了吧?我去煮給你吃。」

  穹蒼腹中空虛,可是感覺不到什麼饑餓,她點頭道:「謝謝。」

  賀決雲點火燒水,把雞湯燉熱,又另起一鍋,把餛飩丟進去。

  他趁著空隙走出來,見穹蒼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靠在門邊好笑道:「你是睡懵了嗎?」

  穹蒼:「我在思考而已。」

  「待會兒帶你回家,拿點東西。」賀決雲說,「我家裡東西比較多,大件的可能放不下。你等我清理一下,再把它們搬過來。」

  穹蒼低聲道:「我的東西不多。」

  賀決雲:「那正好。」

  沸水滾動。

  賀決雲端著餛飩出來,推到穹蒼面前。

  清香的雞湯味飄上來,穹蒼的胃部終於有了一點實感。她拿過勺子,舀著喝了一口。

  滾燙的液體從口腔滑入食道,鮮香又清淡的味道瞬間將饑餓感勾了出來。

  「怎麼樣?」賀決雲笑道,「這家店的湯煲得不錯吧?」

  穹蒼點頭,覺得它有點熟悉的味道。

  「挺家常的。」賀決雲笑問道,「你說『家常』這個味道,是怎麼做到全國統一的?」

  穹蒼勺子滯在半空。這是家常的味道嗎?和江淩燉出來的味道挺像的。

  賀決雲一直在觀察她,見她不在狀態,不是很想說話,根本沉默下來。

  吃過飯後,賀決雲拿上車鑰匙,說帶她回家拿些生活必需品。穹蒼反正沒事,乖順地跟在他身後出門。

  等賀決雲到了穹蒼家,才知道昨天晚上這個地方的確是發生了慘烈的事故。

  整面牆都被亂七八糟的紅油漆所覆蓋,牆上的石灰也被鏟了大半,變得坑坑窪窪。清潔工清掃了一點,仍舊難掩一片狼藉。

  賀決雲盯著門上侮辱性的文字,怒氣在心底積蓄沸騰,覺得早上的處理方法還是便宜了那四個傢伙,應該要重新追溯責任。

  穹蒼視若罔聞地走過去,拉開大門。

  房間幾乎跟賀決雲上次見到的沒什麼變化,他搬著空箱子走進來,問道:「你要帶些什麼?」

  穹蒼環視一圈,發現自己沒什麼必須要帶的東西。也就是一些洗漱用品、常換的衣服。

  她的生活似乎沒有某種不可缺少的印記,一向都很簡單。

  賀決雲站在前面等她指示,見她迷茫,揚起眉毛表示困惑。

  穹蒼隨手指向廚房,拖著不大靈活的腿往那邊走去。

  賀決雲來之前刻意換了身寬鬆的衣服。他把準備蹲下的穹蒼拉住,示意她往後面站,隨後提了提褲管,說:「我來收拾吧,你腳不方便。告訴我東西放在哪裡就行了。」

  賀決雲蹲到地上,打開櫃門,入目是一排的透明盒子。

  「怎麼那麼多飯盒?」賀決雲一個個拿出來,在地上堆了一排。

  「都是江淩帶來的。」穹蒼說,「而且這不是飯盒這是保鮮盒。」

  賀決雲:「……」他就愛拿它當飯盒使不行嗎?

  穹蒼又說:「不過它偶爾也可以拿來當飯盒使。」

  賀決雲抬起頭,臉部肌肉抽搐說:「謝謝你遷就我啊。」

  穹蒼聳肩。

  賀決雲把一堆保鮮盒都放進箱子裡,又把她廚房裡沒用完的油也拎了進去。穹蒼簡直要誇獎他一句小貼心。

  等廚房裡的東西收拾得七七八八,穹蒼領路去往臥室。

  女士的臥室是個私密場所,賀決雲本來是不想進去的。可是他剛剛才放下豪言,此時卻步似乎顯得有點慫。

  於是他踢了空箱子守在門口,先把穹蒼床上的被子給收了,再等她慢慢整理衣服。

  穹蒼在裡面收拾,順手遞過來,賀決雲接過後整理裝箱。

  穹蒼衣服還挺多的,甚至有不少款式青春的裙子,只是與她一貫的穿衣風格不大相符,賀決雲從來沒見她穿過。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導致賀決雲腦子跟著飄了,手指碰在軟綿布料上的時候,他大腦裡跟著閃過一幅幅穹蒼穿裙子的畫面。

  ……什麼玩意兒?

  場面安靜到尷尬,賀決雲甚至想唱首歌緩解一下。

  好在穹蒼沒讓他接手什麼奇怪的東西,快收尾的時候,讓他幫忙去拿一下毛巾牙刷,然後自己把貼身衣物放好了。

  賀決雲從廁所出來,大鬆了口氣,快步走向書房,同時欲蓋彌彰地大聲道:「你的書要帶過去嗎?」

  穹蒼跟過來,說:「當然。」

  賀決雲從桌角上抽出一本包著花綠書皮的厚書本,新奇道:「你還會包書皮啊?這是你包的?」這似乎是他小學一年級才幹的事了。

  賀決雲翻開書冊,在上面看見了幾行陌生的字體,又翻回到首頁。

  整本書很破舊,頁腳蜷縮,書脊近乎脫膠,可見使用的人經常翻動,書皮並沒起到什麼大作用。

  「范淮的。」賀決雲看見了落腳處的名字,「他給你寄的作業?」

  穹蒼兩手插兜站在窗戶前面,半身沐浴著陽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賀決雲合上書本,放到一旁,問道:「你在想什麼?」

  穹蒼轉過頭,沖他一笑:「你猜。」

  賀決雲把那本書墊到箱子的最低處,說道:「【凶案解析】有一個最新內測的副本,跟范淮有關係,也就是死掉的第五位證人。我可以推薦你參加,正好內測需要幾名不同類型的玩家。」

  穹蒼笑容淡去。

  賀決雲顧自道:「不過,參加內測會比較麻煩。在正式公測之前,你需要絕對保密。進行測試時,你的心理測評師,監管者,以及執法機構,都要在場。而且內測的進度很緩慢,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停頓,以求多方配合。三夭會給予你一定的報酬,但是不多。」

  穹蒼定定看著他。

  賀決雲說:「怎麼?不願意嗎?」

  「當然不是。」穹蒼說,「我只是在想,這是你猜到的,還是說,又是科技的緣分。」

  賀決雲站起身,坦誠道:「我家除了廁所,有全方位高清監控。當然我不是故意要監視你,只是沒來得及跟你說。」

  穹蒼說:「能理解。」畢竟家裡有那麼多貴重物品。

  她上前一步,朝賀決雲伸出手:「謝謝。」

  賀決雲握住,捏緊手指,認真望著她,說道:「我可以不告訴別人,因為我相信你,同時也對范淮的遭遇深感同情。在他沒有犯錯的情況下,我尊重他想要躲避的心情。但是我仍舊覺得,他最好的選擇是回來。起碼在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人,想要針對他。」

  穹蒼:「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賀決雲嚴肅道:「穹蒼,你可以有隱瞞我的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騙我,無論是基於什麼理由。我是真的信任你。」

  穹蒼唇角輕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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