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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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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退戈\腿毛略粗] 有朝一日刀在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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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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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0: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錯愕

  穹蒼走上去的時候,底下響起了一陣噓聲。

  起先只有三兩聲,到後面跟風的人越來越多,連成了一片。

  幾位老師在一旁試圖打斷,扒拉了下率先惹事的幾人。無奈人數太多,他們阻止不住大勢所趨的「民意」。

  等穹蒼站到司令台正中的時候,那些噓聲又變成了哄笑。

  各種意味不明的笑聲蔓延中空氣之中,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穹蒼站在高處,從人群的一端,看向另外一端。

  她的瞳孔被光色照得有些顯淡,襯得她的臉色越發蒼白。

  原來,當被無數雙帶著惡意的眼睛盯住的時候,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驚顫。

  當那些密密麻麻的嘲笑聲一起湧來的時候,會有一種膽寒發豎的恐懼。

  荒誕的景象,如同一張巨網,羅在她的面前。

  穹蒼靜靜地看著,最後竟然笑了出來。

  一眾師生被她突然的笑意弄得有點發毛,叫囂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直播間裡的觀眾同樣也是。

  「我不怕大佬生氣,但是我好怕她笑……」

  「R.I.P,提前祝他們一路走好。」

  「這鏡頭拍下去太攝人了,感覺讓人很不舒服。」

  「換做是我,我只想打爆他們的狗頭。這群人氣得我無法思考!」

  「歡迎收看大型連續劇:憨批們的世界。」

  「我希望它的後續劇情是:憨批們的懺悔。」

  --

  其實從穹蒼上臺,也沒有多長時間。台下一道男聲已經高亢地喊道:「你神經病啊!瘋了就滾下去!」

  另外有人快速接道:「對啊!下去!誰要看你!」

  「道歉!」

  「滾!」

  穹蒼舉起話筒,對著眾人徐徐開口。

  「我很討厭學習心理學。」

  她冒出的第一句話奇奇怪怪。

  「因為我很討厭去揣摩別人的心理,那是一件會令人不高興的事情。但是,很多時候,人類本能的直覺,還是會讓我迫不得已地感受到別人不經意流露出的情緒。」

  穹蒼說著頓了一下,眼尾掃向站在角落裡的幾位中年男人。

  「比如說,我身後站著的這些人,他們雖然臉上擺著嚴肅的表情,但是,心底正在竊喜。竊喜他們招了一群如此愚笨,不能獨立思考的學生。」

  原本就不大安分的學生,在接受到她的嘲諷之後,變得更加躁動。

  穹蒼轉過頭,朝著另外一面的小房間道:「廣播站的同學,我建議你們不要切掉聲音,一中已經接連有兩位學生自殺身亡了。剛才你們放任了一名同學在全校師生的面前控訴我的罪行,如果你們不給我澄清的機會,我想公眾和警方,都有絕對的理由懷疑,你們是在蓄意挑唆學生關係,縱容乃至引導校園暴力。那我就直接報警,順便聯繫媒體。我想校領導應該很害怕這兩者介入。」

  騷動越來越大了,噪音甚至隱隱蓋過了穹蒼的談話。

  穹蒼笑了一下:「謝謝。我要說的其實很短。未必能說服你們,或者說,說服了你們,也未必能讓你們承認。」

  「許由指責我,逼死周南松,我當然不接受這樣的指控。理由很簡單,因為從來就沒有切實的證據可以證明,周南松是因為受不了我的霸淩而死,都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推測而已。」

  她的聲音很透徹,不急不緩的速度讓原本吵嚷的學生也安靜了大半,聽起她的發言。

  「迄今為止,所有的人,包括我班裡的同學,包括我的室友,甚至可能,包括我的老師,他們事實上,都沒有看見我有什麼過激的行為,否則,心懷正義的他們早就已經出手阻止了。可是,在周南松死後,他們卻下意識地認為,我曾在私底下,對周南松做過更加過分的事情。為什麼?」

  「私底下這個詞,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好像,我總是能違背自然科學規律,找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對周南松行使無身體接觸的精神暴力,同時還能逼迫她不向任何人吐露這個消息。即便其中存在強烈的不合理性,他們也還是這樣認定。他們究竟是憑什麼來認定的呢?」

  穹蒼在司令臺上踱了兩步,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我來告訴大家。」

  「在座的所有人,凡是,說過髒話、打過架、罵過人、起過衝突、開過過分的玩笑,曾經有過失控偏激的想法、因為私心而討厭過一個人、孤立排擠過一個人的。那麼你們,做過這件事的各位,你們都犯下了和我一樣的過錯。你們也應該站到這個臺上來,接受群眾的批鬥,懺悔自己的過錯。讓上千人當著你的面罵你『滾下去』。」

  穹蒼停下腳步,朝前伸出手,詢問道:「怎麼樣?到底是哪一邊的人更像是一個瘋子?」

  有人的表情依然是忿忿不屑,有人是漠不關心,還有人則是動搖不定。

  穹蒼:「你們很喜歡用群體的道德去綁架別人。要正義,要善良,要無懼無畏,要勇往直前。可是,自私雖然不是什麼值得提倡的事情,卻也是人之常情。」

  「因為害怕而不敢向前。」

  「因為珍惜而不想捨棄。」

  「因為重視而不能謙讓。」

  「因為渴求而無法釋懷。」

  「這些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嗎?需要你們,舉著武器,非要將她砍死?非要你們,瘋狂地集結在一起,讓她進行討伐?」

  穹蒼微抬著下巴,用譏諷的目光睥睨著所有人。

  「你們的最終目標是什麼?一命還一命?看著王冬顏,我,死在你們的正義追求之下,為這場革命獻上生命作為祭奠?是嗎?」

  她最後一句話陡然冷厲了起來:「這不就是殺人嗎?值得你們這麼開心嗎?」

  學生群體裡沉默了片刻,然後有人憤怒地吼道:

  「放屁!我不會對一個抑鬱症病人做那麼過分的事情!」

  「你不要偷換概念,是你先害死你室友的!」

  「你太無恥了吧!你想說自己做的根本算不上什麼,還是想說受害人的心理太脆弱?你怎麼有臉說那樣的話!」

  音響裡傳來一陣刺耳的噪音,將那幾個學生的聲音掩蓋了下去。

  穹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發現賀決雲在早些的時候,給她發了十多條短信,但是她沒有看見。而最新的一條,就在剛剛。

  她轉過身,抬眼望向遠處。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快速穿過階梯和操場,朝著她這邊狂奔而來。

  賀決雲脫下了外套抓在手裡,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經是滿身大汗。劉海濕噠噠地糊在他的臉上,形象全無。原本他就是一個中年普通警察的建模,現在變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走到穹蒼能看見的地方,用手指了指手機,又指了指學生,朝她比了個鼓勵的手勢。

  穹蒼認真閱讀完短信內容,勾唇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挺直脊背,聲音也大了起來。

  「看來我說的話,有些人還是聽不懂。那我直白地給你們做一做閱讀理解好了。」

  「周南松的遺言裡,沒有任何提到我的地方。她話中的主語,是學校。她的描述詞是,『沒想到學校會變成這樣一個地方』、『堅持不下去了』。說明她無能為力,說明她已經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卻沒有突破。可是按照你們所說,在學校裡,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對她做過暴力的事情,為什麼她要擴大到整所學校的範圍?她想要反制我,也很簡單,只要告訴老師就可以。」

  「許由那個蠢貨說,是因為周南松有抑鬱症。我沒有得過抑鬱症,所以,我不去斷言抑鬱症會對人類產生的影響。但是我想,對比起一個一直討厭自己的人,依舊還是那麼討厭自己,應該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亡更讓她難以接受吧?」

  穹蒼舉起手機,對著眾人道:「田韻死亡當天,警方向學校要了一份監控。現在已經有明確的證據證明,監控存在作假的行為。校方通過修改時間和畫面,造成田韻回到宿舍後直接跳樓自殺的假像。」

  「而周南松,應該是知曉了這件事情。」

  「我想也只有這件事情,才能抵得上周南松遺言中所提到的嚴重指控。」

  人群因為她的話瞬間沸騰起來。連同一旁的校方領導也出現了倉皇失措的神情。

  穹蒼和緩地質問道:「是誰修改了監控的時間?又是誰,裝作中立地對我進行處分,好迫不及待地告訴你們,周南松是因為不堪校園暴力而自殺的?而你們,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學生們跟無頭蒼蠅一樣地哄鬧起來,茫然無辜地朝邊上的人求證剛才聽見的信息。場面紛亂如麻,失去掌控。

  後面一位老師快步衝上前,想要從穹蒼的手中搶過話筒,

  「我建議你們不要亂動,警察就在下面。」穹蒼退了一步,與面前的人拉開距離。

  而賀決雲一手拎著外套,已經一步兩階地飛上司令台,擋在她的面前。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穹蒼繞了一圈,走到司令台的邊緣,面向一眾深陷愕然,正在積極地左右求證的學生。

  對王冬顏來說,這群人何其可惡。

  「其實,我確實錯了。」

  「是我太天真,起先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們不過是群迷途的羔羊而已。原來不是。」

  「你們只是沉浸於一種自我滿足的正義感。那種正義感,其實不過是一種病態的虛榮,可以幫助你們宣洩自己無處安放的壓力。而這種病態,隨著謠言的傳播,與潛意識的加深,從個體蔓延至群體,互相影響,最後甚至成為了你們可笑的信仰。」

  「你們覺得自己的抵制和欺淩,變成了正義。你們覺得自己特立獨行,是在彌補法律無法填補的社會空洞。」

  「你們這些人啊,不過是依仗著,人多就不必承擔責任的慶倖,來享受著高人一等的批判他人命運的法官地位。所以拼命掩飾自己內心的卑劣,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不願意正視,自己那些行為的後果。說到底,就是無知又不負責任。多少年以後,你們也許能發現自己的錯誤,可是到那時候,你們又會找一個新的藉口來為自己解釋:『那時候我還年輕。』、『那時候大家都這麼做,我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哪有那麼簡單?」

  「我告訴你們,越是愚蠢無能的人,越是需要他人的痛苦,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你們,其實就是那樣的人。在別人的引導下,輕易地成為了一個敗類。我希望你們永遠都那麼幸運,不會經歷和她們一樣的欺辱。都好好記住這一課吧,蠢貨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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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2: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證據

  一番石破天驚的宣言之後,穹蒼把話筒放下,直接擺到地上。

  她不理會周圍的喧嘩混亂,氣定神閑地走下臺階。

  操場上的學生哄鬧不止,各班的負責老師正在拼命壓下。附近已經吵鬧到聽不清這些人究竟在叫嚷著些什麼了。

  今日負責主持會議的校方領導淌滿冷汗,扯緊嗓子對台下大聲吼叫,指揮教職工幫忙疏散人群,將所有的學生帶回教室。

  賀決雲沉著臉朝下看了一眼,對面前這群情緒極不穩定學生暗歎口氣。

  這個年紀的學生,說得好聽一點是年輕氣盛,好像隨便發生一些什麼,就能讓他們像點燃引線的火藥一樣進入爆炸預警的狀態。

  他們需要保護,因為他們還很脆弱。

  他們又需要防備,因為他們非常危險。

  賀決雲收回視線,快速跟上穹蒼,問道:「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上這裡來了?我聯繫不到你,還以為你出事了。」

  穹蒼說:「昨晚我跟許由打了一架。」

  賀決雲驚得深吸一口氣,很是認真地問道:「贏了嗎?」

  穹蒼遺憾一歎:「兩敗俱傷。」

  賀決雲咋舌:「你這不行啊。」

  穹蒼乾巴巴地道:「我也不是個武力人員,爭取下次進步。」

  她的語氣和神態裡都透著一絲疲憊,可能是長時間的遊戲所導致的。賀決雲多數時候都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賀決雲問:「你的自殺進度多少了?」

  穹蒼掃了眼人物信息,心情還是因為不斷攀升的數字出現一絲波動,說:「96%了。」

  賀決雲沉默片刻,問道:「你要不要,先去天臺上選一個好點的位置?」

  「不用,我就算自殺,也不會選跳樓。」穹蒼認真道,「跳樓是極其痛苦的一種死法,先不說在降落的過程中,心臟、眼睛、耳鼓膜、肌肉等都會因為高速落體而出現劇烈不適。落地之後也不一定會直接失去意識,骨骼會……」

  賀決雲的思路徹底被她帶偏,又不想聽她講那些血腥的科普,趕緊打斷她問:「那你想選哪種不痛苦的死法?」

  穹蒼字正腔圓道:「如果能有機會選擇要不要死,我當然是選擇活著了!」

  賀決雲:「……」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兩人沒走出多遠,安排好疏散工作的校方領導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中年男人狼狽地追上來,氣急敗壞地喊道:「王冬顏——你給我站住!你還想去哪裡!!」

  --

  半個小時後,一中思政樓會議室。

  校長和其餘幾位主要領導都被驚動了過來,聚集在這個寬敞的房間,處理今天發生的意外事故。

  穹蒼坐在會議桌的一端,賀決雲站在她身後,兩人面色如常地望著前方不遠處嚴肅凜然的十來人。

  深色長桌中間空著的幾排座位,將他們分成旗幟鮮明的兩派。

  教導處的主任,是一位中年禿頂的男人。

  他戴著一頂假髮,可是那頂假髮由於太過茂密而假得明顯,蓋在他的腦袋上,猶如頂著個濃黑的鍋蓋。

  此時他情緒激烈,面色漲紅,看表情恨不得將穹蒼踩在腳下狠狠碾動。

  他的手指不斷在木桌上敲擊,帶著一聲聲有節奏的脆響,訓斥道:「王冬顏,你究竟是想做什麼?能好好說的事,為什麼要搞成這個樣子?校方是念在你是一個高中生,想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才讓你上臺做檢討,你早上的舉動是想表達什麼?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學校裡的學生都在議論紛紛,你這是在引起群眾恐慌!」

  穹蒼被他當頭訓斥,沒什麼表示,低垂著頭,單手不停地翻轉著手機。

  教導主任說得慷慨激昂,到後來聲音都沙啞了,「這件事情的後果很嚴重!影響極其惡劣!我在學校任職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敢做出這麼大膽的行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不悔改就算了,還得寸進尺!你以為學校會縱著你嗎?你不要以為你年紀小你就可以不用承擔責任,我告訴你,你不小了,你高三了!早就成年了!你這樣抹黑我們學校的名聲,我們可以告你誹謗的!」

  穹蒼認真聽他說完,發現他沒有要補充的了,才和緩道:「誹謗,和舉報之間的區別,是莫須有,與真實存在的區別。我今天早上說的,都只是基於事實的分析,沒有任何虛假的地方。相比起來,許由說的那些才是毫無證據的污蔑。你們不去指責他,卻來恐嚇我,我倒是可以跟你說理,就怕你站不住。」

  「你說我是恐嚇?!」

  教導主任兩手重重拍下,手錶磕在桌面上,發出使人耳膜震顫的巨響。

  「你看你是不會認識自己的錯誤了,你簡直是太荒謬了!」

  穹蒼點頭:「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努力跟隨您的思路,好認識到我自己的錯誤。可是,我也覺得,您有點荒謬。」

  賀決雲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立即讓教導主任把炮火轉向了他。

  「還有你!你的證件呢?你哪個部門的?你們上級領導,同意你把調查資料告訴一個普通學生,並讓她在事情還不清楚的時候,就對外宣揚,造假誣陷嗎?你可以請我們配合調查,但不應該採用這樣的方式!」

  賀決雲的手按在穹蒼的椅背上,站姿很是愜意,他說:「按照程序當然是不行的,我是一個嚴格遵守紀律的警員,所以我並沒有向王冬顏同學透露過我的調查進度。只是她太聰明,在我向她取證的過程中,自己推導出了其中的過程。您要投訴的話,可以直接打電話,我們會進行內部考察。」

  教導主任:「那她在早會上收到的短信是什麼?難道不是你給她發的?」

  他說著大步衝了過去,想去爭搶穹蒼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賀決雲的動作更快,一雙大手率先按了下去,連穹蒼來不及收回去的手也被他按住。

  他手心的溫度滾燙,說出的語氣卻很冰涼。

  「這位領導,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沒有權力去翻查學生的手機,尤其是聊天記錄一類的個人隱私,連警方也不能隨意翻查他人通訊記錄。你在一個警察面前,做出這樣不合適的事情,是不是有點太看不起我了?」

  在座的都已經是一些社會成功人士,對待一個普通的學生,一個基層的警員,他們無疑是輕視的。在少量的耐心告罄之後,就開始顯露自己的傲慢。

  「王冬顏,你這是什麼意思?找了個警察,來跟學校叫板?昨天你打架的事,難道還是學校的錯嗎?」

  「我們一中收不起你這樣的學生。念於你是一個高中生,我們已經對你很寬容了。但你如果非要這樣,我們必須和你的家長談談!」

  如果穹蒼真的是一個高中生,可能會畏懼這樣的威脅。畢竟高考對於普通的高三生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一道關卡。它代表著一個學生從出生開始付出的最多的努力和最高的追求。光是被提及,就足以讓人失去抵抗力。

  可惜她是穹蒼,而這裡是遊戲。這樣的威脅比繡花針還要不值一提。

  眼見局面僵化,坐在主座,一直沉默著的校長終於開口。

  「都別吵了!」

  他的聲音一出現,嘈雜的會議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穹蒼把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他,露出個饒有興趣的笑容。

  他是一個還算英俊的中年男人。五十多歲了,頭髮染得漆黑,看起來很顯年輕。

  他的五官非常慈祥,氣質也很親和,說出的話毫無咄咄逼人的身份威壓在裡頭,比教導主任的要好聽很多。

  校長說:「汪主任,你剛剛的話有點過線了,冷靜一點,沒必要對一個剛成年的學生採用那麼嚴重的措詞,越是嚴厲,他們越是聽不進去。」

  教導主任抽了口氣,表情不大甘願,但還是忍住了。

  校長又對著穹蒼道:「王冬顏同學,我希望你也可以冷靜一點。大家爭吵起來,沒什麼好處,只是互相激化情緒而已。」

  穹蒼點頭:「當然。」

  校長繼續安撫地說:「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汪主任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教育家,但是他的教育風格一向比較強勢。他認為對學生的獎懲應該嚴厲到位,這樣才能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相信,他的出發點是善良積極的,並不是挑起學生爭端,更不願意看見你因此成為校園暴力的對象。只是行使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他沒有預料到的意外,這是你的誤解了。對你因此受到的傷害,我代他向你道歉。」

  穹蒼笑了下,說:「道歉,還是要有誠意的比較好。」

  校長:「你覺得什麼樣的道歉比較有誠意呢?」

  穹蒼:「最起碼不是為了息事寧人,你代替我,我代替你。誰能替代得了誰?又不是彼此的代言人。對吧?」

  她隨意的態度讓剛剛冷靜下去的幾人又憤怒起來。

  校長抬手壓了壓,穩定住他們,才繼續擺著一張笑臉道:「你在早會上說的話,我都已經知道了。先不說監控的問題,那件事情我一定會深查,給大家一個交代。我覺得更嚴重的,是你對校方的誤解。」

  「在我管理一中的十幾年裡,一直遵循著一中的校訓,謙虛、篤學、仁愛。我試圖把這樣的價值觀傳遞給你們。我為一中做了很多事情,包括給像田韻那樣貧困的學生一個公平求學的機會,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產生那麼大的誤會。你應該相信,我們的善意。」

  他的眼神與語氣都無比真誠。

  穹蒼盯著他看了許久,隨後身體前傾,半趴在桌上,說道:「慈善家與資本家是不一樣的。慈善家當然值得尊重,但是資本家同樣會偽裝。他們會利用所謂的慈善,來偽裝自己光鮮的外皮,實際上,卻在背地裡做著一些為人不齒的事。」

  穹蒼往後一靠,翹起一條腿,話語變得犀利起來:「所以馬克思先生說的是對的,『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只是他們現在學聰明了。他們可以對大多數人好,對少部分人嚴苛殘酷。掌握住輿論的話語權,讓那一些小部分人群,失去對外求助的能力。完成從征服、奴役,到掠奪、殺戮的全過程。只要沒有壓榨完對方的剩餘價值,他們就不會放下手中的屠刀。」

  幾位領導從來沒有被一個學生這樣指著鼻子辱駡過,情緒很不冷靜。

  「王冬顏——」

  校長卻是笑出聲來,像在看著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耐心道:「你覺得,我可以從貧困生的身上得到什麼?」

  「我僅回答,能從貧困生身上得到什麼這個問題,並不是特別指代你。」穹蒼手指來回敲擊,在桌上畫著圓圈,「能得到什麼,就如同您現在正在享受的。得到了社會的地位,得到了多數人民的尊重。得到了你事業升遷的機會,更得到了來自金錢無法滿足的精神愉悅。可能還有一些,變態噁心的精神需求,是正常社會中無法容忍的,所以不得不採用某種骯髒又隱晦的手段來補足。這種人,只有在得到懲罰的時候,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正確來說,不是認識錯誤,是認識損失。因為他們,都沒有悲憫心。」

  校長:「我是這樣的人?」

  穹蒼點頭:「你是啊。」

  校長很奇怪:「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穹蒼仰起頭,稍頓片刻,然後道:「證據。」

  校長:「什麼證據?」

  「田韻的證據。」穹蒼說著,餘光從校長的臉上蔓延到周圍人的臉上,語氣十足堅定,聽不出任何的動搖,「你們不會以為,她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死了吧?她是一個貧困生,雖然對社會沒有足夠的認識,但是見過社會的惡意。她是個很謹慎的人,有時候,也很大膽。」

  坐在正中的校長並沒有流露出異樣,只有交握的手指有輕微的抽搐,但是掩飾得很好。

  他邊上的同事就沒有好的情緒把控能力,在聽見穹蒼這樣說的時候,多出了幾個心虛的小動作,又很快壓了下去。

  會議室裡出現死寂般的空擋,就是那片刻的沉默,讓他們立馬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不對勁。

  在一人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穹蒼的聲音又先一步響起:「我跟周南松的關係一向不好,你們真覺得,我會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而轉頭懷疑學校?我是個講求實際的人,你們覺得,田韻給周南松留下了什麼,周南松又給我看了什麼?」

  穹蒼站起來:「周南松說……她不能繼續了,那是因為她不想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可是她又說,希望,有人能夠替她報仇。為什麼?如果毫無證據,她怎麼讓別人替她報仇?」

  一人怒斥道:「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證據在哪裡,如果真有的話你就拿出來啊!」

  「性犯罪的證據,能讓學生投鼠忌器,不敢言明,還能是什麼呢?」穹蒼緩步朝他走去,「我曾經見過幾位心理變態。他們都喜歡將自己做過的罪行記錄下來,找到同好慢慢欣賞,那樣會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尤其是,以此來淩虐受害人的尊嚴,簡直是一種二次的享受。想想,只需要用部分的權力、少量的金錢,就可以奴役侵犯多位漂亮年輕,又聰明得體的女生,完全掌控她們的未來,同時享受世人的尊重,是多麼令人滿足的事情。時間一長,他們會在不斷遞減的愉悅感的催促下,做出更加瘋狂、踩線的事。而在群體進行犯罪的時候,他們會表現得更加大膽……」

  穹蒼深深注視著之前說話的那個男人,最後近距離停在他的面前。在話音剛落的時候,突然抬手,拍了下對方的手臂。

  男人猛地抽了口氣,下意識地按住口袋。

  「你——」

  校長回過頭,眼神中帶著肅殺的冷意,掃向那人。

  被他瞪住的中年男人頭腦瞬間清醒,而後如墜冰窖,臉色剎那慘白。他無措地看向周圍的人,喉結用力滾動了下,又繼續重申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賀決雲:「……哦豁。」

  穹蒼轉身走向門口,笑道:「我已經說完了。感謝配合。」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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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2: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查證

  兩人相繼走出會議室,賀決雲回頭看了一眼。

  幽靜的走道,厚重的大門。這條狹窄的道路,如同代表了那群成年人目空一切的狂妄,拉開了他們與學生之間的平等,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最初的使命與責任。

  賀決雲轉回身,收拾好心情,問道:「你怎麼敢確定,那些人會那麼大膽,敢留下明面上的證據?」

  穹蒼說:「不是你說,大膽猜測,小心求證的嗎?王冬顏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不走點特殊的道路,要怎麼才能突破?」

  「你這個也太大膽了。」賀決雲將外套往身後一甩,掛在肩膀上,又用另外一隻手搭著穹蒼,揚起壞笑道,「不過幹得好!」

  穹蒼敷衍地扯了扯嘴角,表示與他同慶:「其實我只是隨便詐一詐而已。開始的時候,我沒有說是什麼證據,可能是關於田韻死亡的證據,或許是人證,也或許只是早會上說的監控視頻。只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會將別人語焉不詳的描述進行關聯想像,並給出不同尋常的反應。他們在面對我的試探,以及不斷具體的細節描述時,沒有出現明顯的情緒變化,說明他們心底戒備的,和我假設的,基本一致。」

  「你的洞察力和應變力也把握得很好。」賀決雲問,「聽說你看見的世界是特別的,在你眼裡,那些人是什麼樣的?」

  穹蒼直接忽略了他後一個問題,帶著疲倦歎了口氣:「只是今天來的人夠多而已。不是每個人在犯罪之後面對質問都有那麼強悍的心理素質。第一次被試探,總是容易出現漏洞。何況,一直以來,他們的陰謀都進展得太順利了,順利到他們快要忘乎所以。以致於,當今天他們面對一個他們原本瞧不上眼的學生,以及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的時候,天生的傲慢讓他們放鬆了警惕。潛意識中,他們甚至覺得,就算被我們發現,也沒什麼了不起。」

  賀決雲冷笑:「他們終將被自己的狂妄所埋葬。」

  --

  直播間裡的觀眾早就陷入瘋狂。

  這個副本前期可以說是非常枯燥,搜證階段極度單調,導致在線觀眾數量呈直線下跌。

  在剛好將觀眾的耐性磨到告罄的時候,又接連出現轉機,劇情開始飛速發展。

  三夭的論壇區此時已經全部被各種分析技術帖刷屏,而再次慕名前來的觀眾,只能對著屏幕流下兩行清淚。

  「像極了半山抄底和被洗牌出局的我。永遠趕不上熱乎的時機。【哭唧唧】離開一下下而已,啥都看不懂了。」

  「他倆自帶的BGM快要吵聾我的耳朵了!【帥到有罪】」

  「學霸做題VS我做題。【卑微】她帶32倍速快進功能,而我卻還是2G網絡。我要舉報了。」

  「看得津津有味,原來這就是92分的力量!」

  「是什麼讓我當初那麼膨脹地認為她也不過如此?」

  「這妹妹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人啊!每一步的節奏都踩在我完全想不到的點上。」

  「確定是妹妹?大佬說不定可能很大了吧?一看她氣場就不是個普通人。」

  「謝謝大家對我老婆的肯定。【害羞】我們會永遠幸福的。」

  「可是,接下去要怎麼查證?既沒有直接的證據也沒有肯站出來的學生,哪怕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也不能隨意進行搜查。窺見龐然大物,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躺平,坐等大佬帶我通關。【晃腳腳】大佬的自殺進度是我見過漲得最快的一個玩家,但也是我最有信心的一個玩家!」

  「多行不義必自斃,大多數的壞人,真的都是死於自己的膨脹跟自滿。」

  --

  屏幕中的兩人,正從安全樓道往下走,沿著臺階一層層地下去。

  空曠的樓梯間回蕩著他們的腳步聲,同時也讓他們的對話變得更加清晰。

  賀決雲:「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申請對他們進行搜查,而且還不知道,他們留下來的證據,究竟是照片、視頻,還是日記一類的物品。」

  他感覺有點發涼,甩了下外套,把衣服穿上:「下一步的線索,肯定藏在已知的情報裡。」

  穹蒼問:「你說田韻死亡那天的監控造假,是指什麼?」

  賀決雲聽她提起這個,表情嚴肅起來,也不賣關子,壓著聲音給她描述:「一是時間造假。一中給出的監控錄像偽造了時間。在他們的視頻裡,田韻從經過監控路口到跳樓自殺之間,只有七分鐘左右。警方按照田韻在監控中的行走速度實驗了幾遍,推斷她是在回到宿舍之後直接上天臺跳樓,沒有時間接觸其餘的學生。這個發現成了判定田韻自殺的有力證據。」

  「二是……二是在他們的監控中,田韻是獨自回宿舍的。但是在小賣部的監控裡,拍到了當天,她和另外一人,一起回的宿舍。」

  穹蒼莫名有了種不大樂觀的預感,眼皮跳動起來,問道:「誰?」

  賀決雲不出意外地吐出了那三個熟悉的字:「項清溪。」

  穹蒼一時間五味雜陳。

  兩人說到這裡,已經差不多走到了思政樓的門口。

  他們從空曠的樓梯口出來,拐了個彎,在瞬間開闊的視野裡,看見了剛剛還在對話中出現的女生。

  項清溪站在一樓的大廳,仰頭看著牆面上的一副黑白題字。牌匾上寫的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她聽見聲音,也回過了頭。

  項清溪的語氣中有點悲涼的味道:「你真的報警了?你知道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嗎?」

  「我知道。」穹蒼平靜問,「人是你殺的嗎?」

  項清溪大聲而急促道:「不是我!」

  穹蒼看著她,似在審視。看得久了,眼神裡的失望跟著溢了出來。

  項清溪受傷道:「你這是什麼眼神?」

  穹蒼冷不丁說道:「所以你知道是誰。」

  項清溪愣住。

  穹蒼垂下視線,說:「因為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誰?』,或者,『她真的不是自殺的嗎?』。除非,你從一開始就已經接受,她不是自殺的事實。」

  項清溪臉上血色盡褪,身體也像被抽走了力氣,輕微地晃動了一下,讓她看起來異常脆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我要告訴你,逃避永遠不是一種解決方式。它看起來好像很有用,一旦爆炸,卻會造成更大的殺傷力。而且……」

  穹蒼走近一步,直勾勾地望著她的眼睛,身上透出極強的壓迫感,「你沒有那樣的心理抗壓力,你承擔不了那樣的責任。繼續袖手旁觀,你一定會後悔的。」

  項清溪唇色發白,全身肌肉僵硬,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賀決雲肅然站在旁邊。

  他看著搖搖欲墜的項清溪,再看著她身上從深處發出的戰慄,甚至對她產生了一點同情。正準備開口的時候,穹蒼先一步移開了視線,留下一句簡單的「好自為之」,就越過她,出了思政樓的大門。

  賀決雲抄了個手機號碼給她,說:「有事聯繫我,請相信警方。我們的目標,其實和你們是一樣的。」

  項清溪魂不守舍地接過,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賀決雲快步跑去追穹蒼。

  穹蒼走得很快,不過耽擱一陣的功夫,已經與他拉開了十幾米的距離,絲毫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賀決雲小跑著跟過去,問道:「你覺得,人是她殺的嗎?」

  「我不知道啊。」穹蒼用腳踢了下路邊的石頭,「她嫌疑很大不是嗎?」

  賀決雲說:「我覺得不是。她的心理素質根本不行。除非她是個人間戲精。」

  穹蒼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半晌,賀決雲支撐不住,投降道:「……信我,你以前講的笑話比這個要冷多了。」

  穹蒼:「哦……」太傷了。她覺得這根本是一種詆毀。

  穹蒼被太陽直射得眯起眼睛。

  賀決雲看了眼她行走的方向,發現她既不是去宿舍,也不是去教室,皺眉道:「你接下去想做什麼?」

  穹蒼:「找證據。」

  賀決雲:「你要去哪裡找證據?周南松的手裡難道真的有證據?那不是你唬他們的?」

  穹蒼說:「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很有可能,或許王冬顏還看過,所以在周南松自殺前的那段時間,她才會表現得那麼失魂落魄。順著線索,繼續找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決定性的證據。」

  穹蒼摸出手機,在界面上點了點,說:「如果真的有證據,周南松不會放在學校裡,因為她死後,學校很可能會對她的東西進行搜查。也不應該會放在家裡。她的母親明顯不知情,如果她把東西留在了家裡,可能不會有人找得到,事情就沒有了結果。」

  賀決雲低聲呢喃:「那會是在什麼地方……」

  穹蒼說:「一個我們預料不到,但是,又肯定會被我們注意到的地方。」

  賀決雲覺得,這個描述實在是太玄幻了。他們又不那麼瞭解周南松這個人,怎麼會知道對方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

  賀決雲抿著唇,突得腦海中電光一閃,說道:「對了,我想起來。之前小賣部的老闆跟我說,周南松很喜歡去他那裡買各種文具。本子、筆、膠帶一類的東西。如果她當時的精神情緒很不穩定,而她最好的朋友又已經去世了,你說她有沒有可能把自己的心事寫在小本本上?這可是個好習慣。」

  穹蒼腳步停了下,看著他認真說:「她的書桌上沒有特殊的小本本。也沒有成堆的文具。」

  賀決雲沉吟:「被她媽媽帶回家裡了?或者是為了避開外人的查證,藏在了某個地方?」

  「她的教材和作業全都放在學校裡,她媽媽為什麼要單獨收走她的筆記本?」穹蒼說著自己也疑惑起來,「她為什麼要買那麼多的膠帶跟筆記本?」

  賀決雲解釋道:「單純的喜好也說不一定。你可能不知道,有個專門的圈子叫手賬圈,一些愛好者會聚集在一起,討論怎麼裝飾一本筆記本,讓它變得更加好看,更有特色。關注的人多了,經濟效應就會催生相關產業。賣本子,賣膠帶,賣創意拼貼……」

  他說著聲音小了下去,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被忽略的細節。

  穹蒼說:「我要回家一趟。」

  賀決雲立馬道:「我送你。」

  穹蒼覺得無法理解:「你跟我那麼緊幹什麼?你可以去找項清溪和她身邊的人問問話,也可以去找周南松的家屬申請一下,能不能查看周南松死前的社交記錄。利用一下你的身份優勢,能幹很多事啊。」

  「我目前最需要幹的事情,就是確保你不會自殺。」賀決雲不得不提醒她,「你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我要優先保證你的人身安全。」

  --

  賀決雲將穹蒼送回家中,暫時離開去處理別的事情,走前再三囑咐她先待在家裡,有什麼情況及時給自己打電話。

  他一個三五大粗的男人,突然變得性格婆媽,彷彿在面對一個絕症患者,弄得穹蒼很是無語。

  好在路程不遠,穹蒼下車之後,三兩步進了家門,跟他告辭。

  王冬顏的房間和她的宿舍一樣,非常整潔。穹蒼進入臥室之後,直接走向書桌,隨手翻找上面的信息。

  穹蒼原本以為,周南松或許會把自己的手賬交給王冬顏,讓她帶回家。可是穹蒼翻遍整所屋子,都沒有發現類似的東西。

  ……也是,周南松對王冬顏應該還沒有信任到這種程度。

  她有點無奈,只能老老實實地從細節處開始搜尋。

  王冬顏的書桌左側有一排櫃子,櫃子裡放著幾本畫冊。

  從王冬顏的草稿本上也可以看出來,她本人應該對漫畫很感興趣。穹蒼直覺這會是突破口,就將那幾本畫冊擺到桌上,認真一頁頁地看了過去。

  穹蒼對漫畫並不瞭解,所以看得很仔細,以防王冬顏將信息藏在構圖裡。

  這又是一段靜止的時間。

  翻看圖片,甚至比翻看混亂的草稿還要浪費時間,尤其在不知道對方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傳遞信息的時候。

  好在王冬顏的圖冊並不多,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櫃子順利被清空。

  穹蒼靜靜坐著發了會兒呆,把最後一本本子在右手側放下,面沉如水,又從最底下抽出第一本,重新開始翻開。

  看見這一幕的網友忽然有種崩潰的感覺,激動的心猶如被潑了一桶乾冰。

  「又開始了?我剛來,又進入掛機搜索模式了?」

  「看圖總比看高三衝刺題好,別抱怨了。」

  「別說,這畫畫得還挺好看的,比好多網紅美工精緻多了。」

  「這個副本的信息太零散了,線索藏得好深,難度太高。」

  「……連大佬都毫無發現,說不是說明她找錯方向了?」

  「簡單的方法應該是從項清溪那裡入手,但是大佬的自殺進度已經96%了,可能等不到項清溪醒悟。」

  --

  第二遍翻找圖冊的速度要快上很多,穹蒼其實已經把它們記在心裡了,只是再看一遍,看看會不會更加清晰。

  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第二遍翻查完畢。

  穹蒼把東西放下,按著後頸,活動了一下骨骼。

  她兩手枕著頭,靠在椅背上,目光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

  她隱隱已經能感覺線索在自己眼前了,卻一直抓不住,那種撓不到癢處的感覺讓她極為不適。

  穹蒼百無聊賴,再次拿出手機查看各個軟件。

  穹蒼之前就翻過王冬顏手機上的幾款社交軟件。在常用登陸賬號裡,會有一個比較隱蔽的小號。

  王冬顏之前跟周南松關係不和,用小號悄悄關注周南松的社交動態。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許多人都會有關注自己「對手」的舉動,並不一定是想做什麼。

  微信,兩人因為班級同學,是明面上的好友。

  微博,王冬顏的小號只關注了軟件硬塞進來的營銷號和系統號,再就是一個疑似周南松的生活賬號,而對方賬號的更新時間也確實停留在了死亡前夕。

  只有dy,一款短視頻軟件裡,王冬顏僅有一個登陸賬號,裡面沒有發佈過任何信息,也沒有關注任何人。

  穹蒼起初以為是王冬顏不喜歡玩這款軟件,現在想想,說不定是周南松自己注銷了。賬號注銷之後,關注人不會收到任何提示,也就無法查證王冬顏原先是否關注過。

  那麼周南松特意注銷賬號的這個舉動,就變得很有深意。她是怕有人順著賬號找到什麼嗎?

  穹蒼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沉思片刻後,重新翻開畫冊,從日期中翻找,找到最新的一幅畫作。

  那副畫作並沒有完成,連草稿也只打了一半,讓人看不出它的成品會是什麼樣的。而在畫的上方,寫著一行字:「閣樓上的喵喵」。

  字體寫得很潦草。

  王冬顏的畫作內容大部分是人物,鮮少有動物。這個「喵喵」就顯得很另類。也許它並不是畫作的名稱,而是王冬顏順手在最新頁上記錄的信息。

  「閣樓上的喵喵……」穹蒼呢喃了一句,在抖音裡進行搜索。

  一個短暫的連接提示之後,結果欄裡真的出現了一個ID相同的賬號。

  穹蒼點進對方主頁,發現這位up主同樣也是一位手賬愛好者。

  這位喵喵朋友應該是個經濟條件比較寬裕的人,她偶爾會發一些開箱視頻,告訴粉絲自己從哪裡購買的材料跟手賬,質量又怎麼樣,來給大家做推薦。

  穹蒼抖擻起精神,在對方上傳的視頻裡開始查找,很快找到一個疑似的開箱視頻。

  她把聲音放大,還是點開視頻,進行播放。

  鏡頭中出現了一雙手和一個巨大的箱子,開了變音器的UP主在背景裡做著解說。

  「這是一個從A市寄過來的郵件,對方說自己要退圈,就把所有的東西都半折賣給我了。我沒想到箱子會有這麼大,現在來一起看一下吧。」

  她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

  那些筆穹蒼不認識,但聽UP主的語氣,好像很驚喜。

  開箱到後面的時候,那位UP主的驚喜裡已經出現了惶恐跟懷疑。

  「這也賣得太便宜了吧?這不可能啊。小姐姐是不是裝錯了?」

  畫面中的手又拿起一個本子,翻了一下,可以看見裡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

  她說:「這個本子都已經用過了呀,怎麼也寄給我?我現在肯定她是打包錯了,到時候我再聯繫一下她吧。」

  她遲疑了下,又說:「其實這一單,是我三月份的時候下的單,但是前兩天才剛剛寄到。我之前以為她是騙人的,因為她後來突然就聯繫不到了,沒想到前幾天又接到快遞通知。我再試試看吧,如果有認識這位小姐姐的,也請幫忙轉告一下。今天開箱就到這裡啦,拜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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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2: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真相

  穹蒼立馬私信了對方。

  穹蒼:你好,請問你在前幾天發佈的那個開箱視頻中的快遞,是不是從A市一中寄出的?

  穹蒼:給你寄出包裹的人應該是一中的一名學生,該名學生已經在今年三月份自殺。【網址鏈接】。現在警方正在調查她自殺的原因。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在保守信息的情況下,將包裹中記載有文字的那本筆記本寄往公安局。

  因為是遊戲設定,對方回復得很快。

  閣樓上的喵喵:我怎麼相信你?

  閣樓上的喵喵:最近冒出來好多無聊的人啊,都說自己是原主人,你這個理由倒是編得很特別。

  穹蒼切換到短信界面。

  穹蒼:警員證拍個照片給我。

  賀決雲:??

  賀決雲:【圖片】不要仗著是遊戲就幹壞事啊。

  穹蒼把賀決雲拍出來的照片發了過去。

  穹蒼:她的抖音賬號已經注銷,相關的新聞你可以自己在網上進行搜索。關鍵詞就是A市一中,自殺。

  穹蒼:她的郵寄地址和聯繫電話,是不是……

  穹蒼把學校的地址跟周南松的手機號碼發了過去。

  閣樓上的喵喵:啊……搜了下居然是真的,我說怎麼忽然就聯繫不上她了。天吶這太可惜了。

  閣樓上的喵喵:你這個手機號的確是她之前給我留的那個,但是快遞單上的地址寫的是另外一個。【圖片】是這個地方。

  閣樓上的喵喵:還有啊,這個包裹其實是定時寄送的。對方特意推遲到現在才給我寄過來,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啊?

  穹蒼點開導航。將上面顯示的地址輸入進去,發現跳出來的定位結果,居然是A市XX街道派出所。

  那行黑白色的字體標注印在穹蒼的眼睛裡,讓她迅速明白了周南松佈置這一切的意圖,同時也感受到了這名陌生女生在做每一個安排時的溫柔與脆弱。

  她曲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落下,最終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周南松死前,精神狀態極不穩定,飽受心理折磨,一直在掙扎猶豫,究竟要不要揭發學校的這樁醜聞。以致於即便她最後選擇了自殺,內心依舊無法安寧,於是選擇把一份明顯有問題的包裹,寄送給了陌生人,希望在自己離世之後,能有人代替自己推動這個案件的調查。

  她對這名UP主應該有所瞭解,知道這人不會因為貪小便宜而刻意忽略其中的違和,在長期聯繫不到她的情況下,或許會將包裹郵寄回原地址。

  而派出所收到包裹之後,如果對一中的兩起自殺案件有所疑慮,就會耐心查證,說不定能牽扯出幕後的黑手。如果沒有,那也已經是她最後的努力了,起碼她可以給自己稍許的安慰。

  周南松會特意將寄送日期定在五月初,本意也許是想推遲事情的發酵。哪怕警方真的按照她的計劃對事件進行調查,等一切出了結果,受害者們也已經畢業離開,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

  她一定想像不到,在她死後,這起惡性事件不僅沒有結束,反而愈演愈烈。而她留下的東西,會成為堪破案情,證實謊言至關重要的物證。

  這裡面唯一的意外就是,她為這個包裹的寄送設置了時間,導致它推遲了太長時間,才進入到公眾視野。

  如果今天穹蒼沒有發現它的存在,粗略推算,它被寄送回A市的時候,可能恰好會是在王冬顏自殺前後。

  那個階段,正好是官方對此事最為關注的階段。確保了這個包裹不會被當做普通物件所忽視。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命運的安排總是那麼巧合。它出現得那麼恰當,又出現得太過遲緩。

  ……明明是一個那麼努力生活的人。

  穹蒼壓下心頭泛起的惋惜。

  穹蒼:這個地址就是我們街道的派出所,導航上可以搜索。

  閣樓上的喵喵:我知道,我搜索過。當時還想不通來著,以為是整蠱。

  穹蒼:她應該是想報警又有所顧忌,所以在死前將證據寄出。麻煩將相關證物寄送到A市派出所,我可以原價購回,並為你支付郵費。感謝你的配合。

  閣樓上的喵喵:不用不用,為人民服務。我待會兒就給你寄回去,找好的快遞公司。對了,你們是只要那本寫了字的,還是全部都要?

  穹蒼:最好能讓我們翻查一下。如果確認與案件無關,會將物品歸還給你。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你能現在就將那本寫了字的手賬內容拍照發送給我,我可以及時查看。

  閣樓上的喵喵:好的,你等等,我現在就去拍。

  閣樓上的喵喵:其實我之前小小地掃過一眼,覺得裡面寫的東西蠻恐怖的,不知道她在寫什麼。怕侵犯人家隱私也沒仔細看。

  穹蒼:謝謝。我們會查證的。

  穹蒼把手機放下,抬手按著額頭兩側的穴位放鬆心神,等待對方的回音。

  --

  直播間裡幾乎要放起禮炮,看穹蒼的直播似乎總是在經歷大起大落。你永遠不知道證據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卻從來不會讓他們失望。

  如果此時打開彈幕,可以屏幕上全是密密匝匝的各式文字,幾乎看不懂任何畫面。

  「啊——偶像啊!這樣的人才不進公安系統可惜了!」

  「艸!她真的!探索劇情的速度是用飛的吧?哪個牌子的小翅膀啊?」

  「我要是有她這份推理能力和情報搜索能力,何愁大業不成!」

  「我就想問,這個副本的偵查員是不是又不見了?我第一次看見受害人獨自完成案情推導的全過程【溜了溜了】。」

  「原來學神不會的題目只要多看兩遍就會了,那麼問題來了,學渣應該怎麼辦?」

  不管直播間的觀眾心情有多麼澎湃,穹蒼只平靜地整理著桌上的物品。

  喵喵那邊動作很快,她熱情地將圖片一張張按照順序排好,打包成文件,給穹蒼發了過來。

  穹蒼點擊放大,一頁頁閱覽過去。

  周南松是個很謹慎的人,筆記本裡並沒有直接寫下她所看見的世界,而是以零散的敘述方法,委婉地描述著一個真實的故事。

  一無所知的人看見這些文字,大概只會以為它是一個荒誕的恐怖故事。但知曉內情的人看見,能輕易推導出它暗喻的內容。

  ——骯髒的惡魔,披著光鮮的外皮,降落在人類的社會裡。他們衣冠楚楚,擺出最親和慈祥的態度,靠近那些可憐弱小的人類。

  ——貧窮的人因此感恩戴德,卻不知道,她們不過是對方眼中不值一提的娛樂,是早已被對方挑選出來的食物。噩夢在不覺中已經降臨……

  周南松寫得很細緻,由於情緒波動,部分地方還充斥著各種混亂的思維。穹蒼將她的文字翻譯整理了一下,大概梳理出了整個案件的經過。

  一中從數年前開始,大力擴招貧困生入學,且以女性為主。

  對於貧困生而言,這是一個可以改變人生的機會,他們懷揣著最美好的憧憬,來到了一中這所頗有名望的重點高中。

  校方的領導,擺出最慈祥、最親和的姿態,細心地幫助並接納他們。主動為他們申領獎學金、減免學雜費、分發食堂餐補等,他們的體貼出現在每一個細枝末節,讓所有人失去戒備心,對他們的善意表示感激。

  然後,部分惡徒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他們以與學生談心、為學生規劃未來、帶領他們參加各種省市級比賽,或者其它正當的理由,創造與學生單獨相處的機會。同時潛移默化地向他們展示自己的社會地位,從心理上創造上位者的印象。

  開始的時候,他們只是簡單的騷擾,以親近為掩飾,讓學生誤以為是自己的過敏錯覺。慢慢,侵入她們的生活,最終,可能會以下藥、醉酒等藉口,對她們進行直接的侵犯。

  部分人還會私下拍照,在發現對方有反抗意圖的時候,用自己的權力對她們進行威脅,再以利益誘導,瓦解她們的防備。

  貧困生是很好拿捏的,因為生活環境的局限,許多貧困生本身性格比較怯懦、害怕惹事,將領導的權威和能力放大化。對於他們來說,如何安然度過高中三年是最重要的事,而校方領導是頗有社會地位的精英人士,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力。

  而且,不是所有的貧困生都會被他們選中,惡徒會在不斷的觀察中,特意選擇那些看起來沒有反抗能力的學生進行荼毒。

  受害的女生起初還天真地以為這只是一個意外,只有一個人參與。到後面漸漸出現第二個、第三個,乃至更多個。等到她們追悔莫及的時候,勇氣已經被恐懼所蠶食。

  所以她們選擇了妥協。

  田韻是比較不幸的一類人。她不僅家境貧寒,家人關係也很惡劣。她家裡有重男輕女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長絲毫不關心她的生活,甚至克扣她的補助供養弟弟。

  田韻因為不順從校方的安排,被校方多方壓迫。由於她的精神壓力過大,無處發洩,導致成績下滑,前景渺茫,最終陷入崩潰的邊緣。

  此時田韻發現班裡另外一名貧困生也不堪校方的騷擾,她與那位女生關係很好,於是勸說那個女生一起反抗。

  她邀請了一直以來想要騷擾她的男人去了酒店,在下藥迷暈對方之後,竊取了對方手機中的信息。

  她的本意只是想找到一些可以威脅對方的證據,卻沒想到居然在裡面看見了對方多年犯罪的直接罪證。

  留存的照片尺度巨大,牽涉人員眾多,一經曝光必然引起軒然大波。跟她一起的女生害怕了,勸她放棄。

  那一天,田韻跟那個女生一起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她出發前,將原圖留給了周南松,讓對方替自己保存。

  之後傳出田韻跳樓自殺的消息,校方給出的監控視頻有明確的時間造假,周南松知道事情不對勁,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牽涉在內的有她的好朋友,她的同學,還有許多無辜又可憐的人。有些人已經畢業離開,開始新的生活,這場風波無疑會將她們重新捲入旋渦。

  那些人卑微地懇求她,朝她哭訴,周南松陷入了絕望。

  她不希望再傷害那些人,又沒有辦法漠視田韻的死亡,最終抑鬱症發,用最殘酷的方法離開人世。

  自殺前,她把田韻留下的照片,埋在了學校宿舍後面的空地上。

  私心裡,她還是希望那些犯人可以得到應有的懲戒。

  翻完筆記之後,穹蒼深深吸了口氣。她把界面切出去,將結果告訴賀決雲。

  穹蒼:【文件】我找到周南松丟失的筆記本了。

  賀決雲:……我剛從快遞公司出來。

  賀決雲:不是,這你也能找得到?【見了鬼】

  穹蒼把自己的翻找過程告訴了賀決雲。

  賀決雲陷入了對人生的懷疑。

  穹蒼虛偽地謙虛道:一般一般,運氣好而已。不是說好了要帶你躺贏的嗎?

  賀決雲:「……」可是他特麼真的只是說說而已。

  穹蒼:【圖片】那個女生的地址。她就住在隔壁省,驅車往返一共只要六個小時,等她打包郵寄再送到公安局,需要一到兩天。

  賀決雲:好的,我現在就開車去領筆記本。【微笑】給我一個聯繫方式,三個小時後我會出現在她面前,你讓她把東西先帶在身上。

  穹蒼:好。我去挖照片。

  賀決雲:你的自殺進度。

  穹蒼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掛念這個事。掃了眼人物信息,發現它還是很給面子地掉了1%。

  穹蒼:95%。

  賀決雲:行,我儘快回來,你自己小心一點。

  賀決雲決定驅車去拿筆記本,穹蒼背上書包,準備回學校取證。

  她剛走出房間,就聽見大門處傳來了一陣開鎖的聲音。

  穹蒼放緩腳步,隨即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士走進門來。

  一行簡單的介紹飄在那人身邊,系統提示,是王冬顏的母親。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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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相片

  穹蒼眉毛幾不可聞地皺了一下,直覺這種時候出現新人物不會是什麼好事情,而且她並不習慣處理家庭關係。

  「王冬顏。」王女士粗暴地將手提包往沙發上甩去,光著腳快速步過來,聲音裡是不加掩飾的憤怒,「你到底要做什麼!」

  她直白發飆,穹蒼就自在多了,被她一罵,連肩膀上的肌肉都鬆弛了下來。

  王女士衝到她面前,臉上帶著有些瘋狂的激動。化妝品的香味順著她的動作傳了過來,與此同時還有她狂風暴雨般的指責。

  「今天學校連續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你能耐了啊王冬顏,逃課、打架,還當眾跟校領導叫板,甚至污蔑學校引起校園恐慌。你想幹嘛?你想把大家日子都弄得不好過是不是!」王女士用手指梳了把劉海,「我辛辛苦苦賺錢養你,我對你有什麼要求?我只想你安安分分地在學校裡上課,很難嗎?啊!很難嗎?!你體諒體諒我行不行!」

  穹蒼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與她保持一定的社交距離,說:「我說的不是污蔑,是事實。他們反駁不了我,所以才來找你。」

  「你還覺得自己沒有錯?從進入高三開始你搞出了多少事?你有完沒完?能不能收斂一點?」王女士歇斯底里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同學的事情,我在單位要忍受什麼樣的眼光!你還鬧,你是非讓別人有話柄說你嗎?」

  穹蒼:「周南松不是因為我才死的,我就是要證明這件事。它從頭到尾都是學校刻意的引導。」

  王女士:「你證明什麼?你什麼都不要證明你讀書就好了!你根本說服不了所有人,你越蹦躂他們只會越認為你沒有同理心,覺得你是在推卸責任。你就讓事情好好過去行不行!」

  穹蒼看著她的模樣有點出神,短暫的沉默後低下頭抿了抿唇,斟酌著措辭:「為什麼?學校裡有很嚴重的醜聞,周南松就是因為知道真相才死的。不是我不管,它就可以過去。沒有人停止,那些人還會繼續。」

  王女士似哭又似笑地發出兩聲嘶吼,而後道:「就算是又怎麼樣?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那只能叫誣陷!學校裡的領導全都是老人精,你跟他們鬥,你以為你能討得到好處?」

  穹蒼:「我想要的是真相,不是好處。」

  「你想怎麼拿到真相?和他們打官司嗎?你還要不要上學了?」王女士胸膛劇烈起伏,手臂用力指著一側,「你出去問問,看看街上那些人,是會相信那些看起來道貌岸然的文化人,還是會相信有暴力前科的你!」

  穹蒼竭盡想讓她冷靜,清晰地說道:「我沒有暴力,你應該相信我。」

  「我相信你有用嗎!我現在很累!」王女士根本聽不進去,幾乎在她沒有說完的時候就打斷了她。她豎起一根手指,在穹蒼面前晃動:「你還有一個月,一個月!學校要是想整你,別說一個月,一天的時間,他們就能讓你一輩子都毀了!以後哪個學校還敢要你?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天真!」

  「天真?」穹蒼也好笑道,「就算是不天真的人,知道他們在學校裡濫用職權,對貧困生進行性侵犯,也不會保持冷靜的。」

  王女士爆炸的情緒被生生扼斷,眼皮快速眨動,探究似地盯著穹蒼。在確定她不是玩笑之後,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一個。」穹蒼一字一句道,「是多名受害者,長期、群體,極度惡劣的性侵事件。」

  王女士猶如被抽掉了大半力氣,疲倦感瞬間襲了上來。她迷茫地在原地轉了一圈,隨後抬手,將頭髮揉得更加雜亂。

  她思考的時間其實不長。或者說,她長期的生活經驗,已經在第一時間給了她最佳答案。只是她內心的社會道德感,給她帶來了少許猶豫。

  王女士再次面對著王冬顏,嚴肅道:「涉案的人那麼多,那些人為什麼不自己出來說?因為她們也不想讓這件事情曝光。你以為,你做這樣的事,她們會感謝你嗎?她們會恨你!你在自作多情你懂不懂!」

  穹蒼:「她們會不會感謝我不知道,但是那些還沒有被傷害的人,她們一定不希望將來會面對這樣的事。」

  兩人的對話過程變得緩慢。王女士需要思考,才能說出下一句話,

  片刻後,王女士問:「你怎麼知道?」

  穹蒼似沒聽清:「你說什麼?」

  王女士語氣肯定了起來,像是說服了自己。她說:「你知道窮病有多可怕嗎?那些人有錢有權,指甲縫裡漏一點,就是別人一輩子都拼不出來的。你怎麼知道她們不情願?進了社會照樣會有這樣的規則,而且只會比這個更殘酷、更無情。付出都不會有回報。」

  她說到後面,變得越來越堅定,聲音也大了起來:「你天真,你不懂。沒有這樣的機會,她們怎麼保送上大學?怎麼生活?怎麼讀書?怎麼能有那麼光明的未來?就算你把條件擺在她們面前,讓她們自己選,她們也未必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因為太過荒謬,穹蒼反而笑了出來:「你說什麼?」

  王女士指著自己的胸口,說:「我說得難聽,但我說的是現實!會這樣想的絕對不只是我一個,也絕對不會是少數!你不要多管閒事,聽我的。」

  「真的?」穹蒼低頭輕笑,笑聲極具諷刺,說,「歷經風霜的成年人會喜歡將自以為是的人生道理安在年輕人的身上,看著原本陽光積極的人,變得像你們一樣死氣沉沉,然後從中感到驕傲自滿嗎?」

  王女士:「所以你驕傲?你驕傲是因為你不懂社會!你滿骨子裡都寫著天真!」

  穹蒼問:「成熟代表著冷漠嗎?現實代表著正確嗎?人類那麼漫長的生存歷史,都是在跟什麼做鬥爭啊?不是為了互相同化,然後共沉淪吧?在你眼裡,難道只有幸運的人才配活著?」

  穹蒼搖了搖頭,覺得這個地方不能繼續待下去了,將背包往上一提,從側面穿過去。

  「看來我們不適合交流,我走了。」

  「你走了你就不要回來!」王女士哽咽喊道,「你不要威脅我我告訴你,王冬顏,你只是一個高中生,這不關你的事,你不要淌這樣的渾水!你不要出去胡說!王冬顏!」

  穹蒼頭也不回,回答對方的只有一道沉重又乾脆的關門聲。隔著門板,王女士嘶聲哀嚎的聲隱約從裡面傳了出來。穹蒼閉上眼睛。

  等走到街上,穹蒼掃了眼自殺進度,一個鮮紅色的99%掛在視線裡。

  ……謝謝啊,還給她留了一個點。這可真是太客氣了。

  穹蒼抬手用力擦了把臉,這回真的有了一種絕症病人的緊迫感。

  目睹了剛才那番爭吵,直播間的氣氛跟著凝重起來,連插科打諢的人都變少了。

  他們大可以指責王冬顏的母親自私,但是在看過那麼多的【凶案解析】之後,他們也知道,多數人並不那麼偉大。很多情況下,強烈指責某個人,其實改變不了結果,因為從社會大環境開始,它就錯了。

  「從沒見過大佬這樣的表情。」

  「最身邊的人,最是傷得深。一不小心就飆到了99%,剩下的應該就是一念之差了。系統這回收割得好狠。」

  「自殺案件就沒有兇手了嗎?我覺得有,且兇手比普通案件更加令人膽寒,因為多數人並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多少有理想的人就是被現實挫傷?而又有多少現實,只不過是成熟人士的自以為是?」

  「但是你不能不承認,她說的是社會普遍存在的聲音。好人沒好報也不少見。」

  「經歷過不幸的人會更害怕麻煩、怕失敗、怕惹事。人生百態啊。」

  --

  穹蒼先去附近的五金店裡買了個小鏟子,放進包裡,坐車去學校。

  等她重新回到學校的時候,天色已經是灰沉沉的了。穹蒼握著手電筒,去往周南松說的宿舍樓空地,尋找她埋藏起來的證據。

  周南松埋下照片的時候,是在三月,而現在已經五月。

  穹蒼看著眼前一片分不出區別的荒地,揉著脖子嘀咕了一句:「這可是個大工程啊……」

  穹蒼做好了熬夜工作的準備,但還是有點怕。擔心電量不夠,直接帶了三個手電筒,以及兩大盒儲蓄電池。

  她把手電筒在邊上架好,抓起小鏟子,在各處進行挖坑。

  這一片人煙稀少,跟宿舍樓隔著一條臭水溝,平時根本不會有學生來,倒的確是個很安全的地方。

  穹蒼不知道周南松挖的有多深,只猜測她當時的精神狀態,可能會挖個大坑。於是也用心地進行翻土。

  夜幕終於整個沉了下來。

  今天烏雲很重,月亮一直被雲層所遮蓋,投不出半點光色。

  荒地空曠而安靜,仰起頭,能看見遠處的山巒連成一片黑影,靜靜佔據著天邊。

  夜風不斷從樹影間穿梭,中間還和著知了的聲音。

  手電筒的光色慢慢從明轉暗,換過電池後,又從暗轉明。

  在手機上的時間跳過午夜一點時,穹蒼終於挖出了一個還算嶄新的鐵盒。

  她喘著粗氣,不顧形象地坐在泥地上,拆開盒子。

  鐵盒裡放了一個用過的數碼相機,邊上是它的存儲卡跟電池。甚至還貼心地放了一個充電寶。

  穹蒼將東西組裝回去,試了一下,發現殘餘的電量還足夠開啟相機。

  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這件東西,穹蒼無疑是激動的。她點出相冊,一張張翻開過去。

  直播間的屏幕裡只有一連串的馬賽克,但是穹蒼能看見原版的照片。

  照片裡是各種互相交纏的身體,女生的臉都被拍得清清楚楚。有些人明顯眼神迷離,神志不清,有些則是清醒的,但清醒中帶著痛苦。

  而裡面所有的男人,都沒有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有心理準備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穹蒼被這直白的畫面衝擊得瞳孔震顫,呼吸都沉了起來。

  她舔了舔嘴唇,強行讓自己保持著鎮定,佝僂起背,讓自己看得更清楚。

  從男人身體上的痣、肥胖度、骨骼,以及其它明顯特徵來分析,涉案人員應該在五人以上。從圖片格式來看,應該拍攝自不同的設備。

  看來他們內部還有進行互相交流。可能是通過聊天群,或者別的方式。這樣的同好交流,能讓他們感到興奮。

  人在持續性的犯罪之後,果然會變得越來越大膽,直到徹底瘋狂。

  這群人的娛樂閾值已經提升到了可怖的地步,為了追求刺激,會去尋求新的手段。要是任由他們發展,只會造成更加無可挽回的結果。

  穹蒼聽著心跳在胸腔裡猛烈跳動,不自然發顫的手有規律地點著下一張。翻到中間的時候,不出意外地看見了徐蔓燕。

  那個年輕漂亮的,乍一眼還帶著點強勢的女生,在照片裡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樣。

  這是穹蒼在遊戲裡唯一熟悉的人。她感到很是可悲。

  穹蒼看得太過入神,而周圍長著矮草的泥地又能降低人的腳步聲,等她的餘光發現手電筒照出光線中,出現一道黑影的時候,對方已經近在咫尺了。

  穹蒼渾身都戰慄地抖了起來,第一時間將相機揣進懷裡,而後迅速回過頭,後腦被人一棍敲了下來。

  「啊……」

  穹蒼悶哼一聲,單手捂向傷處,另外一隻手仍死死握著相機。

  她眯著眼睛,透過因疼痛泛出的生理淚水,看向突然出現的黑影。

  手電筒的昏黃光線將對方蒼白的臉照得明滅不定,各種複雜的情緒都凝聚在對方的眼睛裡,化作一道冰涼的水光淌了下來。

  「項清溪……」穹蒼咬牙道,「你瘋啦?」

  「把東西給我。」項清溪卻是哭得比她還可憐,懇求道,「冬顏,把東西給我!」

  穹蒼說:「你這樣是錯的!」

  項清溪丟下棍子,過來搶她手裡的東西。

  「你為什麼還要查啊?說好了這件事情過去了。你這樣會死很多人的!」項清溪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氣,掰扯開她的手指,奮力地跟她爭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給我!」

  「逃避的話,不管多少年,恐懼都會追趕在你的身後。」穹蒼深深望著她,帶著說不出的情緒叫道,「責任有時候是一種枷鎖,也是,一種救贖。你不去背起它,你就一輩子放不下。你為什麼不能現在勇敢一點?你為什麼不能勇敢一點!」

  項清溪嘶吼道:「我要勇敢有什麼用!第一個死的人不會是他們,是燕子!是燕子你信不信!她什麼都賠進去了,她沒有以後了!你知道嗎?她都是為了幫我!你放過她吧!」

  穹蒼:「你這不是幫她,我也不是要害她,你想得長遠一點!」

  「啊——你不要說了!」項清溪尖叫著按住穹蒼的頭,往邊上一推。

  穹蒼買的小鏟子就放在附近,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直接撞了上去。好在那鏟子本來就不鋒利,被她挖了那麼長時間之後,帶著泥土,鈍了很多。

  這個時候穹蒼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但是能感覺到有液體在順著額頭往下滑落。

  項清溪沒注意到她的情況,趁機把相機搶了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項清溪含糊著,將東西抱進自己懷裡,一步一步往後退,「對不起……冬顏……算了吧!」

  穹蒼掀開眼皮,在模糊的視線裡,看著對方倉皇逃走。

  那道背影與她記憶裡的畫面重疊起來,黑暗再次降臨,穹蒼用猛烈顫抖的手,抱住了自己的頭,從喉嚨裡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

  過了許久,穹蒼緩和了一點,從滿身虛汗中掙離。

  她調整了下姿勢,躺在地上,陷入漫長的怔神狀態。忽然,她想起了什麼,摸過地上的手機,找出置頂的連絡人,撥打過去。

  「滴——滴——」

  電子音在黑夜裡特別清晰。

  不到三聲的提示,對方已經接了起來。

  「喂。」

  有活力的男聲瞬間驅散黑夜裡的寒氣。

  穹蒼眼睛裡的光跳了一下,喃喃叫道:「賀決雲……」

  賀決雲那邊明顯出現停頓,然後才說:「你怎麼叫我真名呢?還好遊戲能屏蔽好吧?」

  穹蒼一般是不打電話的,她的聯繫方式從來都是短信。

  賀決雲將聲音放大,只聽見話筒裡傳來一陣輕淺的呼吸聲,以及風聲。

  賀決雲放緩聲音,問道:「你在哪裡?」

  穹蒼咳了聲,才說:「學校。」

  賀決雲快速穿上衣服,拿過鑰匙,跑出房門,語氣仍舊輕柔地問道:「學校的哪裡?」

  穹蒼乖順答道:「宿舍後面的空地。」

  賀決雲:「我現在就過來,你怎麼樣?」

  「挺好的。」穹蒼的聲音悶悶的,「就累了。」

  賀決雲發動機子,說:「我現在過來了,等我十分鐘……五分鐘夠了,你隨便說說話吧……講笑話也行,我犧牲一下。」

  他沒問穹蒼發生了什麼,也沒掛斷電話,只把手機擺在一旁的架子上,快速飆車趕了過去。表現得耐心又紳士。

  穹蒼也沒再說話,她看著屏幕中表示接通的綠色標誌,聽著所謂的響動,莫名安心,趴在手臂上閉目休息。

  --

  賀決雲翻過圍牆,一路沖向後山,發揮出了生平最好的長跑跨障礙成績。

  一中的路燈壞了幾盞,在靠近後山的地方就斷了光線,深處沒有鋪設任何的光源。道路兩旁的野草長到了半米高,隱隱綽綽、高低起伏地擺動。

  賀決雲卻無暇顧及那些景色,因為飛速奔跑,他耳邊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聲,甚至蓋過了夜色裡的所有風吹蟲鳴。

  當他終於靠近手機上顯示的定位之後,不意外地看見了一個蜷縮在地上的黑影。

  「王冬顏?」賀決雲屏住呼吸,在她身邊蹲下,低聲喚她的名字,「王冬顏?」

  他將手輕輕放在對方的肩膀上,想查看對方的情況。

  黑影動了一下,然後自己爬了起來,並按下了手中的按鈕,點亮手機的屏幕。

  手機淡藍色的光線從她的下巴往上照去,將她原本就蒼白的臉照得更加沒有血色,額前的頭髮因為血液糊成一塊,傷口處一道未乾涸的紅漬緩緩淌了下來。

  就算賀決雲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是科學火炬的傳遞者,見到這畫面,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穹蒼悠悠吐出一口氣:「可嚇死我了。」

  賀決雲:「……」

  艸——你特麼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

  穹蒼繼續說:「就夜裡突然冒出來一個人。」

  賀決雲表情漸漸猙獰。

  穹蒼比劃了一下:「朝著我腦殼就是一頓敲。」

  賀決雲:「呵。」

  穹蒼沉痛道:「哎喲。」

  賀決雲:「……」

  賀決雲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又對著她的手腳檢查了下,問道:「你腳受傷了嗎?」

  穹蒼可憐道:「沒有。」

  「那你一直躺在這裡幹什麼?」賀決雲叫道,「半夜在荒郊野地吸濕氣啊?這地方你也能躺得住?」

  「我嚇死了,腿都軟了。這邊太黑了,我也不敢走。」

  穹蒼說得很認真,只是搭配她的語調和表情,總會讓人覺得她在開玩笑。

  偏偏穹蒼還自己吐槽道:「就像是一場夢,醒了很久還是不敢動。」

  賀決雲被她噎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本來想說點奚落的話,但是看見穹蒼空洞中又有點憂傷的眼神,所有的聲音全部煙消雲散。

  「你陪我坐一會兒。」穹蒼說,「我先捋捋。」

  賀決雲於是在邊上坐了下來,等著穹蒼的大腦恢復轉動。等他打完一局遊戲,發現身邊人始終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整個人很安靜,或者說很麻木,目光直愣愣地盯著一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賀決雲從沒在她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他覺得穹蒼應該是一個無敵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賀決雲用肩膀碰了她一下,問道:「你在想什麼?」

  穹蒼反應遲緩地回了一句:「嗯……證據被搶走了。」

  「嗯。」賀決雲側過身,把她額頭的碎髮往後撥了撥,說,「沒事。那不本來就是警察叔叔的工作嗎?你瞎想什麼呢?」

  穹蒼抬高眼皮看著他。

  過了會兒,賀決雲又說:「起來吧。我先送你去醫院。」

  穹蒼:「我……」

  賀決雲彎下腰:「背你背你,上來。別到時候沒達成自殺條件,先因為傷口感染掛了。」

  穹蒼勉為其難道:「那也行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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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3: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報警

  穹蒼坐在明亮的醫院裡掛點滴,看著周圍不時走過的護士,終於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生人勿進的冷冽氣場。

  但賀決雲總覺得穹蒼的狀態不是很好。或者說,她不像在開場的時候那樣運籌帷幄了,她似乎在惆悵著什麼他也不知道的事。

  賀決雲捏著病歷本,腳下一蹬,從椅子上滑了過去,與她肩並肩地坐著。笑問道:「你知道,我載入遊戲的時候,角色介紹上寫的是什麼嗎?」

  「嗯?」穹蒼很上道地問道,「什麼?」

  賀決雲兩手環胸,說:「這位NPC的原型是負責調查當年這起自殺案的警員之一。在王冬顏自殺之後,他們對一中所有的學生進行了詳細調查,用最基礎的排查方式,想要找到三位自殺者之間的關係。可惜因為證據太過零散,學生都諱莫如深,校方又在中間攪渾水,給出了不少誤導性的提示,導致他們的調查過程很曲折。甚至中間一度以為真的只是一場巧合而已。也因此,被對方佔據了輿論優勢,在案情偵破過程中,出現了很多不好的聲音,促成了後兩位學生的死亡。」

  穹蒼若有所思:「嗯……」

  賀決雲用力抹了把臉:「每次想到這群學生隱瞞著事情不敢告訴別人,獨自惴惴不安,最後無奈選擇自殺,他們就很痛心。不僅僅是無力,還有不被信任的失望。」

  他神色深沉,語氣很是鄭重:「他們這些人,那麼努力地工作、提升,想要維持社會的穩定,就是為了保護更多,像田韻那樣還沒有抵抗能力的人。他們不覺得自己的理想有多麼崇高,也明白這個社會有很多的不盡如人意。但是,他們真的想告訴所有人,報警吧。只要報警,就算他們再無能,也會努力幫助她們。這個社會還沒有到,需要她們去承擔一切的地步。就算是遊戲,他們也希望,這群年輕人,能有機會活在這個世界上。」

  賀決雲大手按在穹蒼的腦袋上,避開她的傷口小心地揉了揉,笑說:「所以,你活著,就是我的勝利了。」

  穹蒼認真看著他,抬手將他的手拿下來,帶著思考過後的確定道:「謝謝啊,你的安慰雖然很拙劣,但是還挺走心的。」

  賀決雲:「……」

  「但是,勝利就是勝利,活著不叫勝利,叫遊戲狀態。你這樣的精神勝利法,就很啊Q。」穹蒼叫道,「Q哥。」

  賀決雲:「……」

  沒別的,就是聽了以後想打人。

  他深吸一口氣,認命道:「行吧。Q哥就Q哥,比中年怪叔叔要好多了。起碼還降了個輩分。」

  「好太多了。」穹蒼掏啊掏,從兜裡掏出一顆糖,聲音虛虛地道,「怪帥啊。」

  賀決雲哭笑不得:「我就當你是誇我了。謝謝你啊小仙女。」

  穹蒼想把糖果紙拆開。因為挖了一整個晚上而被工具劃傷的手指不是那麼靈活,試了幾次都沒扯開那個堅固的塑料口。

  賀決雲看了會兒,實在忍不下去,接過她手裡的硬糖,撕開包裝後餵到她嘴邊。

  穹蒼定定看了他許久,看得賀決雲都有點發毛了,才把糖吞進去。

  一股帶著橙子香氣的甜味在舌尖漾開,隨後擴散到整個口腔。

  穹蒼吃硬糖的時候也很不安分,喜歡咬來咬去。

  賀決雲別開視線,瞥向外面的天色感慨道:「天都亮了。這一晚上折騰的。」

  穹蒼抬起頭:「我要拔點滴了,你去拿下片子,我在門口等你。」

  賀決雲:「也行。」

  等賀決雲拿了東西走出醫院,就看見穹蒼手裡捏著塊麵包,蹲在路邊餵野貓。

  因為醫院的後面是一座山,這裡的人流量又大,春夏的時候,很多野貓會從這裡經過,尋求投餵。

  它們不大怕生,埋頭乖巧地吃著面前的食物。嘴巴一鼓一鼓地咀嚼,皮毛油亮,噸位十足,長得很有大橘為重的氣勢。

  賀決雲提著衣服在穹蒼身邊蹲下,伸手想擼那貓一把,卻被肥貓靈活地躲了過去,他收回手,笑說:「你還挺有閒情逸致的啊。」

  「不一定呢?」穹蒼說,「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說不定都有你想不到的目的。」

  賀決雲好笑:「那你現在是什麼目的?」

  穹蒼思考了下:「展示我的善良?」

  賀決雲點頭:「那我覺得還挺不錯的,你可以繼續保持。」

  穹蒼把食物全部放下,拍拍手站起來說:「回去吧。」

  賀決雲問:「送你回家?」

  「不行。王冬顏的母親並不贊同她的行為,回去就是吵架。」穹蒼說,「還是回學校吧。」

  賀決雲驚了下:「你現在還去學校,是不是不大合適?」

  穹蒼問:「哪裡不合適?」

  賀決雲遲疑道:「不大安全吧?」

  「哇……」穹蒼張開嘴,誇張道,「我一自殺追求者還能擁有安全那麼安全的東西嗎?」

  賀決雲:「……」能不能好好說話?

  穹蒼招招手,催促道:「走吧。跟大佬走,帶你過關。」

  直播間的網友聽著他二人的對話,瞬間被帶偏了重點。氛圍是輕鬆起來了,但是車也翻進了溝裡。

  「為什麼畫風一到他倆這邊,就成二人轉了?他們自動調頻考慮過觀眾的感受嗎?」

  「不影響我看得快樂。【doge】」

  「這CP不敢磕啊,主要是兩人的建模都太……太不可了。我的想像力不允許。」

  「現實生活中兩人的年齡可能要反一反?我覺得大佬應該是個閱歷經驗都極其豐富的老專家,而小警察的眼神跟朝氣都感覺還是一個年輕人。姐弟戀可不可?」

  「大佬現在還能帶躺贏嗎?後面的讓公安機關入手比較方便吧?她已經99%的自殺度了,找個安靜的地方躺著休息比較好吧?」

  「剛才項清溪那一下真的是嚇死我了,靠,三夭拍恐怖片的嗎?我到現在都沒緩過來。而且大家怎麼都不討劇情了?」

  「劇情現在明顯死胡同了啊,我的智商已經被摩擦過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決定跟著大佬躺贏,需要緊張個啥?」

  --

  賀決雲也很想知道穹蒼接下去要做什麼。

  她從出了醫院之後,就一直表現得很從容,看起來不像是在因為證據丟失而苦惱的樣子,也沒有提及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倒是一直捧著手機不放下,不知道在查些什麼。

  賀決雲看她忙活了一路,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啊?」

  穹蒼不停地把手機轉來轉去,抽空回了一句:「看錶識人。」

  賀決雲:「啊?」

  「手錶的錶。」穹蒼說,「名錶啊這可是,比那幾張醜臉有辨識度多了。就差寫上自己名字了。」

  穹蒼正說著,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擺正位置,點出短信,看清後又說:「徐蔓燕約我去她的宿舍。」

  賀決雲自覺把車速放慢,皺眉道:「徐蔓燕?」

  穹蒼手指快速按動,回復了過去:「我說好。」

  「她想幹嘛?」賀決雲嚴肅道,「我懷疑田韻的死跟她們兩個有關係。她們不單純。」

  「她想幹嘛都沒關係。」穹蒼說,「這不你跟著我一起去的嗎?」

  賀決雲聽到這話,竟還有點美滋滋的味道,點頭道:「那是當然。」

  賀決雲把車停在學校外面,陪著穹蒼一起步行過去。

  此時學校裡已經上課了,路上一片安靜。徐蔓燕的老舊宿舍樓就更加冷清了,一路過去都沒看見半個人影。

  穹蒼停在徐蔓燕的房間外面,抬手敲了敲。

  裡面的人似乎就在邊上等她,飛快地拉著把手將門打開。

  裡外四人面面相覷。

  穹蒼沒想到項清溪居然也在。徐蔓燕沒想到她會帶個中年男人過來。

  徐蔓燕:「冬顏,你沒事吧?」

  賀決雲側身擋在穹蒼面前,把徐蔓燕給逼退了半步。

  穹蒼將他推開,問道:「我沒事,他是警察。」

  徐蔓燕看著賀決雲面露猶豫。

  賀決雲問:「不方便嗎?」

  徐蔓燕思忖良久,然後像是下定決心,退開一步說:「沒什麼不方便,你們先進來吧。」

  門被關上,四人各自站了一個角,保持著心理上的安全距離。

  穹蒼視線轉了一圈。

  不愧是老式宿舍樓,牆面都斑駁剝落了,地上的石磚也變了顏色。

  徐蔓燕小聲說:「我只是想讓小溪給你道個歉,她是鬼迷心竅,才會打你的。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項清溪站在旁邊,交握著的雙手還在顫抖。目光定在賀決雲的身上。

  徐蔓燕對著賀決雲懇求道:「千萬別抓她,跟她沒關係!我求求你們。」

  賀決雲在幾人臉上巡視了一圈,擺出一個看起來比較親和的表情。

  「你們也別這麼緊張,我看起來很可怕嗎?」賀決雲把自己的工作證拿出來,別在胸口,讓皮夾上的徽章對著她們,說,「這樣會不會比較有安全感?社會主義的光輝。」

  穹蒼打了個哆嗦:「好冷……」

  徐蔓燕扯了扯嘴角,但實在笑不出來,最後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來。

  賀決雲問正事:「照片還在嗎?」

  「還在,我沒讓她刪。」徐蔓燕返身從桌子裡面拿出一個相機,捧在手心裡。她情緒很不穩定,手指都因為太過用力被邊角給磕白了。

  穹蒼問:「那些人都是誰?」

  徐蔓燕渾渾噩噩地報了幾個名字,又說:「校長其實不常來,但他偶爾會參與,還會幫著選人。裡面有兩個是學校的投資人。」

  穹蒼過去,按住她的手,讓她放鬆。她說:「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更想知道,你們為什麼這麼害怕?是因為照片,還是因為……怕有人去追究田韻的死因?她死前肯定是去找你們的,當時,她是跟著項清溪一起過去的。」

  項清溪終於開口了,聲音淡淡的:「是我。我不小心在天臺推她下去的。」

  「不對,是我!」徐蔓燕大喝了一聲,跟著身體癱軟下去,眼淚洶湧地淌了下來,「是我……她拿到的照片裡面有我的,小溪告訴我之後,我就想找田韻談談。」

  項清溪:「燕子!」

  「你閉嘴!」徐蔓燕喊道,「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擔不起你們的責任,我不行!」

  項清溪愕住。

  「田韻來見我,我很激動,她也很激動。我讓她不要那麼做,可是她不肯,她說她上不了大學她就完了,就算上了大學她也沒有錢。我說我可以給她錢,但是她不聽。」

  徐蔓燕說得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語速短促又含糊。

  「我跑到邊上,說那我就跳下去,她讓我別逼她,然後也跑了過來。我去搶她的手機,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掉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殺她,可是我又很害怕,於是找了他們,問他們應該怎麼辦。」

  徐蔓燕快要換不過氣來,她猛地抽噎了兩聲,又繼續說:「他們說,會幫我處理,讓我乖乖聽話,什麼都不要說出去。結果,周南松還是知道了。我沒想逼死她的!我還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

  徐蔓燕抬起頭,眼睛通紅,朝著他們兩人直直跪了下去。

  賀決雲嚇了一跳,想去扶她起來,徐蔓燕激動地抽出自己的手。

  「為什麼呢?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好好讀書而已。可是那個禽獸,他騙我出去,給我餵藥,他拍照威脅我!」徐蔓燕哭訴道,「他不止騷擾我,還想去騷擾小溪。我沒有辦法,規則是他們定的,我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我只能這麼做。既然做了,我為什麼不能拿他們一點好處?我只是想要大家都好過一點而已。」

  她用手捶打著地面,以作發洩:「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已經高三了!我就可以走了!他偏偏又跟我過不去!那個禽獸,他永遠都不會消停,他又去禍害別的女生,才會出現那麼多的事!」

  項清溪上前抱住她,徐蔓燕靠著她的肩膀上,痛哭失聲道:「我想長大,想畢業,想上A醫大,我想成為一個被人尊重的人……不是為了……不是為了一個人渣而變成一個殺人犯——!我從哪裡開始錯?然後就變成了這樣……」

  穹蒼從桌上抽了幾張紙巾過去,放到徐蔓燕的面前。項清溪拍著她的背,小心安撫。

  屋內幾人都沒有出聲,讓她盡情發洩。

  等徐蔓燕終於冷靜下來,賀決雲說:「我想上天臺看看。」

  徐蔓燕忍著哭腔,點了點頭。

  她跟項清溪互相攙扶,沿著側面的階梯上了天臺。

  推開天臺前的鐵門,徐蔓燕停在門口的位置,不想再過去。於是項清溪在前面帶路,領著二人走到邊緣。

  項清溪指著前方一個位置,輕緩說:「燕子在這裡跟她爭搶。兩個人都很激動,但她真的只是想拿回手機而已。」

  穹蒼低頭看了眼位置,聲音在風裡有點飄:「你確定,是這個位置?」

  「對。」項清溪點頭,「手機飛了出去,飛向中間。我跟燕子跑去拿,沒注意看那邊,然後就聽見一聲巨響,轉過身的時候,田韻已經不見了。」

  項清溪捂著臉,沙啞道:「我們不是故意的。」

  賀決雲聽著她說,在天臺的邊緣處站了許久,然後才道:「地表並不光滑,這樣的距離,末端還有一小段欄杆作為阻攔。憑藉一個高中生的力氣,是不可能因為意外把人推下去的。」

  項清溪激動道:「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們!只是一場意外,燕子她——燕子……」

  她說著突然明白過來,劇烈起伏的胸膛因為屏住呼吸而停了下來,目光看著遠處,漸漸渙散。

  「田韻……」項清溪嘴唇翕動,「所以……」

  穹蒼接住她的話往下說:「所以,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賀決雲道:「根據當時在現場拍攝的照片來看,天臺附近沒有滑擦的痕跡。如果是摔跤的話,痕檢專家是不會放過相關的腳印。而且她死的時候,穿著一雙老舊的鞋子,那雙鞋子的鞋底帶著污漬,留下的擦痕是很明顯的。也因此,警方才會以自殺結案。」

  穹蒼一腳踏上邊緣處的高臺,站在風口的位置往下望。

  底下空空曠曠,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變得渺小,而站在這個地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應該覺得很疲憊了吧。出生的家庭、成長的學校,全部都是那麼的不讓人如意。不管她再努力,都擺脫不掉那些負擔。罪大惡極的人得不到懲罰,唯一一條可以報仇的路,卻要獻祭別的無辜的女生,包括自己的朋友。她應該也不希望看見你們和她一樣痛苦。」穹蒼低著頭,說出的話明明像是不帶感情,卻能叫人聽出無盡的悲涼。

  「可能只有那麼一兩秒的時間,突然想到,只要從這裡跳下去,就可以從累重的痛苦中掙脫。只要那麼一步的距離。然後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顧不上,就那麼做了。」

  徐蔓燕遠遠聽見,晃了一下,跌坐到地上。項清溪走到她身邊,兩人注視著,抱頭痛哭起來。

  一種又慶倖,又解脫,同時還帶著點悲哀的感情縈繞在她們心口。

  雖然對田韻覺得愧疚,但在這一刻,她們身上沉重的枷鎖被卸掉了大半,得以在不斷的自我譴責中得到喘息之機。

  穹蒼又往前面走了一點,感覺那被風吹拂的感覺讓人上癮,將身體和精神上的燥熱都給吹散。

  一雙手突然緊緊抓住她的衣服,將她用力往後一拽。

  穹蒼回過頭,木然問道:「你幹什麼?」

  賀決雲說:「怕你跳樓。」

  「我說了,我不會選擇跳樓。就算我自殺——」穹蒼一個大喘氣,「我也會選個死不掉的方法自殺。」

  賀決雲:「那也能叫自殺?」

  穹蒼困惑:「為什麼不能?」

  賀決雲語塞半晌,拉著她一起朝徐蔓燕走去。

  徐蔓燕不停用袖子擦著眼淚,嘴裡喃喃道:「對不起,我要是當初能勇敢一點,周南松也不會死。」

  穹蒼與賀決雲對視一眼,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女生。

  他們毫不懷疑,在後兩個自殺的人裡,有一個就是徐蔓燕。

  穹蒼在她面前蹲下,單膝跪地,捧住她的臉,讓她抬頭看著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沒錯。你以後,都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算要論責任,你前面還排著一隊人,遠輪不到你。」

  徐蔓燕自嘲地笑道:「我清清白白?」

  賀決雲大聲插話道:「怎麼就不清白?髒的人是他們,所以他們才整天想著洗白。」

  徐蔓燕又轉動著眼珠看向他。

  除了項清溪的安慰,沒有人會這麼鄭重地跟她說,那不是她的錯。那些人只會告訴她,「你完了。」、「你也不會好過。」、「你只是一個出賣肉體的人。」、「你的過去不堪入目。」。

  徐蔓燕抽搭著,身體顫抖,卻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賀決雲把外套脫給她們,拍了拍她們的肩膀以作鼓勵:「天台風大。項清溪,你扶你朋友下去,咱們休息一會兒,然後帶物證去局裡做個詳細筆錄。仔細梳理一遍,看看怎麼將對方繩之以法。沒事的,相信我,證人隱私我們不會告訴任何人。」

  項清溪問:「那些照片……」

  賀決雲:「執法機構會對受害人的信息進行保密處理。尤其是未成年人跟學生,大眾不會知道你們是誰。」

  「性侵案件,證人可以不出庭。就算出庭,也不會進行公開審理。音頻也可以做變音處置。」穹蒼道,「退一萬步說,就算被大眾知道了,受害人就是受害人,該感到恥辱的不是受害人。大家沒有你們想像得那麼苛刻。」

  項清溪呢喃道:「真的嗎?」

  「真的。」穹蒼點頭,「負面情緒會影響人做出極端的選擇和錯誤的判斷,然而實際上,等你過一段時間再去看,就會發現根本沒什麼了不起。你們兩個人現在就在負面情緒的影響裡,不適合做判斷,把剩下的事情交給警察吧。」

  徐蔓燕點頭。

  一行人重新沿著樓梯下去,這回的腳步都輕快了很多。

  走到三樓拐角的時候,項清溪跟徐蔓燕回了宿舍,穹蒼卻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

  賀決雲注意到,忙叫了一聲:「王冬顏。」

  穹蒼停下來。

  賀決雲按著扶手,從上方俯視,問道:「你要去哪裡啊?」

  穹蒼比了個手勢:「去找個軟柿子,試試手感。」

  「啊?」賀決雲說,「這季節哪有柿子啊?」

  穹蒼只問:「高清的針孔攝像頭你有嗎?」

  賀決雲說:「高清不針孔,針孔不高清。過兩年肯定可以,但這個副本不提供。」

  穹蒼:「那我選針孔。」

  賀決雲:「可以啊,等我回去找局裡申領一下。用什麼理由啊?」

  穹蒼嫌棄道:「……麻煩,那算了。我還是用手機好了。」

  她繼續往下,賀決雲緊跟其後。

  穹蒼再次停下來,搖手道:「這位朋友,別跟著我,真的。你去安撫一下項清溪跟徐蔓燕,多給她們照照我們國家人性的光輝,順便給觀眾打打氣,做做普法,多有意義?後面你有的忙了。」

  賀決雲露出懷疑的目光,問道:「你自殺進度多少了?」

  穹蒼伸出一根手指:「可能王冬顏之前就知道這件事情,所以這回只漲了1%。」

  「那現在是96%?」賀決雲說,「你小心一點,這個數值很危險的。」

  穹蒼說:「哇,我接下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會覺得特別開心。」

  賀決雲笑了起來,覺得也是。

  徐蔓燕跟項清溪願意出面指證,就案件偵破來說,已經是一大突破。事情可以昭雪,王冬顏是應該可以安心了。

  賀決雲:「你打算去做什麼開心的事情?分享一下。警民一家親嘛。」

  穹蒼立住,想了想道:「我只是覺得,媒體總是很喜歡挖掘受害人的過往,尤其是性侵案件。似乎找到受害人的錯處,將對方用各種骯髒的標簽進行評價,就可以證明犯人的正確。那些人不是自詡成功人士,最有話語權嗎?他們不大可能,那麼輕易地接受自己的失敗。」

  賀決雲點頭:「對,他們很擅長引導輿論,以及鑽法律空子。」

  「我只是去給他們加把火。」穹蒼說,「我已經過了需要別人擔心的年齡了。」

  賀決雲笑道:「這跟年齡可沒有關係。關心你的人都會擔心你。」

  他雖然這樣說,但也沒有再堅持了,只招招手道:「早去早回啊,保持聯繫。」

  穹蒼:「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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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3: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拱火

  穹蒼走到陽光底下,看了眼右上角的自殺進度。

  從數據跳到100%之後,原本顯示自殺進度條的位置,就變成了一行紅字——自殺倒計時:24小時。

  後面的提示中寫道:玩家可自行安排,或到期強制執行。

  生命有時候還真的是很脆弱啊。

  穹蒼在包裡翻了翻,翻出一頂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自己頭上,然後抬步朝前走去。

  她準備去找上次在會議室裡,第一個跟她搭腔的中年男人。

  按照徐蔓燕給出的名字,她在網上搜索了照片,確認了對方的身份跟職務。

  那位中年男人是學校行政處的一位領導,很有可能就是被田韻偷走了照片的人。

  從各種細節來看,此人在性犯罪方面膽子很大,不加收斂,性格狂妄,且高度自戀。拍照的時候,他幾次特意對準了自己的手錶,說明他應該有著強烈的虛榮心。

  一般這樣的人身居高位,會有過度自信的表現。他們相信自己的智商跟能力遠超他人,起碼遠超他的學生,尤其是在他犯罪多年卻安然無恙的情況下。

  但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並不強,容易被挑唆鼓動,陷入思維誤區。上次他被穹蒼當面落了面子,露出端倪,受到校長指責,應該對她懷恨在心。

  穹蒼在學校的行政樓附近停下,拿出手機,給對方編輯了數條短信,將完整的話拆分成多段,高頻率地發送過去,給對方傳遞自己此時情緒激動失控的假像。

  穹蒼:你找我媽向我施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結束了?你以為聯合家長我就會怕?

  穹蒼:沒有,還早得很!你們連續害死兩條人命,現在又想逼死我,我要跟你們不死不休!

  穹蒼:你當我真的沒有證據?周南松死的時候都告訴我了,她把你做過的所有事情全部記錄了下來。

  穹蒼:我知道是你,我認得你的手錶!

  穹蒼:照片裡那個人肯定是你,就算你沒有露臉,你身上的東西,你皮膚上的斑、痣都可以證明,警察一搜就會知道,你逃不掉的。

  穹蒼:強迫學生上床,你完了!

  穹蒼:大不了大家同歸於盡啊!我會一直看著你!

  中年男人坐在辦公室裡,聽著手機不停地震動,拿起來看了一眼。黑色的字體不斷跳出,連帶著他的眼皮也開始不詳地跳動。

  他咒駡了聲「神經病」,把手機往桌上一丟,走到窗口的位置,粗暴地扯開窗簾。

  他從兜裡抽出香煙,叼在嘴裡,低頭翻找打火機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影正鬼祟地躲在樓前的樹下。

  那人戴著帽子,蹲在地上,埋頭看著手裡的東西。

  此時桌上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中年男人兩指夾住香煙,狐疑地走過去,再次拿起手機。

  穹蒼:我在學校外面的咖啡廳等你。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你不到場的話,我就直接公開照片,到時候大家一起玩兒完。

  穹蒼:我知道你就在學校,別想裝死,我都知道!

  中年男人快步走回窗邊,探出頭,觀察下面那個人影。

  樓下那位女生很緊張地戒備著一遍左右,然後將自己的身體縮到樹的後方,確保從門口出來的位置看不見她。然而這樣的舉動在樓上看來,簡直是一葉障目,暴露無遺。

  中年男人暢快地笑了起來,緩緩舉起手機,傲慢地給對方回復了一個「好」字。

  他當然能包容,並配合這個只會虛張聲勢的女生。

  他甚至覺得很好笑。

  中年男人點出通訊錄,朝著上面的某個號碼撥打了過去。

  「……放任她在外面亂說,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總歸有點危險。」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能永絕後患,直接開除。現在是個好機會。」

  「……她就是個普通學生而已,你不是說她媽媽今天來學校道歉了嗎?家長還是一個比較懂事的人,沒有了家長的幫助,她除了急還能幹什麼?」

  「放心好了,她不可能有證據,周南松大概也就是口頭跟她說過,否則她早把照片拿出來了。田韻死的時候,手機不是被徐蔓燕她們拿走了嗎?」

  「都是賤人!」

  掛斷電話之後,中年男人在屋裡佈置了一下,隨後拿起西裝外套,淡定從容地邁出辦公室。

  他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從正門口走出去,目不斜視地去往校門口的方向。直到拐到視線盲點的位置,他才停下,轉了個身,用猶如獵人逗弄獵物的眼神,望著大樓前的那顆樟樹。

  等他看見門口的黑影倉皇跑進大樓,低頭理了理衣服的褶皺,難掩笑容地沿著原路回去。

  辦公室內,那個戴著帽子、蒙著臉的女生,正在桌前緊張翻找。

  中年男人靠在門邊,抬手叩了叩門扉,問道:「你在找什麼?」

  穹蒼彷彿受到驚嚇,整個人縮了一下,快步後退,身體貼到牆上。

  像是被她的反應取悅,男人臉上的笑更加真誠了。

  「你在想我為什麼沒出去?」中年男人笑道,「你要是真的有證據的話,就不會只是來口頭威脅我,那麼拙劣的謊言你也想來欺騙老師?我早就告訴過你,社會沒那麼簡單的,多聽老師的話,怎麼你就是不信呢?吃苦頭了吧?」

  他虛偽地歎了口氣,走進屋裡,搖頭道:「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直接進我的辦公室行竊,現在只要我報個警,你就要去派出所裡蹲著。留下案底的學生,不會再有好大學接納。你說你,為什麼要這種自毀前途的事?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我對你真的很失望啊。」

  穹蒼已是強弩之末,雖然瞪著眼睛卻是毫無氣勢。她只是用聲音來掩蓋自己的忐忑:「我沒偷東西,你沒有證據。如果你報警,我也可以報警。」

  中年男人盯著她,像是聽見了什麼很好笑的事。

  「算了,果然還只是一個學生,連一點法律都不懂。說話,是要講究證據的。」他脫下外套,掛到一旁的架子上,「我可以理解你作為高三生壓力太大,情緒失控,所以喜歡胡言亂語。也不想跟你計較,太沒意思。坐下吧,我們聊聊。」

  穹蒼站著不動。

  中年男人用指尖敲擊桌面,微仰著下巴俯視她,說:「我願意跟你談,是好事。否則我只要報個警,什麼都解決了。接不接受看你自己,但我的耐心也很有限。」

  穹蒼內心閃過掙扎,最後還是走了過去。拖出椅子,在他對面坐下。順手把手機放在了桌上。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示意說:「關機。」

  穹蒼在他面前將手機關閉。

  中年男人兩手交叉擺在桌上,咋舌感慨道:「王冬顏同學啊……」

  --

  賀決雲正在和分局的同事一起,對徐蔓燕錄製詳細口供。同時嘗試聯繫其他受害者,看看對方是否願意站出來作證。

  這是一個漫長又繁瑣的工作,他們需要一遍一遍勸說、詢問、求證,同時還要安撫好對方的情緒。

  賀決雲想順便查查一中有沒有別的可攻擊的地方。如果能夠聯合其它部門多方進行,證明校方有多項失職,就能在後期佔據很大的優勢。但他權責有限,又不想把事情鬧大,交涉方面有點困難。

  快到傍晚的時候,忙了一天的賀決雲才想起來,說好了要保持聯繫的穹蒼同志到現在都沒跟他打報告。

  那姑娘神出鬼沒的,不知道又去了哪裡。

  賀決雲本來想聯繫一下對方,可是回憶起穹蒼今天煩他的表情,覺得還是算了。

  他去泡了杯咖啡,靠在椅背上休息。正閒適的時候,他的同事突然過來告訴他,說街道那邊的派出所接到了一中的報案,警方正在尋找王冬顏,問他有沒有對方的消息。

  賀決雲猛嗆了一口水,被噎得口鼻發酸。

  他驚道:「什麼?!」

  同事說:「一中已經在官網上公告了,他們要控告王冬顏勒索、誹謗,還有偷竊。那個學生現在是不是很危險?我們要不要去跟所裡的同事打個招呼?一中這很有可能是在打擊報復。」

  賀決雲抬手制止說:「等一下!」

  他站起來,又坐下,考量過後,拿起邊上的手機,對同事說:「你先去安撫住那幾個學生,讓她們不要相信任何新聞。我看一下事態,再告訴你怎麼辦。」

  賀決雲打開一中的官方網站,看見首頁掛著一個大大的公告。

  「針對我校學生惡劣勒索行為的聲明。」

  「一中作為A市重點高中,一直以來,旨在培養身心健康,能為祖國做長久貢獻的優秀人才。我們願意相信我們的學生,也希望能給他們自由發展的機會。但是近期,我校一名學生,屢次犯下重大錯誤,甚至間接致使一名學生跳樓自殺,如今還意圖勒索校方領導,我校本因對方是高三學子,想以引導安撫為主,現因性質太過惡劣,決定對她進行嚴肅處理。在此做詳細說明。」

  後面是一個音頻文件,還有一個網頁鏈接。

  「該名學生在校有校園暴力的前科,致使同寢室的一位女生在今年三月跳樓自殺。因為家長苦苦求情,而該名學生平時在校表現良好、成績優異,且校園暴力的行為沒有明確證據,同時死者家屬表示諒解,等多方面因素考慮,校方同意對她低調處理。」

  「然而,該生屢教不改。前段時間,該生因半夜翻牆與學生打鬥,被值班教師當場抓獲,受到檢討處罰,而對學校懷恨在心,認為學校處事不公。在學校的例行早會上,公開發表不恰當言論,挑動學生混亂,險些造成不良事態,影響極度惡劣。學校告知家長,並希望她能好好反省。」

  「在處分還未正式下達之前,該名學生又潛入行政樓辦公室偷竊,被發現後再次以莫須有的罪證勒索校方領導。具體情況如上音頻。」

  「出於對學生的隱私保護,暫不公佈相關視頻。我校對其行為極其失望,現已正式報案,對該生做勸退處理。特此公告。」

  賀決雲點開音頻,靜靜聽著裡面的聲音。

  年輕女聲:「我只是路過辦公室而已,沒有拿走裡面的東西,你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是來偷東西的。」

  中年男聲:「好了,我也覺得這樣說話很累,你直接開吧,你想要什麼?」

  「你連最起碼的賠償都沒有做到位。我也可以報警的。」

  「那你覺得多少賠償合適?」

  「都是人命,你覺得值多少?你們還想逼我。你們故意讓其他學生對我進行校園暴力。」

  男方的聲音很是無奈:「我再說一次,你沒有證據,我希望你不要再說這些沒用的話了。」

  女生激動道:「你不要逼我啊!大不了,我也從那棟宿舍樓上跳下來!學校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如果再來一個,你們誰都沒有好結果!」

  中間還夾著拍桌的聲音。

  男聲:「好,行,學校願意出一百萬,你看可以嗎?」

  「不夠。」

  「那再加一百萬?」男聲,「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我再和你確認一次。」

  「我知道。」女生說,「你不可以再去找我媽了。我可以當這些事沒有發生過。」

  男聲:「我們只是向家長彙報了你在學校裡的情況,半夜打架的事……」

  女聲再次激動道:「你胡說!你閉嘴!」

  男聲:「好……好……」

  音頻到這裡結束。

  相關的內容同樣已經傳上微博和其它社交賬號。

  這條信息一經發出,立即被多家新聞媒體快速跟進,同時還買了熱度進行大肆推廣。

  在賀決雲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以勢不可擋的方式擴散開來,還伴隨著各種真假不明的「內部爆料」。言語極不和諧。

  「太噁心了。這學生什麼情況?校園暴力biss!都害死一個人了為什麼還不讓她停學?這是對其他學生的不負責!」

  「這樣的人渣就算名牌大學畢業又能怎麼樣?從一個文盲垃圾,變成殺傷力更大的高智商垃圾?學校的縱容是在培養罪犯。」

  「人肉出來了。王冬顏,手機號:XXX,家庭地址:XX街道……。她媽在XX單位工作。艸!居然還是公職單位,直接舉報電話打起!」

  「人肉犯法,你們瘋了嗎?而且為什麼學生信息那麼快就出來了?別到最後搞錯了對象。」

  「我就是一中學生,這個消息確實保真。她在學校裡就跟瘋子一樣,到處亂咬人。我們都很討厭她」

  「又來了又來了。只要有事,就會冒出無數個『同學』。上個學生證自證再說話。」

  賀決雲完全給看懵了。直播間裡的觀眾同樣是一陣吐槽。

  一直跟著穹蒼那個視角的觀眾還好,他們已經在這個副本裡受夠了教育,此時處於淡定吃瓜靜看好戲的狀態,對著一切指指點點。

  「身為一名網友,看著網友在遊戲裡犯智障,感覺有被內涵到。」

  「網友有這麼傻嗎?我拒絕他們成為我的代言人。」

  「艸(一種植物),這群人看得我好窒息。」

  「網友看網友?禁止套娃。【doge】」

  「這波水軍質量好差,套路得太明顯了,路人居然也會上勾。這個年代的網友真是淳樸啊,唉,現在都不好騙了。」

  而賀決雲這邊的觀眾則非常不是滋味,又一次錯過了最佳劇情,他們極其痛心,不停地催促著賀決雲趕緊去做點正事,別總是躺在地上讓大佬帶贏。

  「警察蜀黍,你這樣是不行的啊。」

  「中年蜀黍你怎麼總是跟不上人家的腳步?人家已經奔向10G了你還在2G網絡裡快樂天翼,你對得起你直播間裡的觀眾嗎?」

  「幹點大事吧,我給你打賞一毛。」

  「阿Q哥,再這樣下去,你又要頂回中年怪蜀黍的稱呼了,為了Q哥的尊嚴你快上啊!」

  「感覺被鄙視了,可我只是看個直播而已啊。」

  --

  賀決雲趕緊調出穹蒼的聯繫方式,給對方撥打電話。

  沒響兩聲,穹蒼那邊直接掛斷,然後短信傳了過來。

  穹蒼:手機充電中,太燙。直接這裡說。

  賀決雲:你怎麼回事?網上都炸了。你不是去拱火的嗎?怎麼最後還引火上身了?

  穹蒼:嗯哼?

  賀決雲:【網頁鏈接】什麼啊這都!他們買了水軍,控訴你勒索、偷竊。現在網上已經發酵開了,你的照片和個人信息也都被曝光了。你現在人在哪裡?安全嗎?

  賀決雲:你先來警局這邊,我們方便保護你。

  穹蒼:我租了台新電腦,在安全的地方剪視頻。你先去保護一下王冬顏她媽媽吧,別讓她出事。

  賀決雲:……你真的有把握吧?那麼大陣仗,別到時候翻車了。

  穹蒼: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我明明拱得很好,這火不是燒起來了嗎?

  賀決雲:音頻是剪輯過的嗎?剪輯了多少?能不能錘死?

  穹蒼:嗯哼?

  賀決雲:你需要水軍嗎?

  穹蒼:喲,你們警方還有這種服務啊?我再等等,等它聲勢再浩大一點。

  賀決雲:水軍犯法,我們警方沒有這種服務。我只是順便提醒你一下,不要在網上亂找水軍。直播間的導向不好,會被封。

  穹蒼:……

  穹蒼:哦。【嘖】

  直播間的網友見狀紛紛慘烈嚎叫,恨不得把衣服脫了抽打在賀決雲的臉上:

  「不——我們長了一雙能間歇性失明的眼睛!不要在乎我們,大佬上啊!」

  「Q哥怎麼那麼慫?Q哥你又不是消防員能不能熱烈起來?」

  「Q哥是這次的監察員,是三夭的工作人員吧?慫字深深寫在心裡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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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3: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輿論

  事情發酵得太快,消息還是快速傳了出去,做完筆錄的項清溪也第一時間看見了推送的消息,班級群裡更是炸開了鍋。

  項清溪拿著手機跑過來,抓住賀決雲急問道:「冬顏怎麼回事?她現在該怎麼辦啊?肯定是學校在誘導提問,她不可能做這些事的!她會不會很危險!」

  賀決雲放緩語氣,安撫她說:「沒事。她錄下了完整版的視頻,等處理一下就會發出來澄清。」

  項清溪:「可是……」

  賀決雲截斷她的話頭:「這樣一來的話,就可以證明學校是在引導校園暴力,促成學生自殺。我們也會調查一下那些在暗中人肉的賬號,看看能不能挖出他們背後的水軍。等事件澄清之後,大眾就會對一中領導產生不良印象,關注的重點也不會再放在性侵上面了,而是逼迫自殺。」

  項清溪在他的聲音裡漸漸平復下來,只是心口還是覺得發緊,一股惶恐之情揮之不去:「真的沒事嗎?現在所有人都在找她。」

  「沒事。校方還不知道你和徐蔓燕已經報警了,也不知道周南松留下了明確性的證據。他們以為自己是釜底抽薪,其實是自曝其短。這一招走得很臭,放心吧。」賀決雲說,「我剛剛聯繫過王冬顏,她正在剪視頻,情緒聽起來挺穩定,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很有主意。」

  項清溪聞言點了點頭,語氣低落道:「她現在被罵,都是為了我們。」

  「所以,你們千萬不要讓她失望。」賀決雲說,「保護好自己,拉那群人下馬。我們也在。」

  「嗯……」項清溪眼眶濕潤道,「謝謝你們。」

  賀決雲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同事護送幾位女生回家,今天晚上會陪著她們,確保她們的情緒不會出現太大波動。同時安排其餘組員監視好幾名涉案人員,等這邊收集完有效證據,批下文件後,正式進行抓捕。

  賀決雲回到座位上,密切關注起網上的事態發展。他們已經聯繫好網警,將明顯異常的賬號篩選出來,同時封鎖相關不良信息。

  有時候,清醒地目睹一場輿論風暴,是一件無奈又憤怒的事情。

  事情發展得很洶湧,可見幕後推手心情急切。

  那幾位站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此刻應該在看著盈盈發光的屏幕縱情狂歡。而大批熱情沸騰的網友,在水軍的刺激下,忙著伸張正義。

  一大批網友,湧入了王冬顏的賬號下面,對她進行唾駡留言。連王冬顏母親的工作單位也受到了波及。

  單位的投訴電話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正常工作,更有激進人士趁亂前往公司進行打砸破壞。為了安全考慮,王女士被迫請假回家休息。

  她拒絕了警方的保護安排,只請求他們先分派人力前去尋找王冬顏。

  王女士看著那些面目憎惡地討伐她的網友,很不明白。為什麼平日裡溫和有禮的人,會在突然間變得那麼殘忍。她想到王冬顏,更是滿心害怕,一遍一遍地跟警方說著王冬顏離開前的那段對話,向他們保證自己女兒的品行。

  她已經開始深切後悔自己當初就那麼放女兒離開。她覺得王冬顏如果不是因為走投無路,一定不會獨自去找校方領導對峙。但凡她當初能好好跟女兒交談,王冬顏都不會採取這麼飛蛾撲火的方式,事情也不會進展到這樣無可挽回的地步。

  她以為能磨去女兒的棱角,讓女兒圓滑地適應這個社會,於是她也成為了一把刀,硬生生地在女兒心口削下了一塊肉。

  越是想,她就越是懊悔,到最後抱著警察姐姐痛哭流涕:「你們聽見她的聲音了嗎?她情緒很不好,她會不會想不開?你們快點找到她吧,我都不知道她現在到底去了哪裡。如果讓別人先看見,她會不會被他們打死?我求求你們了,快去找她!」

  警察只能安慰她,讓她不要再看網上的言論,同時用官方賬號,呼籲市民保持冷靜,嚴格禁止網絡暴力。

  這樣的力量明顯是很微小的。

  入夜,事態不僅沒有平息,反而在二次擴散中造成了更大的影響力。其中很大程度,是因為王冬顏的突然出現。她在自己的賬號上斷斷續續發了幾條消息,作為對事件的回應。

  「別再罵了,也別去打擾我媽,真的是學校在騙人!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沒有勒索學校,他們是故意的!」

  「你們要把人逼死才算嗎?你們又知道什麼?」

  網友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還敢現身,且現身後不是為了道歉卻是為了甩脫責任。此舉猶如火上澆油,讓一批「正義之士」變得更加亢奮,在底下叫囂著「快去死」、「自殺謝罪」、「死不足惜」一類的偏激詞匯。

  整個賬號評論區變得烏煙瘴氣。

  晚上十點左右,某家本地知名媒體公司,放出了一段今天下午對一中學生的採訪視頻,將事件推上了一個新的高潮。

  記者問:「王冬顏你認識啊?」

  鏡頭裡一個打了馬賽克的男生說:「認識啊。全校的人都認識她。」

  邊上的另外一個男生插話道:「前兩天不是還被叫上臺做公開檢討嗎?」

  記者:「你們覺得她人怎麼樣?」

  兩人笑嘻嘻地說道:「賊囂張!」、「太厲害了!」

  記者又問:「聽說因為她的緣故,同她宿舍的一個女生跳樓自殺了嗎,是真的嗎?」

  男生答:「對的。大家都這樣說。」

  記者:「是用直接的暴力行為嗎?」

  男生:「我不知道啊。他們都說有,那應該有吧。」

  記者:「還有別的行為嗎?」

  「好像是嚇她。」男生說,「裝神弄鬼或者什麼的,把人給嚇到神經衰弱了。那個學姐本來就有抑鬱症,發病後就自殺了。」

  記者:「那她的室友,她班級裡的老師,都知道這件事情嗎?」

  「應該知道吧?聽說就是她們室友爆出來的,覺得她太過分了。」

  「大家都在罵活該啊,高三那邊的人還挺高興的,今天全在那裡叫。」

  「誰也沒想到她這麼噁心,還會跑去勒索校領導,感覺跟瘋了一樣。」

  記者:「你們對此有什麼想法嗎?」

  「就希望她能夠自己承擔責任吧。」

  「根本是活該啊!」

  「就……犯罪成本太低了。」

  這則新聞播報之後,網上輿論徹底呈現一面倒的趨勢。原先還在責駡人肉不對,馬上停止的理智網友,直接被壓得出不了聲。

  「這回不用上自證了吧?」

  「連同校的人都這麼說,還有什麼好狡辯的?」

  「惡臭!去死吧!死了也活該!」

  「說了自殺一定要自殺哦,可千萬別又不去了。等你哦王冬顏小妹妹~」

  「聖母自己去體驗一遍被校園暴力到死的感覺再來出聲吧。」

  三夭網友則被這一波騷操作搞得快要折了腰。

  「一句媽的智障都說不出口。」

  「這畫面就很美妙了。」

  「看著他們說,犯罪成本太低的時候,我的內心竟然產生了同樣的觸動。」

  「唉,雖然有時候也會希望能用社會輿論來懲戒那些惡意逃脫法律制裁的兇犯,但它真的是把雙刃劍,反傷效果太強,誤傷的話就很慘痛。」

  「能把傷害直接轉移到校方領導身上嗎?炮火對不準一切白搭的網友們!」

  「我終於也可以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我的爹媽。這些肯定是他們的黑歷史。」

  沒多久,王冬顏的賬號再次更新。

  「都是假的!你們為什麼都說謊!嘩眾取寵博人眼球,你們敢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嗎!」

  就很有質樸高中生的氣質。

  網友在下面一片哄笑,對她露出所有醜惡的面貌。

  這註定一個不眠的夜晚。

  --

  項清溪給賀決雲打了好幾通電話,說她們都聯繫不上王冬顏,和徐蔓燕在那邊快要急哭了。

  她們甚至詢問,要不要直接站出來為王冬顏闢謠,怕她被網友刺激太過真的去選擇輕生。

  賀決雲一面安撫她們,一面也隱約察覺到不對勁。在掛掉電話之後,不停地回想穹蒼離開前的表情。

  對方抬起頭時風輕雲淡的眼神,讓賀決雲很是不安,跟電影畫面一樣,不斷倒帶,回放。

  賀決雲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繼續給穹蒼打電話,發短信。

  賀決雲:喂,你到底在哪兒啊?

  賀決雲:回電話,你這樣我很擔心。不是說好了嗎?一起通關啊?

  賀決雲:我已經對你進行手機定位了。

  賀決雲:真的不出聲?王冬顏!

  賀決雲:穹蒼!穹蒼!!

  賀決雲煩躁不已,薅了把自己的頭髮。

  技術部的同志已經確定手機定位,派人前往查證後,發現穹蒼把手機丟在了某個網吧裡,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賀決雲再遲鈍,也明白穹蒼的打算了。她的自殺進度肯定已經滿了,所以才會採取這樣的措施。

  他忍不住恨恨咬牙:那個騙人不眨眼的傢伙,可以啊!

  賀決雲立馬擴大人手,申請支援,在全市範圍內進行搜尋。

  然而,憑穹蒼的智商。她想躲起來的時候,根本沒人能找得到他。

  清晨。第一抹日光刺破天際,早起的人開始在街邊進行晨跑。

  一個警員衝了進來,對賀決雲道:「老大!接到分所報告,說有市民報警,剛剛看見一個女生,從城西的大橋上跳下去了!」

  賀決雲腦袋嗡得一響,緊繃了一個晚上的精神又被拉扯到了新的程度,他用力看向來人,陰惻惻道:「你說什麼?」

  「消防已經過去幫忙打撈了。路邊的人也在幫忙急救。不確定跳水的人是不是王冬顏,那邊的同志正在確認對方身份。」

  賀決雲氣勢洶洶地衝向門口,另外一名同志又喊:「老大老大!快來看這個視頻!老大真的!先看這個!」

  賀決雲腳步頓在半空,猛吸一口氣,還是拐過去。

  視頻正是穹蒼拍攝發佈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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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4: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反轉

  穹蒼的視頻應該是夜裡拍的,背景一片漆黑,旁邊用一道昏黃的光線照亮她的臉。

  昨天穹蒼被項清溪打了一棍,額頭又在鐵鏟子上撞了一下,傷口已經去醫院收拾好了。但是在視頻裡,她頭上的繃帶被拆掉,一圈紅色的血漬在周圍彌漫,讓那一道傷口顯得尤為猙獰。除此之外,她臉上的其餘部位還多了很多的青紫,像是被痛打過一頓。。

  她看著鏡頭的目光很是渙散,顯得精神不太好。

  賀決雲湊近屏幕看了許久。由於光線太過昏暗,打的方向也不大合適,連他都分辨不出那傷究竟是畫的還是真的,極其逼真。

  邊上的警員不明真相,直接不客氣地罵了一聲禽獸。

  這時視頻中的穹蒼說話了,眾人屏息聽她說話。

  「今天,網上很多人,用各種語言,對我進行咒駡,關於他們的指控,我概不接受。既然一中的領導混淆是非,顛倒黑白,說明他們不願意履行打過我的事情。那我今天,就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

  她抿了抿唇角,將額邊散落的頭髮用手指梳上去。

  「今年,一月份的時候,我們班裡有個叫田韻的同學跳樓自殺。她自殺的原因是,有校方領導對她進行性騷擾。她是一名貧困生,家境十分困難。她父母又重男輕女,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她的拒絕觸怒了那位領導,於是,校方克扣她的貧困補助,從各方面向她施壓。她的父母也受領導挑唆,想讓她早早退學補貼家用。田韻全靠周南松的資助,才能維持日常生活。她壓力很大,走投無路之後,假意約校領導出來,把對方灌醉,然後從那位領導的手機裡,拿到了一份證據。」

  她像是說得很艱難,每說完一句話,就要重新措辭。說完這一段話之後,又快速換了個話題。

  「第二個跳樓的死者叫周南松,她是我的室友,也就是學校污蔑我對其霸淩的那個人。我沒有。她是田韻的好朋友,她知道整件事情,還拿到證據,並告訴了我。」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給人的感覺很不好,在說完這句之後沉默下來,抬手用力抓了把頭髮。

  她身上的焦慮感太明顯了,正常人都可以看出,她此時的精神狀態絕對算不上正常。

  她看著鏡頭,眼眶紅潤起來,水珠含在眼眶裡,將落未落。

  就是這樣的反應,大大增加了她話語裡的可信性。她完全像是一個無辜又百口莫辯的受害人,完全無法想法與校方口中那個性格惡劣的女生會是同一個人。

  穹蒼醞釀了一會兒,再次沙啞開口。

  「對方剪輯錄音,以為我沒有準備。但其實我買了一台新手機,才進去跟他進行交涉,因為我不相信他們的為人。該說的都在裡面了,你們自己分辨吧。」

  接下去是一段晃動的視頻,鏡頭對準了一個中年男人。對方表情高傲,很難讓人心生好感。

  一道年輕的女聲,帶著明顯的激動情緒道:「你們是在逼我,你們故意的。你們明知道,周南松是因為田韻才會自殺,卻告訴所有人,是我害的她!你們故意讓其他學生對我進行校園暴力,你們是想逼死我!」

  中年男人語氣隨意道:「學校沒有這樣做,是學生自己這樣認為的。」

  那副表情配上他的話,無論誰看,都會想要揍上一拳。

  「周南松留下的筆記本裡都寫了,你們就是用這樣的方法,讓一個個學生妥協,不敢發聲,被你們奴役,被你們無止境地騷擾!然後再用一點點的好處,去收買安撫她們。一旦她們不聽話,又用高考去恐嚇她們!」女生吼道,「周南松的筆記本還在!我可以交給警察!」

  中年男人攤開手說:「那些根本就不能成為證據。她有抑鬱症,她死前一段時間精神不清醒,寫下的東西能信嗎?何況,她本身就只是道聽途說,沒有根據。」

  「她說了還有照片!你們偷拍的照片!她都看見了!校長XX,教務處主任XX,X訊公司的總經理……」女生報出一連串的名字以及身份,語氣短促道,「你們偷拍、脅迫她們,還對她們評頭論足,以看她們掙扎為樂,你們都不是人!」

  中年男人問:「那照片呢?」

  「你想否認?」女生猛地站起來,「有本事你把你的手機拿出來!你讓警察翻,看看你以前存儲過什麼東西!互聯網是有痕跡的,你以為刪除就能改變事實嗎?你那是刑事犯罪!」

  「好了!」中年男人喝了一聲,示意她坐下,「那叫你情我願,算不上犯法,你懂不懂?」

  女生嘶吼:「你胡說!你閉嘴!」

  中年男人:「夠了!」

  女生拍桌憤怒道:「你不要逼我!大不了,我也從那棟宿舍樓上跳下來!學校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如果再來一個,你們誰都沒有好結果!」

  中年男人笑了起來:「那你去跳啊,你去。大家只會嘲笑你,認為你是畏罪自殺!警局跟學校一向有合作的,知道嗎?教育局也是政府工作部門,你看看,他們最後會相信誰。年輕人不要太自不量力。」

  女生劇烈呼吸,顯然被氣得不輕。

  中年男人從手邊的煙盒裡抽出香煙,用打火機點了,靠在沙發椅上。過了會兒,才施捨般地說道:「何必把大家都搞得那麼難看?你以為你可以用你的命來威脅我?你開玩笑吧?我想跟你好好聊。你這樣的情緒,我們怎麼聊?」

  「我勸你,不要再管這件事情。不如提一些有用的要求。」中年男人狀似認真地勸解道,「你也為自己考慮考慮,你已經高三,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高考了對吧?你鬧,能得到什麼呀?」

  穹蒼:「公正。」

  中年男人:「公正值多少錢?」

  他對著前方享受地吐出一口白煙。

  女生沉默良久,再次開口,聲音顫抖:「田韻就那麼白死了?她根本是被你們逼死的。你先對她動手動腳的,可是你連最起碼的賠償都沒有做到位。」

  「所以啊,能談錢,不就方便了嗎?」中年男人敲著桌面道,「二十萬。」

  「不夠。」女生慢慢冷靜下來,「還有周南松,她媽媽只有她一個女兒。」

  中年人:「那你覺得多少賠償合適?」

  女生:「都是人命,你覺得值多少?」

  中年人:「一百萬。你看可以嗎?」

  女生再次沉默下來,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掙扎。

  最後,她很是無力地應了一聲,又虛弱地補充道:「你不可以再去找我媽了。我可以當這些事沒有發生過。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中年男人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女生問:「我還有一個問題。」

  中年男人心情很好的模樣:「你說。」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女生隱忍著怒氣,質問道,「你拿著校長開出來的貧困生制度,名利雙收,背地裡卻做著那麼禽獸不如的事。你對不起太多人,你甚至對不起校長。你糟蹋了他的善心,毀了整所學校。早晚有一天你會自食惡果的。」

  「校長?」中年男人嗤笑了一聲,顯然不將她放在眼裡,揮著手裡的煙道,「你可以去找校長,問問他為什麼讓我這麼做。年輕人,你真好笑。」

  畫面突然暗去,重新切回到穹蒼那邊。

  穹蒼按著自己的頭,焦點並沒有落在鏡頭上。她低聲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我,還去傷害我的家人。是不是一定要死才可以證明?這是你們對於正義的訴求嗎?我可以用生命向你們保證真實,你們又能不能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穹蒼哽咽了兩聲,又說:「我都說出來了,相信我的,不要去傷害受害人,不要去猜,究竟有哪些人被脅迫。真正該被討論的,是那些說謊欺騙的人……大家永別吧。」

  --

  這則視頻出來的時候,校方領導正在接受媒體的採訪,他們低垂著視線,假意惺惺地表示對王冬顏的失望跟遺憾,同時敷衍地做著自我檢討,說學校沒能關注好學生的心理問題,也應該承擔一部分的責任。

  媒體的嗅覺比他們要靈敏。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幾名記者的手機都出現了新的消息提示。他們退到後面,悄悄查看內容。

  被採訪的校方領導隱隱感覺到不妙。清了清嗓子,準備再次開口。

  看完信息之後的記者面露震驚,彼此間對視了一眼,都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們態度一變,快速上前,將話筒懟到領導面前,不善發問道:「請問貴校如何看待王冬顏最新發佈的視頻?」

  正在接受採訪的男人懵了下,緩緩道:「什麼視頻?王冬顏同學經常說謊,如果是她說的話,我覺得應該考證後再取信。」

  「她發佈了在辦公室裡和你們談判的完整視頻!」記者很是激動道,「視頻中的人物口型、聲音,全部都是對得上的!你們敢發佈原版音頻嗎!」

  被質問的領導背上陡然出現一層冷汗,卻仍舊強撐著道:「我們發佈的就是原版音頻,我們需要看一看你說的視頻後再給你準確回答。」

  記者們根本不給他逃離的機會,群起而攻地質問道:

  「你知道王冬顏今天早上跳水自殺了嗎?」

  「你知道王冬顏用自己的死亡控訴了你們的霸權行為嗎?」

  「網上攻擊王冬顏的水軍是不是你們請的?」

  「周南松的自殺是不是被你們引導成校園暴力的?請正面回答!」

  中年男人受不了了,想從人群中逃離,用手推擋道:「等一下啊……等一下……」

  「站住!」

  「你知道教唆他人自殺,雖然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但是司法機關是認可它作為故意殺人罪來判處的嗎?請問一中有沒有脅迫學生自殺!有沒有!」

  「叫你們領導出來!我們需要真相!三條人命都需要真相!」

  「怎麼解釋王冬顏說的情況!」

  學校的行政樓直接被圍住,還有記者湧向校長室,以及穹蒼在視頻中說出的另外幾人的住所,前去找他們討要公道。

  那些人在茫然之中,被找了出來。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直接面對黑漆漆的鏡頭,以及各種憤怒的詰問,啞然失聲。然後又在手足無措的情況下,被突然冒出的警方帶走,去公安局接受調查。

  一路上,他們的各種窘態都被鏡頭記錄下來,到了公安局門口之後,又被無數人圍觀,像過街老鼠一樣承受市民激動的情緒。

  憤怒的家長將垃圾丟到他們的臉上,而警察毫不同情,只套路地讓市民們讓一讓。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像旭日從天際升起之後,光明瞬間來臨。

  --

  王冬顏跳水自殺的新聞比她的視頻擴散得要快一點。警方賬號直接發佈了王冬顏落水的信息,表示他們正在搜尋,暫時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網友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情緒很是複雜。

  「還真的自殺了?」

  「太脆弱了吧?」

  「不是你們一步步把人逼死的嗎?」

  「活該啊。她的同學不是也說活該嗎?」

  死者為重,部分人雖然還是說得很難聽,但起碼聲音小了一點。

  而後,視頻爆發,沉默的大多數被炸了出來。

  他們來到王冬顏的微博下面,看見評論區中的留言,被各種惡意刺激得遍體生寒,進而一種強烈的悲傷迸發出來。

  「叨逼叨叨逼叨!我特麼就說你們叨逼叨!媽的全是一幫劊子手!吃人不吐骨頭!現在滿意了?滿意了嗎!」

  「我真的好難過啊,看著看著我就哭了。感覺她就是活生生地死在我面前。一個那麼有正義感的女生,卻帶著罪犯的汙名自殺。這個社會怎麼了?」

  「我特麼頭皮發麻,這是真實的,血淋淋的殺人!」

  「這幫人全都是傻逼!」

  「現在罵人有用嗎?人自殺了,生死未卜,祈福行嗎?本地的朋友過去幫忙尋一下人,現在要抓緊一切時間!」

  「昨天去王媽媽公司鬧事的人自己滾去跪下道歉!」

  「善良被消費,人心被利用。更可惡的是幕後的資本,不要再內部分化製造矛盾了。請求一中校方給個說法!」

  「給不了說法,已經被帶走調查了。警方這次反應很快。」

  「一中的學生又是怎麼一回事?鬼想得到這也能反轉!」

  一個被證實過說謊的人,群眾直接下意識地對他們產生懷疑。在還沒有明確證據的情況下,眾人已經相信了穹蒼在視頻當中說的各種事情。同時認為穹蒼臉上的傷,也是被校方人員毆打造成。

  與此同時,官方媒體再次緊急發佈了一則採訪視頻。

  與上一家媒體不同,這一次,他們在學校剛開門的時候,就進入了校園,直接採訪了王冬顏所在班級的學生。

  不是那些捕風捉影自行判斷的學生,而是消息的發源地,(1)班的學生。

  記者問:「認識王冬顏嗎?」

  學生悶聲道:「認識?」

  記者問:「她有對周南松進行暴力行為嗎?」

  「沒有。她沒有打人。」

  「那是有精神暴力行為嗎?」

  「我不知道怎麼說,她就故意嚇南松。」

  「怎麼嚇呢?什麼程度的 ?我聽有些學生說,她故意裝神弄鬼嚇人是嗎?」

  被採訪的學生聲音小了下去,回說:「這個我沒看見過,她就是拿那種小玩具,嚇人。」

  記者拿出一個小型玩具盒,問道:「是這樣子的嗎?」

  學生說:「對。」

  記者按下盒子的開關,隨著蓋子往後滑下,裡面冒出來一隻黑色的橡膠蜘蛛。他問道:「她就用這樣的玩具,把周南松嚇到自殺了對嗎?你們是這樣認為的?」

  學生不說話了,馬賽克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慚愧幾乎不加掩飾。

  記者又問:「學校有人裝神弄鬼嗎?我聽有些學生說,確實有。挺嚴重的那種。」

  被採訪的人依舊靜默著不願意吭聲。

  記者再次提問:「有嗎?」

  學生回答:「有。」

  記者:「對象是誰?」

  學生似乎難以啟齒:「王冬顏。」

  記者:「我向你確認一遍,是王冬顏被嚇,對嗎?」

  「對。大家就是想給周南松報仇。」

  記者又問:「王冬顏有帶領班級裡的人,排擠周南松嗎?」

  「沒有。她就是不喜歡跟對方玩。」

  「你覺得,這叫校園暴力嗎?你覺得,她應該被稱為兇手嗎?」

  學生再次沉默。

  記者的聲音很平靜,可每一個問題都很犀利:「你知道她自殺明志了嗎?」

  鏡頭中出現了哽咽的聲音。學生抬手擦了擦眼鏡。

  「你們為什麼這樣做?」

  學生:「就學校裡的人都這麼說。」

  記者:「可是謠言不是從你們班上傳出去的嗎?」

  「學校的老師跟領導層,就是這麼透露的。周南松媽媽跟校長交涉的時候,有人聽見了。」學生說,「我沒想太多。」

  記者也無言下來。半晌後問:「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學生深深埋著頭。

  記者:「你們是……我們社會未來的棟樑之才,你知道嗎?所有人都對你們有很大的期望。但是,出現這樣的悲劇,我真的沒有辦法想像。」

  學生問:「她現在怎麼樣了?」

  「太好了。」記者說,「你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了。可是我也不知道。這個季節,河水的流速不慢,她是抱著石頭跳下去的。現在大橋下面沒有發現她的屍體,救援隊還在擴大範圍。」

  記者抬手看了下錶:「距離她跳水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目前還沒有任何發現。現在警方在調動市民,去下游方向搜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學生痛哭出聲。

  記者:「我不逼你。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

  學生愧疚道:「對不起。」

  記者:「我希望你有機會,能親自對王冬顏說一聲對不起。」

  學生點頭,問:「我可以去幫忙找她嗎?」

  「這件事情不應該來問我。」記者說,「你覺得有必要,你可以去。你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就先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生命最高貴,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任何類似的悲劇了。」

  學生再次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

  王冬顏的自殺與事情的反轉,變成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在所有人的心上。無論是參與的,還是沒有參與的,都從深處感受到了一種疼痛。

  他們憤怒,卻無處發洩。

  他們沉默,又難忍罪惡。

  他們的心裡,或多或少地都留下了一根刺,那是對王冬顏死亡的愧疚,是對不幸者的慚愧,是對狂妄的反省跟自悔。

  所有爆發過的情緒,都轉化成了新的力量,無聲地掀起一場名為拒絕網絡暴力的網絡革命。

  隨後一場浩大的,「尋找王冬顏」的活動,開始在市內自發舉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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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0:24: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救援

  賀決雲站在河岸,看著潺潺而去的水流,身影如同佇立的石像。

  自發前來尋找的路人不停地在周邊走動,「王冬顏」的名字互相交合回蕩在空氣中,久久不絕。路邊密集的泥濘腳印,長長地蔓延向遠處,卻沒有一條,是通往穹蒼的所在。

  有人帶來了鮮花,擺在公路兩側。有人點上了蠟燭,為她祈福。網友自發創建了相關話題,希望她能平安歸來。記者留守在大橋,等待第一手消息。

  社會有時候是很奇怪的一個團體。它無情起來的時候,極其殘酷,可以將刀口對向無辜的受害人。而善良起來的時候,又特別溫柔,可以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身上釋放善意。

  你所謂的光明與黑暗,全憑你看見了哪一面,又在經歷哪一面。

  可它並不是完全對立的,心向朝陽砥礪前行的人,總有希望可以重見天光。

  搶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寶貴。然而時間進行到現在,所有人心底都已經對王冬顏生還這件事不抱希望了。他們只希望能儘快撈到她的屍體,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也給這個善良的女生一個結果。

  「你贏了。」賀決雲望著波動難止的河面,「但是不妨礙我想打你。」

  他此時的表情,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猙獰。

  賀決雲最生氣的地方,不在於穹蒼騙他,或者私自行動。而是那個說謊依舊面不改色的女人,在自己說完擔心她,讓她早去早回之後,竟然風輕雲淡地回了一個「嗯」。

  「嗯」?

  她有什麼資格說「嗯」?!

  賀決雲手下的警員走過來,看著他的表情,有點不大敢靠近,猶豫著叫了一聲:「老大……這裡的人要不要撤了,轉到下游去?我覺得王冬顏她……」

  賀決雲恨恨道:「她不會死的。」

  賀決雲想起穹蒼說過,如果可以選,她一定選活著。如果要自殺,她一定選死不掉的自殺。

  她那麼聰明的人,會那麼輕易地妥協嗎?

  她那種被磕個頭就恨不得拉對方回去跪見祖宗十八代的斤斤計較的傢伙,怎麼可能會為了幾個人渣獻上自己的生命?就算是遊戲也不行。

  這買賣太虧了。

  賀決雲又肯定地說了一句:「她不會死。」

  警察小哥:「可是……」

  賀決雲用力抹了把臉,在路邊挑了一塊石頭,掂量著重量,抱在懷裡。

  巧了。

  他也不是一個那麼輕易認輸的人。

  說了要活著帶她出去,那就一定要活著帶她出去。

  賀決雲抱著石頭,走上大橋。

  正坐著船在河上打撈的幾位救援人員抬頭看見他的舉動,感覺到不對,伸手喊道:「喂——」

  「老大!」

  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賀決雲已經「噗通」一聲跳了進去。

  這個高度跳水,姿勢不選好,會被河水表面的張力給撞傷。接觸的那一刻,賀決雲的身上感到一陣疼痛,下意識地想要鬆開雙手,在沒入水面之後,又立即被溫和柔軟的液體所治癒。

  所有的尖叫聲跟呼喊聲在進入河水後都被沖淡,唯一清晰的只有水流。

  賀決雲屏住呼吸,順著河水的助力,往前方遊去。

  石頭將他帶著沉入湖底,避開了打撈人員的工具與視線。

  在游出數米之後,賀決雲鬆開了手,讓身體慢慢上浮。

  抱著石頭投河只是穹蒼為了表現自己必死的決心而已,她不會真的要跟這塊石頭共沉淪。

  賀決雲抬頭看著湖面通透的粼粼藍光,想著穹蒼這個時候會思考些什麼。

  方起說過,穹蒼是個極冷靜的人,她永遠會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看待事物。

  那麼,她需要時間,讓自己落水的消息傳遍網絡,同時讓大家默認為她已經罹難,這樣才能夠刺激到大眾敏感的神經,將事情影響擴散到一個新的範圍,把自己的死亡發揮最大的作用。

  所以,她會盡力遊到精疲力竭之後再上岸,避開前期救援的最佳搜索區,拉長戰場,讓人不那麼迅速地找到她。

  因此,根據流速所畫出的救援範圍,其實大幅偏小。

  賀決雲順著水流的推動,不斷往前遊動。這樣的游泳方式其實並不費勁,能節省很多力氣。

  漸漸地,賀決雲在水裡聞到了一股臭味,有些類似於廚餘垃圾流出的污水。河水也變得不再清澈,水裡多出了一些渾濁物。

  前方應該是有污染源,導致這一條支流受到了影響。

  賀決雲探出水面猛吸一口氣,將流進嘴裡的河水都吐了出來。

  他不相信穹蒼願意犧牲至此,跑來這裡喝一肚子垃圾水。

  呵,畢竟她是一個那麼斤斤計較的女人。

  再前面的一段路,流速會明顯變緩,河流寬度也變得狹窄許多。如果想要順勢被沖上岸的話,這裡會是個好選擇。

  賀決雲相信自己的直覺,划向岸邊,走出水面。

  他用手在臉上刮了兩下,又捂住耳朵,讓不大靈敏的聽覺儘快恢復。

  等那種耳鳴跟混沌的感覺過去,他聽見了微弱的貓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出。

  賀決雲一面擰自己衣服上的水,一面繼續往前方走去。

  岸邊的泥地由於河水的沖刷,已經變得軟爛濕潤。這一段也已經有人來找過,所以留下了不少的足跡。那些足跡混雜在一起,讓人無法準確辨別它原本的模樣。

  賀決雲喘著粗氣,不停環顧四周。

  穹蒼不會跑得特別遠,特別隱蔽,那樣會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用死亡來創造噱頭。她應該會停在某條道路中間,像是支撐不住地倒下,等著人去解救。為這一場表演畫下完美的句號。

  貓叫聲又清晰了一點。

  賀決雲皺眉,順著貓聲,走到前方的橋墩底下。

  這裡堆疊著許多沒有處理的垃圾,有的被踩進泥裡,有的壘在旁邊。混著泥沼的臭味,讓人難以接近。

  他繞過這個垃圾場,在不遠處一堆叢生的雜草裡,看見了倒在地上的黑色人影。

  穹蒼撲街的位置很隱蔽,被草蓋過了身體。如果不是一隻狗膽包天的貓,正踩在她的腦袋上,對著賀決雲發出有頻率的叫聲,恐怕連他也無法一眼發現。

  賀決雲心臟快速跳動起來,朝著那個方向跑過去。野貓見他靠近,炸開皮毛,然後往邊上一跳,倉皇地跑了。

  「王冬顏!」

  賀決雲叫得很大聲,動作卻很小心。把穹蒼從地上翻轉過來,查看她的傷情。

  她額頭的傷口因為泡了太長時間的河水,變得猙獰不堪,導致整張臉上都是淡色的血漬。應該是受到了細菌的感染,身體正在發燒。

  「穹蒼?」賀決雲探向她的鼻息,卻因手指冰涼感受不到呼吸,於是又拍著對方的後背叫道:「穹蒼?」

  穹蒼咳了一聲,眉毛重重皺起,雖然眼睛沒有睜開,卻明顯地表露了自己還活著的信息。

  「那隻貓……」穹蒼用氣音艱難道,「一直踩我的頭。」

  這人已經是氣得顫抖:「氣死我了!」

  賀決雲大笑出聲,笑完之後對她說了一句:「活該!」

  他的笑聲刺激到了穹蒼,穹蒼艱難地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

  賀決雲把人抱起來,一深一淺地往岸邊走去。

  路人看見他們出現,錯愕了數秒,然後才反應過來,放聲尖叫著道:

  「找到了——」

  「王冬顏找到了——在這裡!救護車!」

  一聲聲「找到了」,按照最原始的人聲傳遞,不斷飄往遠方。甚至還帶上了一些沙啞的哭音。

  熱心市民火速開著自己的車追上他們,催促兩人趕緊上來,送他們去往醫院。

  聞風而來的媒體,只來得及抓拍到賀決雲上車時的畫面。他們扛著機器,追在車輛後面奔跑,大聲問道:「還活著嗎?還活著嗎王冬顏!」

  賀決雲的手伸出車窗,朝後面比了個勝利的「V」,高聲回道:「還活著!」

  「啊——好!!」

  歡呼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彼此陌生的人也忍不住擊掌相慶,高聲吶喊,以作宣洩。

  這一幕被攝像機清晰地記錄了下來。

  記者快速將這振奮人心的消息,配上幾張模糊的圖片,傳上網絡。

  這無疑是近段時間裡最令人欣慰的新聞,將之前的沉沉死氣都一掃而空,為「王冬顏」這三個字賦有了特別的力量。

  隨後,媒體連線,採訪賀決雲,並得知了救援過程中那隻關鍵性的踩頭貓。他們很興奮,也將它當做關鍵環節,一起寫進了採訪稿。

  放鬆下來的網友再次有了活力去插科打諢。

  「我宣佈,以後除了有踩狗屎運以外,還有貓踩頭運!【doge】」

  「那位警察大叔也太帥了,直接跳下河順著水流搜人!如果年輕一點,我就嫁了。」

  「怎麼會被沖得那麼遠?我看傷口都被泡爛了,是真的沒事吧?」

  「等待醫院通知。大家真的應該慶倖,否則要帶著愧疚過一輩子。至於一中的那些人渣,給我牢底蹲穿!」

  「我淚灑當場,善良的人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

  等穹蒼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是躺在醫院裡。

  她周圍站了一大票人,黑壓壓的一片。

  有記者,有警察,有一中的學生,還有王女士。

  王女士用力握著她的手,看見她睜開眼睛,伏在她的病床前痛哭失聲道:「冬顏,對不起……我的乖女兒,都是我錯!」

  穹蒼緊了緊手指,又把視線投向另外一側。

  以許由為代表的一班學生在她的注視下,皆是露出慚愧又緊張的神情。許由張了張嘴,幾次醞釀,終於有勇氣出聲。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哭了,帶領著眾人朝她深深鞠躬,大聲道:「對不起!你不需要原諒我們……真的對不起!」

  穹蒼扯了扯嘴角,最後看向站在人群後方的賀決雲。

  賀決雲意會笑道:「放心吧。你挑的那個軟柿子真的很軟。他剪輯音頻的事情被曝光,又在你的視頻裡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心裡防線幾近崩潰。我們從他入手,旁敲側擊,順利拿到了有用的口供,以及部分群聊天記錄。現在已經可以明確指認那群人的罪行。等證據整理完全,他們就可以喜提監獄不動產。至於名望,一點都沒有了。」

  穹蒼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麼,開口之後發現喉嚨沙啞,不是很方便出聲。

  賀決雲已經明白,主動朝著窗戶的方向指了指。

  穹蒼順著看去,項清溪跟徐蔓燕正並肩站在玻璃窗外,微笑著朝她揮手。

  那笑容很燦爛,光從玻璃折射過去,模糊了她們的面容。

  穹蒼望著她們兩個,也輕輕地笑了一下。

  系統的通關提示在這時響起,在倒計時結束之後,將兩位玩家彈出副本,直播間的屏幕跟著黑去,只留下一行字體介紹。

  三夭的網友意猶未盡,一面點著打賞,一面在評論區賣乖,彷彿開場時候的狂妄只是一場幻覺。

  「副本通關撒花~這邊撒撒那邊也撒撒【花花】。大佬愛你哦~」

  「歡迎大佬下次再來凶案解析呀~關注了,你的小粉絲在愛裡等你呀~」

  「這次的劇情探索度應該有100%了吧?這個副本可以封鎖了。」

  「又是被打腫了臉的一個副本。心滿意足地離開。【捧臉】」

  「不愧是92分的大佬,我就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個平凡人!就問什麼時候開下個本?」

  --

  賀決雲從模擬器裡登出的時候,腦袋有點眩暈。

  他按著額頭,讓自己的情緒儘快從副本中抽離。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耳邊叫道:「Q哥。」

  賀決雲淡淡掃過去,英俊的臉上出現一絲明顯的殺氣。

  年輕人撓著頭嘿嘿傻笑,裝作不知,舉著資料彙報說:「系統的最終評定是完美通過,現在是不是可以給她提高副本的選擇權限了?」

  賀決雲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腳往外走,同時問道:「穹蒼呢?」

  「休息室裡呢,也是剛剛登出。」年輕人踩著快樂的小碎步跟上,「老大,你是要過去看看嗎?」

  賀決雲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嗯。我要確認一下她遊戲後的精神狀態,看看她是否真的適應這個遊戲。」

  年輕人撇了撇嘴,在他身後無聲地做著口型吐槽。

  ——虛偽。一個假公濟私的男人!

  --

  穹蒼所在的休息室,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房間裡面擺放著各種營養劑跟食物,還有醫生在一旁值班。

  由於能達到【凶案解析】資格的玩家很少,所以休息室裡還很安靜。

  穹蒼就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手邊放了一個紙袋,身上穿著一件風衣,看上去比照片上的要更生動一點。

  賀決雲走到門口,已經按上了指紋鎖,準備進去。突然從側面伸出一雙手,將他攔住。

  賀決雲順著偏過頭,發現是自己的朋友,謝奇夢。

  雖然這名字聽起來像個女人,但謝奇夢確確實實是個大男人,而且還是個肌肉壯碩,身材高大的大老爺們兒。

  賀決雲笑說:「怎麼了?這麼急得跑來找我?」

  「我不是有提醒過你嗎?」謝奇夢認真道,「你不應該讓穹蒼參加【凶案解析】。」

  正是因為他臨時給出的建議,賀決雲才會對穹蒼多做了一次資格檢測。

  賀決雲表情嚴肅了點,說:「穹蒼符合資格,而且能力出眾。三夭有自己的規則。既然有了規則,我選擇尊重規則。」

  謝奇夢急切道:「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多危險的人!」

  賀決雲看了眼裡面正安靜坐著的人影,帶著笑意道:「我還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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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決雲:這個斤斤計較的女人,肯定……

  穹蒼:這個斤斤計較的男人,到底在心裡說了我多少壞話?【摳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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