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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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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退戈\腿毛略粗] 有朝一日刀在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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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夏夏

  監控裡,丁希華在櫃檯取了一部分現金,具體有多少看不大清楚,櫃員給了他們一個黑色的袋子,丁希華隨意一裹,爽快地交給中年男人。根據穹蒼的經驗,紙幣的厚度應該是在五萬到七萬之間。

  邊上的女生似乎想攔,但被中年男人呵斥回去。三人沒有過多說話,結伴出了銀行。

  在女生轉頭的時候,監控正面拍到了她的臉。

  這方面賀決雲比較專業。他將畫面放大,做清晰處理,然後截取出來,借了銀行的打印機做彩色打印。

  賀決雲原本是想把圖片發送給同事,讓他們幫忙從數據庫裡篩選比對的,穹蒼順手將圖片遞給了邊上的經理,問道:「這人你們認識嗎?」

  經理小姐姐點頭說:「認識啊,大家都管她叫夏夏。」

  賀決雲驚訝。這麼便利的嗎?

  「這小姑娘就是學校東門那家賣水果的。平時都是她負責看店,不過最近一段時間沒看見了。她媽媽說她回鄉下了。」經理說,「以前我都是去她家的店裡買水果。認識之後,她經常給我打折,或者送我一些已經熟了的水果。人很好,也特別可愛。好長時間沒看,我都要不習慣了。」

  穹蒼問:「她年紀也不大,是在C大上學嗎?」

  「不是。她弟弟在隔壁街的那家職高上學,她高中畢業就來幫忙看店了。」經理唏噓說,「我看她挺可憐的,幫家裡人幹活都沒個工資,也沒拿過好臉色。那麼大的姑娘了,你說是吧?這以後怎麼辦呀。我猜她家裡人也不會給她做安排。我勸她多攢點錢,來銀行買點理財,替自己打算打算,有道理吧?」

  穹蒼本來表情是有些嚴肅的,不知道怎麼被戳中了笑點,嘴角翹了起來。

  「笑什麼嘛,我說的是事實啊。鄰里鄰居的,看著多糟心,跟業績完全沒關係。何況她人真的不錯,大家都吃過她送的水果。」經理小心探問道,「她不會犯什麼事兒了吧?這筆錢……」

  穹蒼說:「沒什麼。她是一位證人,我們需要問她一點事情。」

  「那就好。」經理點頭,壓低聲音,向二人舉報導,「如果有勒索啊,詐騙啊什麼的事,肯定是她爸逼的。她爸這人手腳不乾淨,不管缺不缺錢,看見東西就想偷。之前來我們銀行,還想順我們客戶的手機,結果被保安抓到了。」

  賀決雲表示知道,又跟這位熱情的職員打聽了點夏夏平時的事。

  在經理的眼中,夏夏是一個沉默膽小、容易害羞、老實本分,還有點自卑的女生。她在家中不受關注,沒什麼生存技能,頭腦也不是非常聰明,甚至還有點木訥。不過說話輕聲細語的,性格溫柔,如果換一個家庭背景,配上她姣好的五官,肯定會是一個受歡迎的女生。

  「不過她從前段時間開始,慢慢變漂亮了。」經理說,「剛來這裡開店的時候,她都不打扮,就用那種紅紅綠綠的大髮繩兒,隨便紮個馬尾,穿的也是街邊那種幾十塊錢的T恤。出門嘛,直接踩個拖鞋,更不用說化妝了。我第一次去店裡見到她,都不相信她才十八歲。你看現在——」

  她指了指打印出來的圖片,示意說:「知道護膚了,衣服什麼的講究起來了,人也變得自信了。去她店裡的客人基本上都是C大的學生,以前大家跟她講話,她一般不敢抬頭,現在大家一起玩得挺開心的,畢竟都是同齡人嘛。」

  照片上的女生的確能讓人眼前一亮。衣服修身得體,頭髮也燙得精緻,身材瘦瘦小小,看著我見猶憐,是很容易令人放鬆戒備的類型。

  賀決雲用手指蓋住夏夏手提包的位置,朝穹蒼伸出三根手指示意。

  能讓賀決雲有印象的包,價格肯定不便宜。就算是仿牌,恐怕也得要上千塊。

  經理說:「我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她低頭笑笑。」

  穹蒼:「你有問她男朋友是誰嗎?」

  「問了,可是她沒說。那男生估計不是很喜歡她,她還是單相思。」經理拍手道,「我說這戀愛談得太值了,她爸媽明顯不關心她,平時一直對她呼來喝去。她就是工作得再辛苦,到頭來恐怕也拿不到什麼東西。她能想明白,把自己收拾得大方一點,找個好點的男朋友,不比在水果店裡打白工強?」

  穹蒼指著圖片問:「你記得這一天嗎?他們來取錢的時候,互相間說了什麼嗎?」

  經理搖頭:「這天不是我值班。而且銀行每天客戶很多的,這又是一個月前的事,大家應該都不記得了。」

  穹蒼將東西收起,說:「謝謝。」

  經理:「沒什麼的。」

  兩人跟她聊了有半個多小時,然後才離開銀行,去找水果店。

  此時遊戲時間已經是黃昏了。最近日頭很短,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天際線上剩下一片橙色的餘暉。

  二人沿著紅藍色的滲水磚,從學校外圍走過。

  賀決雲整理了一下經理給的信息,猜測道:「她的男朋友是丁希華嗎?或者,丁希華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她懷孕了,丁希華要分手,於是她父親去找丁希華要錢。」

  穹蒼搖頭:「不一定。丁希華那麼假人假面的性格,不應該留下這樣大的錯漏。這種事情一旦曝光,他的名聲就全沒了。何況他家裡有錢,夏夏父親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逼婚嗎?怎麼會是敲詐呢?」

  夕陽打出的陰影,為她臉上緊皺的眉眼增加了一分愁悶,賀決雲的目光順著路燈追到她明暗不定的臉上,不大真誠地笑道:「你也有摸不準的時候?」

  穹蒼半闔著眼,低聲說:「我不是摸不準,我是有種不大舒服的預感。」

  賀決雲:「先不要想太多。」

  水果店的位置很醒目,兩人今天已經數次路過。現在負責收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從面相和年齡來看,應該是夏夏的母親。她在桌上支著個手機,聲音開到最大,正在看電視劇。

  穹蒼走過去,敲了敲桌面,問道:「夏夏呢?」

  阿姨頭也不抬道:「回鄉下了。」

  「回鄉下,也應該有個聯繫方式吧。」穹蒼摸出證件,擋在她的屏幕前面,「手機號碼留一個。」

  阿姨這才抬高視線,正眼看向二人。

  「你們找她幹什麼?」她生硬道,「夏夏現在不用手機了。」

  穹蒼:「你仔細想想再回答。我們要想找,也不難,你別平白給我們增加工作量。我討厭別人騙我。」

  阿姨摸著眉毛,有些抵觸,不大想告訴他們。她狡辯了數次,裝作很忙的樣子進行搪塞,還用一些語意不清的詞語來糊弄,將穹蒼原本就稀有的耐心消磨得一乾二淨。

  有了先前的對比,穹蒼無法理解道:「為什麼要設置這樣的NPC?」

  賀決雲學著她的樣子,擺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說:「因為這就是基層警員的扯皮日常啊。」

  穹蒼讓開位置,邀請賀決雲上陣。

  賀決雲錯步上前,一手按住桌子,不客氣道:「我們現在找夏夏,只是想普普通通問個口供。如果你連個地址都說不清楚,我們就回去換身警服,坐你門口慢慢聊了,順便叫上消防跟食檢的兄弟,陪你一起嘮嘮嗑,在邊上逛逛街,怎麼樣啊?24個小時夠你組織語言,回憶細節了嗎?如果不夠,我們可以每天都抽空來。」

  婦人終於老實了,不情願地說道:「她在家。」

  賀決雲:「地址。」

  婦人吞吞吐吐地給出了一個答案。

  賀決雲記下,並朝穹蒼用眼神炫耀了下。

  穹蒼歎道:「我很失望。」這個社會太險惡了。

  賀決雲樂呵道:「年輕。」

  --

  地址離得很近,二人步行前往,饒是如此,走到一半的時候,天色還是黑了。

  夏夏住的房子要從小路進去,裡面沒有路燈,幾盞明黃色的窗戶亮著,但從入口往裡望去,還是會有一種幽深的恐懼感。

  穹蒼將手塞進兜裡,朝賀決雲靠近了一點。賀決雲卻突然止住腳步,讓她在大道口稍等片刻,自己小跑著進了附近的便利店。

  穹蒼靠在路燈的長杆上,片刻後,賀決雲拿了兩個大功率的手電筒出來。

  他將東西遞過來,問道:「你是要一個呢,還是要兩個都握在手裡才有安全感?」

  穹蒼眨著眼睛,像是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然後才說:「我喜歡別人替我照著才有安全感。」

  賀決雲笑道:「行吧,尊重女士的意願。」

  他推開開關,一左一右地照著,將路面照得通明,走在前面,示意穹蒼跟上。

  兩人進了路口,賀決雲盡責地開道,同時辨認路邊門牌號。周圍還能聽見電視節目的聲音,營造出一種熱鬧的氛圍。

  沒道理的,穹蒼莫名其妙地用頭頂了他一下。

  賀決雲打了個趔趄,回頭道:「你幹什麼?」

  穹蒼說:「趨光。」

  賀決雲:「??」

  賀決雲刻意加快腳步,沒多久,穹蒼追上來,又撞了他一下。

  賀決雲:「……」這人到底是怕黑還是幼稚?

  「你知道大部分的昆蟲為什麼會有趨光性嗎?」穹蒼笑得狡黠,說,「其實假說很多,但定論的沒有。也就是說,不知道。」

  「……你還挺無聊的。」賀決雲說,「藉口找得挺妙。」

  穹蒼聳肩:「大部分時候的確如此。」

  賀決雲抬手揮了揮:「過來。」

  穹蒼無所謂地靠近。

  賀決雲把手電筒塞進她手裡。

  穹蒼遺憾道:「尊重女士的意願呢?」

  賀決雲彎下腰:「上來吧。」

  穹蒼眼底閃過明顯的錯愣,只維持了一瞬又恢復正常。

  賀決雲狀似不耐煩:「一……」

  穹蒼迅速跳上去。

  「我去……」賀決雲被壓得悶哼一聲,將人撈住,轉了個方向,指揮道:「照前面。」

  穹蒼伏在他背上,由衷感慨道:「Q哥,你真好。」

  賀決雲可惜看不見她的表情,哼道:「下次真要說我好,就不要叫我Q哥。」

  穹蒼:「難道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賀決雲大聲道:「難道你覺得我會喜歡嗎?!」

  穹蒼坦然道:「當然。」

  賀決雲惱羞成怒:「你下去,馬上。」

  穹蒼揮舞著手電筒,用手臂勒緊他的脖子,說:「到了,前面,你看,就差十個號。」

  賀決雲憤憤然,還是將她帶到樓道前,才放她下來。

  穹蒼立在邊上,客氣道:「請。」

  賀決雲瞥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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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7: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斥責

  放映室內,鍵盤快速按下又彈起,發出一節節清脆的撞擊。除此之外,就是各人回避的沉默。

  何川舟咳了聲,尷尬問道:「這是你們小老闆的女朋友嗎?」

  「額……」

  幾位員工其實也不知道,但是又不能肯定地說不是,畢竟未來誰曉得。

  何川舟轉頭向謝奇夢尋求答案,謝奇夢也可恥地沉默了。他意外發現他與賀決雲之間的友誼無比之塑料。

  方起從眾人臉上看出端倪,叫道:「公私也太不分明了吧?賀決雲這是借職務之便把妹啊!」

  何川舟理解道:「年輕人嘛。」

  方起:「??」年輕人隨便發狗糧就可以被原諒了嗎?

  --

  副本內,賀決雲站在夏夏的家門前,低頭看了一眼。

  屋裡的燈還亮著,從門縫底下透出。

  賀決雲按下門鈴,然而門鈴是壞的,改成用手掌大力拍打。

  粗獷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中年男人大聲問道:「誰啊!」

  賀決雲說:「開個門。」

  男人:「誰!」

  賀決雲聲音低了一點:「街道辦。」

  男人神秘地從裡面探出一個頭,同時用身體把門抵住,意圖遮擋二人視線。

  他表情很是疏離:「有事兒嗎?」

  賀決雲摸出證件給他查看:「刑警。」

  中年男人聞言聲音小了一些,氣勢也收斂了不少。

  賀決雲從口袋裡抽出紙,假意比對了一下上面的人臉,說:「就是你。認識丁希華吧?有事問你。」

  「別呀,他的事問我幹什麼?」中年男人警覺道,「他不會是報警了吧?」

  賀決雲哂笑道:「你要是沒做什麼,怕他報警幹什麼?做賊心虛啊?」

  中年男人急說:「那是他自願的啊!而且本來他們家就該出錢。我好好一女兒養得那麼大就給他們糟蹋了,我容易嗎?」

  賀決雲說:「可是根據我們的走訪調查發現,你跟你女兒的關係,好像不是很好吧?」

  「我是她爸,我怎麼可能害她呢!我們是一家人,什麼叫關係不好?」男人不假思索地反駁道,「外面那些人的話能信嗎?他們就知道亂嚼舌根,懂個屁!」

  賀決雲:「你覺得你合格了?」

  中年男人:「當然!」

  賀決雲不欲與他多說:「讓一讓,我們想跟夏夏聊聊。」

  中年男人偏頭朝裡看了一眼,表情遲疑,腳下寸步不讓。

  賀決雲好笑道:「怎麼,要我們站在門口,跟你聊你女兒懷孕的事啊?」

  中年男人回過神來,說:「我女兒懷孕跟你們刑警有什麼關係?你們管太寬了吧?」

  「敲詐和謀殺,跟我們有關係。」

  「什麼意思啊?」

  「丁希華的父親死了。」賀決雲說,「不看新聞啊?」

  男人的臉色變化,由於皮膚黑黃看不出來,可是他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睛,以及開始顫抖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真實的情緒。

  「這……這跟我們沒關係啊。」男人忙於撇清,問道,「他什麼時候死的,我們最近一直待在家裡,我們……」

  他聲線還在打顫,身後響起了一道沉重的落地聲。巨響接連震動數次,並逐漸拉遠,彷彿什麼東西翻滾下樓,砸落在地,在安靜的夜色裡尤為突兀,幾乎震耳欲聾。中年男人的身體也伴隨著節奏打了個十分明顯哆嗦。

  穹蒼的身影一直影沒在黑暗之中。聽見動靜之後,腳步挪動了一下,然後快速朝著樓下跑去。

  賀決雲回頭看了一眼,沒捕捉到穹蒼的身影,選擇跟著中年男人衝進屋裡。

  這一進去,他的腳步因為混亂的客廳而停滯了一秒。

  從客廳到臥室的位置,有一條粗長的繩子。繩子中段被什麼東西給磨斷了,兩截就那麼擺在地上,而客廳的窗戶大開,窗簾正被風撩得不斷飛揚。

  「啊——啊!」

  中年男人趴在窗口,身體拼命朝下探去,嘴裡發著無意義的嘶吼。賀決雲聽見那淒厲的喊叫,終於明白過來,頓時全身寒毛聳立、頭皮發麻。他迅速轉身跑下樓,查看情況。

  噠噠噠的腳步聲,配合著左右鄰里密密麻麻的議論,將空氣灼燒得滾燙而窒息。

  賀決雲根本來不及深想,他只知道夏夏跳樓了。

  當他跑到客廳窗戶的下方時,已經有一道人影蹲在傷員邊上。她手上有光線亮起,正在撥打急救電話。

  賀決雲停在她身邊,問道:「怎麼樣!」

  穹蒼點了點頭,同時對著電話裡的人說話:「地址:XX……一名女性,從四樓墜下,運氣還好,下面有幾個雨蓬以及晾衣杆進行緩衝,初步檢查頭部沒有致命傷。但是她現在正在懷孕,下體有少量出血症狀,呼吸微弱,無法確定身上的骨折情況以及內臟出血的情況。附近沒有醫療專業人士,暫時沒有隨意移動。」

  她的情緒很好地傳染給了身邊的人。

  對面的人說:「不要隨意移動,耐心等待醫生。傷者意識還清醒嗎?」

  穹蒼冷靜地說:「清醒。」

  夏夏睜著眼睛,裡面水汽氤氳,瞳孔不停地轉動,從星空以及人臉上掃過。眼睛一眨,豆大的珠子直接滾了下來。

  穹蒼握住她的手,拇指安撫地摸索她的手背,得到一點微弱的回應。

  「夏夏——」

  中年男人大叫著撲了過來,想要將女兒抱住。賀決雲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推開。

  男人奮力掙扎:「你幹什麼!放開我,我女兒怎麼樣了!」

  賀決雲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按在地上,低聲喝道:「夠了!閉嘴!」

  穹蒼說:「有那發瘋的功夫,不如去門口接一下醫護人員。」

  兩個大男人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的用處。一個跑向路口接人;一個清理現場,疏散人群。

  不到五分鐘,停靠在附近診所的救護車就來了。雖然現在正值晚間高峰期,但過路的司機素質很高,有了一個示範的人,紛紛模仿,有序給救護車讓出了急救通道。

  醫護人員扛著擔架,一路飛奔至夏夏身邊,對她展開緊急救援,火速將她送至醫院。

  賀決雲開車跟在救護車後方,又一路跟著中年男人,來到手術室門口。

  大門緊閉,護士來來往往,濃重的藥水味充斥在走道上。

  中年男人頹喪地蹲在地上,用手揉搓著自己的腦袋,將原本就不大茂密的頭髮搓掉了一團。

  賀決雲踱步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罩在他身上,面上陰沉如水,開口更是冷得發寒。

  「現在有空說說了,你把人用繩子綁在房間裡是什麼意思?」賀決雲壓抑著怒火,克制住想一腳踹出去的衝動,「你還有沒有人性。那是你女兒,懷著孕呢。你是不把她當個人,還是不把自己當個人?」

  中年男人低垂著頭,半晌才喃喃自語道:「我是為了她好,如果不是她要墮胎,我怎麼會這麼對她?」

  端坐在休息位上的穹蒼轉過眼珠,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賀決雲給氣笑了,一個深呼吸:「墮胎是女性的自由。除非你自己長個子宮幫她生,否則你有什麼資格替她做決定?」

  「可是她不能墮胎啊,醫生說她墮胎會很危險,而且以後都不能生了。」

  男人黃色的臉上佈滿皺紋,淚水在昏黃的燈光中盈盈閃爍。此刻混不吝的他終於有了點像父親的樣子。

  「丁希華讓她去打胎,她就去打胎,她命都可以不要了,怎麼能這樣?我有跟她好好說,可是她瘋了,她已經被丁家人給徹底洗腦了!」

  穹蒼插話道:「她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一句話讓中年男人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在了喉嚨裡。他有些心虛道:「剛才摔的吧。」

  穹蒼譏笑:「你摔個同款的給我看看。」

  夏父嘴唇嚅囁,無言良久。

  賀決雲仰起頭,用力抹了把臉。

  然而這個男人沒反思多久,又開始訴苦道:「我是沒有辦法,我是為了她好。夏夏以前那麼乖,那麼懂事,我沒想到她最後居然會去賣……賺髒錢。她怎麼做得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怎麼丟得去臉?你說我能告訴別人嗎?我只能把她藏起來。我勸她她不聽,我是氣急了,想讓她清醒一點。換成是你,你說要怎麼辦?」

  穹蒼聽著發笑,那乾巴巴的笑聲聽著頗為瘮人,她勾著唇角問道:「你覺得不忿是因為,你女兒給你丟人了,還是她把錢都給自己花了,沒有再捐贈給一家的累贅?」

  夏父猛地抬起頭,紅著眼睛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這平白的誣陷也太難聽了吧!」

  穹蒼說:「如果你真的只是怕丟人,你為什麼還要去找丁希華敲詐數百萬?又為什麼要逼夏夏把孩子生下來?你收錢的樣子如此痛快,你的骨氣呢?」

  夏父張了張嘴,穹蒼說:「不要說謊。你說謊的時候,臉上的肌肉走向十分猙獰,我都看得出來。」

  夏父站起來,表情因為激動而緊繃,皺紋變得像石膏像一樣深刻。

  「你覺得如果我有的選,我會讓她去跟丁陶那個老男人?她長得不漂亮嗎?找個好點的年輕人嫁了不行?現在她孩子都有了,一輩子全毀了,到頭來還不是得依靠我?是她自甘墮落!」

  賀決雲被這句話給震住了。他眼皮跳了一下,又不敢將驚訝表現得太明顯,只能用眼神在穹蒼與夏父之間逡巡。

  夏夏是丁陶的情婦?她懷的是丁陶的孩子?

  難怪夏父帶著她去找丁希華敲詐,而不是逼婚。

  穹蒼鎮定如常,諷刺依舊:「這不是從你身上學到的嗎?不是你無時無刻地言傳身教,告訴她只要是個男人,就可以看不起她?她不是自甘墮落,她是一直卑微。她的自卑是你栽下的,她做的每一個選擇,背後都有你的努力。你還想用她的髒錢,你可比她髒多了。」

  「我沒有!」男人反駁道,「他是我女兒啊,我怎麼可能不希望她好!」

  穹蒼說:「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你偏心你的兒子。哪怕我第一次見你,我也知道,你在用你女兒的命,給你兒子換幾百萬。」

  夏父:「比起別人家我已經好很多了!她將來可以依靠她的丈夫,我兒子還小,我必須為他打算,可這不代表我就對我女兒不好!你別把人想得那麼噁心!」

  穹蒼也站了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道:「那你就別口口聲聲把『公平』掛在嘴邊。就是你這種理所當然、自詡公平的態度才最令人噁心,從根本上糟蹋了『公平』這兩個字。」

  穹蒼要刺起人來,一字字一句句,可以往別人心口最深的地方插去,不留一絲餘地。

  她冷笑著道:「你明不明白。她寧願不自尊、不自重、不自愛,她也想要擺脫你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你以為你是她父親,她崇拜你,感激你嗎?不,她可以義無反顧地從樓上跳下去,就說明她噁心你。以致於她根本不珍惜你給她的這條命,以及有你出現過的那二十幾年的人生。」

  夏父大受刺激,臉色漲紅:「你——」

  他握著拳頭衝上前,小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賀決雲從看戲的狀態中一瞬切換,錯步過去,單手抵住他的胸口,警告道:「你敢動手試試。」

  「你們懂什麼!你們又懂什麼!」夏父沖著穹蒼吼道,「丁家父子全是壞痞,都在騙她!是她蠢,她居然那麼輕易就跟男人跑了!她被老男人包養,又喜歡上人家兒子。她知不知道人家兩父子都在看她的笑話?!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我讓她留筆錢防身不對嗎?我是為了她好啊!」

  穹蒼上前道:「身為一個男人你沒有擔當,身為一個父親你不能給孩子依靠。你除了會說『我是為了你好』,你還做過什麼?就連這句話,也不是為了表述你在愛她,而是為了逼她工作,讓她離不開你。是為了精神綁架。但凡你能把你嘴上的真心多用兩分到行動上,她也不會稀裡糊塗地跟一個男人跑了。」

  穹蒼的語氣明明並不激烈,聲音卻極具諷刺。

  「你說丁希華沒有一點點好,就是個壞痞,那為什麼夏夏還會被騙得鬼迷心竅?因為那個跟她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男人,比這個她剛剛認識的壞痞還要糟糕上千百倍。所以壞痞但凡給她一點點關心,她就覺得那是一個好人。」穹蒼說,「你這個父親做得還不如死了。死了她能幻想一下自己本可以有個腦子正常的父親,可是你活著,永遠都在提醒她,她是個從出生起就處處不如別人的悲劇。每當她犯了錯,你不僅不安慰她,還要罵她一句蠢,說她一句活該,再用繩子綁著她,拿她換你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鈔票。廢物!」

  賀決雲望著穹蒼,除了點頭也不知該做些什麼。

  他總是忘記穹蒼嘴毒起來的時候是個十分具有殺傷力的人,只是她不常將自己的矛頭對準別人。雖然她的身軀看起來很軟弱,但她從來不曾被任何人打敗。

  遊戲裡的時間推進得很快。幾人沉重呼吸之際,手術室的大門打開,夏夏被推了出來。

  三人注意力都被轉移了過去,穹蒼跟在病床兩側。

  夏夏還醒著,只是沒什麼精神,她眼神黯淡,面無血色,宛如一夜蒼老,連頭髮都枯黃了。

  推著病床的護士說:「病人需要安靜,家屬可以探望,但請不要爭吵,也不可以刺激病人。」

  穹蒼抿著唇,將剩下的話都咽了下去。賀決雲也保持著安靜。夏父擠出一個位置,過去握住夏夏的手,哽咽:「夏夏啊,爸爸好擔心你。」

  夏夏看也不看他,努力將手抽了回來。

  手心空蕩的一瞬間,夏父驟然有點慌了。他看著陌生的女兒,感到手無足措。

  他還是認為自己是對的,他想念曾經一家人的生活方式。他不是對女兒沒有感情,生活了二十幾年的陌生人都會有感情。只是那種感情是膚淺的,值得他傷心,不值得他拼命。

  穹蒼彎下腰問:「能跟你聊聊嗎?」

  夏夏記得她當時握著自己的感覺,點頭,聲音輕細道:「可以。但是只能你一個人。」

  穹蒼:「好。」

  夏父還在說:「囡囡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賀決雲自覺上前,捂住他的嘴,將人拖走,並給穹蒼留個安心的手勢。

  穹蒼將夏夏推進病房,關上房門。

  屋裡只有他們兩個,夜燈照著,靜悄悄的,有種靜謐又安寧的感覺,好像時間流淌變得緩慢。

  「警察為什麼來找我?」

  夏夏的聲音也跟河溪的水流一樣,低緩悅耳,哪怕帶著沙啞,也有股淡淡的甜味。

  穹蒼說:「丁陶死了。」

  「他死了……」夏夏很震驚。她眼睛睜大了起來,沒有流露出悲傷的感情。她說:「不是我殺的。」

  穹蒼:「我知道。」

  夏夏說:「那我就沒有辦法了。我幫不了你們。」

  穹蒼:「我是想順便問問你,丁希華這個人怎麼樣?」

  單單是提到這個名字,夏夏的表情就明媚了起來。她笑道:「希華哥人很好的。」

  穹蒼跟著放緩語氣,同閒聊一般地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夏夏不用回憶,敘述一般地將事情說了出來。雖然是輕描淡寫,可穹蒼覺得她在心裡回味過無數遍,一直藏在記憶裡最方便提取的地方。

  「有人喝醉了來店裡鬧事,說我長得醜,對我動手動腳,希華哥幫我教訓了他們。他買了兩個火龍果,十二塊錢,可是他給了我五十。」夏夏淺淺笑道,「他說多的錢不要告訴我爸媽,讓我自己留著買東西。還說我頭髮散下來的樣子更好看,讓我去買個漂亮的髮夾。」

  穹蒼換了個姿勢。

  「他人真的很好。」夏夏重複道。

  這種陷入愛情的感覺,可能就像是夏天裡飄過叢林的一陣風,捉摸不透,又舒爽沁涼,讓她記了很久。

  穹蒼在心裡搖頭,問道:「你為什麼要用這樣極端的方式打胎?你知道跳樓有多危險嗎?」

  夏夏無聲流淚,低泣道:「希華哥對我說,他對我很失望。我第一次看他露出那麼瞧不起的眼神。我破壞了他的家庭,可就是這樣,他也沒有罵我。我絕對不能把孩子生下來。我一定要讓事情,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她想起當天去找丁希華要錢的畫面,閉上眼睛抗拒道:「我好恨我爸,他殺了我一次。」

  穹蒼欲言又止,越過這個話題,問道:「你是怎麼認識丁陶的?」

  她擦了擦鼻子,強行平復情緒。

  「丁陶偶爾來學校,在附近逛逛,我們就遇上了。他說我長得有點像他老婆年輕的時候,聲音也好聽。」夏夏是真的後悔,聲音裡帶著悲痛,「我不知道他是希華哥的爸爸,否則我肯定不會跟他的。」

  穹蒼:「你很缺錢嗎?」

  「我想變得漂亮。」夏夏說,「希華哥很有錢,他身邊的人都很光鮮,我想要得到他的誇獎。我不想跟以前一樣邋裡邋遢。」

  穹蒼:「他有在你面前說過什麼衣服好看,什麼包好看嗎?」

  夏夏搖頭:「他不是那樣的人,是我自己虛榮。」

  穹蒼觀察著她的表情,緩緩說道:「所以他有。他曾經無意地,對你說過,你穿什麼牌子的衣服好看。或者在跟別人聊天的時候,說哪位女生漂亮,湊巧被你聽見。對你忽遠忽近,忽冷忽熱。在你換上好看的服裝之後,就對你溫柔,在你打扮樸素的時候,就對你冷淡。對吧?」

  夏夏還是說:「是我自己虛榮。」

  穹蒼:「這世上有人會享受操縱別人人生的快感,你能明白嗎?」

  夏夏堅持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穹蒼簡直無話可說了。

  「夏夏,夏女士。」穹蒼身體前傾,湊近了她,最後勸告一句,「卑微換不來平等和尊重。你越覺得自己可憐,就會發現自己變得更加可憐。不懂得保護自己,你身邊吸引到的全都是會傷害你的人,因為,最能狠下心捅自己一刀的,就是你自己。」

  夏夏:「我……」

  穹蒼把她的被角往上拉了拉,說:「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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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真人

  穹蒼面色不善地走出來,在門口位置停了一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對百無聊賴坐著等待的賀決雲頷首示意,先行轉身離去。

  夏父第一時間起身,想往病房裡去,被緊跟著過來的護士攔住往外推。

  「家屬,病人現在需要休息,她不想見你……先生,我們要檢查了,請出去一下……」

  賀決雲聽著背後的聲音漸漸遠逝,離開住院部的大樓,回到自己的車上。

  醫院停車場的後方就是一片荒山,山上還有許多早年開發前留下的墳地,在這個深夜寂靜的時刻,將氛圍選擇得無比淒涼。

  賀決雲不習慣這種陰晦不定的感覺,擰開車內的燈光,將暖黃色充斥車廂,借著這股溫暖的色調,問道:「你們都聊了什麼?」

  「除了丁陶跟丁希華的事,我們沒有別的可以聊的話題。」穹蒼側身給自己繫上安全帶,吐出一口濁氣,說,「丁希華的本科跟研究生都是在C大,他很早就認識了夏夏。他做人很完美,對外永遠是親和友善,踏實聰慧。他家裡有錢,長得不錯,成績優異,又受歡迎。在夏夏眼裡,是她欽慕仰望的對象。所以,丁希華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她的好感。」

  賀決雲迷惑道:「那……丁陶又是怎麼回事?」

  「丁希華在發現這個女生喜歡自己之後,就開始對她進行打擊、引導。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慢慢給她灌輸消費主義的思想。誘導一個沒有存款跟經濟來源的女生,去做一些喪失自尊的事情。」

  穹蒼的瞳孔倒映著停車場的路燈,漆黑一片的眼眸裡閃過零星的光點。

  「丁希華很享受這個過程,他看著夏夏一個清純無知的女生,不過為了獲得他的一句讚賞,不惜出賣自己年輕的肉體。他體會到了高人一等的掌控感。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包養夏夏的人,居然會是他的父親,而且,夏夏還懷孕了。」

  賀決雲聽著都想要感慨一句命運。巧合居然能將這對父子聯繫在一起,並促使著他們提前走向斷裂的結局。

  對於丁家父子,他能毫無慚愧地說是活該,可在他們的戲劇裡,夏夏是無辜參與的。

  你可以說她太過軟弱,然而那種軟弱,似乎也是命運在起點的時候,就加諸在她身上,無法掙開的枷鎖。

  人類從來知道軟弱無用,可惜生來如此。

  賀決雲順著她的推測往下說:「丁希華那麼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家庭裡,多出一個非婚生的弟弟?比起對他言聽計從的夏夏,他更厭惡的,應該是管不住自己欲望的丁陶。這種事情一旦習慣,就算沒有夏夏,也會有第二個。於是他暗示夏夏墮胎,設計殺害丁陶,並讓沈穗替他頂罪。」

  穹蒼思忖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賀決雲問:「怎麼?」

  「說不來,但感覺不是那麼簡單。」穹蒼半闔著眼,「如果說,在丁希華眼中,兵不血刃是一種高級的手法,那麼自己參與犯罪,就是一種極為低級的手段。如果不是嚴重觸碰到他的利益,我想他不會刻意放低自己的檔次,讓自己參與其中。」

  賀決雲:「那能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但多半跟這件事情有關係。」穹蒼低語自問,「到底是什麼讓他覺得,丁陶非死不可?」

  而且,丁陶手上那張「謊言」的字條,代表著什麼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偽證陷害范淮?他是不是跟吳鳴一樣,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過往?

  賀決雲腦海中閃過一個極具人性化反轉套路的想法:「會不會是……」

  他說著自己都覺得沒什麼可能,於是自行閉嘴。

  穹蒼鼓勵道:「隨便說,就當開闊思路。」

  賀決雲忐忑中帶著躍躍欲試:「他真的愛上了夏夏?」

  穹蒼琢磨了許久,評價道:「你跟那個年輕警察NPC一定很聊得來。」

  賀決雲:「……」你鄙視的表述可真含蓄。

  賀決雲快速轉移話題,問道:「現在要去會會丁希華嗎?」

  穹蒼:「可以。」

  --

  放映室內,幾位心理測評師都在分析夏夏跟丁希華。他們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無法像穹蒼那樣篤定丁希華究竟是刻意的引導,還是無意的影響。他們唯一的共識是,遇見像丁希華這樣的人,實在是太恐怖了。

  人類的精神狀態其實脆弱又容易動搖,人生中遇到過的每一個挫折都有可能殘留為能被攻擊的傷口。如果遇上一個像丁希華這樣的人,崩潰只在不知不覺間。

  哪怕是最優秀的心理醫生,也無法將病人從受過的傷害中徹底解脫。這根本不是什麼有趣或值得驕傲的事。

  方起捏著下巴,一臉嚴峻說:「就算丁希華本身有人格缺陷,但能夠發展到像今天這樣熟稔自然的程度,這應該他不是第一次做案。他很聰明,挑選的是不會反抗、意志不堅的女生,通過自己天然的優勢,潛移默化地對其進行洗腦、控制。我覺得他在更早的時候,也許是大學,也許是高中,有過實驗,並且成功了。」

  何川舟點頭:「我也是這樣認為,然而沒有證據。」

  只涉及感情的案件,警方無法干涉。而且受害者跟夏夏一樣,根本意識不到對方的惡意。

  何川舟說:「所以,每個人還是要學會自己強大起來。」

  --

  賀決雲開車趕回局裡。

  夜裡的街道十分空曠,僅有寥寥幾輛車行駛在他們前面,不過合眼休息一下的功夫,熟悉的大樓已經出現在他們眼前。

  遊戲裡的時間快速推進,直接調到第二天的早上。太陽從霧氣中冉冉升起,散出一片柔和的光芒。

  穹蒼跟賀決雲走進審訊室,丁希華已經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子對面。

  穹蒼讓下屬給自己泡了杯咖啡,雖然沒什麼提神的作用,但看著就覺得精神。

  反正丁希華一直裝得禮貌,穹蒼索性翹著一條腿,將他晾在對面,先打盤遊戲醒醒神。賀決雲也被她帶得不正經起來,在那兒百無聊賴地打哈欠。

  兩人都十分缺乏公職人員的正面形象。

  丁希華歪頭等了他們一會兒,終於開口道:「久仰大名。」

  那聲音不像是在審訊室裡響起的,帶著點微弱的電音,還有一些細微的噪音。

  穹蒼抬頭掃了眼天花板,賀決雲坐正姿勢,提醒說:「他是真人。」

  穹蒼這才看向對面的人。

  丁希華唇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地微笑,在穹蒼觀察他的時候,也同樣觀察著穹蒼。二人互相對視,一個饒有興趣,一個冷漠疏離。

  穹蒼問道:「看守所或者監獄裡,能看三夭的遊戲直播嗎?」

  賀決雲說:「你在做夢?」

  穹蒼把手機蓋到桌面上,眼睛緊緊盯著丁希華:「那你所謂的久仰大名,是指什麼?我認識你嗎?」

  「你很有名的。很多人都想要挑戰,傳說中被解碼的感覺。」丁希華身體前傾,拉近了與她的距離,神秘道,「本來我不想參加三夭的這場內測,聽起來簡直無趣又麻煩。是因為你在,我才會過來。」

  穹蒼皺了皺鼻子,回憶道:「這話聽著好熟悉啊,曾經也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難道你們是朋友嗎?」

  丁希華攤手。

  穹蒼又自己否認說:「不,他比你厲害多了。如果你能跟著他好好學習,也許不會那麼快暴露。」

  丁希華真誠求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我有可疑的?」

  穹蒼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是嗎?」丁希華說,「誇張了吧?」

  穹蒼驚訝道:「你的演技一點都不好,難道你有在沾沾自喜嗎?」

  丁希華遺憾道:「那是我面對普通警察的反應,三夭為我做的模型。如果知道對面的人是你,我肯定會演得更像一點。」

  穹蒼嗤笑出聲:「說白了,就是你根本不知道,一個正常人的情緒應該是怎麼樣的。你不知道一個人在悲傷時,在道德的邊緣掙扎時,應該是什麼樣的表現。你扮得再像一個普通人,你本質也只是一個冷血動物。」

  丁希華兩手交握,在空中用力一拍,說:「我真喜歡你的這種評價。」

  賀決雲打了個冷戰,罵道:「你特麼是變態吧?」

  「你們本來就是這樣評價我的啊。庸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排除異己。尤其是對那些特別優秀,特別突出的人,可以極盡殘忍。」丁希華不以為意,遺憾道,「本來想陪你們玩遊戲的,誰讓你們把牌桌掀了。好可惜,最後抓到我的,居然只是那麼一個女人。」

  被他稱作「那麼一個女人」的何川舟,此時就站在屏幕之外,冷眼看著裡面的男人。

  謝奇夢用餘光小心地打量她。

  何川舟大概是沒忍住,面無表情地回應了一句:「我也沒想到,讓我廢了這麼大功夫的,居然就是這麼一個男人。」

  技術員問:「要幫您傳達一下嗎?」

  「不用了。」何川舟說,「我到時候去當面說。」

  --

  穹蒼觀察著面前這個狂傲的男人。

  他的舉手投足,乃至是散漫的眼神,都在展示他的不以為意,證明他並沒有在為父親的死亡做懺悔。

  撕開了彬彬有禮的外殼,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似乎天生就沒有所謂的感情。

  穹蒼視線下移,落在桌上。

  然而,他的眼神一直在四處亂飄,唯獨錯開了桌子的中間位置。而桌子正中放著的,就是穹蒼剛才隨手甩下的文件,丁陶多角度的死亡照片被夾在了上面。

  穹蒼冷不丁開口道:「你在後悔吧。」

  丁希華彷彿聽見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你在說什麼?你是認真的嗎?」

  「殺了丁陶也許是你這輩子做過的最衝動的事情,其實你很後悔。」穹蒼也笑了出來,肯定地說,「丁陶死了之後,你開始回憶你們之間的溫情。你發現,被他疼愛,還算一件值得回憶的東西。」

  丁希華:「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穹蒼。你這樣會讓我有點失望。」

  穹蒼自顧著說:「你把跟丁陶拍過的得獎照片擺在房間裡最矚目的地方,說明他對你的肯定讓你很開心。他是特別的。你不是真的沒有親情,你是比較遲鈍。等你發現的時候,你已經殺了他。但是你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你偏執又自戀。」

  丁希華低笑了兩聲。

  「你把丁陶搬到荒地之後,還伸手為他整理了衣服,所以雖然他的姿勢不大雅觀,但是他的西裝穿得很端正。如果你想要嫁禍給別人,你應該在他身上留下一點傷痕,以表明兇手對他的痛恨。然而你沒有。你真的犯了好多不應該的錯誤。」

  丁希華比出暫停的手勢,告饒道:「能不能不要做這種沒有根據的推理?」

  穹蒼勾起唇角,十分有把握地說:「你有沒有發現,從副本開始到現在,你一次都沒說過『爸爸』兩個字。一次都沒有。作為一個死了父親的兒子,你難道不知道,應該要向警方敘述一下你們父子之間的深厚感情嗎?可是你回避了。你甚至連他的稱呼都不願意提起。」

  她譏笑道:「丁希華,看來你的內心,比你的想法要誠實啊。」

  丁希華臉上的笑容終於不見了。他望著穹蒼,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眼底的淡然被一股風捲起來的憤怒所代替。

  「那你找到指證我的證據了嗎?」丁希華問,「你知道我的殺人動機了嗎?」

  穹蒼遲緩了一秒,說道:「你不放在眼裡的獵物,懷上了你父親的孩子,是不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

  「很牽強,老師。」丁希華搖頭,「你可別告訴我這就是你的答案。」

  穹蒼抬著手向外推拒,明確地拒絕道:「我不是你的老師。我好討厭你們這些人隨便認老師。」

  丁希華問:「你為什麼不正面回答我?」

  穹蒼沉默。

  丁希華瞬間開心起來,這一刻的表情真的像一位陽光的年輕人,他笑道:「你不知道!」

  穹蒼說:「我會知道的。」

  兩人陷入討論中途的僵局,穹蒼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穹蒼就喜歡這種沒有廣告、沒有騷擾、沒有詐騙,每次提示都是送劇情的手機。如果營運商可以做到,那她一定會改掉出門不帶手機的壞習慣。

  來電顯示是穹蒼的同事,對面丁希華的眼神明顯暗了一下。

  穹蒼拿著手機起身,去往審訊室外。

  「隊長,你之前不是讓我去查丁希華的檔案嗎?還順便讓我查他身邊人對他的評價。」

  對面的人翻動著筆記本上,正開著免提,紙張唰唰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了過來。

  「沒什麼問題啊。丁希華的老師對他評價普遍很正面,他們一家人的口碑都不錯。丁陶搬到現在的房子裡之後,跟鄰居關係處得挺好,經常會給他們送些工廠裡的小禮物,或者沒發放完的員工福利。至於丁希華,據悉跟他父親一直很親近。他們……」

  「搬家?」穹蒼打斷她問,「丁陶他們是什麼時候搬的家?」

  「嗯……」對面的人說,「房產的落戶時間是十三年前。我看一下,購入時間再往前推一年,具體應該是在……」

  穹蒼想起丁陶家裡那間被鎖住的兒童房。它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丁陶卻將其牢牢鎖住,且跟封印了一樣鮮少踏足。

  裡面的床鋪用具,都是適合七歲以下的兒童,且看款式還很嶄新。而即便是在十三四年前,丁希華也已經是個十多歲的少年了。

  穹蒼問:「如果是你,你搬到了新家,會把兒子曾經睡過的兒童床和家具,搬過去鎖起來嗎?」

  對面的人懵道:「我神經病啊?」

  穹蒼說:「那你幫我查一查,丁家是不是還有第二個孩子。」

  「不會吧?」對面的同事驚訝道,「檔案裡沒有任何記錄啊。他們一家也從來沒有提起過。」

  「七歲前早夭,應該是個男孩兒。」穹蒼幽深的眼睛望著走道深處,腦海中的畫面漸漸明朗。她補充道:「死亡原因是意外,是丁陶的私生子。」

  同事說:「好,我馬上去查。」

  --

  穹蒼重新走進來,丁希華盯住她,目光中帶著急切。

  穹蒼說:「別著急。」

  她端著兩個藍色的杯子,擺在桌上,問道:「你喜歡藍色嗎?」

  丁希華搖頭。

  「太好了。」穹蒼將另外一杯推給賀決雲,「本來也不是給你準備的。」

  丁希華說:「你再不快一點,我就要去吃晚飯了。」

  場外,何川舟貼心地說:「那就讓他們快一點。」

  穹蒼的手機再次響起,她看著屏幕,笑道:「謝謝你幫我催進度。」

  賀決雲不明所以。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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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過去

  穹蒼再次拿著手機走出審訊室,接通電話。

  「隊長,神了!你說得沒錯,丁陶的確還有一個兒子!」

  對面的警員因為激動,連著一口氣都說了出來。

  「我們讓街道的民警去詢問丁陶的鄰居,那位鄰居說,很早以前,大概是丁陶剛搬到新家一年多以後,他突然帶回來一個小男生,說是他的兒子,以前因為身體不好養在鄉下,現在帶回來了。孩子大概五歲左右,個頭小小的,特別聽話懂事。結果沒住多久,那個小孩兒就死了。據說是因為意外。屍體運回來後,馬上就送去火化。從那之後,丁陶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孩子的事,大家也不敢在他面前說。慢慢就沒什麼人知道了。」

  穹蒼問:「當時他們一家關係好嗎?」

  警員說:「關係應該不錯。丁陶一向很寵孩子,又捨得花錢。那時候他事業正紅火,給兒子買了很多禮物。加上丁希華對外一直表現得很懂事,經常幫忙看顧弟弟。鄰居看他們相處,一點都不知道那孩子是丁陶的私生子!」

  許是因為疲憊,穹蒼的眼皮一直在跳。她按住自己的左眼,繼續問道:「能確認那個孩子的具體身份了嗎?」

  警員打字的速度很快:「那個鄰居說,因為小朋友跟他們家孩子的年齡差不多大,去樓下散步的時候偶爾會玩到一起,她拍過兩人的合照。圖片我待會兒傳到你的手機上。」

  「我們根據照片,查了當年的死亡記錄,確認了一個身份。董軒軒,五歲,跟丁陶做過親子鑒定,確認是父子關係。也是他認領了董軒軒的屍體。丁陶原本想把董軒軒的戶口轉到自己的名下,結果手續還沒辦完,孩子就死了,所以檔案裡沒有記錄。」

  穹蒼轉了個方向,面對著牆壁,問道:「那董軒軒原來的監護人是誰?」

  警員說:「資料上寫的是她媽媽。」

  穹蒼問:「為什麼放棄他的監護權?」

  「還在查,這個要翻很久之前的記錄了。不過……」對面的人說著頓了一下,繼續道,「根據鄰居的口供,她說記得,有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女人去過丁陶家裡找人,差點就把孩子帶走了。因為時間隔得太遠,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做夢夢見的,還是真的遇見過。」

  穹蒼咬著嘴唇上的死皮,斟酌過後,說道:「好。你現在把有用的資料整理一下拿過來,交給你賀哥。然後把沈穗帶去空的審訊室,賀決雲待會兒就過去。另外,再查一下董軒軒母親的檔案,確認當初撫養權的轉移情況,以前董軒軒死後她的心理狀況。」

  對面的人答道:「明白,我這就去看看。」

  「辛苦了。」

  --

  穹蒼結束通話,回到審訊室。裡頭賀決雲正在跟丁希華大眼瞪小眼。

  丁希華有著高智商人群的自傲,不想跟他說話。賀決雲有著普通人的尊嚴,也不想跟他說話。

  於是當穹蒼再次出現的時候,兩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她,那眼神中有著希冀跟依靠,讓穹蒼一瞬間對自己的身份產生的懷疑。

  穹蒼走過去,拍了拍賀決雲的肩膀,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說道:「你去見一見沈穗。」

  賀決雲仰著頭:「我去見沈穗幹什麼?」

  穹蒼說:「去看一遍資料你就知道了。你很適合跟她打交道。」

  「你認真的?」

  「嗯。」

  賀決雲甚至有點懷疑她這是為了故意支開自己,但還是收拾了東西,起身出去。

  丁希華瞥著他的背影,欠揍地說:「終於只有我們兩個了。」

  穹蒼不給面子:「外面看直播的不是人嗎?」

  丁希華:「起碼他們沒這麼礙眼。」

  穹蒼移開賀決雲的椅子,坐到丁希華的正對面。她手肘撐在桌上,交叉的雙手遮住了半張臉,認真注視著對方。

  「恐怕你很快就會覺得,最礙眼的人,其實是我。」

  --

  賀決雲在走道上等了沒多久,同事就小跑著將文件送了過來。

  他半信半疑地打開一看,立即被裡面巨大的信息量給驚住了,感覺自己跟毛利小五郎一樣睡過了關鍵劇情,區別在於他全程都很清醒。

  他粗略將口供記錄掃了一遍,從中讀出許多關鍵的線索,在腦海中整理歸納了一遍,慢慢合上文件夾。

  賀決雲拿著手裡的東西,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三夭這掛開得也太大了一點吧?這些文件才幾分鐘的功夫就出來了?

  參數過於不真實,擾亂遊戲平衡,說得過去嗎?

  賀決雲抬起頭,對著虛空嚴肅警告了一句:「宋紓,你自己扣火啊,不要太過分。」

  外頭被點名的技術員委委屈屈。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造成精神傷害是要補償工資的。

  現在的老闆都這麼不合格了嗎?

  緊跟著,賀決雲的手機收到了一串長長的文字信息,裡面是針對資料給出的解讀跟分析。來自穹蒼。

  饒是有點彆扭,賀決雲還是聽從穹蒼的安排,第一時間去會見沈穗。

  沈穗滿臉憔悴,應該是徹夜未眠。因為沒有化妝,她眼下的青色已經腫成了一圈,讓她看著衰老了不少。

  這個喜歡美麗的女人,此時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外貌,她頹然地垮著肩膀,無力道:「我不是已經都說了嗎?你們還想要問我什麼?人是我殺的,計劃是我定的,做一切壞事的人都是我。剩下的事,你們去跟我律師聊吧。」

  賀決雲沒有說話。他翻開文件,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舉在手裡,看得很仔細,反反復復盯了有一分鐘左右,才將照片放下。

  他翻轉了下照片,讓它正面對著沈穗,說道:「他長得很可愛,不是嗎?」

  小男生的確長得很可愛。明明不胖,臉卻鼓囊囊的,一雙眼睛尤其大,漆黑又有神。頭髮略微枯黃,但是皮膚很白。穿著一件短褲,坐在小區內部的遊樂場裡玩沙子。

  沈穗看清上面的人,整張臉都蒼白了起來,她臉上血色盡褪,下意識地朝後退去,結果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噪音,差點摔倒。

  賀決雲把照片收回來,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害怕他?」

  沈穗兩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賀決雲冷靜地說:「說明你也知道他不是意外死亡的對吧。」

  沈穗雙手顫抖,裝作沒有聽見。

  這個遭遇丈夫去世,協助兒子拋屍,在審問中無數次承認自己是兇手的女人,已經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她強烈地抗拒所有新的信息,尤其是能讓她感受到危險的事物。

  她打心底裡不願意回憶這段過去,然而現實卻跟開了閘的洪水猛獸一樣朝她襲來,幾要將她溺斃。

  賀決雲念著上面的資料:「董軒軒,暑假與丁希華及其朋友去水庫玩水,結果因為不善游泳,被水流沖走,發現時已經溺水身亡。」

  他翻了一頁:「丁陶的私生子。死亡時五歲,第二天被人在下游發現。腳上丟失了一隻鞋子,屍體皮膚已被泡發。這是發現他時的照片。」

  「不要——」

  沈穗尖叫了聲,拒絕去看照片。她低下頭,呼吸間帶上痛苦的抽噎。

  賀決雲並沒有將照片給她,他停下播讀,聲音平和地問道:「那麼小的孩子,聰明、懂事,就算他不是你親生的,你也忍心嗎?」

  沈穗捂著臉,肩膀聳動,喉腔裡發出聲聲難以壓抑的嗚咽。

  賀決雲靜靜看著,最後還是抽出兩張紙巾遞過去。

  「其實你們太小看警方的信息網。只要我們想查,我們肯定能查得到。畢竟那個時候,丁希華才十三歲而已,肯定會留下很多的痕跡。」

  沈穗垂死掙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賀決雲沒有在意,根據穹蒼給他發送過來的短信內容,問道:「只是我有些奇怪。一個十三歲的,早熟冷靜的青年,為什麼會突然決定動手殺人?董軒軒當時只有五歲,眾人對他的評價都是聽話懂事。他願意跟著哥哥出門玩耍,說明對丁希華也是喜歡的。那麼丁希華痛下殺手的理由是什麼?是因為憎恨,還是畏懼?是害怕董軒軒影響他的家庭地位?亦或是……為了幫助某個人,維持家庭的穩定?」

  沈穗完全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或者她此時的狀態,已經讓她沒有那樣的心力。她的反應清晰又直白,因為賀決雲的話而不時震顫。

  賀決雲說:「丁希華雖然感情淡薄,缺乏同理心,性情陰暗但是並沒有暴力虐待的欲望。比起親自殺人,他更喜歡利用自身的優越感去掌控。」

  十三歲的丁希華,應該發現了自己與他人的不同,正處於想要努力改變自己、融入社會的階段。然而他身邊的許多同齡人,對三觀都還沒有準確健康的認知。他們情緒容易激動,對世界的看法片面又富有攻擊性,讓丁希華沒有良好的學習目標。

  他也許不能那麼清晰地分辨別人話語裡的情緒,究竟是真的計劃,還是純粹的宣洩。但他會本能地尋求環境穩定,好讓自己不安的情緒得以寄託。

  如果那些煩躁、混亂的信息來自於他最親近的母親,激烈地在他身邊頻繁出現。或許,他會為了討好他的家人,做出背離社會道德的行為。

  賀決雲說:「你知道嗎?人類的底線一旦被觸及,就很難再維持。只要殺過一個人,就會漸漸失去對生命的敬畏。自此從強烈的恐懼,逐漸轉變成興奮、麻木。如果他們當初沒有殺第一個人,說不定,還能做一輩子的普通人。」

  沈穗不住敲著自己的腦袋,卻不出聲。賀決雲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止。

  沈穗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淌下連串的眼淚,糊滿了整張臉。

  「對……」她艱難開口,「是我唆使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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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觸動

  沈穗再被拉回十多年前的情景裡,一幕幕都尚且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有那麼強烈的情緒。無論是恨意,還是憤怒,亦或者是委屈,都極為的劇烈,哪怕那麼久過去,她依舊記得那種胸腔被填滿的窒息。

  她的內心每天都在歇斯底里地狂嚎,而丁陶不以為意,為了避開她的爭吵,主動選擇與她疏離。那些被漠視無法排解的憤怒,在不斷的積累中,膨脹到了極點,並最終扭曲變態到讓她失去判斷力,從嘴裡說出一些無比惡毒的話。

  明明她也知道那樣是不對的,大概只有鬼使神差一個詞可以形容了。人一旦犯起衝動,就會朝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去,絲毫不顧後果。

  她不免想,如果當時丁陶能夠好好寬慰她兩句,表現出足夠的尊重,讓她將那股不平之氣抒發出去,或許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偏偏不是,所有的遺憾跟可惜造就了今天的結果。彷彿一切是早已註定的報應。

  沈穗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所淹沒,臉上又哭有笑,就聽見賀決雲問:「你就那麼討厭董軒軒住進你家裡嗎?如果你真的討厭,你大可以拒絕,或者直言。還是說,你真的認為這件事情裡最錯的,是一個沒有行為能力的五歲小孩兒?」

  沈穗慘淡地扯了扯嘴角,說道:「所有女人都會討厭家裡有一個,喜歡自作主張的男人。什麼叫家?家就是,由自己人組成的一個團體。董軒軒不是我兒子,他還是我丈夫背叛我的證明,我為什麼要接受他?你們男人,是不是都認為,只要自己在家裡有足夠的話語權,妻子就一定會接受這樣的事情?」

  沈穗捂著胸口,喘不過氣來:「不可能的!你討厭一個人,你們生活得再久你還是會討厭他!這是習慣不了的!」

  賀決雲說:「那你應該討厭你丈夫。」

  「可他是我自己人!我拿他當家人!」沈穗激動說,「一個人遷怒的時候沒有道理的,涉及感情的事情為什麼覺得我一定會講道理?所以我討厭董軒軒!丁陶對他越好,我就越討厭他。他表現得越懂事,得到越多人的誇獎,我就越厭惡他!」

  賀決雲被她的瘋狂所震動,無法將她與之前那個軟弱的美婦人聯繫在一起。她被激怒的時候原來會爆發出這麼澎湃的負面情緒。

  一個正處在轉變期間的丁希華,每天面對這樣的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賀決雲乾澀問道:「就因為他不是你的孩子?」

  「對!」沈穗飛快地說道,「因為他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來到了我的家裡!因為他和所有人都相處的很好於是把我變成了一個外人!外人!我的人生都被他毀了!」

  審訊室,以及放映室裡,都是一片寂靜。

  謝奇夢聽見一陣沉重的呼吸,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發出的,趕緊閉上嘴巴。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聽著讓他感到一陣恐慌。穹蒼當初也是這麼毫無徵兆地來到他的家,但是他們相處得並不好。

  那段時光已經特別遙遠,甚至讓他感到陌生。畢竟穹蒼在他家裡只住了一小段時間而已。

  謝奇夢正在回憶,察覺何川舟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回視過去,那極具穿透力的眼神讓他渾身緊繃,吞了口唾沫。

  何川舟說:「很多人的情緒是不冷靜的,這就是許多案件,單從動機的角度,無法確認兇手的原因。案件的背後,有各種讓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能夠掌控情緒,保持冷靜,其實並不一定是個缺點。如果丁希華可以從小得到正確的引導,或許會成為優秀的刑偵或司法人員。當然,敏銳的情緒感知同樣是一種天賦……嗯,會努力也是一種天賦。」

  謝奇夢:「……」為什麼感覺最後那句話是她絞盡腦汁為了安慰自己才勉強補上去的?

  --

  賀決雲等沈穗痛哭過一陣,逐漸穩定下來,才繼續和她說話。

  「你那個時候,跟丁希華都說了些什麼?」

  提到自己的兒子,沈穗又低落下去。她整個人仿若沉到谷底,聲音也變得縹緲。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希華跟普通的小孩不大一樣。他不怎麼哭,也不怎麼受別人情緒的影響。特別聰明、懂事、獨立。我以為這些是優點,是我教的好。我覺得他特別早熟,十幾歲的時候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了。」

  「董軒軒剛冒出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了。希華平時要上學,丁陶白天不在家,董軒軒還沒辦好手續,不能去幼兒園,就算有保姆,我還是會經常看見他。他有很多的壞習慣,他媽媽經濟條件不好,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好好教他,還經常對他打罵,但是……」

  沈穗低著頭,眼淚再次嗆了出來。

  「但是他跟希華完全不一樣,他對別人的情緒特別敏感,看見我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雖然知道我討厭他,可是……」

  沈穗抿了抿唇角,諷刺地笑了出來。

  「他發現我難過,還是會走到我身邊安慰我。會朝我笑,會抱著我的腿,給我送吃的。我萬萬沒想到,這個家裡面,真的會關心我的,居然是他。」

  董軒軒總是跟個蜜蜂一樣在她身邊轉來轉去。頂著一張可愛的臉不停傻笑。他叫自己丁媽媽,說她長得好看,還說他母親人也很好,他有一點點想回家。

  他母親哪裡好?他母親跟她一樣是個不負責任的人罷了。

  就因為他母親的無常,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不要做讓人傷心的事,要討好那些失格的大人。見到他沈穗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早熟。

  賀決雲問:「那你為什麼還要……」

  「我其實不討厭他,我只是恨丁陶。丁陶喜歡這個兒子,我就刻意挑他最難受的話說。」沈穗兩手捂著臉,聲音哽咽地幾乎聽不清楚,「丁陶不接我的電話。希華早熟,他以為他是成熟,所以我會跟他說,讓他轉告他爸爸,也希望他能幫我勸一勸。我會跟他抱怨,我衝動的時候特別口不擇言,我以為他不會當真的。」

  沈穗神色恍惚:「那時候,希華問過我好幾次,是不是董軒軒消失,我們家就可以恢復正常了。我都說是。我說你爸現在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你不可以把他當弟弟。然後……」

  賀決雲見她說不下去,主動將後半段補充完整道:「然後沒多久他就死了。」

  沈穗點頭。

  沈穗永遠記得,她和丁陶聞訊趕到河邊時,丁希華站在岸上,冷眼旁觀這一切的場景。

  他緊皺著眉頭,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困惑。與他同齡的幾個孩子已經慌了神,連語言都表述不清楚,幾個女孩子更是哭得快要暈厥。

  沈穗看著丁希華,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明白,是自己的兒子殺了董軒軒。

  那一刻,她感受到全身被無比的冰涼所包裹,努力張開嘴,竟啞然失聲。

  她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意識到自己都犯下了什麼樣的錯誤,可是她不敢說出來。

  沈穗說:「董軒軒很聽他的話,他當時把人帶到一個相對隱蔽的位置,但還是被附近一個來釣魚的村民看見了。」

  「丁陶沒有辦法,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了,他只能保。他讓律師出面,買通了那個村民。因為希華未滿十四歲,就算說出來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何況那個人根本就沒有證據。所以,村民收下錢就走了。」

  當時丁希華牽著她的手,問她:「那個人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

  他的冷漠跟迷茫,讓沈穗感到有些可怕。這個少年根本不清楚什麼是殺人,什麼是死亡。身為成年人的她知道,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向丁希華解釋這件事。

  她抓著丁希華的肩膀,告訴他,他要裝作很傷心的樣子,他要學得跟他同學一樣張皇無措,他要扮演好一個正常人,從此將這件事情永遠埋在心裡,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丁希華問她:「我不是正常人嗎?」

  沈穗那時候已經快要瘋了,她覺得自己也是半個兇手,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全是董軒軒的臉。她不相信為什麼丁希華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本來就沒什麼抗壓力,聲音不受控制,脫口而出地回答了他:「你不是啊!」

  丁希華是什麼反應她已經忘記了,應該是很失望,很難過。他聽她的話,悲傷地送走了董軒軒,從此再也沒有提過。他跟董軒軒一樣,學會了看眼色,討好人。

  「我希望,我們都能忘掉這些事情,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沈穗的目光沒有焦距,「可是好難啊,不行。我對他的戒備,他察覺到了。」

  所以丁希華才會在房間裡擺放那麼多的照片,因為他正常的家庭,從此只存在在照片裡。

  明明,明明他的本意是為了挽回,他聽從了母親給他的建議。

  沈穗軟軟地伏在桌上,輕聲道:「我不敢再跟他說那些話,甚至不敢跟他隨便說話。還好,他後來就經常住校了。我好不容易走出來,本來都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了……沒想到又開始了。」

  賀決雲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搖頭道:「他從你們身上,學到了最糟糕的東西。」

  憎恨、惡毒、謊言、冷漠、自私、不負責任……

  他就像被母親利用,然後無情拋棄一樣,失去了原本還可以維繫的家庭,也失去了融入這個世界的機會。

  也許他就是在這件事情裡明白,親自殺人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玩弄人心更為快樂。他能從別人痛苦與沉迷中得到對自己少年時期的補償。

  賀決雲低頭確認了一遍時間,發現董軒軒的死亡時間,就在丁陶阻擋救護車通行,致洪俊妻子錯失搶救時機的前兩天。

  丁陶喪子,聽見救護車上的司機在喊孕婦急救,突然起了卑劣的心理,所以沒有讓行,又促成了一起新的悲劇。

  賀決雲放下文件,五味雜陳道:「沈穗,你這樣,真的沒資格做一個母親。」

  沈穗啜泣:「我知道我錯,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改。你說我該怎麼辦?」

  「那丁陶呢?你又殺了他。」賀決雲說,「你是真的想要悔過嗎?還是永遠都在找藉口逃避。」

  沈穗抬起頭,透過朦朧的雙目望向他。

  賀決雲低緩的聲線,猶如催眠一般撩撥她的神經。

  「你殺了他兒子,又殺了他。到最後,連真相都不留給他。沈穗,這樣的壓力,你背得起嗎?」

  --

  另外一邊的房間。穹蒼與丁希華對視許久,二人兩兩相望,除卻最初的兩聲招呼,就都沒有再出聲。

  丁希華問:「你不跟我聊聊嗎?」

  「想跟你聊聊的。但是我在想,我應該要從哪裡說起。」穹蒼隨意找了個話題,「你的監獄生活怎麼樣?」

  丁希華淡笑:「你就這麼勝券在握?」

  穹蒼說:「你本來就已經輸了啊。你不是正在享受你的監獄改造套餐嗎?」

  「我未必就是輸了。」丁希華伸出手示意,囂張道,「我最多坐個五年,或者十年。等我出來的時候,我還很年輕。我在裡面一定好好改造,學習知識,不會再犯一樣的錯誤。世界是為我們這些天才準備的。什麼叫天才?就是從出生開始,註定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你說對吧?」

  穹蒼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她說:「既然如此,那不如我跟你聊聊我學生的事情吧。」

  丁希華笑了起來,靠到桌上,一臉認真聽講的表情:「早有耳聞,我很感興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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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7:0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教唆

  穹蒼懶散地斜坐在椅子上,翹起一條腿,在腹中組織著語言。

  丁希華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穹蒼終於想好,以一派悠閒的腔調開口道:

  「范淮……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你應該很熟悉。你父親出於某種原因,曾經給他做過偽證,為他入獄送上了關鍵的助攻。而在范淮出獄之後,你又幫忙殺死了你父親這最後一個人證。為范淮的平反關上了最後一扇門。」

  「我不知道。他……」丁希華喉結滾了滾,才將後面的字吐出來,「我爸爸,他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他當年做過什麼。那時候我還小。我會殺了他,只是一場意外。」

  穹蒼說:「是嗎?我只是覺得命運的巧合,簡直令人拍手驚歎。」

  丁希華撇撇嘴,說:「你是在奚落我,還是在諷刺我?你不是在聊你的學生嗎?」

  穹蒼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稍安勿躁。

  「除了范淮,我還有一個學生,讓我印象深刻。」穹蒼說,「他跟你有一點像。他非常的聰明,有輕微的社交障礙,平時沉默寡言,不擅拒絕。他有著超乎常人的空間思維能力和數學計算能力,所以他的數學學得特別好。」

  穹蒼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但是,一個有著天才頭腦的人,不一定有足夠的經濟頭腦。縱然他十分的聰明,他也仍舊在做著最普通、最尋常的統計工作。每個月拿一萬多塊錢的工資,為了房車、婚姻、家人,而四處奔波。因為性格的原因,他經常替同事做著繁重的工作,卻等不到升遷的機會。他的生活過得很不開心。」

  丁希華說:「能力不僅僅包括於智力。單純而不會運用的能力,是會被計算機所取代的。」

  「你說的不錯。」穹蒼道,「他是一個很完美的學生。認真謙虛地對待師長、友善溫柔地對待同學。性格甚至可以說有一點懦弱,即便是受到類似欺淩和勒索的行為,他也會選擇逆來順受。他討厭說話,討厭交流,討厭展示,討厭競爭。有時候我光是看著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疲憊。」

  丁希華兩手環胸,說:「聽起來,我不認為我跟他有哪裡像。」

  穹蒼豎起一根食指,讓他不用著急,接著道:「就算是我,也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看見過任何類似於怨懟、憎惡、痛恨之類的情緒。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個表情,都在描述說他是一個老好人。他在漫長的社會教育中,根據他人的行為表現,很好地學會了偽裝自己。完美地扮演著他給自己設定的人設。」

  丁希華不以為意道:「不好意思,如果是我的話,我更喜歡高調的人設。」

  「他享受別人對他是一個『好人』、『懦弱』之類的評價,也享受躲在網絡的背面,看著所有不明真相的人對兇犯進行最惡毒的唾駡,卻又一次次與他擦肩而過。可以說他沉迷於此。這種極端的反差,帶給他無與倫比的成就感。」穹蒼張開雙臂,「『看,我一直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誰又能認出我是真正的兇手?』。所有的社會精英人士,都在接受他的愚弄。」

  丁希華換了個姿勢,歪頭看她。

  「而他最享受的,是不停地出現在我面前。因為他認為,那是最具有挑戰性的事情。他很崇拜我,準確來說,是膜拜,甚至將我視作神明。」穹蒼露出些許無奈的神色,「從第一次動手,到警方正式將他抓捕歸案,四年期間,他一共殺了二十三個人。為了表示對我虔誠的信仰,他將凶案現場進行裝飾,留下了許多關於我的線索。導致我被警方嚴密監控了三個月,連上課都得不到自由。不管我如何給他們進行分析,他們都堅定不移地認為,我才是真正的兇手。當時我甚至懷疑,這是某個極度憎恨我的仇人對我的報復。」

  丁希華悶聲笑了出來,說:「這樣拙劣的手法,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排除你的嫌疑嗎?」

  穹蒼也笑:「說真的,我十分討厭那樣的感覺,因為看著一群蒼蠅在你面前亂晃,任何人都會感到厭煩。我希望他們能夠聰明一點,就算不夠聰明,也要學會聽取意見。不要隨隨便便一受人挑唆,就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更可怕的是,直到現在,他們之中還有人以為,是我在幕後唆使我的學生犯罪,像盯著一匹惡狼一樣地盯著我,每年都要對我進行沒有一點用的犯罪傾向測試。如果心理測試真的有用,連我的學生都可以避開,他們為什麼會認為,我會過不了考核呢?」

  丁希華點頭:「所以能力不同的人,是難以交流的。我們的世界不一樣。」

  穹蒼喝了口水,繼續道:「他被逮捕之後,行刑前要求見我一面。我去跟他聊了很久,然後我發現,他就是一個極盡自私、卑劣,又懦弱的男人,他的所作所為,跟他的天分沒有絲毫的關係,不過是給他多了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

  穹蒼很失望地說:「他跟你不一樣。他沒有帥氣的外表,沒有殷實的家庭,沒有社交的手段。他就是一個普通平凡,又性格陰鬱,處處被人看不起的失敗男人。所以,他通過殺人,來享受支配生命的快樂。因為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會摒棄尊嚴,會低低地伏在地上,懇求他放過自己。他將自己被欺辱的憤懣,全部發洩在了那些死者的身上。」

  丁希華說:「本質,只能欺淩弱小。」

  穹蒼說:「對,他挑選的所有殺人對象,要麼是社會底層,要麼是單身獨居。從孤苦無依的老朽,到背井離鄉的工人,亦或者是,無法申訴的性工作者。這樣死者就不會在第一時間被發現,警方會錯失很多重要的證據。他見到我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像癮君子那樣的瘋子。他喊我過去,只是為了問我一句話。」

  丁希華:「他問了你什麼?」

  「他問我,他是不是表現得很完美。似乎在尋求我的肯定,我覺得相當之莫名其妙。」穹蒼說,「我說不是。因為正常人,不會每次微笑的時候,都保持在同一個弧度。從他殺第一個人開始,他就已經走在了變態的路上。」

  丁希華一直盯著她的眼睛,越發覺得她的眼神幽暗深邃,與之對視,會有種被旋渦吸收的錯覺。

  他指著自己的腦袋,突然問道:「傳說是真的嗎?你真的能看見嗎?是線條、代碼,或是別的什麼。」

  穹蒼思考了一會兒,回答說:「都有吧,再加上一點感覺。所以不要在我的面前說謊,我看的出來。」

  「真是奇跡。」丁希華讚歎道,「簡直就像上帝特別修改過的佳作。」

  穹蒼哂笑道:「你也可以自己往地上撞一把,看看上帝願不願意為你開這個窗。印證一下你的幸運。」

  丁希華搖頭:「我從小就不幸運。」

  「難道我就幸運嗎?」穹蒼聳肩,指向自己的腦袋,「我這個傷,可是我親媽打的。」

  丁希華指著自己的胸口:「我這裡的傷,也是我親媽打的。」

  --

  謝奇夢聽見這段對話時愣了下,回憶起很久以前被他忽略的細節,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何川舟直接問道:「他們在說什麼?什麼線條?」

  方起解釋說:「極少數人在左腦受傷之後,會影響視覺和感知出現變化。比如,有些人會對角度的變化特別敏感,有些人可以直接看見曲面的切線,而有些人的世界裡,會出現對應著顏色、線條、物品的編碼。穹蒼小時候腦部受過創傷,治癒後留下了一點後遺症。」

  何川舟驚歎道:「她真的能看見嗎?」

  「能啊。一個雜亂的房間,只要她看過一遍,就算你只動了其中的一支鋼筆,她也能發現。她說,光線不一樣了。但她到底能看見什麼,她從來不告訴我。」方起說著瞥了眼謝奇夢,「不過某些人會認為,這是在裝神弄鬼吧。」

  謝奇夢沉默,內心混亂如麻。

  何川舟恍然大悟道:「難怪,丁希華說,有很多人會喜歡挑戰被解碼的感覺。她的天賦吸引變態啊。」

  方起:「……」雖然事實證明是如此,可為什麼聽起來那麼奇怪?

  --

  穹蒼還沒來得及與丁希華探討一下同病相憐的感觸,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鈴聲震碎了二人之間的和諧氛圍,丁希華危險地眯起眼睛。

  穹蒼拿起手機,直接掛斷,並用短信跟對面交流。

  丁希華沒有打擾她,靜靜看著她編輯文字。等她重新放下手機,才刻意避開案件的話題,問道:「你的學生聽起來沒有任何優點,你是真心覺得,我跟他很像嗎?」

  「他的性格,背景,環境,條件,都跟你截然不同。但是,」穹蒼的眼神裡帶著淩厲,直直刺去,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們是一類人。」

  丁希華慍怒道:「你是在羞辱我?」

  穹蒼說:「他曾經是一個很老實的人,雖然有一段不算單純的童年,但最後會發展成這樣,並不是必然。他到死都不知道,他是被人挑唆洗腦,誤入歧途。他以為自己主宰了命運,其實不過是別人作樂的棋子而已。蠢貨傷害弱者,而真正的天才,更喜歡玩弄天才。這樣才有挑戰性,不是嗎?」

  丁希華好笑道:「你覺得我也是?」

  穹蒼認真地說:「你是啊。因為你無意間說出了跟他一模一樣的話。出於教師的直覺,我不得不懷疑你們,師出同門。」

  丁希華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神也佈滿殺氣,猶如暴雨來襲前面對天敵的兇狠動物。

  穹蒼說:「你那麼認真地打聽他的事,難道不是已經有了依稀的預感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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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相同

  穹蒼說完之後,審訊室內幾乎陷入一片死寂。

  許久,丁希華目光閃爍,不知是堅定,還是逃避地說道:「不可能。」

  穹蒼不以為意地笑了下:「誠然來說,人類是會排外的。即便那不是他們的本意,但是對於許多高智商人群來講,他們還是能夠明顯地感受到與普通人的格格不入。無論是思維的邏輯、說話的方式、理性與感性的權衡,都會出現一定的偏差。幸運的人會得到包容,進而適應習慣。至於不幸運的人,會被現實一棍打醒,游離在世界之外。很遺憾你是第二種。而人是會尋找同類的。」

  穹蒼抬手指向他,那根極具存在感的手指,將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一個緊繃的點,猶如即將被點燃的引線。

  穹蒼:「你在被沈穗傷害之後,是不是會試圖在世界上尋找第二個像自己這樣的人?你確定你找到的,是同類,不是獵人?」

  丁希華瞳孔顫動,一半被掩藏在眼皮之下,目光似劍地從下方瞪視著她:「哪裡一樣?」

  穹蒼攤開手:「『世界是為我們這些天才所準備的,什麼叫天才,就是註定比普通人高上一等。』、『庸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排除異己。尤其是對那些特別優秀,特別突出的人,可以極盡殘忍』。『很多人都想要挑戰,被你解碼的感覺。』。這些都是你說的,而我那個愚蠢的學生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大概只有複述,才會有高相似度的語言描述。」

  丁希華唇角的弧度抿緊。

  「這些思想代表著什麼?你應該清楚吧。」穹蒼用手指比劃,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設定一個條件,將你們歸為同類,給予孤獨的人對團體的歸屬感。打壓異類,拔高自身,提升你們對自己智商的認同感。扮演人設、偽裝情緒,在融入普通的社會之後,享受愚弄他人的快樂。設立目標,指定標準,讓你們朝著靶子進擊,證實自己的實力。」

  穹蒼說:「那個靶子就是我。對吧?說白了,這就是一個洗腦遊戲,或者說高級傳銷。引誘你們的,不是金錢,而是你們最缺乏的愉悅感。」

  丁希華脖子上的青筋外突出來,顯示出此刻他身上的肌肉都在憤怒爆裂的邊緣,他的喉結用力滾動,然而臉上的表情還是一派平靜。這是他多年訓練出來的技巧。

  穹蒼繼續道:「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項娛樂項目肯定很早就開始了。范淮也許身在其中,可是他的表現沒有讓對方滿意,因為哪怕他遇見再多不公平的事,他的目標依舊是,做一個普通人。所以對方步步緊逼,要將范淮這隻不在他計劃之內的獵物圈入自己的牢籠。而你,就是他用來訓練范淮的另外一隻獵物。」

  丁希華嗤笑一聲:「呵,聽起來顯得我很蠢。」

  穹蒼低沉道:「當時我就覺得巧合,為什麼范淮會選擇我做他的老師呢?他說是因為,在監獄裡看見了一本關於我的書。也許所謂的巧合,並不單純,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有人想將他推向我,有人想將我推向你們。」

  丁希華自嘲道:「你們清醒地抵抗,而我卻沉淪了?」

  穹蒼看著他,垂下視線。

  其實,以前她並無所謂要做一個怎樣的人。好人?壞人?在她眼中那根本沒有明確的邊界。她只需要做一個站在法律線以上,能確保自己平安生活的人就可以。

  傷害別人她沒有興趣,可她的過往也不曾給予過她多少溫情,她沒有救世濟人的目標。

  和普通人相比,她像是一個手握武器的人,她不大平順的童年增加了她的危險性,她吸引罪犯的特質使得她手上的刀鋒變得更為銳利。所以眾人恐懼她,戒備她,誤會她。

  她有著普通人都有的不平跟憤懣,在她心智還不成熟的時候,經歷這一切,也會出現不樂觀不正面的情緒波動。只有「不能殺人」這條準則,是她不可動搖的底線。

  後來遇見江淩,江淩告訴她,「不能殺人」不應該作為底線,人應該是更具有溫情的一種生物。責任、親情、正義……在法律線以上,還有許多不能做,和必須做的事情。

  「丁希華。」穹蒼清楚地叫著他的名字,「你會發現,說明你還清醒。你的自尊,允許你接受這樣的愚弄嗎?」

  丁希華先是沉默,然後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表情。隨後他的肩膀傳來一陣聳動,並慢慢大笑出聲。

  房間裡回蕩著他刻意發出的大笑聲,那笑聲刺耳又尖利,唯獨聽不見什麼愉悅的感情。

  「你以為是誰促使我殺死我父親的?是我的狂妄大意,才讓她有機可乘。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說,到底誰才是這個遊戲裡真正的玩家?你說得對,我,只是一個獵物。」

  穹蒼靜靜看著他。

  丁希華笑聲止住,眼睛裡被擠出了一點生理淚水。他用力抹了把臉,兩手撐在桌上站了起來。

  「我沒有讓那麼多人看笑話的樂趣,穹蒼,來找我吧。」

  穹蒼跟著站起身,對面的人影一陣閃動,先一步消失不見。

  丁希華選擇強制登出。審訊室裡只留下她一個人。

  何川舟上前,一掌拍在臺上。那劇烈的響動和她身上陰霾的氣息,讓正在恢復數據的技術員顫抖了一下。

  技術員小聲道:「您別,別生氣?」

  何川舟快速恢復冷靜,理順自己稍亂掉的頭髮,說:「沒什麼。摔了個跟頭。」

  眾人緘默不敢出聲。

  --

  賀決雲坐在審訊室裡,原本是在引導沈穗的情緒,眼看就要成功,突然接到了來自同事的電話。

  劇情線都快要捋清楚了還會出現線索,應該是很關鍵的信息。賀決雲本來想出去接電話,但看沈穗目前的狀態,似乎已經沒什麼需要避諱的地方,就直接接了起來。

  「我們這邊的調查結果出來了,隊長讓我馬上送過來給你。」對面的同事說,「我現在跟你簡要地說一下。」

  賀決雲:「請講。」

  「董軒軒的生母叫董菲,後來改名叫董茹姚。在四歲半之前,他一直跟著母親生活。」

  賀決雲覺得這名字好耳熟,簡直呼之欲出,但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你說董軒軒的母親是誰?」

  「董茹姚啊。」對面的同事繼續道,「董茹姚沒什麼經濟背景,也沒有什麼職業技術。當年她的生活過得很窘迫,基本是靠打零工維持。可是因為董軒軒太小,她的工作經常會因為孩子出現變動,加上她身體又不好,每一份零工都不長久。或許是經濟壓力太大,她對孩子不是非常友善,出現過毆打的行為。不過看就醫情況不算嚴重,也不算頻繁。丁陶知道以後,就要求將孩子的撫養權交給自己,並且不允許她進行探望。」

  賀決雲問:「她沒答應?」

  「她答應了。丁陶申請轉戶口的時候,她到場了。」年輕同事說,「不過一個母親應該很難忍住不去見自己的兒子吧?鄰居說她出現過兩次,沒過多久,董軒軒就死了。那段時間她精神有點受刺激,再後來就被人送回老家休養。丁陶給她打了一筆錢,她很多年都沒出來。」

  賀決雲驚訝道:「兒子死了,她居然沒去找丁陶報仇?」

  對面的青年說:「不知道哇。我再找人去她老家問問,不過太遠了。」

  「因為丁陶跟她說……」沈穗突然沙啞地開口,「董軒軒是為了出去找她,才會出事的。」

  賀決雲愣了下,看向對面。

  沈穗臉上還有兩道未乾的淚痕,讓她看起來尤為憔悴:「她當時後悔了,想見兒子。董軒軒有時候會悄悄跑出去見她,把自己吃的零食藏起來帶給她。丁陶就這樣罵她,說她害死了軒軒,她信了。」

  「你們——」

  賀決雲簡直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然而罪魁禍首丁陶已經死了,對面這個女人也放棄了掙扎。指責、發洩,對他們來說都沒有任何用處。

  這會是董茹姚想要看見的結果嗎?可是這樣的結果依舊讓人感到無力。就如穹蒼說的那樣,以死亡為開場的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了所謂的勝利。

  電話那邊的人久久聽不到回應,叫了一聲:「賀哥?」

  「沒什麼。」賀決雲壓下各種複雜心情,「你繼續說。」

  「董茹姚前兩年回來了,之後經人介紹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對面的人說,「對,就是你們之前讓我查的那個董茹姚,洪俊的同事。昨天晚上被送進醫院的那一個。」

  賀決雲心驚,有了某種極為強烈,令人不安的預感。

  對面的同事繼續道:「我們查過,她之前的工作範圍就在臨近C大的街道。隊長讓我們聯繫了學校附近那個住宅區的保安,確認她還兼職過那個小區內部的清潔工作,每個月1200塊,她做了一年多,後來辭職了。」

  「我們已經讓同事去醫院找她,也派人去學校附近做一次詳細排查。你有什麼想問的問題嗎?」

  賀決雲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正欲弄清楚這裡面的關鍵,就見穹蒼推開門走了進來。

  賀決雲驟然忘了自己想問的話,茫然道:「你怎麼過來了?丁希華審問完了嗎?」

  穹蒼說:「是啊。他掉線了。」

  賀決雲:「……??」我看起來像是很蠢的樣子嗎?

  穹蒼在他身邊坐下,示意他把電話掛了。

  「我來問吧。」穹蒼說,「我大概知道了。」

  賀決雲於是掛斷手機,跟著落座。

  穹蒼看著沈穗,沉沉吐出一口氣,一手摸上旁邊的水杯,用指甲摳它連接處的縫隙。

  沈穗對賀決雲的通話只聽到了一半,她直覺不對,問道:「董菲怎麼了?她回來了?這件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穹蒼說:「她不僅回來了,她還報仇了呢。」

  「跟她有什麼關係!」沈穗激動叫道,「人是我殺的!跟她有什麼關係!」

  「因為這世上還有一種殺人方法,叫做借刀殺人。」穹蒼把杯子外面的紙撕開,「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你們那個家,早就已經漏洞百出。」

  --

  病房的窗簾被拉開,光線刺了進來。床上的人眯了眯眼睛,將手從被子裡伸出來。

  洪俊轉過身,輕聲道:「小董,你醒了?」

  董茹姚點了點頭,長期的病痛折磨讓她瘦骨嶙峋,因為剛剛經歷完搶救,此時唇色慘白。

  洪俊小心翼翼地在她床邊坐下。

  董茹姚雙目無神,望著天花板,淺淺呼吸。

  洪俊說:「丁陶死了。」

  董茹姚的眼睛迸發出一道光芒,渾濁的雙目瞬間變得有力。她轉過頭,漆黑的瞳孔對準洪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點頭確認,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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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的人設靈感來自Daniel tammet,一個大腦受傷後世界出現了代碼,像開了外掛一樣的人,現在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類之一。這種叫後天性學者症候群,左腦受到一定損傷後,不同人可能會得到不同領域的天賦。設定的主要靈感來自謀殺之謎、跑團等角色扮演類遊戲,再加上三夭直播(這個是老設定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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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副本通關

  董茹姚終於完成了自己長久追求的夙願,肩膀鬆鬆地垂下,深陷在床褥之中悵然失神。

  她釋懷了,折磨著她的噩夢與怨恨消散了,但支撐著她一直求生,與病魔抗爭的那股韌勁,同樣消失了。

  她沒有茫然自己剩下的人生應該要做些什麼,因為她根本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

  不多時,眼淚已經打濕她的枕巾,她似乎忘記了眨眼,只如垂死之人一樣望著虛空。唯有亂了節奏的呼吸聲,能證明她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洪俊給她抽了張紙巾,又挪動著靠近了一點,在她邊上擔心問道:「你沒事吧?」

  董茹姚久久才回神,對他笑道:「洪哥,謝謝你啊。」

  洪俊說:「你謝我什麼呀?」

  董茹姚說:「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瘋了。」

  洪俊聽見這話,內心的酸澀跟著湧動出來。

  沒人知道他心裡的苦悶,他的孤獨無法跟任何人訴說。他不需要大度,也不需要他人的憐憫,他願意做一個一輩子都放不下仇恨的陰暗的人。但是對於同樣失去了親人,且是同一個仇人的董茹姚,他莫名有了種同病相憐的安慰,也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在那樣的境遇裡,遇見一個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朋友,無異於深淵中伸出的一隻手。他是,董茹姚也是。

  洪俊低頭,將紙巾對折,幹啞說:「會好起來的。現在已經結束了。」

  董茹姚心說她的人生早就已經結束了。延續的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她含淚回憶道:「我把軒軒交給丁陶的時候,我以為他能帶我兒子過上好生活。我那時候太難了,你知道嗎?一分錢得掰成兩分花。小孩子特別會花錢,生一次病連底都掏空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我脾氣差,忙,學歷低,沒法給他很好的生活,也沒法給他普通的教育。他跟著我,肯定會被人看不起。我沒有辦法,我想他畢竟是丁陶的親兒子,丁陶會好好對他的。就算我不甘心,我也認了。」

  「我讓他走的那一天,他不願意離開我,我還動手打了他……」董茹姚泣不成聲,「他叫我媽媽,我不應他,冷著臉要趕他走。到了第二天,他端著早餐爬到我的床上,說他愛我。我為什麼要趕他走?我要是再堅持一下,說不定他就不會死了。到今天,他就快要成年了……這世界上怎麼會有我這樣的母親?」

  洪俊看著痛心,險陪她一起哭出聲來,乾巴巴地安慰說:「這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

  「我一想到軒軒,我就恨。我恨死丁陶了,我恨他們一家。」董茹姚抽噎道,「丁陶死我都不能原諒他!」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淚,似要將那個名字生生咬碎。

  「他縱容他兒子殺害軒軒,我就讓他兒子殺了他。丁陶死得公平。這就是他們一家的報應!」

  洪俊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

  「如果你真的瞭解你兒子,你就會知道。董茹姚想要接近丁希華,太容易了。」

  穹蒼平靜的態度與沈穗的驚慌形成鮮明對比,她不急不緩地補充說:「哦,董茹姚就是董菲現在的新名字。」

  穹蒼說:「像丁希華這樣戒備多疑的性格,他會對主動幫助自己的人,抱以懷疑,猜測對方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他對外的形象一向是親和熱心、樂於助人,所以他對受過自己幫助的人,反而會放鬆警惕。因為那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有受人愛戴的自信。」

  「董茹姚的身份多麼卑微啊。清潔工的工作原本就是社會底層,學校附近魚龍混雜,人流量又大,她很容易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欺負。說不定某次無意間,丁希華幫助了她。於是二人有了第一次交集。」

  賀決雲摩挲著下巴,聽得認真。沈穗也沉默下來。

  她心裡其實已經有所猜測,只是還不願意承認,等著穹蒼證實她的愚蠢。並期待著能從中找到漏洞,再給自己一點自欺欺人的機會。

  「董茹姚可以用一些小小的禮物,對丁希華表示感謝,並無意中向他透露自己的狀況——外鄉漂泊,中年無子,惡疾纏身,無依無靠。她沒有任何需要圖謀,或值得別人圖謀的地方。有時候這種一無所有又沒有未來的人,會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她接近丁希華的同時,還會去接近丁陶。丁陶對她心中有愧,本身又品行不端,想要找到他的錯處,簡直是太簡單了。不過董茹姚沒有輕易動手,她的目的不是簡單的報仇。普通的家庭矛盾,不足以推動她的計劃。她選擇等待,收集更多的線索。」

  沈穗抱緊自己,感覺周身遍體寒意。

  「一個母親的憤怒和耐心,超乎常人的想像。她用了將近一年的時候,獲得了丁希華全然的信任。冒犯地說一句,比起二位疏離的家長,那段時間,董茹姚跟他的關係或許更為親近。沒想到,丁陶真的犯了一個大錯誤。他包養了夏夏,一個愛慕丁希華的女生,還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中年得子,他一定很開心。」

  穹蒼拿過一旁的筆,夾在指尖轉了一圈。

  黑色的陰影連成一個圓圈,猶如整個案件裡無一逃離的參與者,橫貫十二年,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於是,董茹姚覺得,機會來了。」

  --

  董茹姚偏頭看著窗外,眼睛裡佈滿血絲。

  「丁陶剛見到我的時候,都快認不出我來了。好長啊,我才發現原來十二年有那麼長。在我痛苦的時候,他卻過得那麼逍遙。」

  「我找機會,告訴丁陶,說丁希華已經把當年的真相全部告訴我了,並嘲笑他養出了這麼一個兒子。我說丁希華向我叫囂,他當初可以殺了董軒軒,以後也可以殺了另外一個私生子。他如果敢結婚,丁希華一定會報復他,這是他的報應。丁陶很憤怒,同時也很恐懼,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兒子真的有可能那樣做。他被我不停騷擾,日復一日地思考、懷疑,慢慢的,恐懼占了上風,他真的信了。」

  董茹姚想起丁陶當初的模樣,笑了出來,繼續說:「我又去給丁希華傳遞信息,說無意間聽見丁陶想離婚。不止如此,這個不合格的父親還罵自己的兒子是一個變態,是一個殺人犯。我裝作很局促地去向丁希華求證,他沒有生疑。他也是一個可憐人。越是享受不到父愛,就越是奢望。最後發現奢望沒有著落的時候,就變成了失望。」

  洪俊用一種陌生又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對自己朋友的這種狀態感到迷惘,卻又不忍反駁。

  董茹姚沉迷於自己的回憶,沒有發覺。

  董茹姚神情裡帶著瘋狂:「我挑撥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他們兩個人,都很驕傲,自以為是,從不認為會被我這樣一個沒有文化的人欺騙,所以他們都信了。他們爆發了爭吵,最後不歡而散。丁陶就是一個脾氣暴躁又無情冷漠的男人,他現在有了新的孩子,對於丁希華開始漸漸覺得陌生。本身他們父子的感情就有著裂縫,現在,維持不住了。」

  董茹姚諷刺道:「丁陶生氣的時候,會口不擇言,放各種狠話。比如,用丁希華的過去來威脅他。而丁希華,他無法分辨。」

  --

  鏡頭從房間的角落照下,將審訊室內三人的神態都照得一清二楚。

  「董茹姚是個絕症病人,她進行煽動情緒的時候,讓人難以分辨她的動機,看起來好像真的是為了丁希華好。」

  穹蒼清亮的聲音極具畫面感,每一個音節都猶如敲在沈穗的心上。

  「這時候,洪俊可以登場,讓丁希華知道他父親有這樣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段時間,恰好是范淮狙殺人證的輿論最熱烈的時候。董茹姚不停地挑唆,說她可以為了丁希華頂罪殺人,或者,可以將罪行嫁禍給洪俊跟范淮。當語言形成的畫面出現的次數多了,就算是丁希華,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沈穗嘴唇翕動。

  穹蒼說:「人情緒的崩潰可能只在一瞬間。或許是酒後的一句失言,或許是無意間的一次指責,或許是為了警告的一句誇張表述,讓丁希華最終決定殺人。他已經殺過一次人,這件事情的影響是深遠而巨大的,比他預想的更為嚴重。也許他意識不到,但在真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他會更加輕易地選擇舉起屠刀。」

  沈穗將頭磕在桌子上,喉嚨裡發出一陣怪音。

  賀決雲聽得一愣一愣,不由懷疑道:「你已經審問過董茹姚了嗎?那麼快?」

  穹蒼瞥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破壞氣氛。

  賀決雲意會,乖巧閉嘴。

  穹蒼繼續對著沈穗道:「你是她的母親,他卻沒有想過依靠你。好遺憾啊。替他頂罪,是你最後能表達母愛的方式了嗎?」

  沈穗抬起頭,大聲叫道:「你沒有證據!人是我殺的,不是我兒子!丁陶要跟我離婚,去養別的女人,我不允許,所以我殺了他!」

  穹蒼:「如果這一切真的是董茹姚設計的,相信我,她會留下非常明確的證據。」

  --

  「對了,我把……」董茹姚勉強坐起身,氣息微弱地說,「我把和丁希華策劃嫁禍的過程都錄了下來。我偷了你的安眠藥給丁希華,但是我還在裡面加了別的白色藥片。只要法醫驗屍,肯定能驗得出來。證據都在我床頭的小盒子裡,你不要忘了。」

  洪俊大感不安道:「你說這個幹什麼啊?算了,你先休息吧。」

  董茹姚說:「我病得那麼嚴重,我得告訴你。萬一我沒救過來,一切都白費了。」

  洪俊喝道:「你別胡說了!」

  洪俊起身去倒水。

  一個紅色的熱水壺,被他提在手中,竟然拎不大穩。他的手一直在顫抖,熱水倒出了杯子,淋在他的手上。

  洪俊連忙將東西放下。

  他一面用衣服擦著手背,一面轉過身,問道:「小董?是誰教你這麼做的?到底是誰告訴你這些事情的?你不覺得那個人也很可怕嗎?」

  董茹姚準備開口,渾身一震,彎腰猛烈地咳嗽起來。

  洪俊連忙過去,輕撫她的背幫她順氣,準備按下一旁的急救鈴。

  「洪哥。」董茹姚費力發聲,反握住他的手,哭道,「我現在就特別想吃蛋糕。我答應軒軒給他買,可是最後也沒帶他去。」

  洪俊說:「我去買,我去。」

  「謝謝你洪哥。」董茹姚說,「我特別高興,你能理解我嗎?」

  洪俊將手抽回來,攥緊了手指,重複道:「我去買,你等著。」

  他急匆匆地轉過身,跑出病房。

  --

  審訊室裡的三人正在對峙似地沉默,等待所謂證據的出現。穹蒼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聲,構成了房間裡唯一的響動。

  隨即,一道熟悉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

  穹蒼直接開了免提,年輕警員喘著粗氣的聲音在裡面響起。

  「隊長!我們趕到醫院找董茹姚,可是她已經——她已經跳樓了!」

  沈穗抬起頭。

  穹蒼問:「人怎麼樣?」

  「人正在搶救!」同事說,「但是我們找到了丁希華殺人的確切證據,現在正在趕往董茹姚的家裡搜取。」

  穹蒼說:「我知道了。」

  她抬起眼,看向對面沈穗灰敗的臉。

  與此同時,副本通關的提示在兩人耳邊響起,屏幕畫面轉成灰色。

  賀決雲這才如夢初醒道:「結束了?這場也太快了吧?」他好像什麼也沒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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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聯絡

  眼看著穹蒼光榮退出副本,幾位技術員的心情跟賀決雲大抵是一樣的。

  宋紓懷疑自身道:「我好像沒給她開掛吧?她怎麼會知道董茹姚的供詞?」

  「難道小姐姐能看見的是……上帝視角?」

  「你怎麼不說能看見鬼呢?」

  「好快啊,有幾個玩家還在洪俊家裡面轉悠呢。這掉的不是一小段節奏啊。」

  幾人嘀咕道:「要說開掛那也是何隊讓我們開的,不關我們的事吧?報告我不寫。」

  「要寫宋紓寫。」

  宋紓憤怒道:「你們做夢!」

  內測會邀請多位能力評分各不相同的玩家一起參與,豐富人物設定,所以最後每個玩家結束副本的時間各不相同。長時間通關不了副本的人,管理員會給予一定提示。但真的鮮少出現這樣快速通關的玩家。

  方起樂顛顛地站起來,朝眾人揮手道:「不好意思了,我這就提前下班了,同志們繼續加油,都注意休息啊。」

  他來時沒帶什麼東西,走時也是一個乾脆俐落。在眾人羨慕的目光裡,甩起外套就要離開。

  何川舟動了一下,側步過去將他攔住。

  方起面對她還是有點發怵:「何隊有事兒?」

  何川舟面無表情地問:「你要去休息室吃飯嗎?」

  「去吧?」方起說,「難得來一趟,免費的便宜幹嘛不占?」

  何川舟轉過身,朝技術員們點了點頭。

  謝奇夢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主意了。果然,就聽何川舟說:「大家都累了,今天結束,先去吃飯吧。」

  幾位三夭員工看了眼時間,發現此時才下午三點,設備艙裡的營養液是夠用的。往常他們這些負責監察的刑警,不壓著玩家工作到八點都不捨得放人,今天居然如此慷慨。

  宋紓心裡發樂,用管理員的身份發了一條公告,宣佈今日副本結束,所有玩家可以下線休息。

  眾人都開始收拾東西,何川舟拎了衣服,跟在方起身邊道:「我跟你一起過去。」

  方起左右為難。別以為他不知道。你要饞的是我的身子也就算了,可你饞的是我的客戶啊!

  --

  穹蒼走下機器,坐到一側的沙發椅上。她習慣性地放空大腦,好讓不適的感覺儘快散去。在恍惚發沉的思緒裡,她想到范淮,想到了丁希華,又想到了被黑雲層層疊疊所覆蓋的真相。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接近真相後面的世界,或許只差一個轉身。然而她不知道那個機會究竟在哪裡。

  出神中,敲門聲響起,賀決雲在外面問道:「穹蒼,吃飯了嗎?」

  這頗具家常氣息的問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呆了片刻,才過去開門。

  賀決雲見到她,指著走道前方徵詢道:「去吃飯?」

  穹蒼說:「好啊。」

  兩人於是結伴往樓下的休息室走去。

  賀決雲控制著步伐與穹蒼並排,時不時扭頭看她,幾番欲言又止。為了掩飾尷尬,還抬手擦了擦鼻子。

  穹蒼實在很難忽視他的各種小動作,在即將走進電梯前,她停下腳步,拿出手機對了下時間,說:「給你一個問答解惑的機會,現在開始三分鐘。說吧。」

  真這樣直白,賀決雲反而語塞了。

  穹蒼抬眼瞧他,說:「我要開始計時了。你還不問嗎?」

  賀決雲張了張嘴,第一句想問,她對董茹姚的分析是不是真的?然而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就被他壓了下去,因為如果猜測錯誤,副本根本不可能順利結束。

  所以賀決雲轉口問道:「你是怎麼從丁希華身上問出董茹姚的事的?他願意配合你?」

  「他沒明確說,我猜的。有些題目只要知道答案,就能倒推出過程。」穹蒼說,「他已經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這對他來講,是一件極為可笑的事情。」

  賀決雲半信半疑,又問:「那你又是怎麼把丁希華逼掉線的?你問出什麼……跟范淮有關的事情了嗎?」

  穹蒼思考了下,回說:「他其實沒透露什麼。他只是適當地表示了對我的崇拜,並且誠摯地邀請我去探望他。」

  賀決雲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穹蒼驚訝:「你不相信?」

  賀決雲木然轉過臉,戳下電梯鍵,說:「你的冷笑話我已經免疫了,女士。人是會成長並且學習的,希望你也可以與時俱進。」

  穹蒼受教點頭,意味深長地稱讚道:「先生,你真是……一位極有趣的人。我確實應該向你學習。」

  電梯門打開,賀決雲大步邁了進去。

  穹蒼說:「你不接著問了嗎?還不到一分鐘呢。」

  賀決雲像是賭氣,又有點得意道:「沒意思。我可以自己看複盤。還是吃飯吧。」

  穹蒼:「哦——」

  賀決雲說:「女孩子不要老是陰陽怪氣。」

  「哦。」

  兩人一路到了休息室,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好也有一行人從另外一邊進來。

  為首的女士環視一圈,快步朝著他們靠近。

  賀決雲認出來人,訝然道:「何隊?你們也結束了?現在還早吧,是不是我的員工提了什麼不合理的要求?」

  何川舟笑說:「不是。適當的肢體運動,可以幫助玩家開拓思路,我建議他們勞逸結合。」

  賀決雲心說你們這些女強人是不是都有一張喜歡騙人的嘴?他面上不顯,大方朝穹蒼介紹道:「這位就是負責這起案件的何隊長,何川舟。她是業內很有名的鐵娘子。穹蒼,幾位應該都認識。」

  何川舟點頭,面帶微笑地看著穹蒼。

  如果是認識她的人,就會知道她此刻的微笑是多麼可貴,然而穹蒼並沒有感受到,反而更加注意她身後的男人。

  穹蒼朝乖巧沉默的謝奇夢點了點下巴,好笑道:「這是帶家長來了啊?」

  「你——」謝奇夢輕而易舉地被挑起怒火,壓著聲音說,「別開玩笑好嗎?」

  何川舟說:「既然大家都下來了,那不如一起吃頓飯吧,順便交流交流。方醫生應該也想跟你分析一下副本結果吧?」

  方起:「??」他沒有。他們家客戶一向放養的。

  只幾句話的功夫,門口已經熱鬧起來,其餘的玩家也相繼趕到,他們幾人光杵在門口顯得有些奇怪。

  穹蒼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示意他們隨便,就近找了個位置將東西放下,並過去端自己的晚飯。

  當五人順利圍著一張圓桌落座,桌上氣氛變得十分之詭異。他們彼此間面面相覷,似乎連寒暄都變得生疏。尤其何川舟一直直勾勾地盯著穹蒼,而穹蒼不甘示弱地與她回視。兩人之間的電光導致桌上另外三人無法適從,恨不得遁地而逃。

  好在附近的玩家開始密集起來,他們亢奮地討論著遊戲,叫這邊不至於太過安靜。

  「我剛剛搜了一下資料,兇手居然是丁希華?難道不是沈穗主謀嗎?丁希華看起來很老實啊。」

  「不可能吧?警方通告是這樣的嗎?三夭是不是做了劇情調整?」

  「劇情調整不可能調整兇手身份的,警方通告寫的很簡潔,只說丁希華跟沈穗聯合殺害丁陶……這是一齣大戲啊!」

  「話說你們是查到哪一步了?」

  「不對啊,我明明已經查到沈穗了,也證實是丁希華搬的人,可是副本還沒結束。我都不知道要在裡面幹什麼。出來搜一下結果依舊沒思路啊。」

  「還好這是副本,如果是現實我就真的以為要結束了。副本好歹能強制你讀取隱藏任務。」

  「線索給得太慢,感覺所有人都在說謊。我不停地在學校、工廠、街道、公安局裡地奔波,收穫寥寥,幹點什麼都不知道。」

  謝奇夢一直不動聲色地偷聽,對此受到了安慰。

  他果然還是正常的。

  「對了,有人通關了你們不知道嗎?」

  「失敗了?」一人奇怪道,「內測副本很難失敗吧?不是會有管理員在旁邊進行引導提示的嗎?」

  「什麼失敗?是通關了!我的測評師剛才告訴我的……天才真的太可惡了。」

  「不會吧?怎麼可能!那通關條件到底是什麼?找出沈穗的殺人動機?」

  「我的測評師跟我說……你們找到董茹姚這個人物了嗎?」

  幾人一陣沉默,然後頂著滿腦袋問號懷疑人生道:

  「啥呀?」

  「誰啊這又是!」

  「我到現在連關鍵人物都沒摸到?我不相信!」

  「哪位是大佬啊?給我個手機號吧!我躺列行嗎?」

  何川舟被他們給逗笑了,主動拿出手機,對穹蒼問道:「能不能要一個你的聯繫方式?」

  穹蒼朝賀決雲示意:「記一下賀先生的吧。我出門不喜歡帶手機,帶著手機也不喜歡看信息。Q哥一般能及時聯繫到我。」

  賀決雲吐槽道:「拿我當你經紀人啊?你面子也太大了吧。」

  穹蒼正當道:「沒有金錢交易的友好關係,統稱為朋友。」

  賀決雲:「……感謝你這次沒有誇我是個好人。」

  穹蒼:「你說的話我還是記得的。以後這種話我只在心裡說。」

  方起危險地眯起眼睛。

  何川舟打量著二人,若有所悟,試探地說:「祝你們……」

  穹蒼歪過腦袋。

  何川舟又不確定起來:「友誼長存?」

  賀決雲:「……」這什麼玩意兒?

  穹蒼笑說:「謝謝。」

  「沒什麼。」

  穹蒼默默吃了一顆小番茄,又抬起頭說:「我沒有問沈穗關於范淮的事。」

  談起工作,何川舟自在起來,她沒有避諱,直白告知:「據沈穗的原型說,范淮殺人的那一天,丁陶喝了很多酒。他回來的時候醉醺醺的,第二天早上,連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但是在作證的時候,他並沒有提及這一點,還謊稱當時自己只喝了一小口酒,確認自己大腦非常清醒。因為他不是第一目擊者,且提供的細節具體可信,所以法官採納了。」

  穹蒼:「也就是說,丁陶的證詞應該存疑。」

  何川舟點頭:「如果按照沈穗的說法,確實應該如此。但是現在丁陶已經死亡,具體的真相,沒有人知道了。僅憑這一點,還不足以起訴。」

  穹蒼偏過身,將自己小碟子裡的雞蛋分給了賀決雲,殷勤地放到他碗裡,說:「多吃一點Q哥。」

  賀決雲簡直受寵若驚。

  穹蒼叮囑道:「公測的時候,麻煩把這一條信息給加上。」

  賀決雲:「……」感覺自己像一個工具人。

  穹蒼說:「我對你一向都是很好的,只是你不相信而已。不然你可以問問何隊長,丁希華下線前跟我說了什麼?」

  賀決雲順著望過去。

  何川舟不明所以,還是答道:「讓她過去看他。」

  賀決雲大驚。

  「你看。」穹蒼攤手,一臉我總是忍辱負重的模樣。

  賀決雲嘀咕道:「不會吧?你以前搞傳銷的嗎?」

  「你要去見丁希華嗎?」何川舟在對面說,「你的協助,給了我很多的靈感。如果你有什麼新的線索,希望你也能提供給我們。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穹蒼就是再遲鈍,也能感受到面前這人對自己的好感了。她點頭說:「我相信如此。」

  何川舟再次掛起友善的笑臉,問道:「你想做警察嗎?」

  穹蒼愣了下,沒料到自己也能有這樣的待遇。她婉言拒絕道:「不了吧。我這人難以管束,也不喜歡被管束。」

  何川舟說:「明白。」

  謝奇夢的筷子懸在碗上,直到方起碰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

  後面的飯局總算是融洽起來。不過何川舟很忙,沒吃兩口就帶著謝奇夢離開。

  等桌上徹底沒了限制,方起立馬將餐巾一摔,湊近二人,質問道:「你們兩個!不會是住到一起了吧?」

  他指著賀決雲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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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特徵

  賀決雲生起一股沒由來的緊張。他想,穹蒼肯定是已經知道了的,他雖然沒說,卻表現得明顯。又想自己的理由十分正當,沒什麼好心虛的,畢竟誰會在外招搖自己有錢人的身份?然而他下意識的反應,還是掩飾。

  賀決雲一把攬過方起,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笑駡道:「說什麼呢你?」

  方起掙扎之下,差點把自己脖子給扭了。

  「他是誰?」穹蒼不以為意道,「一位非常有錢的朋友。」

  方起:「他是——」

  穹蒼悠悠強調:「重點在非常有錢,其次在朋友。」

  方起一時語塞,畢竟這個認知毫無錯誤。

  他說:「……那是太有錢了。」

  「不要這樣說。」穹蒼也曾發出過類似的感慨,她歎了口氣道,「是我們太窮罷了。」

  方起:「……」為何非要拉我比?我一點都不想意識到自己的貧窮。

  穹蒼讓他不要大驚小怪:「坐下吃飯。」

  「我去你家兩次都沒找到人,從上次人肉的事情出了之後我一直很擔心你,你是不是可以跟我打聲招呼?」方起彎下腰,苦口婆心地對她說,「你說你有住的地方了,我以為是賓館,結果是他家?可是他……他又不安全!這個男人,只是看著老實而已,背地裡還是好多花花腸子的!」

  賀決雲聽不下去,這些純粹都是污蔑:「差不多行了,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方起說:「我是為了她好!」

  穹蒼跟賀決雲同時「嘖」了一聲。

  方起說完也發現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對味。仔細一想才記起,這是副本裡夏夏那個不負責任的老爹的口頭禪,一時間深感膈應。

  他再次坐下,面色不是非常高興:「那你打算住多久啊?」

  穹蒼沒答,只是說:「我要去見丁希華了。」

  方起問:「什麼時候去?」

  穹蒼點亮手機,賀決雲直接說:「今天不可能。」

  穹蒼遺憾道:「那就明天好了。反正現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時間什麼的好說。」

  方起正要吐槽她兩聲,邊上一直蠢蠢欲動的青年終於按捺不住地湊了過來,朝穹蒼申請道:「大佬,能跟你拍張照嗎?我就實話實說了,我想發個朋友圈炫耀一下,因為我全家都特別崇拜你!」

  賀決雲失笑:「你這什麼奇怪的要求?」

  穹蒼跟著不正經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真誠的人。」

  青年高興叫道:「太好了謝謝你!我只拍一張就行!」

  圍觀眾人頓時響應,一窩蜂地湧了上來。

  「我也想拍!我是你的顏粉!」

  「我就不一樣了我看的一直是實力。」

  「小姐姐他們其實就是想蹭你的熱度——」

  方起見穹蒼轉瞬被人群淹沒,主動告辭。賀決雲閑著沒事,也決定回去寫報告。

  等穹蒼甩脫一眾玩家,回到家時,賀決雲還在公司裡加班。

  空無一人的房間,與穹蒼原本的住所沒有多大區別。木架上的幾個機器亮著待機的紅光,賀決雲怕她不習慣,將它們全部轉成面壁的方向。

  穹蒼在沙發上坐著整理了一遍思路,而後回房間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穹蒼有一個習慣,不管信息是否有用,在未得出正確答案且缺乏進展的情況下,她會將所有讓她有過印象的細節全部記錄下來。因為即便是她,有時候也無法完全相信自己的記憶。而這種詳細又全面的複盤,能有效幫她避免遺失重要細節。

  她提筆密密麻麻地寫了幾行關鍵字,再根據它們的特徵進行多次分類,尋找其中是否有交叉重合的部分。

  這個過程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但是能讓先前雜亂的思維變得稍加順暢。在寫滿一桌沒用的廢稿之後,穹蒼終於開始有條不紊地製作人物關係圖。

  晚間,賀決雲推門進來時,就看見穹蒼面前擺著一疊紙,一心兩用地坐在那裡看電視。

  背景聲音開得很小,只能通過字幕來判斷主持人的發言。

  賀決雲一看她這配置,多年自律的條件反射都被她給激發出來了。

  「寫作業的時候就不要看電視啊。」

  穹蒼目不轉睛,敷衍地說:「開拓思路。」

  賀決雲注意到她在看的是一個美食節目,無奈道:「是思路還是食路啊?」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桌上的筆記。

  穹蒼狂野不羈的筆鋒,賀決雲差點沒認出來。他眯著眼睛,將前後幾張拼在一起,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才發現她在寫什麼。

  穹蒼將幾人的履歷全部列了出來,按照年份放在一起比對,尋找他們之間可能的交集。包括她所知道的人物病症、就醫醫院,以及人生重大經歷。

  她的信息獲取渠道比較狹窄,基本是依靠三夭的劇情設定,但她的觀察能力夠強,許多關鍵問題都讓她從細節裡翻找出來了。

  賀決雲說:「無論是范寧寧、李毓佳、董茹姚,還是丁希華,所有疑似的參與人員,他們的職業跟經濟條件都各不相同。甚至連出生、就學、工作的地方也不完全相同。你說這些人,在現實當中,可能連萍水相逢都做不到,究竟是怎麼被牽扯進同一個圈子的呢?」

  賀決雲已經看過副本回放了,而且是來來回回復盤了好幾次。他對穹蒼的猜測仍舊覺得不可思議。他私心希望這一切只是她的多慮。但事實告訴他,當巧合出現的次數高達某個頻率,它就無法再被稱之為是巧合。

  賀決雲看著寫在紙張最後面的結論。

  這幾個人,要麼本身有心理缺陷,要麼長期忍受著不平等不正常的虐待,要麼有著強烈的、可以無視社會道德觀的仇恨。

  除了心理都不健康以外,他們幾乎沒有別的共同點。

  賀決雲自言自語道:「假使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他究竟是如何選擇並接近目標的呢?想要從茫茫人海之中,挑選出這些個例,保證他們意志足夠堅定,對他們進行洗腦還不讓他們發覺,這不容易吧。」

  穹蒼拿著遙控器按了暫停,說:「當考察樣本的範圍過大,你無法有效取樣的時候,你可以等待他們主動過來找你。」

  賀決雲遲疑:「心理醫生?」

  穹蒼說:「可能吧。」

  賀決雲太瞭解她這種漫不經心的語氣了,差不多就意味著否定。

  「可能性多少?」

  穹蒼豎起兩根手指,果然道:「在我心裡不到20%。對方或許是一位心理醫生,或許有一定的相關知識。但跟這些人,應該不是在就診過程當中聯繫上的。」

  賀決雲還以為她的手勢是在比「V」。

  穹蒼補充道:「范淮從來沒有去看過任何心理醫生。丁希華那麼驕傲的性格,也不大可能去看心理醫生,他從不認為自己有毛病。說實話精神疾病並不普及,能主動去找醫生的病人才是少數。如果是類似丁希華那樣驕傲的人,已經清楚認識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缺陷,在面對專家人士的時候反而會更加警惕。更何況……」

  穹蒼起身,開始收拾桌上雜亂的東西。

  「心理醫生之間的收費差距也很大,以董茹姚跟范安的經濟條件,她們可能承擔不起長期的心理輔導,也無法接受這樣的大額支出。這樣選出來的目標,會有一定的局限性,也極易被警方發現。」

  的確如此。目前牽涉在內的幾人特徵差異過大,甚至像是被特意挑選過的不同群體,就像當年推出來指證范淮的那五個人一樣,幕後人在用他們互相間完全陌生的關係來迷惑眾人的視線。這也是警方多年沒有察覺的原因。

  這說明對方非常謹慎,且接觸的樣本足夠龐大。

  如果這些人在某家醫院有著相同的就診記錄,是很容易被查到的。

  賀決雲幫她一起收拾桌上的東西,內心的天平漸漸往危險的方向偏移,他窺覷著穹蒼的臉色,問道:「那你認為,對方是什麼身份?」

  穹蒼不確定地搖頭:「只要有刑事案件就一定會出現的人物。當事人會盡己所能提供最好的條件,哪怕是經濟方面有所局限,也會不惜一切代價。」

  賀決雲猜測:「警察,或者……律師?」

  穹蒼說:「多起案件的發生地點,並不在同一個轄區。」

  賀決雲呢喃:「所以……」

  他們其實也已經有了類似的猜測,能接觸到這些事的,無外乎就是機制內的公職人員,或者與涉案者直接相關的醫生、家人、律師等人。

  「我不知道。」穹蒼把紙卷成桶狀,握在手裡,「范淮入獄之後,江淩一直在給他找知名律師想要起訴,因為一直沒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所以最後放棄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找過多少律師。丁陶因為生意的原因,長期都有跟律師接觸的可能,董軒軒的死亡案件他們沒有起訴。其餘幾人我查不到相關的檔案信息。如果是對方主動聯繫他們,而最終又沒有對某起案件進行正式起訴的話,這個人並不好找。」

  賀決雲陷入沉思。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對方一定是個口碑上佳,形象正面,勝率拔高的知名律師。他可以同時為有錢人和窮人服務,說明他極具人道主義精神,所以向他求助的人會天然地信任依賴他。而律師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懂得揣摩人心符合邏輯。」穹蒼說,「算了,我只是隨便說說。等明天見了丁希華再分析吧。」

  賀決雲這才想起來,告訴她道:「我幫你約了明天下午兩點。」

  穹蒼笑道:「誠摯地對你表示感謝。」你可真是一個好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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