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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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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4 12:58:50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油墩子 變故

  寶二爺神情驕傲地跟妹妹們吹噓,「我姐姐做飯天下第一好吃。」

  小胖妹的小腰比寶庫還粗,必須是個小饞貓,小饞貓喜歡漂亮小男孩,也喜歡漂亮小男孩會做飯的姐姐。

  把胳膊舉過頭頂,由於胳膊太短隻能比了個沒合上的心,對著甄珍甜甜道:「姐姐,撒浪嗨!」

  有她帶頭,寶庫和妹妹們都把小手舉過頭頂,脆生生喊得特整齊,「姐姐,撒浪嗨!」

  「走,回家去,姐姐請你們吃飯。」撒浪嗨把甄珍喊得心花怒放,小孩們要點滿漢全席她也能麻溜兒去做。

  街道幼兒園的孩子基本都住附近,有好些家長都在大漁吃過飯,認識甄珍。胖妹的奶奶笑了,「我家青青最愛吃你家的燉鰱魚,上回她爺爺買了鰱魚回去,小丫頭吃了冒尖一碗飯。」

  「鰱魚我鍋裡還有,今天讓青青吃個夠。」甄珍牽著寶庫帶頭往家走。

  幼兒園放學早,父母都沒下班,來接孩子的都是爺爺奶奶,反正沒啥事,孩子要去就去吧,不能白吃人家的,吃完了再給錢。

  寶庫第一天上幼兒園,去時一個人,回來帶了一群妹妹。

  場面太壯觀,把派出所民警叔叔、診所的護士阿姨們都驚著了,全都趴在窗戶後面看熱鬧。

  小周笑著喊,「哎媽呀,咱寶庫現在就開始招蜂引蝶,長大了還得了?」

  妹妹們來了,咕嘟慘了,本來舒舒服服地趴在吧檯上當招財神獸,被小姑娘的嘰嘰喳喳聲吵醒,慘當擊鼓傳花那朵花。從一個小姑娘的懷裡,被傳進另一個小姑娘懷裡,耳朵到尾巴被好一通揉搓。

  「它的眼睛好綠啊,像一塊綠寶石。」帶蝴蝶發卡的莫子琪小姑娘最愛美,她喜歡長得好看的寶庫,咕嘟也好看,她都喜歡。

  拽著爺爺的衣袖央求,「爺爺,我們也養隻小貓好不好,養一隻跟咕嘟一樣的小黑貓。」

  孫女說啥莫爺爺都答應,「養,就養小黑貓這樣式兒的。」站起身朝後廚做飯的甄珍喊,「小甄,你家貓能不能借我配個種?」

  配種?!甄珍頭大地回道:「莫爺爺,想配種,您得抓到它才行。」咕嘟能答應才怪。

  咕嘟呲著尖牙朝莫爺爺嗷嗚一聲,呲溜竄下地,跟閃電一樣竄回樓上,對底下眾人回以神之蔑視。

  老話說黑貓邪性,莫爺爺對孫女說:「精怪貓碰不得,爺爺給你弄條波斯貓養。」

  「嗯哪。」莫子琪小朋友跟好說話。

  沒小貓玩,就吃東西吧。

  甄珍曾經找冶金廠的老師傅做了幾個模具,活了稀麵糊,又把蘿蔔刨絲,拌上蔥花,模具在油鍋裡燒熱,澆一勺稀麵糊在模具裡,添上蘿蔔絲,再覆上一層稀麵糊,填滿幾個模具,放在油鍋裡汆,炸了一大盤金黃金黃的油墩子。

  剛出鍋的油炸食物的香味,小朋友太難抗拒,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哇,面皮脆脆的,裡面是綿綿軟軟的蘿蔔絲,香香的,好滿足。

  寶庫和妹妹們,還有妹妹的爺爺奶奶們,捧著油墩子,老老小小吃得笑嘻嘻。

  當家的燉魚、小朋友愛吃的酸酸甜甜的鍋包肉、白灼小青菜、還給妹妹們格外做了一道甜津津的拔絲蘋果,油墩子吃飽了,一人下了一小碗菠菜魚丸面當主食。

  簡簡單單的家常菜餚,跟在自己家裡吃飯一樣,甄珍不收家長們的錢,「你們要是天天來,我就把錢收了,今天這頓咱們權當慶祝孩子們入園了。」

  吃飽了回家去,寶二爺捨不得妹妹們走,撅著屁股趴在門口望,妹妹們都走沒影了,才低著腦袋回屋,蔫蔫地對姐姐道:「我想跟妹妹們住在一起。」

  「寶哥哥,等掙了錢,姐姐給你蓋個大觀園讓你跟妹妹們在裡面可勁玩。」甄珍既無語又好笑,逗胖弟弟道。

  「大觀園是咱這旮沓的幼兒園嗎?我要跟妹妹們在大觀園裡玩套圈。」東北混血寶二爺同樣不學無術……

  甄珍接下來火力全開,鉚足了勁掙錢給弟弟蓋大觀園。兌回來的老菜館,換好了執照,稍一收拾就能開業。

  甄珍因為有大漁,無法同時兼顧兩家店,趙姨和樸嬸自己店裡還有活,幫不上忙,還得找小燕姐。

  高麗參店在西塔地區競爭太激烈,小燕姐的店掙的錢就夠個日常嚼用,沒有對面兩家掙錢,關了可惜,還叫她婆婆來看店。

  正式接受甄珍的聘請,做新開業的大漁麵館的店長加服務員,她跟小苗待遇一樣,除了基本工資,還有績效工資,如果幹得好,工資翻番掙。

  小燕姐心氣特足,「甄珍,姐把它當成是自家買賣,肯定幫你幹好。」除了幫甄珍,也為了多掙幾個,幹得好,家裡老人生病就再也不愁沒錢看病了。

  開業是週一中午,十點左右甄珍過去了一趟,湯底按照她的秘方調好,魚肉等食材也都備齊了,面已經醒好,現吃現搟,南派海鮮面所需的米面提前製作出來,放在冰箱裡保鮮。

  鹹菜甄珍全在趙姨那進的,海鮮面調味不宜過重,嫌口淡,可以點一塊錢一份的醬土豆、辣蘿蔔佐面。

  今天的工地供餐是徐大姐領著做的,但店裡中午的營業少不了甄珍,鍾小燕讓她先回去,「放心,姐絕不會掉鏈子。」

  鍾小燕有種扈三娘的潑辣氣,很適合這種接待人吃喝的工作,甄珍沒什麼不放心。

  中飯時間,被鞭炮聲吸引,下班的人三三兩兩在店門前駐足,以前老菜館吃起來太正式,他們一個禮拜頂多來一回。

  現在換成這個叫大漁的麵館,主營海鮮面,海鮮面省城還真不多見。開業有優惠,凡是點面,一人送一份鹹菜,嘗嘗也行。

  進來一看,各式海鮮麵價格三塊五到二十不等,有意思,一碗麵想把有錢沒錢的全都一網打盡。

  開複印社的小哥點了碗芸豆蜆子面,青花大碗,滿滿一碗,先喝了一口麵湯,歐呦,鮮!

  得到鍾小燕的誇獎,「小夥你真會吃,海鮮面就是要先喝湯,再吃麵。暖了胃,再呼嚕呼嚕大口吃麵。」

  一位點了黃魚蟶子南派海鮮面的西裝筆挺的戴眼鏡中年人更會吃,他用勺子喝了口湯之後,左手握勺,右手持筷,用筷子把米面捲成一卷放在勺子裡,再加上一塊黃魚肉,魚米面同吃。

  透明柔軟的米面,上疊顫巍巍的嫩白魚肉,被他一口吞下,表情十分陶醉。

  這顯然是個饕客。

  饕客嘴刁,不過這家面他真挑不出毛病,主動開口,「我去南方取證時,吃過一回海鮮面,那味道太絕了,叫它天下第一面也不為過,沒想到你們的面竟然絲毫不差,今天先嘗嘗,等明天我帶同事來吃你們放十八味海鮮的全家福面。」

  原來是對面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把贈送的拌蘿蔔端過來,被戴了這麼大一頂高帽,鍾小燕笑得合不攏嘴,「我們的海鮮都是當天上市的,麵湯也是新鮮魚骨小火咕嘟一晚上熬出來的精華湯底,絕對不作假,您跟同事可以放心吃。」

  省城四季都幹燥,入秋更幹,補水少的,人幹得嘴和臉都起皮,一碗熱湯熱面下肚,解了秋燥不說,還極度美味,三塊五的海虹肉丁韭菜面,海虹鮮,五花肉香,韭菜提了鮮味和肉味,吃得人舒服極了。

  有錢的吃碗黃魚面,十三一碗的價格初一聽聞令人咋舌,嘗過會發現物超所值,味覺敏感的絕對能嘗出來,黃魚面的魚不是養殖黃魚,絕對是野生大黃魚,鮮得純粹,這價一點都不貴。

  八十人的桌台,翻了兩次台,幸虧準備的麵碗多,要不刷碗都來不及。

  高峰期過了,小燕終於能喘口氣,興沖沖過來問小苗,「咱這算不算是一炮而紅?」

  「必須是。」小苗高興地揮了揮胳膊粗的搟麵杖,「咱這店前途大大的。」

  甄珍下午給魚丸廠的工人培訓前,過來看看經營業績。

  兩人正在吃遲來的午飯,見甄珍進來,放下筷子,鍾小燕興奮地報告好成績:「一個中午賣了將近八百塊。」

  甄珍笑著點點頭,中軸線屬於黃金地段,大漁麵館定價比大漁本店要高一些。這個營業額,跟她料想的一樣。

  剛開業人會多一些,如果穩定下來一天流水按一千算,毛利能有三四百塊錢,刨除租金和水電、煤氣、工資,一個月下來她還能剩個五千,相當不錯。

  三人研究了一會,為提高上面速度,準備再增加一個煮麵的鍋。

  聽小燕姐說女客不少,甄珍想了想,開口道:「湯是現成的,年糕跟海鮮也相合,我們可以從樸叔那進一些年糕,像面一樣煮,再添點蘑菇、時令蔬菜,讓顧客自選添加,應該會受女客歡迎,當是多一個經營項目。」

  「聽你的。」

  業績好,三個人鬥志昂揚,甄珍端起麵湯,「來,碰一個,小燕姐、小苗姐,你們兩個辛苦了!」

  「有錢掙,一點不辛苦。」小苗咕咚幹了麵湯,高興地表示。

  視察完麵館,甄珍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往東邊的魚丸廠。工人已經接受了十天培訓,這批工人大部分都是中年婦女,殺魚很有經驗,處理扇貝、蝦蟹等海鮮也很在行,機器操作起來也不是很難,大家很快上手。

  對面內衣配件廠的工人還沒到位,魚丸廠除三十五個生產線工人,還招了個看門的大爺和做飯的大姐。

  隻跟食品機械廠簽了四台機器的生產合同,剛開始幹,訂單不會很多,再加上他們場地有限,四台都開不全。三十五個工人殺魚、入料、包裝,應該夠用了。

  工人家在西邊,一東一西距離有些遠,中午不可能回去,供一頓午飯是應該的,太好的吃不起,整理魚剩下的魚雜、魚頭,用豆腐、白菜燉出來,營養足夠。

  她不可能時時在車間管控質量,還缺了個有經驗的車間主任,徐大姐上回做端午節禮生意的時候,質量管理得很好,能擔大任,甄珍問她:「我想請你當魚丸廠的車間主任,你有沒有興趣?」

  徐大姐一臉驚喜,「有興許,當然有興趣。我原本打算把你快餐的活幹完,就去北行租個攤位賣涼皮,擺攤雖然掙錢,但我更愛幹車間。以前徐姐子在廠子裡隻是個組長,沒想到下了崗還能升職當車間主任,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東邊不亮西邊亮。」

  一切準備就緒,三個合夥人一起選了個開業的好日期,農曆八月初八,發了又發。

  初八一早,甄珍特意穿了套西服出席開工儀式,跟同樣一身正裝的王進一起,手持三柱香,往財神方位拜了三拜,跟佟大哥定了一隻烤乳豬,供奉過後,把肉分解,跟白菜一道回鍋,跟工人們吃了頓開工宴。

  吃完幹活,王進摁下開關,在工人們的歡呼聲中,魚丸廠正式投產。

  小陳低調,不會現身開工儀式。就算想來,他也沒時間,初八一早又出事了。

  有個流竄作案的兇徒,流竄到省城,在東郊與臨市交接的秀湖附近殺了一個人。

  根據目擊者的描述,兇手很快確定,是身負多條人命的頭號通緝重犯,劉興來。

  因為各種原因,九十年代涉槍案件頻發,去年統計的數據,每天此類案件的發案率為4.5起,劉興來為之貢獻了十數起。

  劉是北部邊境林區的伐木工,因為瑣事用斧頭砍了所在伐木隊包括隊長在內的五個人,砍死三個,重傷兩個。得手後又搶走了林分區森林公安駐地的槍和彈藥,流竄過程中又射殺了十幾個人,今天死的這個人是第十六個。

  而劉興來還不是全國背負命案最多的人,最多那個殺了三十八個,越獄後直接逃到大南邊邊境的毒窩,到現在還沒有歸案,跟劉同級別的重犯,全國現在有四五個之多,所以今年年初上層正式下令嚴打,針對的就是劉興來這樣的重犯。

  兇手跑不遠,應該還在秀湖附近,公安局組織全市警力在湖區圍堵劉興來。

  市局三個刑偵支隊都參與進來,分成八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刑警帶領底下民警進行搜捕。一支隊負責的是東南方位,這個方位居民很多,雖然大部分都被事先轉移走,但總有些沒得到消息的人要往封鎖區域裡闖。

  由趙明帶著一隊民警在外圍巡視,路全和陳星耀帶著幾十個民警從外往內搜索。

  陳星耀沉聲叮囑走在後面的民警,「手裡有槍的都握緊了,沒槍的走在中間,把眼睛放亮,小心他放冷槍。」

  有幾個從沒碰到過大案的民警身上雖然穿了防彈衣,但還是忍不住害怕,現在防彈衣質量跟手銬一樣,看著就一般,一旦倒霉被打中了,會不會死人?

  一支隊的小孫不一樣,作為剛畢業的新人,頭一回碰上這麼刺激的案子,不但不害怕,反而興奮地心跳加速。

  路全見底下人緊張,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省廳正在跟部隊協調,如果今晚還抓不到人,明天會調部隊戰士過來支援我們。」

  路全平靜老辣,陳星耀冷肅幹練,兩人衝在最前面,後面的民警被影響,都漸漸平靜下來,跟在後面認真展開搜索。

  人多,分開兩組搜索住宅,用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公安把住宅都搜了一遍,沒有發現劉興來躲藏的蹤跡,路、陳兩個接著帶隊往前搜。

  省城周圍沒有高山,村子跟秀湖相隔的那個一百多米的小矮山在省城算是高的,矮山雖矮,但佔地不小,上面長滿了松柏等矮樹。

  陳星耀皺了皺眉,「分配任務的人怎麼沒把這山頭算進去?我們這點人上了山根本不夠看,必須增加至少五十個警力。」

  關乎底下人安全的事,路全比誰都上心,點點頭,「打電話,請求支援。」

  陳星耀電話剛拿起來,聽站在最左側的小孫小聲道,「兩點鍾方向有土滑落。」

  「臥倒!」路全隨即大喊一聲。一但真是躲在這裡的劉興來,敵上我下,方位對己方很不利。

  陳星耀擡頭望了兩點鍾方位一眼,見一棵矮松的樹冠輕微晃動。跟路全對視一眼,沒準還真讓他們碰上了。

  對方手裡有槍,正面沖上去太危險,從兩面包抄最好。

  在背後跟其餘人比了個手勢,兩人分別帶一隊人匍匐向東西兩側移動,移動到一定距離,才站起身鑽進樹叢,往剛剛兩點鍾的方位摸過去。

  還差二十米,陳星耀兜裡的愛立信電話響了,陳星耀罵了一句娘,下回有經驗了,遇上這種時刻一定要靜音,掐斷電話,迅速躲到樹後。

  電話響了,對方並沒有所反應,等了一會,剛要繼續往前走,大家的call機又響了。

  肖鋒覺得一定是老天嫌他們命不夠長。拿起來一看,爆了句粗,「艸,三支隊在湖邊把人逮到了,老邱立大功了。」

  他話一落,原本打算圍堵的那棵樹後,撲騰出來一隻肥公雞。

  眾人:「……」我們謝謝你呀。

  讓民警回指定地點待命,局裡讓一支隊趕到逮捕地點,兇犯的槍不見了,這是定罪重要證據,最好找到。

  一支隊車停得遠,陳星耀下車後,遠遠打量了劉興來一眼,中等身量,面容普通,因為這段時間到處流竄,面容憔悴瘦削,看起來跟他這個年齡段的所有男人沒什麼不同,除了一雙眼睛,他從來沒有在第二個人身上看到過同樣的眼神,空洞得讓人心驚。

  變故發生子在一瞬間,劉興來突然掙脫了反銬在背後的手銬,極其靈活地擺脫了三支隊押解他的李峰的控制,從他腰間拔搶,朝一支隊下車的位置連開三槍。

  原本跟陳星耀約好,下班後來大漁彙合,討論接下來魚丸店加盟的事。連王進都從廠子回來了,還不見陳星耀的身影,電話不通,打傳呼也沒人回應。

  甄珍眉頭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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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4 12:59:03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秋遊 嗩吶一出,誰與爭鋒

  回到秀湖邊的抓捕現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措手不及,最倒霉的是一支隊,一過來就成了兇徒的襲擊目標。幸虧車停得遠,全隊人又訓練有素。在劉興來掙脫的一瞬間,陳星耀一把掀開還沒關上的車門,眾人就勢躲在後面,要是等聽到槍響再躲避,那將避無可避。

  隊裡的金盃車雖然破破爛爛,但有個優點,門闆厚,擋住了兩發子彈。

  現場有些混亂,李峰的槍是局裡統一配置的六四式,抓捕時一槍沒開,還是滿匣七發子彈。

  劉興來還有四次製造殺傷機會,這種人多次躲過警察的追蹤,反應很快。警方怕誤傷自己人,不敢隨意開搶,他不用顧忌,連發三槍之後,又朝離他最近的李峰的大腿開了兩槍,趁亂還控制了三支隊的小楊。

  混亂過後,現場形成了一觸即發的對峙的局面。

  「給我準備一輛車和十萬塊錢,送我出城,等到了安全地方,我就會放了這小子,你們可要快點答應,等地上這個血流光了,我不介意手上再多條人命。」劉興來腳踩大腿受傷的李峰,槍指著小楊的太陽穴,臉上笑容陰險。

  他算盤打得很好,從這裡出了城,再往東開一百公里就進入長白山餘脈,進山躲一陣,手裡有錢,以後想要抓他,做夢去吧。

  現實中的對峙場面沒有電視和電影裡那麼戲劇化,李峰疼得昏迷過去,被劉興來拽在胸前的小楊也是人,和平年代活得好好的,喊不出什麼舍小我,為大我的豪言壯語。他是小孫的同學,兩人去年才來的警隊,小夥子表現可以,一臉平靜,被用槍指著頭,連哆嗦都沒哆嗦。

  三支隊隊長老邱語氣聽不出起伏,「你的要求我可以立即打電話向上面請示,但是有個條件,你後退一步,把地上的人先放了。」瞭解老邱的都知道,他這麼說話,代表心中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要不是李峰穿著防彈衣,劉興來就要照胸口打了,能不生氣嗎?為了這麼一個畜生,他手下的兩個年輕小夥子卻要無辜送命,憑什麼?

  陸續有人接到傳呼趕了過來,廳長和局長也到了現場。

  省了溝通時間,莊廳長當場喊話,「你的條件我答應,我立即安排人去提錢,先把地上的人放了,否則你什麼都得不到。」

  廳長說話的功夫,局長暗暗向路全和陳星耀使了個詢問的眼色,陳星耀微微點頭。

  情況緊急,找部隊狙擊手來不及,有車門掩護,兇徒換了一個站立方向,一支隊的位置化劣勢為優勢,正處於劉興來的視線盲區。

  作為全局蟬聯三屆的射擊冠軍,射殺劉興來的任務當仁不讓交給陳星耀。

  必須保證一擊即中,而且要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陳星耀將155毫米長的槍架在車窗底部保持平衡,深吸一口氣,瞄準點、準星、缺口三點一線,壓動扳機,子彈以308米/妙的速度射向劉興來的太陽穴。

  一擊斃命。這種時刻,他受到的訓練要求他必須將敵人徹底制服,警察的命也是命,不能有一點閃失。

  三支隊的人一擁而上,老李等人也在現場,對大腿中槍的李峰做了急救,幸虧沒傷到關鍵位置,否則就危險了。

  廳長和局長對陳星耀點點頭,上前處理後續事宜。

  一支隊眾人心有餘悸,路全拍拍陳星耀肩膀,肖鋒也拍了拍身旁的小孫,「不去採訪下你同學啊……」

  沒拍到人,身旁的人突然倒地昏迷,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原來第三顆射過來的子彈射中了小孫的腳腕,情勢危急,這家夥竟然一聲沒吭,湖邊土地鬆軟,血滲到土裡,大家都去關注前方事態發展,沒注意到他受傷了。

  老李迅速跑過來,檢查了下傷口,大驚失色,「糟了,出血量這麼大,傷到動脈了,趕緊送走。」

  警隊的傳呼號甄珍隻有小陳和肖鋒兩個人的,原本想打電話問問陳大爺,想了想又沒打,一旦臨時出任務,再把長輩驚動了,讓他跟著擔心不好。

  但陳星耀不是那麼不守信的人,臨時出任務的話應該會提前告訴她的。

  王進見她著急,勸道,「這幾年治安不好,公安局是最忙的單位,興許真是臨時有事。」

  甄珍脫下圍裙,對王進說,「寶庫在對門樸家,你幫我照顧下店裡和孩子,我去公安局問問。」

  大漁離公安局很近,甄珍飛快地騎到,早就過了下班時間,樓下停車場零星停了幾台車,大樓每層都亮著燈,刑偵支隊的六樓燈光最明亮。

  可能真來了緊急案子也說不定,甄珍剛準備回去,見到曾經帶她去孫老家做客的經偵支隊的瞿文遠從大門口衝了出來。

  瞿文遠也看到了甄珍,衝她喊了一句,「星耀在胸科醫院。」說完上了一輛警車,有個被羈押的走私犯在看守所犯病了,他得趕過去看看情況。

  自行車少了支撐哐當倒在地上,甄珍已經顧不上自行車,奔到大馬路上,叫了輛出租車,聲音緊繃地吩咐司機,「去胸科醫院,快!」

  陳星耀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出事?一定不會是他,雙手用力相握,甄珍反複默念,不會的,一定不會是他,多念一次就會加深一層信念。

  出租車並沒有開窗,甄珍卻從心底往外發冷,蜷縮在後座,止不住全身顫抖,上一次出現這種身體反應,是父親被憲兵隊一槍擊中胸口,睜著眼在她懷裡死去時,那時候是憤怒多過恐懼,而此刻她心中更多是恐懼,害怕陳星耀也要離她而去。

  還有半個月時間,她穿來現代就整整滿一年了,認識陳星耀也將要滿一年,短短三百多天,不知不覺一個陌生人竟在她心底刻下這麼深的烙印。

  來到陌生時代,她雖然在努力地適應環境,也在力所能及地幫助身邊人改變生活境況,可心底從來沒放下戒備,她可以無私,同時也自珍,像她這樣的性格,其實很難將心徹底交付出去。

  陳星耀對她告白,其實她很開心,她對他當然也有欣賞和喜愛,這人跟她上一世接觸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看似冷酷,但內心卻那麼柔軟,外表很男人,卻從沒有大男子主義。尊重她,支持她。

  是他讓她明白,男女之間完全可以平等相處。也是他讓她慢慢放下防備,改變先立業後成家的想法。最終更是他讓她意識到,她也有一顆想要戀愛的少女心,想要體會戀愛的酸甜苦辣鹹,想要在實現理想的過程中有另一半的參與。

  之所以沒有點頭答應陳星耀,是因為她總覺得跟陳星耀之間少了那種一見鍾情式的激情,缺了一點火花。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過來,有一種愛情,不是飛蛾撲火,而是春風化雨,相濡以沫。

  所以陳星耀你千萬別出事,我不允許!

  小陳彎著手肘從輸血室出來,突然被人從背後圈住,圈得那麼緊,彷彿要把他勒進身體裡,身後的人身上有著淡淡的油煙味,聞起來讓人心安,是家的味道。

  男人勾勾唇角,手不方便,用下巴蹭了蹭身側人的頭頂,「我沒事,別擔心。」

  走廊裡一支隊一個不少,除了小孫,肖鋒、鄭飛幾個血型合適的也都擼著手肘,在按壓針孔,跟陳星耀一樣剛給小孫獻完血。

  擱平常,見兩人摟在一起,肖鋒肯定會調笑幾句,這會眉頭打結,憋了一肚子火,不知道該朝誰發。

  小孫還在手術室搶救,身體裡的血流了一半,進手術室已經失血性休克了,進去一小時了還沒出手術室。

  「劉興來是個狠角色,埋了個針在手腕的肉裡,上回我跟你說過,現在的手銬很好解,對劉興來來說,解開隻需要十幾秒鍾時間。」

  小陳對甄珍解釋了這一系列變故的由來,看她眼中流露的後怕和擔心,撫了撫女孩的發頂,柔聲安慰:「我不會讓自己涉險的。」

  為姐姐,為父母,也為了你。

  又等了半個小時,小孫經搶救終於脫離生命危險,那一槍不但傷了部分動脈,還傷了腳筋。

  施救及時,術後隻要恢復好,不影響行動。

  小孫麻藥勁過去已經醒了,失掉的血不會立即補回來,臉色和唇色快要跟身下的床單一個顔色,虛弱地安慰眾人:「我是打不死的小強,不會有事的,等我一個月,肖哥你要是不信,咱倆比下五十米往返跑,我還能快你兩秒。」

  肖鋒的拳頭擡起又放下,隻懟了一句,「你可拉倒吧。」

  「你好好休息,老趙晚上在這裡陪床,先在胸科醫院觀察兩天,再轉回醫大一院,那裡條件好,你恢復得能更快一些。」路全交代小孫。

  眾人臨走前,小孫虛弱地叮囑隊友:「別告訴我爸媽,隊長你就說臨時安排我去外地追逃,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我媽心臟不好,知道我受傷,我怕她受不了。」

  路全沉默了一會,才點頭,「我知道了。」走出病房,嘆了口氣,「你們看著吧,經曆了今天這事,局裡接下來又會有一批人交辭職報告了。」

  不光劉興來這種殺人殺紅了眼的惡魔,現在一些省份車匪路霸也很猖獗,拿人命不當回事,根本不怵警察。公安這份職業現在不是個好職業,掙得少,危險性又大,有幾個純靠理想主義撐下這份工作?如果有既能保證安全,掙得又多的工作,誰還幹這個?

  陳星耀聲音平靜開口,道出大家的心聲,「不管怎麼樣,總得有人幹這行。」

  一支隊的人還要回去處理未完成的工作,甄珍隨車一起回去,回家先安撫了找不到姐姐癟著小嘴要哭的寶庫,讓王進先回家,加盟的事改天再商量。

  陳星耀、肖鋒幾個一人獻了四百毫升血,不補補怎麼行。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甄珍更加心疼小陳和他的同事,家裡的食材充足,砍了一整扇排骨,頭一次甄珍不為了追求美食的色香味,用高壓鍋迅速壓了三鍋排骨海帶薏米湯,裝了滿滿一大鐵盆,不光一支隊,連今晚加班的其他人也算進去,推著家裡的三輪車送了過去。

  出門前,特意叮囑陳星耀多帶一個人下來一起擡,跟著下來擡東西的肖鋒看到大鐵盆,無奈搖頭,「甄珍,你今天掙的都得搭進來了吧?」

  甄珍笑笑,「怎麼說我也是擁有兩家店的人了,放心,吃不窮我。」

  小陳打量了甄珍一眼,感覺小甄老闆今天看他的眼神跟以往不一樣,這會沒工夫,哪天要好好問問。幫她把丟在門前的自行車搬到三輪上,小陳催甄珍趕緊回去。

  加班的人人有份,三支隊隊長老邱喝了一碗暖心暖胃的排骨湯,面帶微笑,「只要還有一個人感謝我們,我們的血和汗就不算白留。」

  成年人的義務和擔當,小朋友不需要負擔。

  有姐姐帶過去的奶黃包、玫瑰餅、棋子豆這些作為間食的小零嘴開路,連早前聯手欺負他的小男孩們也不來找寶庫麻煩了,誰擁有吃不完的零嘴,誰就是幼兒園老大。

  雖然男生不孤立他,但是寶二爺還是喜歡跟妹妹們玩,胖妹孟青青和蝴蝶結愛好者莫子琪小朋友是他最好的朋友,其他妹妹也很好,都是好朋友,就是這麼的隨(博)和(愛)。

  上午間食時間,今天姐姐給他帶了一大包蝴蝶酥,寶庫慷慨地拿出來跟小朋友們分享,連老師也有。

  甄珍怕小朋友洗不幹淨手,不嫌麻煩給每塊蝴蝶酥都包上一層油紙。寶庫肉手托著塊裹著油紙的蝴蝶酥送到老師面前,「梅梅老師,蝴蝶酥可好吃啦,姐姐說,明天給我做蜂蜜小麻花。」

  中一班的梅梅老師摸摸寶庫的捲毛,心裡苦,給開飯店家的小孩當老師,感覺最近腰都粗了,小朋友吃開心了,精力旺盛,好難管啊,不過蝴蝶酥也太好吃了!

  想到一會的樂器課,梅梅老師頭又大了,校長喜歡音樂為什麼不能獨自欣賞?非要讓幼兒園的小朋友們現在就選一樣學,這幫熊孩子能學個啥?

  四歲的豆丁學不來鋼琴,準備的大都是簡單的打擊樂器,讓小朋友先熟悉瞭解樂器的聲音。

  一人認領一樣,孟青青雙手各握一個沙鎚,莫子琪選了漂亮的鈴鼓,還有小朋友選了三角鐵,梆子,又是搖,又是敲,開心得不得了。

  輪到寶庫選,小孩目光在腰鼓上流連一圈,這個姐姐已經買給他了,其他也不感興趣。

  欸?看到最邊上一樣樂器,小孩高興地撿起來,「梅梅老師我要吹喇叭。」

  誰把大班的樂器分中班來了?拿都拿了,梅梅老師隻好解釋,「這個是小嗩吶,不叫喇叭,小朋友也能吹,你要是喜歡你可以選它。」這孩子腮幫子全是肉,別說還真適合吹嗩吶。

  寶庫越看嗩吶越喜歡,鼓著小肉臉,把自己吹缺氧了也沒吹出聲,逗得梅梅老師哈哈大笑。

  一節課時間在叮叮噹噹,嘁嘁喳喳聲中結束,小朋友玩得很開心,隻有寶庫不開心,嗩吶吹不出聲。

  老師下課單獨輔導了寶庫一遍,告訴他放學留一下,吃了人家姐姐那麼多好吃的,學校的嗩吶都是新買的,她用自己的工資送給小孩一個。

  甄珍來接弟弟,寶庫大眼睛軲轆軲轆轉,一看就藏著小秘密,出息了,忍到家,才從小書包裡掏出嗩吶,興奮地拿給姐姐看,「梅梅老師說謝謝你的蝴蝶酥,這個是她送給我的。」

  甄珍沒認識到嗩吶的威力,還挺高興,教育弟弟,「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不能公開,等姐姐哪天請梅梅老師來家裡吃飯,謝謝她送你的禮物。」

  寶庫聽不懂寡和均,一心撲在他的吹喇叭事業上,拿著嗩吶出了門,能塞下兩大顆灌湯鮁魚丸的小腮幫子,一旦能吹出聲,那穿透力十足的聲音一出,比拉鋸的聲音還剌耳朵,殺傷力太大了……

  正在給鹹菜加糖的趙姨手一抖,糖多放了一倍;壓面的樸叔一哆嗦,面斷了;對自家人的傷害最大,回後廚切蘿蔔的甄珍一顫抖,切了手指頭。

  「哎呀,寶庫,學會這門手藝,將來可以兼職幹婚慶掙錢。」樸叔找著罪魁禍首,調侃小家夥。

  小孩一聽掙錢,吹得更來勁,直到吹沒氣了才閉嘴。甄珍包好手,捂著耳朵出來,「照你這麼個吹法,你們學校老師都要受工傷了。」

  甄珍不幸言中了。

  下午樂器課,教小朋友合練,一開始大家都聽指揮,三角鐵、鈴鼓一頓敲和搖,整齊好聽,輪到寶庫了,嗩吶那麼一吹,聲音頓時亂套,小朋友玩瘋了,一頓胡亂敲打,最淘的楊樂都跑到教室中間跳上大神了,小朋友圍了一圈給他伴奏,吹得最歡實的就是甄寶庫小朋友。

  梅梅老師:「……」我錯了。

  寶庫因此被勒令一天只能吹三聲嗩吶。

  陳星耀因為親手擊斃兇徒,局裡安排他接受三天心裡輔導,參加工作四年,這不是他第一次擊斃犯人,在這個時代當警察經常會遇到這種事情,小陳心理倒沒怎麼受到影響,正義面臨取捨,下回碰上他還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趕上週末,又不值班,臨市的楓葉進入最佳觀賞期,他想帶甄珍看楓葉去。從輔導室出來,去大漁找甄珍,說了出遊的事。

  最近實在太累,歇業一天出去玩玩放鬆一下,這主意不錯。甄珍點頭,「行啊,大姐們快餐可以獨立上竈,我不用操心,帶上寶庫,咱們好好玩一天。」

  小陳目光微頓,「行吧。」讓電燈泡亮得更猛烈一些。

  何止是一個電燈泡,晚上回到家,接到甄珍的電話,問能不能換輛大客車,小陳有了不好的預感,跟他三叔借了水利廳的大客車開到杏花巷,遠遠看到一群小不點。

  確切的說,是一個男孩加一群小姑娘,還有小姑娘的爺爺奶奶們。二人行慘變旅行團,陳警官也只能受著。

  寶庫今天不是毒蘑菇造型,換了一身紅色運動服,跟個小紅包似投到陳星耀懷裡,大眼睛彎彎,「出去玩好開心呀。」

  我不開心。「寶庫,你穿這一身,不跟楓葉順色了嗎?照相該找不到你了。」

  「好看。」寶庫對自己的穿衣品味很有自信。

  上了路陳星耀才知道,小朋友們的小書包裡不光裝了吃的,還帶了自己的樂器。一路上先是由莫子琪帶頭唱,「吹起小喇叭,嗒嘀嗒嘀嗒」,小朋友們邊伴奏邊唱歌,嘰嘰哇哇一路,好不熱鬧。

  陳警官感覺自己拉了車鼓樂班子。爺爺奶奶年齡大了,聽力下降,不覺得吵,小陳和副駕駛的甄珍無奈對視一眼,開出不到三十公里,吱嘎一聲嗩吶響,震得小陳差點踩剎車。

  寶庫今早已經單手掐腰站在家裡平台上給大家吹了個起床號,剛才用完第二次機會,趕緊把嗩吶收起來,他很守信,讓吹三回就三回,從不多吹。

  耳膜都震疼了,終於到了目的地。

  省城東側和南側被長白山餘脈覆蓋,小陳今天帶大家遊玩的地方是距省城一百五十公里的關門山,山上遍植楓樹,金秋時節,層林盡染,山間小路有溪水相伴,水裡有活魚在戲水,陽光穿過紅透的楓葉照在人的身上,給人披上一層紅色的面紗。

  天氣怡人,山裡空氣清新,小朋友們像鑽進林子裡的小鳥,快活極了,胖妹孟青青跑到陳星耀前面,小胳膊比心,同樣奉送一句,「陳大哥,撒浪嗨。」

  小陳勾唇,帶小孩秋遊還挺有意思。

  在最古老的楓樹下給旅行團拍合影,站在石頭上的寶庫果然跟楓葉順了色,小孩毫無所覺,小嘴咧得比誰都大。

  中午野餐讓孩子們高興壞了,甄珍甚至還帶了小鐵鍋來,給大家煮麵條吃。

  爺爺奶奶們看出來兩個小年輕的關係,吃飽了肚子,朝兩人揮揮手,「孩子有我們看著,你們去那邊轉轉。」

  北邊有個岔路,半山坡有個公園管理處新修的仿古亭子,甄珍提議,「我們上那上面去。」

  「好。」

  臨風而立,眼前是溫帶闊葉林繪出的五彩斑斕的世界,景色不僅洗了眼,也滌盪身體的疲憊。

  甄珍輕聲開口,「陳星耀你通過考驗了,我答應做你的女朋友。」

  「你說什麼?」小陳以為自己幻聽了。

  「過期作廢,聽不到算了。」

  「金口玉言,說了就要算數。」小陳心花怒放,心情就像眼前的風景一樣,也是五彩斑斕的,「告訴我你是怎麼想通的……」

  寶庫在大樹底下給妹妹們一人撿了一片最大最漂亮的楓葉,玩夠了,擡頭找姐姐。

  莫爺爺指著山腰的亭子,「你姐姐在那上面呢,一會就下來了。」

  某小孩玩了一會,走向半山腰去找姐姐。

  亭子裡的兩人側坐在欄杆上,互訴衷情後,小陳終於握上了甄珍的手,摸手還不過癮,某人還想要更多,薄唇慢慢靠向甄珍的紅唇,隻差零點一釐米的距離……

  嘀的一聲響,嗩吶一出誰與爭鋒,愛吹喇叭的小孩用掉了他第三次吹嗩吶的機會。

  小陳因為身體前傾重心不穩,幹壞事心裡還有點忐忑,被這流氓樂器嚇得一激靈,側翻過欄杆,幸虧他反應快,抓住了亭子的基座,身體懸在半山腰。

  倒霉的小陳差點成了歷史上第一個因為打啵而摔得半身不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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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發表於 2021-1-14 12:59:17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食羊 過中秋

  小陳臂力不錯,一個引體向上,勾著基座又翻了回來。一落了地,見吹嗩吶小能手甄寶庫小朋友躲在對面柱子後面,探出腦袋一臉驚奇地在看他,一身紅運動服不光跟楓葉順色,跟涼亭的柱子也順色。

  怪他,談戀愛上頭,沒發現這小傢夥竟然偷偷爬了上來。

  甄珍面色羞赧,從本質上說她是個民國姑娘,在這方面多少有些保守。暗暗責怪自己剛才竟然忘記躲避,幸虧寶庫嗩吶「嗶」得及時。

  「這亭子必須得加個保護性圍欄,不是誰都像你身手這麼好,翻下去摔斷腿就慘了。」甄珍拍了拍身下的橫欄,顧左右而言他,藉以掩飾內心的羞澀。

  小陳沒戳穿她,好心情地解釋,「沒見今天就我們一波人嗎,這公園還沒正式開放,設施還沒完善,以後會加的。」

  寶庫雖然對陳大哥的武功很感興趣,但沒忘了剛上來時看到的一幕,拎著嗩吶上前,單手掐著小腰,「不許吃姐姐,妖怪才吃人!」

  小陳:「……」

  甄珍囧了囧,俯身直視憤怒的小孩,「吃人要張嘴,陳大哥可沒張嘴,陳大哥在給姐姐相面呢,越近相得越準。」

  姐姐說的話寶庫信,轉了轉眼珠,娃娃臉說變就變,化憤怒為驚喜,「陳大哥,你會跳大神嗎?」在小孩的認知體系裡,相面跟跳大神是一個工種。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小陳就鬧不明白了,為什麼打個啵會跟跳大神聯繫在一起,還能不能讓人愉快地談戀愛了?

  天聊不下去了,趕緊打道回府。

  賞楓之旅不光確立了戀愛關係,甄珍路上見有個地方專門賣羊湯,意識到喝羊湯的季節到了。

  關門山所在的臨市,是滿族人聚居地,當地有一種老品種的絨山羊,燉羊湯的方法用的是流傳上百年的傳統滿族工藝,羊湯入鍋,文火、武火交替,燉上數個小時,湯奶白,肉爛,味道極美。

  甄珍嘗過之後覺得,這種熬煮羊湯的傳統工藝很可行,但因環境所限,本地羊不能像以前那樣放牧散養,肉質受到影響,口感一般。

  不光遼省,國人食羊傳統悠久,東坡先生喜食眉山白煮黑山羊,草原牧民最愛手把羊肉,魯南有黃羊肉,更不要提著名的甯夏灘羊了。

  其他地方距離太遠,羊肉最好吃新鮮的,如果從老宋所長的戰友那進貨,沒有宰殺的活羊對他們這些散戶來說,運輸成本太高,拜北行大市場所賜,甄珍在生鮮攤位找到了宰殺好的內蒙羊肉的貨源。

  好羊肉,不但沒有羶味,還有一股奶香,草原長大的羊,肉質緊實有彈性。

  賣羊的大哥一大早送了三隻羊過來,甄珍準備開賣季節性食物,羊湯。

  還是那句話,好的食材不用過多調味,甄珍的羊湯不放枸杞、黨參等藥材,用的是老法,隻放生薑,大量的生薑,一鍋要放足一二十斤。

  羊湯姜味濃郁,喝時撒一戳鹽,還有跟羊湯最搭的香菜,隻三味常見調料,味道就很美。

  不光有羊湯賣,還賣白煮羊肉,吃的人選好部位,甄珍現切,蘸著蒜蓉、小米辣、半塊白腐乳調成的蘸碟吃。

  甄珍刀工好,羊肉片得薄而透,吃在嘴裡不失彈性,是上佳的味覺體驗,奶白的濃湯,綴以鮮嫩的香菜,嚼一口羊肉和羊雜,平民美食比得過饕餮盛宴。

  羊湯暖胃,適合秋天進補,因為放了生薑,更加暖身,邱老中醫誇甄珍,「這一碗湯比我的藥靈,以後誰上我那看病,我幹脆不開藥了,讓他們上你這喝湯治病。」

  「我看行。」甄珍煞有介事地點頭。

  跟他一桌的小王大夫喝得盡興,向甄珍提議,「有個老話叫魚羊鮮,好像張大千曾經試過將魚羊同煮,據說鮮上加鮮,甄珍有功夫你也試試唄?」

  甄珍搖頭,「王哥,我試過,這兩種食材合在一起並沒有一加一大於二,還是單吃更加純粹。」

  「傳說不可信,王哥明白了,我們天天擺弄藥,受不了藥味,你這羊湯跟別家都不一樣,生薑羊湯真好喝,晚上給我留一份,帶回去給你嫂子和侄子也補補。」

  「好嘞。」

  一天賣了三隻羊,開了一年飯店,更加得心應手,甄珍每推出一樣新品都得到大家的熱烈響應。

  推遲了幾天的合夥人會議,晚上續上。

  先吃飯,再開會。

  甄珍給合夥人王進,還有合夥人兼新上任的男朋友陳警官準備的食物更加精細一些,羊肉取後腿,剁肉蓉,攪打上勁,溫水汆成羊肉丸子,湯裡加白蘿蔔絲,盛在碗裡端上桌,吃之前點幾滴香醋、麻油,還有胡椒粉和必不可少的香菜。

  熱騰騰的羊肉蘿蔔絲汆丸子溫暖了涼如水的秋夜。

  舒舒服服喝上一大碗,王進彙報這周魚丸廠的經營情況,「魚、蝦、蟹丸已經交付給幾個大的批發商了,從反饋情況看,顧客接受度還不錯,天冷了,大家想喝熱湯,丸子跟白菜、蘿蔔都很搭,肯定不愁賣。甄珍,下一步是不是可以做點肉丸賣賣?」

  甄珍點頭,「等我研究好配比,咱們再商量。」

  丸子已經生產出來了,魚丸店的加盟是時候提上日程。

  當初幹這個的想法就是要幫扶一下市裡得職業病的困難家庭,初衷不變,接著執行就是。

  小陳背靠椅背,垂眸道:「職業病在市裡有定點的收治醫院,張偉這兩年看病,也認識了不少病友,這事我問過他,他願意幫忙聯繫家庭困難的病友,讓他們先來他的店觀摩,如果想幹,再找我們聯繫。」

  「對,這事自願,不想幹,咱也不能逼著人家幹,剛開始還是得找點人品可靠的,防止把牌子做砸了,有熟人介紹再好不過。」甄珍同意。

  「事情有點多,我們缺人用,加盟這塊缺管理的人,財務這塊也缺。」廠子開業事多,王進這兩天都累瘦了。

  「會計我可以介紹個兼職的,剩下的人再慢慢找。」小陳表示。

  速戰速決商量完,催王進早點回家睡覺。小陳倒是不急,白天上班沒辦法,下了班分分鍾鍾都不想跟女朋友分開。

  王進一出門,某人的手就握上甄珍的手,舉起來端詳,手指潔白修長,粉嫩的指甲泛著健康的光澤,「你天天碰食材,手還那麼滑……」

  誇了一半被打斷,「你們在扳手腕嗎?」在門口轉呼啦圈的寶庫進了屋子,大眼睛注視兩人交握的雙手,「我也想玩。」

  看小陳吃癟的表情,甄珍忍不住幸災樂禍,有個紀律委員小舅子,可以想像的到小陳的鬱悶。

  手也牽不了,想親一下還要被魔音灌耳,小陳幹脆拉著女朋友還有小舅子上樓上平台,賞秋月去。

  還有兩天就是中秋,一輪明月掛在晴朗的夜空,寶庫胖手指著缺了半邊的月亮大聲說:「月亮婆婆被太陽公公把臉給揍癟了,打人不對,男生不能打女生。」

  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認識值得肯定,你要是不插在我跟你姐中間看月亮,我會更喜歡你,小陳心說。

  寶庫彷彿聽到他的心聲,研究完月亮的傷勢,撿起呼啦圈扭小腰去了,小肥腰左扭右扭、前扭後扭,姿勢很滑稽,呼啦圈不聽話,在他肥肚子上隻停頓了兩秒不到就往下禿嚕。

  小孩轉了一會,跺了跺腳,幹脆撿起呼啦圈,玩套圈。掄起呼啦圈往姐姐放在平台上的桶子套。套中了,舉著小胳博歡呼,套不中,捶胸頓足,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跟黑夜融為一體的小咕咚蹲在他身後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戲精!

  小陳和甄珍趴在欄杆上說起他的打算。「會計可以兼職做,我想介紹我們局小鄒的媳婦給咱當兼職會計。小鄒在我進局裡那年,抓捕搶劫犯時中槍犧牲了,他媳婦一直沒找,一個人帶著孩子,過得挺不容易的。」

  甄珍臉頰貼上他的上肘,黑襯衫棉布表面帶著微微的涼意,聲音輕柔,「你真好。」

  「這樣就好了?」小陳低頭看她,「還有更好的呢,當初沒跟你說,如果內衣配件廠掙錢了,利潤我不會收走,我想成立個基金。

  這次小孫和他的同學李峰同時受傷,小孫家裡條件還行,李峰父母都是下崗工人,家裡就他一個獨子,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他父母的日子可想而知,會有多難。

  這幾年暴利犯罪多,警隊每年都有犧牲和受重傷的人,給的那點撫卹金和慰問金,連個孩子都養不起,管不了一輩子。基金可以細水長流,補貼下他們的生活。我爸的錢不是大風颳來的,做這種事情,還是用我自己掙的錢比較好。」

  他有這樣的想法,甄珍一點都不意外,低聲表示:「你做什麼我都支持。」

  小陳臉頰蹭了蹭甄珍的發頂,「我也一樣。」

  因為這兩天賣羊湯,甄珍做了很多老北京芝麻燒餅來配湯,卷餅時面拉得長,卷的卷多,芝麻燒餅起得層數也多,小小一個,外裹芝麻,外脆內軟,芝麻香噴噴,和面時放了花椒粉和鹽,吃起來還有股椒鹽的香味。

  寶庫又帶了一大包去跟同學們分享。

  早晨做出來的芝麻餅,晾涼之後,才被甄珍收起來給寶庫帶走。芝麻餅依然鬆脆可口,小朋友們都愛吃,一隻小手拿餅,一隻小手小心地接著芝麻粒,不讓一粒芝麻從手中溜走。

  不光吃寶庫的,其他小朋友也把自己帶來的蘋果、南果梨、月餅跟同學們分享。

  也有家庭條件不好的,但小朋友們還沒大到學會互相攀比,寶庫就很愛吃一個小朋友帶過來的醬蘿蔔,就著燒餅吃可香了。總之,食物經過分享反而更加美味。

  叫王子鳴的小男孩吃完間食,過來找寶庫,「你家還賣芝麻餅嗎?」

  「嗯吶,姐姐天天做。」寶庫答道。

  「那我讓我爸爸帶我去吃。」王子鳴滿意地點頭。

  「我家還賣羊湯,可好喝了,比牛奶還好喝。」

  廣告打得太成功,王子鳴下午放了學家都沒回,就把爸爸拽到大漁,要喝羊湯,吃芝麻燒餅。

  王子鳴的爸爸穿了件過時的肥大西服,心情不錯,看甄珍還賣水煮羊肉,嚷嚷著要給兒子買一份,「兒子,爸給你割一份肚腩肉吃,吃羊肉還是肥一點的香。」

  沒買太多,隻割了二兩,甄珍片好了肉,笑著說,「子鳴爸爸,你確實會吃,五花的肚腩,軟還香,我家寶庫也愛吃。」

  王子鳴的爸爸頭髮好長時間沒理了,捋了把頭髮,嘿嘿笑,「這地方的肉,烤起來更香。」

  東西他隻點了一份,自己不吃,笑眯眯地看著兒子吃,怎麼看也看不夠,兒子嘴巴上沾了兩粒芝麻他都覺得可愛得不行,小子鳴胃口小,甄珍羊湯份量足,喝了一半,吃了一個芝麻餅就徹底飽了。

  子鳴爸爸就著兒子的勺子,三兩口把剩下的湯灌進肚子,付了甄珍錢,拉著兒子往外走,「兒子還想玩什麼?爸今天全都滿足。」

  「真的嗎?我還想去中興玩碰碰車。」小孩興奮極了。

  「還等什麼,走嘍。」

  過中秋,工地要改善,給甄珍幹活的大姐們下午留在店裡加班處理食材,有個大姐認識王子鳴父子,見他們走遠,面露同情地對甄珍說:「王健和媳婦下崗之後,他媳婦跟個包工頭好上了,一腳把他給蹬了,兒子也帶走了,王健這人最疼兒子,剛開始好一頓鬧騰,又進了一次法院,最後調解讓他一個禮拜帶兒子兩天,今天應該是他帶兒子的日子。哎,咱東北老爺們裡,這是最疼孩子的一個。」

  帶了兒子兩天,王健帶王子鳴來大漁吃了兩天飯,第一天喝羊湯,第二天點了咕嘟的精品魚,紅燒青魚尾。

  王健雖然落魄,但是個見多識廣的人,對兒子說,「鱅魚頭,青魚尾,青魚尾能划水,魚肉緊實,最好吃,這道菜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紅燒划水。」

  王子鳴跟寶庫不一樣,寶庫早慧,能坐得住,大人們講什麼也都聽得認真,這小子眼裡隻有吃的,根本不聽他爸說什麼。

  不過王健也不在乎,兒子喜歡他點的食物就已經讓他開心不已。

  吃了咕嘟的魚,王子鳴笑嘻嘻,王健更是高興,見兒子徹底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魚肉扒拉到碗裡。

  這道魚確實貴有貴的道理,味道太好了,魚肉細白,筷子夾不起來,可以直接嗦,嫩嫩滑滑,是流質的魚肉精華。

  吃了魚肉,王健甚至忽略了明天中秋兒子不能跟他一起過節的惆悵。「青魚的尾巴彎起來像子鳴的笑臉,下周我們還來吃好不好?」

  「好。」

  因為最近太忙,中秋的節禮生意甄珍並沒有參與,錢掙不完,事情要一樣一樣來。

  過節工地放假,甄珍給大姐們也放了假,小苗也回遼南老家過節,前一天烤了好多月餅,給大姐們和派出所、診所,還有幾家朋友分了分。

  小陳本來打算趁著過節把甄珍介紹給家裡人認識,但想到還沒正式告訴他媽,遂又作罷,甄珍過節還是留在杏花巷過。

  弄了一隻整羊,劉叔改造了一個大油桶,放上炭火,甄珍和鄰居們在杏花巷烤全羊過節。紅楓放假,連紅梅也被從療養院接了回來,杏花巷四家一個都不少,比春節人還全。

  羊身改刀之後,用小茴香、花椒、蔥段等香料把肉先按摩一遍,先醃製入味,再上火烤制。

  天一擦黑,樸叔把鐵桶的炭火升起來,劉叔過來將羊身橫穿,刷上糖色、醬油和食用油。

  小燕姐家的楊姐夫說:「我以前在內蒙跟人學過烤羊,甄珍,平時總是你做飯給我們吃,今天過節你歇一歇,羊我來烤。」

  有了工作忙,楊姐夫像換了一個人,恢復了當年雷厲風行的光彩,甄珍笑著和小燕姐對視一眼,「好,今天我吃現成的,嘗嘗姐夫的手藝。」

  天徹底黑了下來,十五的月亮升上半空,四家把桌子搬出來,放上供奉月亮的食物,葡萄、橘子、蘋果、月餅。

  寶庫發現了規律,「月亮是圓的,所以給月亮吃的東西也是圓的。」

  「你也是圓乎乎,把你也給月亮吃好不好?」寶琴逗他。

  小孩縮著小身子,猛搖頭,「月亮婆婆不是陳大哥,不吃人。」

  搬啤酒出來的甄珍,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有狀況啊,鄰居們全都憋著笑。

  楊姐夫手藝真不錯,濃濃的肉香瀰漫在杏花巷,羊肉外皮黃紅酥脆,滋滋往外冒油,先拿刀片了最酥脆的外皮肉,蘸著幹料吃。

  酥香入味的羊肉,香得人上頭,大家共同舉杯,「中秋快樂,明年更好!」

  羊很大,還給派出所值班的民警片了一盤子送過去。

  吃得正開心,甄珍見王健一個人從岔路拐了過來。

  見大家在吃烤羊,本來想喝碗兒子愛喝的羊湯,就當是跟兒子一起過節的王健也愣了一下。不打招呼轉身走不太好,笑著說:「我過來問問有沒有羊湯賣,你們吃你們的,不打擾了。」

  聽甄珍介紹,這是寶庫幼兒園同學的爸爸,樸叔招呼,「哥們,是東北人不?趕上了你得坐下來一起吃。」

  「多一個人幫我們解決,我們求之不得呢。」小燕姐讓楊姐夫把他拽過來。大過節的一個人出來喝羊湯,不用猜就知道家裡什麼情況。

  王健以前在廠子裡跑供銷,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人,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坐了一會倒是放開了。

  寶庫端了姐姐分來的一盤羊肉送給王健,「王爸爸,這是羊尾巴上的活肉,吃了活肉,人的生活越來越活泛。」

  小孩越來越聰明,甄珍教給他的話,能一字不差地記下來。

  王健把跟兒子一般大的寶庫摟進懷裡,眼中發熱,「對,生活越來越活泛。」

  寶庫的月亮婆婆在天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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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打邊爐 寶庫的憂愁

  陳家中秋節的家宴,照例還是一大家子一起過。吃完飯,小陳跟老陳走到大廳一角,問他爸:「我媽那你什麼時候能攻克?」

  今年嚴打,他工作太忙了,經常睡在單位宿舍。有時抽個時間回家,他媽都休息了,跟他媽交流的時間有限。

  談戀愛的事不告訴她,倒不是怕她,他擔心李淑珍同志反應過激,再幹出點什麼事情,讓甄珍受委屈。

  老陳擺擺手,「你媽那人認死理,我們得徐徐圖之,這段時間她提那個副市長的千金的頻率已經從一天三回,變成一天一回,等她三天提一回的時候,我再說你跟甄珍的事。」

  小陳有點鬧不明白,「張薇給我媽灌了什麼迷魂湯。怎麼就那麼讓她唸唸不忘?我怎麼就沒聽她提別的女的。」

  「衛生局最近跟醫大一院聯手搞什麼手足口病宣傳,你媽跟那張薇又見了幾面,舊情重燃了唄。」

  小陳就算發愁她媽,也沒忍住被老陳逗笑,「你最近愛情片看來沒少看。」

  「你說對了,昨天看了個老片《縱橫四海》,三角戀太上頭,惆悵得我一晚上沒睡好。」老陳一臉回味,把目光轉向兒子……

  小陳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蹙著眉頭看老陳,「幹嘛,你想讓我玩三角戀?我跟你說,我的槍都不一定快過甄珍的刀。你不想絕後的話,少想些有的沒的。」

  「大哥,星耀,你倆站那幹嘛?節日福利時刻到了,大哥快點,三缺一就差你了。」陳老三喊他大哥扶貧。

  散財大爺老陳忘了三角戀的事,顛顛地走向麻將桌,「每當這個時刻,我就格外想念我的圈錢好搭檔甄寶庫小朋友。」

  抱著一根大羊排啃得滿嘴流油的寶庫,打了個大噴嚏。

  「孜然吃鼻子裡了吧?」甄珍給弟弟擦了擦嘴。

  香得流油的羊排把寶庫吃醉了,彎起小嘴對姐姐傻笑。

  女的戰鬥力不行,吃飽了肉,邊吃水果,邊聽男人們在一旁白話。

  楊姐夫越看王健越面熟,喝了口酒,終於想起來,「你以前是不是機床廠的?我以前在省工業廳的表彰會上見過你,你是那年咱們省最年輕的優秀銷售骨幹,參加工作第二年,就賣了價值一百萬的機床,這事我有印象。」

  王健面露自嘲,「哥,那都是過去時了,我現在在家具城給賣家具的攬客呢。」

  老樸周了口酒,擡眼看他,「兄弟不應該啊?以你的能力,肯定能找個更好的工作。」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從單位出來這幾年我基本啥也沒幹,時間全耗在跟我前妻爭孩子上了,孩子沒爭著不說,等想攢點養兒子的錢時,發現滿大街都是找活幹的,以前比我還厲害的多了去了,哪有什麼好工作專門留給我。」

  楊姐夫無聲拍了拍王健的肩膀,他要不是遇見甄珍和小陳這兩個貴人,不也打算去開夜班出租嗎。

  「小王,再等等,等內衣配件廠開業了,我招你接著跑供銷,廠裡就缺你這樣的人。」

  這話倒是提醒了甄珍,魚丸廠的機器隻開了兩台,還有富餘的生產能力,想要把市場打開,必須走出省城,王進忙於生產管理,暫時沒時間跑市場,那天還念叨,要找個靠譜點的人幫忙搞銷售。

  子鳴爸爸還真是個合適的人選,疼孩子的男人怕自己出事,將來無法照顧孩子,都愛惜羽毛,不會亂來,聘這樣的人放心。何況這還是個銷售天才。

  「王哥,你有沒有興趣幫我推銷魚丸?價值上跟你以前推銷的機床沒法比,吃的價格低,靠走量,能累點。」甄珍開口說道。

  王健先是眼睛一亮,隨後又面露為難,道出自己的難處,「小甄,不瞞你說,我之所以幹攬客這個活,就因為時間自由,我那個前妻使壞,讓我週四、週五跟孩子相處兩天,正常工作哪能讓你休得不當不正的,可不跟孩子多接觸接觸,我怕孩子將來忘記我這個親爹,難啊。」

  楊濤姐夫笑了,「小王,你魔怔了?幹銷售的哪用坐班?」

  王健拍了下腦門,哎呀,一定是烤羊肉太好吃了,竟然還想著在國營廠子上班那一套作息。

  甄珍接口道,「我們的底薪不多,但有績效工資,按斤數提成,賣得多掙得也多,不光是你,我們巷子裡的幾家鄰居幫著代賣魚丸都給提成。」

  樸嬸幾個點頭,「甄珍丸子質量好,一點不愁賣。」

  這個工作比攬客的活強太多,王健又不傻,怎麼會拒絕,「我幹,小甄,跟你說實話,除了對機床有研究,我對吃的也很在行。」

  「知道紅燒青魚尾叫紅燒划水的人可不多,王哥你確實是個行家,我早看出來了。」甄珍笑。

  小燕姐高興地端起杯,「咱杏花巷就是個寶地,招財還聚人,來,咱為杏花巷咱幹一杯。」

  寶地杏花巷的十好幾口人,全都笑著舉杯。

  「幹啦。」寶庫擎著小胳膊,舉起他的橘子汽水,張羅著跟大人們碰杯,小孩是該幹杯,確切的說,人是大寶庫聚來的。

  王進對王健的加盟舉雙手贊成,兩人是本家,名字也相似,聽起來像哥倆一樣,老王家人都能說,兩人交流一上午,銷售思路徹底研究透徹了。

  王健立即走馬上任,市外的市場等下個月再跑,先在市裡試試身手,銷售冠軍不是白當的,隻用三天時間,把王進久攻不下的大東副食給拿下了。

  大東副食位於老城的撫近門,比北行的曆史還要悠久,是名副其實的百年老店,多年養成的客流,副食品銷售額一天能過十好幾萬。跟魚丸廠同在東區,送貨很方便。

  從生產線下來的最新鮮的丸子,一大早擺上大東副食的櫃檯,放了個小電鍋在貨櫃上,煮好的丸子讓顧客現場品嚐,大家吃了都說好。丸子上市第二天,櫃檯前就排起賣丸子的長隊,一天賣了四百斤。

  魚丸廠又開動了一台機器。

  甄珍抓緊又研製了一種新口味丸子,羊肉不出貨,一隻五十斤的羊,宰殺完隻剩下是十幾斤,熬羊湯可以,做成羊肉丸子成本太高,跟廠子薄利多銷的經營思路不符合。不做羊肉,牛肉量大採購成本相對低一些,做牛肉丸子。

  牛肉肌肉紋理硬,攪打的原理跟魚肉不同,孫老設計時,已經提前考慮到,針對肉丸又上了一道工序。

  選優質的牛後腿肉,片成片,添加了一種棒槌狀設備捶打肉片,捶散肌肉紋理之後,再加冰塊攪打。甄珍考慮北方人的口味,牛肉丸肉膠調得粘稠,做成硬漿肉丸,肉質細密有嚼頭。

  撿起一顆彈在桌子上,能彈得老高了。銷售專家王健給想了個廣告詞,「彈彈彈,彈走大褶子。」

  把甄珍和王進逗得不輕,笑夠了,甄珍關心銷路,「牛肉價貴,咱們大批量進肉還七塊八一斤,丸子定價至少要在十三塊錢以上,你們有信心賣出去嗎?」

  二王兄弟信心滿滿,「放心吧,好東西永遠不愁賣。」

  甄珍也不隻做技術指導,上回接待台商考察團,認識了一批省城餐飲行業的領軍人物,一直沒斷了聯繫。他們起步早,飯店的規模比大漁大多了。對丸子有很大的需求,甄珍靠機械生產出來的丸子,一點不比手打出來的差,拿來入菜不掉價,還能節省後廚人力。

  省賓館的王大廚帶頭跟甄珍下訂單,慈育魚丸廠的丸子開業不到一個月,走進了省城高端餐廳的後廚。

  多點開花,大漁麵館的生意,開業一個月漸漸穩定下來,跟甄珍想的一樣,好的時候一天能賣上一千二三,賣得一般時,營業額在一千塊錢上下打轉,有小燕姐操持,甄珍不用操心。

  她隻需要顧好大漁的生意,普通價位的飯菜隻需要定時更新一兩道菜式就可以,甄珍把注意力放在包間經營這塊。

  店小,她畢竟一個人,精力有限,一天頂多能做一桌大菜,再多了忙不過來,現在包間一天最多創收三、四百。

  做什麼菜式既能節省她的勞力,還能讓包間快速運轉起來呢?

  答案必須是火鍋。

  秋燥,還沒冷到吃麻辣火鍋的時候。現在魯菜式微,粵菜後發至上,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魚和丸子,甄珍下一步要在包間推出粵式打邊爐。

  打邊爐對火鍋湯底的要求不高,講求食材的新鮮,新鮮的牛肉丸,根據牛身各個部位分解出的牛肉,海鮮、貝類、蔬菜,當然還少不了一道原汁原汁的蘸料,沙茶醬。

  沙茶醬做起來不難,大部分調料家中有常備的,甄珍去熟識的幹料鋪買回來南姜、椰絲和魚露,回來自制沙茶醬。

  照例,出了新菜品,一家人先試菜。週日,甄珍、小陳、寶庫、咕嘟,圍坐在桌子兩端,陶制的瓦罉盛滿炭火,起一大陶鍋,邊涮邊吃。

  廠裡的魚丸和牛肉丸各裝一盤,寶庫喜歡蝦滑,甄珍剝了新鮮大蝦,剁成蝦茸團了二十個丸子,在盤子裡貼整齊,小陳愛吃的手切牛肉,咕嘟愛吃的鮮魷魚、新鮮魚片,還有她愛吃的新鮮蘑菇,一張桌子放不下,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放菜。

  丸子扔進湯裡,咕咚一聲響,古稱「谷董羹」,甄珍逗弟弟,「丸子發出了寶庫一樣的聲音。」

  小孩早忘了當初他為了跟咕嘟看齊,還要給自己起名叫咕咚的事,使勁搖頭,「我會發出嗶一樣的聲音。」

  想起今天還剩一次吹嗩吶的機會,寶庫呲溜滑下椅子,要給大家吹嗩吶助興。

  刺耳的嗶聲,小陳耳膜快要充血了,對噪音製造者小舅子道:「寶庫你還是少吃點好。」

  吃多了,肺活量大,嗩吶吹得更高亢。

  寶庫用行動回應他,一連吃了三個大蝦滑,兩個牛肉丸子,一小碗牛肉,還有兩個大扇貝。

  吃開心了,小孩問姐姐,「我明天能不能帶這個跟同學們一起吃?」

  寶二爺厲害了,還想在幼兒園裡吃著火鍋,唱著歌,真寶玉都不敢這麼幹。

  被甄珍無情拒絕,小孩好說話,不帶就不帶。

  吃了魚和肉,葷素搭配,又吃了幾口菜菜,小肚子再也沒縫了,一手撈起同樣吃得肚圓的小貓,一手扶著小肥腰,去門口消食。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還差了個晚來天欲雪。」小陳吃得開心,來了詩性。

  甄珍舉杯,「能飲一杯無?」

  「必須能。」

  兩人幹了開胃的山楂酒,相視而笑,能吃到一起去的人,特別適合當情侶。

  給小陳燙了一勺子牛肉,甄珍提醒他,「骨頭湯我燉好了,吃完你就給小孫和李峰送去。」

  受傷的小孫和李峰已經從胸科醫院轉到市裡條件最好的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因為他們都沒告訴家裡,同事們承包了兩人住院期間的夥食,屬甄珍送得次數多,她有這個條件,多送點是應該的。

  小陳也給甄珍夾了一筷子海鮮菇,眼尾愉悅地挑起:「心眼這麼好的姑娘,怎麼便宜我了呢?」

  甄珍又回敬小陳一根脆鮮的魷魚爪,「因為你手長。」

  「……」

  吃完了沒耽擱,小陳立即開車去醫院送飯。

  病號飯需要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甄珍沒特意弄高端的餐食,兩菜一湯,排骨山藥湯,蒜蓉茼蒿,還有蝦仁滑蛋。

  小孫和李峰見陳星耀進來,歡呼道:「好吃的來了。」

  甄珍大廚的手藝好,簡單飯菜也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啃了塊排骨,小孫發出幸福地擔憂,「照這麼個吃法,等我出院,跑不過肖哥不說,興許連嫌疑人也追不上了。」

  「那就把你調去曹豔一個屋。」小陳哼了一身。

  想到腦子不太好的曹豔,小孫少啃了一塊排骨。

  從病房出來,陳星耀在住院部一樓大廳碰到了曾經被強制安排相過一次親的張薇。

  張薇倒不是聽了消息來偶遇陳星耀的,兒科住院部跟外科住院部在一個大樓裡,今天輪到她在住院部值班。看到一身黑衣,俊帥挺拔的陳星耀從電梯裡出來,愣了一瞬。目光瞥向他手裡拎著的飯盒,開口問道:「沒聽說你家裡有人生病,來看同事?」

  除了甄珍,小陳對待大部分異性都惜字如金,隻點點頭,嗯了一聲,就邁步離開。想起老陳咒他玩三角戀,小陳步子邁得更大。

  張薇注視小陳的背影良久,才邁進電梯上樓。

  週日人少,電梯裡就她一個人。門闆映出苗條靚麗的身影,白大褂不但沒有遮掩住她的魅力,反而更突顯了她沉靜的氣質,張薇面露微嘲,她這麼好的條件陳星耀都看不上,不知道該說他眼瞎,還是眼高於頂好。

  省城人雖然多,但數得上名號的政商界人士不多,二代裡優秀的更是屈指可數,張薇對陳星耀其實挺有好感的,年輕女孩都慕強,她自己學曆和能力不差,想要找個各方面都勝過她的男人做另一半,陳星耀就是城裡為數不多的符合她要求男人。

  可惜這人是個沒有感情的破案機器,白瞎了那麼好的條件。她倒沒有死纏爛打的想法,但心裡難免有點不平衡。

  粵式打邊爐受到了客人的交口稱讚,今晚來吃火鍋的是一夥年輕人。看穿著氣質,家庭背景應該都不簡單,請客的是熟人,老陳的朋友,市計委主任彭遠的兒子,彭暢。帶了九個人過來,有男有女。

  彭暢今天過生日,點菜很捨得,甄珍店裡最貴的四十一斤的精品石斑魚,直接點了一條五斤重的。

  彭暢和他爸單獨來甄珍這裡吃過一回,跟甄珍熟,「剩下的你看著安排,不用給我省錢,今天我生日要吃盡興。」

  吃得貴不見得吃得好,隻要食材新鮮,東西怎麼做都好吃。碧瑩瑩的綠葉蔬菜,新鮮宰殺的石斑魚、剛從生產線下來的丸子,現切的牛肉,吐完沙子的雜色蛤。

  先涮魚和肉,吃好了再涮蔬菜,蔬菜要是沒吃飽,再來一份大漁麵館的細米面。包間裡的人吃美了,保暖思淫.欲,有個男的見大漁小老闆長得水靈,問彭暢,「這小美女有主沒?」

  「有沒有主我不知道,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你可安分點吧。」彭暢翻了個白眼。

  說話的是建委主任的小兒子,建委是實權單位,衛小利打著老子的名頭,頭上頂著紈褲二字,在市裡招貓逗狗,彭暢挺煩他,今天本來沒叫他,誰知道這人竟然厚臉皮地不請自來。

  一群人吃好了,還要接著整下一悠,出來結賬,衛小利藉著酒勁調戲甄珍:「給我當小情兒,隻要伺候好我,我給你出錢開個幾千平的大飯店。」

  「你膽子不小。」說話的是在外面陪寶庫轉呼啦圈的小陳,他今天一來就看見出來上廁所的彭暢,不愛進去打招呼,一直在外面待著。

  「哎呦,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陳公子原來你好這口啊,得罪了。」衛小利心裡直罵娘,怎麼惹上這黑面閻王了。

  從廁所出來張薇正好看到這一幕,目光驚訝地在甄珍和陳星耀臉上轉了幾個來回,原來陳星耀拒絕她,是因為看上了個開小飯館的女人,張薇沒怎麼釋然,倒是勾出些許不平。

  場面有些尷尬,彭暢趕緊把人領走。

  留下來的小陳眉頭緊皺,問道:「來你店裡吃飯的男的,這樣的多嗎?」

  甄珍搖頭,「這年頭,有幾個能包得起二.奶,嘴上佔點便宜而已,你別生氣。」

  站在桌邊聽兩人講話的寶庫眨著大眼睛問:「二.奶是什麼?是奶奶的二妹妹嗎?」

  小樣,還會自己論起輩分了。

  小陳拔苗助長,培養四歲小娃的操守,「男人一生一世隻能喜歡一個女孩,不能找二.奶。」

  寶庫眉頭打結,喜歡一個女孩,跟二.奶奶有什麼關係呢?

  愁得小孩睡不著覺了都,甄珍睡前進房間給他蓋被子,小孩睜著大眼睛翻過小身子,愁腸百結地問姐姐,「為什麼隻能喜歡一個女孩呀?孟青青和莫子琪我都喜歡。」

  甄珍聽了也很憂愁,免不得為寶二爺未來的操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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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4 12:59:51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羊臉肉 活在當下的人

  中秋之後就是國慶,大街兩側彩旗飄飄,很有節日氣氛。

  寶庫這些幼兒園的小豆丁們也在學習認識國旗。

  梅梅老師教之前,給小朋友們發了畫紙和蠟筆,讓小傢伙們憑著印象自己畫。拿起畫筆的小朋友們都畫得很起勁,成果很喜人……

  淘氣包楊樂畫了藍顏色鋸齒型旗子,看著像他養的小狗的狗牙;莫子琪的旗子和她愛好一樣,畫成了一隻大大的蝴蝶結,孟青青的旗子則跟她的小臉一樣圓。

  甄寶庫小朋友也沒好到哪去,旗子邊緣呈捲毛狀,波浪形的。

  小孩詞彙量豐富,小臉滿是自信,「這是迎風招展的旗子。」

  好吧……還知道動態美,值得表揚。

  放了學,寶庫從教室裡衝出來,胖手攤開獻寶,手心是一顆小星星,「姐姐,這是我送給你的國慶節禮物。」

  甄珍撿起黃顏色的小紙片,笑眯眯誇獎弟弟,「姐姐把它貼在床頭,夢裡會出現星星的。」

  禮物得到珍視,小孩肉臉放光,使勁點頭,「嗯吶,夢見星星。」

  晚上,方老闆和魏虎帶著客戶上門,來吃打邊爐不說,還順道下了筆訂單。

  重口味愛好者魏虎說:「我們店不是提供簡餐嗎,好多顧客都說洗完澡嘴裡沒味,問能不能弄點臘貨吃,甄珍我和老闆就把這任務交給你了。」

  甄珍給了個建議,「做臘魚怎麼樣?十天左右就能出貨,臘好之後或蒸或炸,咸口的很下飯。」

  「聽著就好吃,我們先定兩百斤。」魏虎沒意見。

  臘味在南方家喻戶曉,北方可能山東一帶做得多些,省城秋天干燥少雨,其實很適合曬制臘魚。

  說幹就幹,甄珍給包間上完菜,立即打電話給合作的供貨商,讓他們送草魚、鯉魚和青魚過來,直接要了一千斤魚,其實做臘味用羅非魚和鯪魚最好,可惜這兩種魚只喜歡溫暖的環境,北方養殖不了。

  除了給洗浴中心供貨,甄珍還想留一些在店裡賣,等過了國慶,新大米下來之後,大米飯就著蒸臘魚,肯定受歡迎。

  要的都是一斤五兩左右的魚,這種大小的魚最容易臘入味,六百多條魚,在幫工大姐們的幫助下,一次性剖完。

  秘製的調料水燒開、晾涼,拿來醃魚,因為醃魚的料並沒有放太多鹽,甄珍把洗乾淨的大石頭放在醃製的魚肉上面。這種加壓醃製法,可以縮短醃製時間,減少亞硝酸鹽的產生。

  家裡的露台又派上用場,拉起鐵絲繩,用夾子將魚肉掛起來晾曬,魚鱗在陽光照耀下,閃著銀灰色的光芒,寶庫小朋友擁有了一房蓋那麼多的大寶劍。

  甄珍在樓頂見劉叔背著大包,趙姨拉著紅梅往巷子口走。中秋療養院破例讓紅梅在家裡待了一個多禮拜,到時間要回去了。

  忙叫住一家三口,「趙姨,等等,我給紅梅姐準備了點熏鮁魚,您給她帶上,回去慢慢吃。」

  過年時送了熏鮁魚和兩條大黃魚給紅梅吃,事後趙姨念叨,紅梅這個春節比往常都要安靜,除了醫生干預的結果,甄珍覺得紅梅沒吵鬧,也許還跟吃了咕嘟的快樂魚有關。所以這回中秋,甄珍專門又送了些燻製的鮁魚給鄰居們,味道好,紅梅格外愛吃。

  這幾天待在家裡的紅梅跟春節時一樣,沒發火,也沒大喊大叫。把兩口子高興壞了,不指望女兒完全康復,只希望女兒能少些痛苦。

  甄珍過節送的魚,兩口子一口沒吃,都留給兩個孩子。

  這種個頭的鮁魚本地不產,都是南方過來的,價格不便宜,趙華兩口子不好意思再要甄珍的東西。

  老劉朝天台擺擺手,「給我們吃浪費,你留著賣錢。」

  甄珍怎麼會聽他的,快速下了樓,從後廚取了魚,追上人,把魚塞到趙姨懷裡,「不是說療養院讓帶吃的進去嗎?您走之前跟照顧紅梅姐的護士說一聲,每天給紅梅姐吃一塊,魚肉蛋白高,增加點營養,對紅梅姐身體有好處。」

  一盤熏魚賣給不相關的人吃,是能掙些錢,但送給紅梅吃,才能真正體現它的價值。

  紅梅彷彿感受到甄珍的關心,以往只對寶庫和咕嘟笑過,聽甄珍說完,竟彎起嘴角,對甄珍微笑起來,世界在她的腦海中沒有印記,她的笑容是那麼純粹,像山泉一樣清澈。

  甄珍回了個大大的笑容,學寶庫的口頭禪,鼓勵道:「紅梅姐,你要好好的。」

  魚沒曬完,甄珍回去接著忙。一家三口坐上出租車,趙華摟著一大包熏魚,坐在後座紅了眼眶,「每次都是甄珍想著我們,咱欠這孩子的太多了。」

  坐在副駕的老劉嘆了口氣,「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趙華偏過頭對女兒說:「甄珍和寶庫就是你的親妹妹和親弟弟,紅梅要記住了。」

  紅梅聽不明白,卻對母親笑了笑。

  趙華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我們紅梅是個愛笑的姑娘,以後誰都不許說紅梅不愛笑。」

  現在國慶節沒有法定假日一說,趕上週中大家照常上班。晚上飯點過了,小陳帶著張偉找了過來,張偉不是空手來的,他老婆是八王寺汽水廠的,自己職工拿貨便宜,用小陳的車給甄珍拉了十箱汽水送過來。

  寶庫趴在卸下車的汽水箱子上不下來,八王寺汽水雖然歷史悠久,但架不住它依然是勾兌的飲料,糖份大,小朋友們都超級喜歡,寶庫什麼味的都愛,橘子味、荔枝味、香蕉味,不看著他,一次能喝一整瓶。

  小孩一高興就要給人吹嗩吶,「叔叔,我給你表演「嗶」的一聲響。」

  小陳頭疼,張偉摸不著頭腦,「嗶」是啥?

  甄珍適時地制止,「寶庫你忘了?今天國慶,你一大早為祖國獻禮,已經吹完三聲了。」

  小孩撓撓臉,不情不願地作罷。

  終於搞明白寶庫表演內容的張偉,笑了好久,這小孩太招笑了,二人轉也有人吹嗩吶,寶庫長大了可以唱二人轉去。

  魚丸店忙,張偉沒怎麼長肉,但精神狀態跟第一次見相比,大大不一樣了,臉上朝氣代替了原先的暮氣,說起這個月的經營業績,常年蒼白的臉因為激動,竟然泛起了紅暈。

  「你們幫了這麼大忙,我不能白受著,房租這塊該多少錢,一分不少我付給陳叔。付了房租,刨除掉費用,甄珍你猜,我還剩了多少?」

  雖然只租了四平米,老陳黃金地腳租金不會便宜,甄珍猜,「七百?」

  張偉搖搖頭,「一千。」

  連甄珍都有些驚訝,跟大姐們出去擺攤賣涼皮不一樣,張偉的小店還有不菲的租金,如果算單平米盈利率,小小的魚丸店遠遠超過了大漁。黃金地腳永遠是黃金地腳,人流就是錢。

  「能掙這麼多,把我們全家都驚著了,一千錢,我以前得扎四個月紙花,一千塊錢也比我弟張超的工資多,掙這些多虧了你們。」張偉唏噓道。

  小陳不愛聽人說感謝,打斷他的話,問道:「人找怎麼樣了?」

  張偉笑著點頭:「我已經聯繫了一部分病友,首批大概三十個人,他們來我那參觀了幾天,都想幹。人你們放心,有些我熟,不熟的都讓張超去居委會打聽了,街坊鄰居評價不錯的,我才推薦給你們,當然都是身體條件還行,能出來幹買賣的。」

  都是行動派,第二天下午,跟老陳借了間大會議室,甄珍把人召集在一起,開會介紹加盟的具體步驟。

  在座的基本都是男的,有些人的病情明顯比張偉要重一些,臉色更蒼白,身體也更瘦弱。

  做好事可以,但也不能沒有原則,甄珍講了要求,「大哥們,我們是做食品的,你們身體抵抗力弱,很容易被傳染流行疾病,我們的第一項要求,要定時出具體檢報告,營業時要帶上口罩,對己對人都好,希望你們能夠做到。」

  有個方臉的大哥代表在座的說話,「小甄,得了這病我們比誰都惜命,你就算不要報告,我們也會定時在職業病防治醫院體檢,這些要求我們肯定能做到。」

  雙方溝通良好,甄珍推心置腹,「黃金地腳有限,張哥的丸子鋪你們都看過,所以要做好準備,除非找到跟他一樣的黃金位置,大部分店都不一定有他的掙錢。」

  有個面色蒼白的大哥開口道:「做買賣肯定有風險,我們不圖掙大錢,讓家裡孩子一個禮拜吃上兩回肉,我們就滿足了。」

  這兩點大家有共識,剩下就好說了,好些人已經找好了位置,等驗過現場之後,就能安排裝修。

  上次給張偉裝修時,招牌等材料備得多,甄珍找給她做鍋的冶金廠師傅又加急趕製了一批煮丸子的四格湯鍋,店小,準備時間兩三天就夠了。

  得了這個慢性病,大家性格多少都有些受影響,以前話少的現在話更少,開完會出來,說不出太多感謝的話,跟甄珍點點頭,把感激深深放在心底。

  陳星耀不想甄珍那麼累,他有車,對這個城市又熟悉,下班之後,由他開車去看加盟店舖的場地,甄珍只需要負責重新優化丸子湯底。

  ……

  老道口是鐵路局的集散地,除了佔地甚廣的辦公樓之外,還有鐵路局的附屬企業,比如鐵路印刷廠就在辦公樓後身。

  以前印刷廠只對內,不接外部訂單,這兩年改制,也接些外單,因為有補貼,收費比別的印刷廠低,好些消息靈通的都來這裡辦理印刷業務。

  張權背了一大包樣書從印刷廠出來,心情跟背後的大包一樣沉重。社裡沒錢,取樣書,沒有公車坐,扶了扶眼鏡,往大馬路上的公交站走去。

  乾等車不來,小北風一刮,有魚的腥味從背後吹來。轉身看了一眼,見巷子裡一家樓上魚乾像銀色的小旗幟一樣迎風舞動,曬這麼多魚,估計是開飯店的。

  中午沒吃飯,正好想吃魚了,工作不順,更要對自己好點,張權不等車了,背著包進了巷子,走到大漁門前。

  現在差十分鐘三點,以為這個時間不當不正,店裡沒顧客,不一定愛開火。沒想到進了門,見屋裡還有三位年輕姑娘在吃飯。

  張權找了張桌子坐下,看了眼菜牌,對漂亮的小老闆說:「給我來份紅燒青魚腩,再切一盤羊頭肉。」

  青魚是咕嘟昨晚的出品,價格不低,張權點這倆菜一共得花三十多。

  教育出版社工資不高,之所以花大價錢吃頓好的,是因為今天是他入社第十五週年紀念日,人生還有幾個十五年?今天想獨自為自己慶祝一下。

  聽鄰桌三個打扮時髦的姑娘邊吃飯邊談論上哪進料的事,張權深深地感嘆,為什麼現在年輕人都不讀書了呢?

  甄珍將魚入鍋之後,轉回前廳片羊臉肉。

  張權注意力被吸引,小老闆的動作原樣復刻了梁實秋老先生的描述,「一把雪亮的薄刀,橫著刀刃片羊臉子,片得飛薄,然後取出一隻蒙著紗布的羊角,撒上一些椒鹽。」

  老先生的書出版社出過,編輯正是他,內容幾乎都要背下來了,不知不覺念出聲。

  甄珍抬頭看了眼這個戴著酒瓶底眼鏡的大哥一眼,美目含笑,「《雅舍談吃》?」

  張權露出一臉驚訝,隨即又明了,技術這麼好的小姑娘,估計對美食書籍如數家珍,讀過這本書正常。

  「讓梁老先生惦念了七八年的羊頭肉不知道是不是我這個味?您嘗嘗。」甄珍笑著把肉端上桌。

  羊頭肉外層的皮帶著膠質,皮下脂肪如膏脂般細白,彈牙嫩滑,夾一片肉入喉,恣意又舒坦,確實是能讓老先生躺在枕頭上,吃著入睡的好滋味。

  羊頭肉吃了一半,紅燒青魚腩也好了,甄珍還上了一碗剛燜好的白米飯,張權先澆了一勺魚湯在米飯上,鮮香濃滑,吃了口醬色米飯,感覺自己要被放倒了。

  青魚是常見的淡水魚,咕嘟變不出高品種,又在重量上下功夫,甄珍一早開水箱的門,見地上躺了三條快四十斤重的螺絲青魚,被嚇了一大跳。

  這種重量的青魚,魚腩最美味,肉軟,無骨,每一口都是淨肉,紅燒更能凸顯它的美味。

  白煮羊肉,紅燒魚腩,張權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小姑娘,你是不是梁老先生的親戚?」

  親戚算不上,前世倒是實實在在的老鄉,甄珍含笑搖頭。

  以書會友,張權話匣子打開,跟甄珍聊起了他的工作,「我是七七年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我們那時候都定向分配,回原籍的多,我被分配回省教育出版社,到今天,參加工作整整十五年。」

  文化工作者值得敬重,甄珍拿小盅倒了兩杯山楂酒,「真是可喜可賀,我敬您一杯。」

  張權痛快地干了,實話道:「今天這頓飯吃得開心,煩惱都消散了不少。」

  吃了口菜,接著問甄珍:「作為本地人你應該知道,我們出版社在全國都能排的上號。你愛看書嗎?」

  見甄珍點頭,他立即劃開背包的拉鏈,掏出幾本書,要送一本給甄珍,「這是我最新編輯的書,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吃了你這麼美味的飯菜,當是我的回禮。」

  他執意要送,甄珍沒推辭,雙手接過。「我一定好好拜讀。」

  見旁桌三個姑娘停了話頭,也在看他,見者有份,張權問,「你們要不要?」

  三個姑娘立即點頭,接過書,珍重地收到包裡,自己不看,家裡有上學的人,留給他們看,她們文化少,工作中碰到太多沒素質、沒文化的,對文化人格外多了層敬意。

  這三個姑娘不是別人,正是西塔歌廳陪人唱歌的周秀豔、趙曉鷗、魏明明三個,三人最近不在歌廳幹了,來大漁的次數少了,今天過來除了吃飯,還想找甄珍幫忙拿個主意。

  幾個姑娘愛書的舉動讓張權感到高興,「你們知道這本書我們印了多少冊嗎?」

  不等甄珍幾個回他,張權比了個手勢,「五千冊。五千冊興許都賣不出,就是在書店躺著吃灰的命,賣不出去,書店再退回來,各種退書,我們社的倉庫現在都要堆滿了。哎……

  時代變化太快,我們上學那會,哲學書最受歡迎,康德的作品第一版起印就是十萬冊,印這麼多冊,還是一書難求,你再看看現在,誰還逛書店?或者說誰還看書?」

  「人人朝錢看,誰還關注靈魂那點事。」周秀豔接口。

  「讀書大部分時候都是很小眾的愛好,愛著恆愛之。為了這部分人,您也要堅持做下去,對了,出版社什麼時候清庫存?我去搬一箱子回來。」以前沒錢,現在甄珍準備用實際行動支持出版事業。

  張權笑了,「留個電話給我,清庫存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聊了兩句,張權專心吃飯,聽隔桌的三個姑娘跟小老闆聊天。

  周秀豔開口說:「甄珍,博物館的緙絲刺繡你看沒看過?」

  甄珍點點頭,最早追溯到宋代的緙絲刺繡作品是省博的鎮館之寶,酷愛老物件的甄珍第一時間就去看過。

  「明明的太奶奶就是緙絲繡的傳人,當年跟著旗人來到東北,運動時沒少遭罪,萬幸手藝傳了下來,傳到她這一輩,前些年經濟剛剛恢復,古董都不值錢,別說緙絲繡了,有手藝也是白搭。

  我們三個這些年玩命地陪人唱歌,也攢了點錢,覺得現在時機成熟了,想弄個小廠子,專門做這種緙絲刺繡,走工藝品銷售的路子。」愛說話的周秀豔把他們三個的打算告訴了甄珍。

  魏明明是三姐妹裡最不愛說話的,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手藝。

  這三個人合作還真挺合適的,周秀豔潑辣適合跑市場,曉鷗性格好,人靈活,搞管理行,明明就專心研究緙絲技藝,甄珍由衷地替她們高興。「現在私營企業少,房子、人工成本低,很適合創業,這一步你們走對了,我一百個支持,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你們儘管提。」

  三個姑娘笑了,「我們沒經驗,在哪選場地,註冊都需要走什麼程序,兩眼一抹黑,求你指點指點。」

  「好說。」

  張權笑了,他早前的結論太武斷,固然現在看書的年輕人少了,但少數有想法的年輕人從來沒有停止探索、實踐的腳步。

  書籍可以永生,他包裡這本書還有一句關於永生的論述——永生是屬於活在當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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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尋寶 寶貝是國家的

  張權吃完飯跟甄珍要了電話號碼,承諾等出版社清庫存時,一定給她打電話,姑娘們要是過去買書,全部打六折。

  周秀豔三個沒急著走,想早點把廠子開起來,有太多的事情要跟甄珍打聽。

  關於在哪給她們的工藝品小廠選址,甄珍倒有個主意,「要不你們在魚丸廠附近找找看?回頭我讓王進也幫忙打聽打聽,在東塔附近選廠址有個好處。

  陳星耀說,等過幾年房地產放開,城區勢必要往外擴張,城內拆遷的力度不會小,我們剛開始幹,最好找個能待長遠的地方,三天兩頭搬遷,影響經營。

  西邊是政府規劃的大型工廠搬遷區,不會給我們這些小廠子留地盤,東邊不一樣,本身屬於城區的一部分,機場附近限高,限高不適合搞房地產,附近動得肯定慢,我們至少能在東邊幹個二十年。」

  趙曉鷗笑出小酒窩,「有道理,明天我們就過去找地盤,剛起步,其實我們前期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有個容納學徒的大屋子,再加個陳列室、辦公室和倉庫就夠用了。」

  周秀豔調侃甄珍,「哎喲,陳星耀都被你掛嘴邊了啊,等你倆結婚的時候,讓明明給你繡幅紅雙喜當禮物。」

  魏明明抿嘴笑,「紅雙喜太簡單了,我給你繡幅梅竹鸚鵡圖。」

  省博的宋代珍品就有梅竹鸚鵡圖,沒想到魏明明繡技這麼高超,甄珍光顧著感嘆,忘了回應她們的調笑,等於變相默認了跟陳星耀的關係,三個姑娘好一頓審問她。

  聊了一會,又進來三個年輕女顧客。甄珍心說,今天什麼日子?女性沙龍?

  這三個女的一身名牌,光看外表確實像參加沙龍聚會的有錢人家的女人。

  她們還真不是來吃飯的,其中一個穿著淡粉色長袖套裙,長發披肩的年輕女人,斜睨甄珍,撇了撇嘴,跟挑揀大白菜似地評價她:「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嗎,陳星耀看來腦袋被驢踢了。」

  跟她一起來的短髮和大波浪目光掃向甄珍的廚師服。

  短髮的說話更難聽,「陳星耀是缺人伺候,才找了這麼個女廚子吧?」

  嘿!陳星耀的爛桃花找上門了!

  甄珍被這幾個臭不要臉的給氣笑了。她在這個時代遇到的看不起她的人,不是貶低她的年齡、性別,就是就貶低她的職業。

  倒也是,社會是進步了,老思想卻根深蒂固地紮根在某些人腦海。舊社會有「五子」之說,廚子、戲子、窯子、澡堂子、剃頭挑子,五子都是伺候人的,所以地位低下。

  老思想面前有個老字,代表它過時了。現在還抱著這種想法的人,披著再高級的皮,也藏不住肚子裡的腐爛心腸。

  甄珍哼了一聲,「大清早亡了,少在這充上等人,要吃飯就麻溜兒掏錢點菜,找茬出門右轉,派出所有專人接待。」

  周秀豔三個火了,敢欺負我姐妹兒,膽肥了。

  最先開口罵她們的竟然是最斯文的魏明明,「別以為穿了身中興一樓的外國名牌就覺得自己多尊貴,脫了這層皮,你以為你是誰?」

  周秀豔邪氣地笑了笑,「你們能買得起這層皮,靠的是誰?你爸、你哥、你對象?報個名頭出來,看看我認不認識?」

  那個短髮穿牛仔外套的揚了揚脖子,輕蔑道:「說出來嚇死你,宏天房地產公司聽過嗎?老闆是我爸。」

  省城這樣缺心眼的有錢二代真不少,甄珍要被逗笑了。

  「宏天?你爸難道是王宏天?前段時間是不是進醫院了?腦袋縫了十好幾針吧?頭是怎麼破的,這麼沒臉的是事,估計不會跟你說,我就好心告訴你些內情。」趙曉鷗譏諷道。

  「你爸喝了點貓尿,想要調戲小姑娘,讓人家一酒瓶子給幹趴下了。人家小姑娘可說了,進監獄不在乎,鬧大了讓你家上報紙,回去你好好找找,你爸在外面彩旗飄啊飄,說不定你有好些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將來跑出來跟你爭家產。」

  歌廳水深,有人迷失了,靠上個男人以為自己成功上岸了。當然也不缺潔身自好的,往王宏天頭上扔酒瓶子的女孩隔天就辭職不幹了,那臭男人事後想報複都找不著人。今兒個為了那個有氣性的小姑娘,也得好好埋汰埋汰王宏天拽得二五八萬的女兒。

  「你!」那女的氣得不輕,短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要論吵架,這三女的對上週秀豔三個,根本不夠看。動個嘴真不算哈,歌廳啥樣事見不著?撕吧、動刀子、酒瓶子亂飛的場面隔一週不上演一回,那才叫不正常呢。

  甄珍沒再開口,她的口水很貴,不想浪費在一幫無聊的人身上。一隻手支著下巴,一隻手轉著剛剛拿來片羊頭肉的薄刀,刀花在她手裡晃出殘影,一旦控制不住,刀身不小心飛了出去……毀容都是輕的。

  粉紅外套的長發女目光掠過甄珍手裡的刀,往門口方向後退一步,罵了句野蠻人,帶頭出了門。

  人走了,店門猶自晃蕩個不停。

  周秀豔目露揶揄,看向甄珍,「你家小陳可得看好了,這年頭有錢的狐狸精前仆後繼的。」

  甄珍眯了眯眼,「招蜂引蝶,是欠收拾。」

  「有人就愛以自己為標準,拿著框框去衡量別人,她們靠別人養著,有什麼臉看不起靠本事掙錢的人?我想不明白,這些人成天除了美美美,她們有理想嗎?」魏明明面露不解。

  「當然有,」甄珍哼了聲,「她們理想是做嬌妻。」

  ……

  小陳跟肖鋒下午從市法院出來,肖鋒看他一眼,扒拉下手指,「我掐指一算,又到了你給甄珍送禮的時候。」

  這臭小子真成他肚子裡的蛔蟲了,怎麼就猜出來他今天要去給甄珍取禮物?

  「事辦完了,我不回局裡了。」

  肖鋒眨眨眼,好奇道:「陳哥,你給甄珍送什麼?說出來我幫你參考參考,我跟你說,確定了關係,也可以反悔,你要是瞎作,小心煮熟的鴨子飛了。」

  「送花。」小陳沒好氣道。

  「蔬菜裡還有什麼花能吃?」小陳有前科,肖鋒已經想到韭菜花上了。

  「去你的吧。」某人罵了一聲,噴了搭檔一臉車尾氣,把車開到他定做禮物的店舖。

  取了東西來到大漁,只在前廳看見趴在桌上畫小貓的寶庫,問道:「你姐姐呢?」

  「姐姐在磨刀,磨大刀。」寶庫抬起小胳膊,比了個巨長的距離。

  磨刀好啊,他送的東西正好用上,小陳進了後廚,單手托花,舉到甄珍面前,「寶刀贈英雄,玫瑰獻廚神。」

  小陳送花永遠不走尋常路,這回送了甄珍一朵玫瑰,鋼的。柄很長,兼做磨刀石。

  鏗鏘玫瑰,甄大廚受得起。

  甄珍沉著臉接過,收起長柄砍骨刀,換了把短刀在玫瑰的手柄上立即開磨,磨刀石很好用,刀刃刺啦出火星子了都,甄大廚的眼裡也有火星子。

  小陳見情況不對,小心試探:「我得罪你了?」

  甄珍沒有正面回答,「用刀殺人是下策,我知道的有毒食物,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想怎麼個死法?疼痛度認你選。」

  「……」

  不懈追問下,小陳才得知他招了三隻蒼蠅登門。他大部分情況下智商很在線,想起撞見衛小利調戲甄珍那天,張薇也在場,再根據甄珍的描述,很快猜出那三個女人的身份。

  市裡上層圈子很窄,他陪老陳出席過一些飯局,見過那三人,除了宏天的千金,那粉衣服的應該是張薇的表妹,還有一個應該是市委一個領導的女兒。估計張薇看出他跟甄珍的關係,在背後嚼舌根,這仨女的今天上門給她出氣。

  猜出真相也沒用,一個大男人也不能因為這樣的事情,主動找女的麻煩。沒瞞甄珍,小陳把他媽安排他跟張薇相親的事說了。

  甄珍倒沒怎麼把張薇放在心上,對陳星耀的母親反而關注得更多,「你媽難相處嗎?」

  「我媽年輕時,趕上運動,我姥爺被整得很慘,差點當著她的面被打死,受了點刺激,再加上我姐的事,所以人有些難溝通……」見甄珍皺了眉,小陳安撫道:「她年齡大了,脾氣已經好了很多,憑你的性格,肯定能把她擺平。」

  用的是擺平兩字,而不是別的。甄珍心往下沉了沉,命運不會是給她開啟了韓國肥皂劇模式,送她個惡婆婆吧?

  「處不好也沒什麼,我就算受夾板氣,也不會讓你受委屈。」小陳體貼道。

  「你這話說的,我怎麼一點沒被安慰到。」

  ……

  老陳上午參加了市裡舉辦的土地拍賣會,擱往常,來參會的半個屋子都坐不滿,這次不一樣,來的人快把大會議室擠爆了。

  最近市裡註冊成立的地產公司很多,現在公司註冊要求實繳資本,房地產公司的註冊資本金可不低,就算這樣,也沒能阻止有錢人湧入房地產淘金。

  消息靈通的人有的是,最晚不超過兩年,福利分房制度就要被取消,到時住宅參與市場流通,房價、地價會翻倍漲,小學畢業的都能算明白這裡面的暴利。

  趁著政策沒放開,多儲備點土地,哪怕沒那個實力開發,屯兩年把地轉手,也能掙筆好錢。

  現在施行的《土地管理法》是八十年代末通過的,雖然規定了國有建設用地的招拍掛流程,因為市場化不夠,好多地塊早就定好了買家,今天的程序隻是走個過場。大地塊早就有了主。

  有些新成立的小公司在緊張地相互競價,老陳跟副手老方懶得舉牌,最先拍賣的邊角地塊他們不感興趣,最後壓軸的那塊地,早前已經跟土地局溝通了好,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這還真算不上暗箱操作,競價就那麼一兩家公司,跟主管單位協商時,老陳被扒了好大一層皮,根本沒什麼優惠。

  等了一上午,終於輪到壓軸地塊拍賣,老陳給老方使了個眼色,老方按照起拍價舉了牌,旁邊也有幾家舉牌,為了場面好看,找幾個托是正常的。

  不對,宏天老王那個損色怎麼也跟著舉牌?

  百發在市裡的競爭對手,頭一個就是宏天,王宏天那老小子雖然作風不正派,幹買賣捨得拉下臉,手段圓滑,這兩年業績蒸蒸日上,平時沒少跟他叫闆。

  老陳跟老方對視一眼,雖然跟政府協商好了,但中途跑出這麼個程咬金,應該有內幕,這塊地懸了。

  參與競標的人都傻眼了,市裡兩家最大的地產公司今天槓上了,眼瞅著那塊地溢價已經超過起拍價快一倍了。

  老陳皺了皺眉頭,按照這麼個拍法,換算成樓闆價,單平米已經超過了兩千塊錢,再加上建安成本,整個項目算下來,投資要超過一點五億,這是什麼概念?不說省城,就算直轄市天津,去年全市房地產總投資都沒超過七十億。

  沒賺頭,他放棄,老陳對老方搖了搖頭。

  那塊位於故宮旁的商業地塊最終落入宏天手裡,王宏天對老陳露出挑釁的笑容。他背後有人,已經找了個冤大頭接盤,就算溢價這麼多,這地轉手,他還能賺上幾百萬。掙錢不說,還能噁心噁心陳發,一舉兩得,開心!

  「小人得志。」老陳嘀咕一句,轉頭吩咐老方,「我不方便,你去查查,這裡面有什麼貓膩?」

  老方為人圓滑,到處都是他熟人,第二天一早已經探聽出內部消息,「主管市長跟土地局打了招呼,讓咱們兩家競價,這麼做挑不出毛病,土地局沒有理由反駁。」

  「呸,早前土地局召集我們開會的時候,王宏天說不感興趣,現在玩這一出,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老陳氣得拍桌子。

  「我猜是他們從銀行弄了筆大額貸,手裡又有錢了。」老方分析。

  「不行,今年他已經搶了我兩塊地了,這次要是認輸,我陳發還怎麼出來混?」

  老方眼珠轉了轉,出主意,「拿地的流程完全合規,我們挑不出毛病,他跟副市長好,你還跟書記關係鐵呢,讓上面發句話,壓壓他怎麼樣?」

  老陳白了他一眼,「我的原則你忘了?堅決不給朋友添麻煩。」地產界智多星不是白叫的,老陳想出個不是主意的主意。

  露出老狐狸的笑容,「那塊地在哪你忘了?旁邊金店當年動工時,發生什麼事了?」

  老方立即反應過來,哭笑不得道:「您這招吧……有點冒險,全憑運氣,不過,要是賭對了,確實能氣死王宏天。」

  「不怕,我有幫手。」老陳指了指牆上的財神像。

  晚上,老陳提前離開飯局,親自過來找寶庫,「明天週末,寶庫你來幫思密達大爺一個忙好不好?」

  寶庫大眼睛閃亮,「幫你摸牌嗎?」

  「去挖寶。」

  「我喜歡挖寶。」小孩興奮極了。

  甄珍搖頭,這一老一少,老的沒正行,小的太天真,說的跟真事似的。

  她錯了,老陳和寶庫確實要挖寶。

  位於故宮東側佔地面積六萬平方的地塊,上面建築物已經拆除幹淨。四周被圍了起來。

  事先跟土地局打了聲招呼,以為老陳沒拿到地,心裡不舒服,想去現場看看,土地局痛快地放行。

  老陳親自開車帶寶庫過來,把車停在旁邊的小路,把小孩抱下車,從後備箱取出一樣工具。

  寶庫張著小嘴興奮道:「我們是不是要挖地雷?」

  老陳看了看手裡的工具,呲牙笑了,「這個是最先進的探寶儀,地雷倒是也能探到。不過,我們今天不是來挖雷的,我們是給別人埋雷的。」

  小孩聽不懂,擼起衣袖,朝胖手吐了口唾沫,「我幫你。」

  老陳,「……」探寶真不用往手上吐唾沫。

  老陳借來的探寶儀是美國產的,內置精密芯片,金銀銅鐵識別能力強大,是盜墓、挖墳、找寶的不二之選。

  一大一小頭戴著同款鴨舌帽,合持一根探測桿,跟個趟地的老漢似的,從地塊的邊緣向中間摸索。

  走出節奏了都,「探戈就是趟啊趟著走,三步一寸兩不一回頭。」老陳嘻嘻哈哈唸著今年小品台詞。寶庫跟著念了一會,也念順溜了。

  趟了大半天,探寶儀沒發出一點動靜,這地整得精細,連個瓶蓋都沒有。

  老陳心說,他真是魔障了,輸了就輸了,在這塊地找到個遺址是能阻止王宏天那老鬼繼續開發,但這不是異想天開嗎?

  真是瞎扯蛋。

  有小寶庫在也不行,寶庫名字帶寶,也不能保證事事心想事成啊。

  老陳打了退堂鼓,低頭對寶庫說:「不玩了,陳大爺帶你吃自助餐去。」

  瞎扯蛋能手寶庫沒玩夠,搖了搖頭,「接著趟。」

  「好吧,接著趟。」

  趟了大半,快要接近地塊最中間,探寶儀終於響了,寶庫撅著屁股從地裡扒拉出個鐵飯盒蓋,撅小嘴,「不是寶。」

  「來都來了,趟完再走。」

  又往前走了兩步,探寶儀滴滴響了起來,儀器上的英文老陳搞不明白,但地上沒發現飯盒蓋之類的東西。

  寶庫胖手呱唧起來,「找到啦。」

  難道真有遺址?老陳看了眼樂翻天的小孩,名字起的好,命裡真帶財。

  保險起見,老陳給探寶儀的提供者,省文物局考古隊打了個電話。

  王宏天晚上剛進家,手機響了,接到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什麼?東故宮那塊地,發掘出一個遺址?目測是春秋時期遺址?這有什麼的,故宮周圍挖不到三尺,哪都能挖出點東西,把文物轉移了,接著開發就是……什麼?先秦遺址政策要求要原地挖掘保護,不讓遷移?……遺址在地塊中間?這塊地暫時動不了?開什麼國際玩笑!」

  老王差點氣暈過去,幾百萬沒了。

  從扯蛋二人組榮升挖寶黃金搭檔的老陳和寶庫,擊掌相慶,「心想事成,合作愉快!」

  寶庫這小孩不簡單啊,老陳決定信命了……

  不簡單的寶庫自此多了毛病。

  甄珍被莫名其妙上門找茬,小陳心中有愧,這次送禮來了個大手筆,甄珍喜歡老物件,他姥爺珍藏過一件元青花筆洗,拿來送給甄珍把玩。

  聽說這東西是古董,寶庫把筆洗緊緊護在懷裡,「寶貝都是國家的,要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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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蟹黃湯包 濕地一日遊

  小陳頭疼扶額,「你比我還像警察。」

  「我是正義的來福靈,」小孩上下抖了抖眉毛,說得不盡興,摟著筆洗亮嗓兒,「正義的來福靈,正義的來福靈,一定要把害蟲殺死、殺死、殺死!」

  姐夫變害蟲,好一個正義小使者。

  甄珍好說歹說跟小孩解釋清楚,地底下沒挖掘的遺蹟和文物要歸國家管,但不是所有的古董都要上交給國家。

  小孩半懂不懂,倒是把手鬆了,甄珍趕緊把東西收起來,元青花那麼稀有,要是摔碎了,可找不到第二個。

  面露不解,「怎麼就讓他們兩個發現了春秋時期的遺蹟呢?」寶庫運氣是不錯,但甄珍覺得他跟老陳一起,好像運氣格外好,打麻將能自摸,找個遺蹟像找大白菜似的,名副其實的圈錢搭檔。

  小陳解釋道:「這事其實不見得有多玄乎,咱們市別的地方不說,故宮周圍的地下雖然比不上陝西的遺蹟多,但也不少,大都是明清時期的馬廄、豬圈什麼的,沒有人家的墓葬群那麼有研究價值,所以土地局整理淨地的時候,也沒找專人探查。

  我爸之所以想去探探,是因為隔壁的那家金店重建的時候,也發現了春秋時期的遺蹟,包括他們爺倆這次發現的,都是生活遺蹟,沒什麼有價值的文物,將來要是全部發掘出來,可以在地下做個展示,供大家參觀。」

  小陳笑了一下,接著道:「遺蹟面積不大,妙就妙在它的位置上,在這塊地的最中間。雖然不影響宏天開發這塊地,但進度要放緩,而且前期做好的規劃也要變。做房地產就是搞金融,進度拖得越長,規劃變動,成本無限增大,不管宏天,還是他的下家都玩不起。」

  「原來是這樣。」甄珍目光微閃,不玄乎就好。寶庫是她最親的人,她難免患得患失,怕小孩福氣太過,會在別的地方被找補回來。

  小陳送甄珍禮物,老陳送小孩禮物,找人專門尋來一個輕便的小型探寶儀給寶庫玩。

  寶庫對嗩吶的熱情終於消退了,恨不得吃飯、睡覺都摟著他的寶貝探寶儀,上幼兒園都想帶著,被甄珍及時制止。

  不讓帶去上學,小孩一從幼兒園出來,就急匆匆拽著姐姐往家走。

  杏花巷從此多了個頭戴圓頂小帽,專心趟地的小孩,如果說嗩吶是小孩製造噪音的工具,探寶儀也沒好到哪裡去。

  路兩側沒來得及清理的啤酒瓶子蓋、圖釘、小鐵片被探寶儀不停地識別出來,滴滴滴響個不停。

  「唉呀媽呀,秒回革命年代了,寶庫你這玩意的動靜聽起來像是在給敵方發電報。」樸叔出來笑話尋寶小能手甄寶庫。

  小孩從兜裡掏出一枚髒兮兮的銅錢,興奮地獻寶,「這是我剛剛找到的。」

  「大錢兒?收穫不小啊,樸叔給你做個雞毛毽子玩。」

  還是老樸,傍晚剛笑話完寶庫,晚上就過來求助。有個老頭在他家點了一份脊骨湯,啃骨頭把嘴裡的假牙給硌掉了一小片。

  老頭急眼了,捂著嘴嗚哩嗚嚕,「我的牙套鑲得早,可是純金的,一小片夠喝多少燉脊骨湯?不行,老樸,趕緊幫我找回來。」

  還能怎麼辦,撅著屁股趴地上找吧。

  樸家的餐廳是大漁的四倍大,金牙片呈拋物線狀飛出去,誰知道它飛哪了,桌子腿都扒拉開找了一遍,連個影都沒發現。

  把廣義累得沒脾氣,「金大爺,我掏錢陪你行不行?咱別找了。」

  「那就算了吧。」老頭失望道,他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

  「欸?怎麼把寶庫給忘了,你們等著。」老樸拔腿跑到對面,不一會,手持探寶儀,美滋滋挺著小肚子的寶庫隆重登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神似掃地雷機器的探寶儀在靠東牆的第三條瓷磚縫那發出鳴叫。

  假牙片好巧不巧卡在瓷磚縫裡。

  金牙片失而複得,老頭高興地掏出十塊錢要獎勵給寶庫。

  「又紅又專」大寶庫猛擺小手,「學習雷鋒好榜樣,做好事不要錢。」

  從此寶庫的尋寶事業發展為,給趙姨找一根針,幫樸嬸尋回不知道滾到哪個角落的銀頂針,甚至街坊一個不滿一歲的小寶寶疑似吞了個鋼球,寶庫為急壞了的寶寶奶奶在桌子腿底下找到了原以為被吞進肚子的鋼球。

  甄珍和小陳獎勵小雷鋒,週末歇業一天,小陳開車帶著大漁三口,去二百公里外的遼河濕地。

  跑那麼遠,首先是為了公事。九三年國家正式取消糧食統購統銷,農民手裡的餘糧多了,價格也低了不少,給甄珍和樸叔供貨的糧商的糧價雖然也公道,但多了層差價,沒有一對一從糧農手裡採購便宜。

  單單為了自己店裡的消耗,甄珍不會走這麼遠,外出採購,主要是為了遠在西南的朋友,至今還有源源不斷的頂級川味調料,麻椒、豆瓣醬、菜籽油從重慶跨越萬水千山運抵省城,姜曉豐的情義隻能通過糧食來還,哪怕一斤便宜幾分錢,大批量購買,也能省不少錢。

  遼河三角洲地理環境得天獨厚,毗鄰渤海,海中魚蝦蟹產量豐富,因為土地肥沃,陸上的產出同樣豐厚,大米的品質在東北也是數一數二。

  過了十一,北方的水稻到了收穫期,甄珍打開車窗,陽光與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路兩旁金黃麥浪隨風起伏,彷彿綿延到天邊的奢華地毯,有一種黃叫梵高黃,黃得熱烈、璀璨。

  懷裡的寶庫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大眼熱切,「這裡有好吃的。」

  小孩說對了,前方有美味在等著他們。

  車一拐進村頭第一家,孫大叔老兩口聽到車響立即從屋子裡迎了出來。

  老孫是常來甄珍店裡吃飯的一位顧客的大哥,幫忙給兩人牽上線,在電話裡已經初步商定了收購價,今天過來主要是親眼看看大米的品質。

  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農民,臉膛黑紅,臉上縱橫交錯的紋路因為笑容而舒展,從偏廈取了一袋樣米出來,語氣誠懇道:「這是去年的陳米,地裡的稻子再曬兩天,就能下地割了,你放心,小甄,這種珍珠米我們種了好幾年,今年水稻結穗時天氣好,米質保管比這袋還要好。」

  小陳今天完全是司機角色,站在一旁笑而不語,把舞台留給甄珍。

  甄珍抓了一撮米在手心觀察,米質好,哪怕是放了一年的陳米,大米光澤度一點沒受影響,顆粒飽滿,晶瑩透明,確實是黑土地上長出的像珍珠一樣珍貴的食物。

  甄珍很滿意,「孫大叔,大米我挑不出毛病,因為是幫我朋友採購的,我沒別的要求,水稻曬好,別摻沙子,價格就按照咱們商定的來。」

  老孫承諾,「斷財路的事,那是傻帽幹的,我一定替你把好關。」

  他是村長,這兩個年輕人採購的量大,還不像別的收糧的,使勁往下壓價,不光自己家,村裡別家都能跟著多掙一點,哪怕多收個幾十上百,孩子一年的學雜費也出來了。

  正聊著,大娘從熱氣騰騰的竈間出來,熱情地招呼,「我都準備了,中午留家吃飯,沒啥好東西,都是家跟前的吃食,吃好保證不了,保準能吃飽。」

  甄珍不裝假,笑著道:「您太謙虛了,聞這香味,肯定好吃,我不會客氣的。」

  節氣還沒走到霜降,農家小院的絲瓜、苦瓜藤子顔色濃綠,寶庫抱著咕嘟從豬圈一直逛到雞圈,看什麼都稀罕,模樣太可愛。

  孫大叔跟不要錢似的,給小孩摘了一大籃子絲瓜、苦瓜,還送了幾個風幹的絲瓜囊,「拿回去洗碗,老好用了。」

  飯很快上桌。大叔兒子、女兒都參加工作了,老兩口經濟條件還不錯,火炕上鋪著幹淨的炕革,牆壁雪白,家具雖然陳舊,但都擦拭得幹幹淨淨。

  偌大的炕桌擺了滿滿一大桌子菜,出門早,寶庫肚子餓得咕咕叫,望著桌子上的飯菜直流口水。

  農家菜量大實惠,地裡現摘的秋豆角,跟土豆、茄子、排骨、大辣椒、洋柿子一起做了個大亂燉,盛了冒尖的一大盆。

  現在早晚兩頭冷,植物經曆低溫,甜度上來,秋豆角有豆子味,茄子鮮甜,洋柿子也酸酸甜甜,跟排骨肉燴在一起,滋味絕了。做了一輩子飯的大娘,懂得用最樸實的食物,燉一盆最美味的菜。

  泡了菜湯在米飯上,寶庫跟咕嘟兩個光吃大亂燉就把肚子撐圓了。吃飽了直接在熱乎乎的炕上攤平了。

  「好舒服(喵喵)。」兩小隻憨憨傻傻的樣子把大媽和大叔逗得噴飯。

  時間充足,大人們吃得慢,遼河三角洲水質好,河裡的鮮鯉魚沒有土腥味,大娘先用油把魚煎香,用自己釀的大醬燜,是最簡單的農家燉魚,甄珍吃了口,覺得一點不比自己做的味道差。

  小河蝦炒韭菜、絲瓜炒雞蛋、冒油的鹹鴨蛋對半切。

  大叔給甄珍和小陳一人分了一隻河蟹,「今天潮水晚,市場沒有新鮮的海蟹,我讓你大娘蒸了河蟹。我們當地人都不怎麼吃這玩意,我倒覺得味道不錯,你們嘗嘗。」

  黃、渤海盛產梭子蟹,飲食習慣慢慢養成,當地人確實不怎麼習慣吃河蟹。

  金秋起,蟹腳癢,農曆九月的河蟹頂蓋肥,膏似凝脂,蟹黃飽滿,蟹肉細膩鮮美,清蒸遼河蟹,依然能把人吃醉。

  桌上還有一道當地菜餚勾起甄珍的興趣,蒲筍幹燒肉。

  蒲筍是濕地的特產,春天吃嫩蒲筍炒肉片,吃不完的鋪在葦蓆子上曬上一天,幹筍有韌勁,拿來燒肉,兩者是絕配。

  小陳抬頭見甄珍眼珠轉了轉,勾唇笑了,某姑娘又看上人家的好東西了。

  果然下一秒就聽甄珍聲音和煦地開口,「大叔,你們這的河蟹多嗎?」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河蟹賣不上價,沒人專門養這個,稻子地裡的,還有河裡的都是自然繁殖的。」

  「您村裡有沒有人開貨車?我想收購一批。」河蟹存活時間長,清蒸的可能大部分顧客不認,但加工成另外的食物,就另當別論了。

  大叔一聽甄珍要收購,立即點頭,「有,當然有。全村蟹子加在一起估計能撈兩貨車,要是不夠,我可以再從別的村收購一批。你等著,我這就讓人撈去。」

  河蟹換的錢,留著給村裡訂個報紙,買些農業書籍,能換好多東西回來。怪不得早晨聽見喜鵲叫,今天迎了個財神進家,大叔放下筷子,立即去找人撈蟹子。

  大娘笑老伴,「說風就是雨,別管他,咱們吃咱們的,小陳多吃點肉,甄珍你也吃。」

  甄珍沒放過大娘,「您家裡的蒲筍幹多嗎,我還想收購蒲筍幹。」北方沒有竹筍,蒲筍幹很好地代替了竹筍,無論做魚,還是麵館都用的上。

  這下輪到大娘不淡定了,「多的是,家裡還有三麻袋呢,我們這家家都曬,你要是要得多,每家都能勻一部分出來,我們自己吃的東西,收拾得幹淨,你放心吃。」

  本來只採購大米的,被甄珍搞成了農副產品採購一條龍。大叔的侄子就是開貨車的,讓他整理各家的貨量,甄珍當場付了定金。接到貨後,立即把剩餘的貨款付清。

  耽誤的時間有點長,到了小陳滿心期待的下一個目的地紅海灘,太陽已經偏斜。

  纖弱的堿蓬草隨海水蕩漾,顔色已經由豔紅轉為深紫,海河相接,目光所及之處,是浩瀚無邊的紅色海洋。

  寶庫再一次體會了宏大的意義,跟咕嘟兩個眨著大眼睛,半天沒回過神。

  等回過神,小孩留詩一首,「大海啊,全是草!」

  「喵喵!」好詩!

  小陳轉頭看向跟他並肩而立的姑娘,「讓我猜猜,你腦袋裡是不是正在轉著收購堿蓬草的主意?」

  甄珍睨他一眼,「你當我傻啊,現在的堿蓬草都結籽了,還怎麼吃?要收購也得開春嫩的時候來收。」

  果然還要收。

  小矮個寶庫指著遠方的地平線,興奮地叫道,「有大鳥!」

  紅頂、白羽,黑頸的大鳥,在日光下如剪影一般展翅飛行,是喜歡吃堿蓬草草籽的丹頂鶴。

  小陳抱起寶庫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拔苗助長,「丹頂鶴是忠貞不渝的鳥,選定了伴侶,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小孩撓了撓臉,怏怏地哦了一聲。

  面對一望無際的紅,甄珍的心也跟著火熱,看了一眼身旁高大的男人,道出久藏心中的理想,「所謂美食,三分廚藝,七分食材。現在好食材越來越難尋覓,我之所以急著掙錢,就是想有自己的食品生產基地。像孫大叔他們村子,將來有了錢,我想跟村裡合作,搞無公害水產養殖,還有農作物種植。再有錢,我還要承包一大片海,養海參,養魚。跟食物的原產地合作,搞保護和推廣,好食材要讓更多的人知道。」

  「你這是要成就一個美食帝國?」小陳星眸含笑。

  甄珍堅定地點了點頭。

  陳警官決定吃軟飯,把頭靠向甄珍肩膀,「求包養。」

  有奮鬥目標的人要爭分奪秒,遊玩了一個白天,甄珍晚上回去,把冰櫃裡所有的豬皮找了出來,跟雞湯一起熬煮,煮熟攪碎,調味繼續燉煮,靜置一晚,凝成豬皮凍待用。

  第二天一早,一貨車遼河三角洲的河蟹按時運抵省城。

  「哎呦!甄珍你買這玩意幹嘛,毛鬚須的,沒肉,殼還硬,哪有大飛蟹吃著過癮。」有個給甄珍處理食材的大姐被河蟹麻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大姐,等我做好了,你再嘗嘗。」甄珍把寫著當天菜單的小黑闆放在門外,今天除了魚,多了一樣美味,蟹黃湯包。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時候讓省城人領略南派的精緻面點了。

  挑了一籠螃蟹,上鍋煮熟,拆蟹肉、蟹黃,用蔥姜和豬油入鍋一起炒制,和面,搟皮,添餡料和豬皮凍,甄珍雙手靈活地給面皮上了三十三道褶子。

  皮凍是提前準備的,甄珍拆蟹肉蟹黃速度極快,蟹黃湯包雖然做法繁瑣,對她來說倒沒費多大力氣。

  做法繁瑣,湯包蒸制更講究,甄珍沒有提前把湯包胚蒸熟,客人現點現蒸。給美味點時間,所得才不負期待。

  湯包她的定價並不低,定得低湯包都不答應,十五塊錢一籠。

  甄珍想通過這一波蟹黃湯包,掙上一萬塊錢。

  價高也有人點,市場小街賣貨的聽過路的說甄珍今天上新,四個小老闆結伴一起來吃。他們敢想敢幹,算是第一批人富起來的人,做生意累,掙了錢要對自己好點。

  甄珍上了湯包,現場教授吃法,「一共十二個字口訣,『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再吸湯』。」

  「講究!」搞明太魚批發的小老闆興緻勃勃用筷子夾住湯包的頂部,顫顫巍巍的湯包被拉長成淚珠狀,要破不破地被移入面前的小碟子裡。

  明太魚老闆誇張地抹了把汗,「真刺激。」

  這是第一步,下一步用筷子將湯包錯破一個孔,灌入薑醋汁,嘴對上小孔先吸湯。

  最為銷魂的一瞬,是嘴唇和面皮相貼的一刻。

  桔梗批發商喝完湯,來了句,「比親嘴過癮。」

  小學四年級的語文水平,讓一屋子人笑掉大牙。

  總之,湯包絕對值十五塊錢的高價,蟹黃和豬油,兩種美味碰到一起,猶如火星撞地球,好吃得一塌糊塗。

  吃完的人回去都說好,口口相傳,下午四點就有人提前過來吃晚上這頓湯包,午休時又準備了三十屜湯包,甄珍不用現包,等待湯包蒸熟的過程,觀察了會坐在前廳吃湯包的人。

  十五塊錢夠買三斤豬肉,價格不便宜,來吃湯包的大部分都是男的,十幾張桌子,只零星坐了幾個女顧客。

  甄珍免不得產生這樣的疑問,為什麼女人不捨得花錢?為什麼女人不能享受生活,享受美食,對自己好點?

  有兩對看似夫妻的人相對而坐,甄珍格外關注了下,嫌貴他們只點了一籠,一籠十個湯包,第一對,男的吃了八個,給女人留了兩個。

  第二對,那男的做得更絕,把十個都吃了,女的臨走前擡起男人的碟子把滴落在盤子裡的湯汁喝了。

  見甄珍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發愣,坐在吧檯前第一張桌子,一位盤著髮髻的中年女人說道:「你一定在疑惑,這倆女人看穿著打扮應該經濟條件不差,為什麼把姿態放得那麼低?

  這位女顧客眼神很犀利,果然觀察力敏銳,甄珍點了點頭。

  對方面無表情,只答了四個字,「還沒覺醒。」

  沒覺醒?好像也對。倒不能苛責她們。覺醒需要內省,同樣也跟外部大環境有關。

  背景經曆不同,每個女性的想法不同。有人要做莬絲花一樣的嬌妻,還有人甘當你吃肉我喝湯的包子,也有人像歌廳三姐妹一樣掙男人的錢,走自己的路。

  思想決定行動。

  這個問題太複雜,甄珍把目光對準面前這位身穿淺灰色西服套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女顧客。這位又是什麼樣的女人呢?職業女性?當代老佛爺?起碼氣質像。

  接受完丹頂鶴式忠貞教導的寶庫,放學後開開心心地帶他的兩個好朋友,還有好朋友的爺爺和奶奶,來家裡吃蟹黃小籠包。

  寶庫見到老佛爺,先是歪歪腦袋,接著大眼一亮,驚喜地叫道:「思密達大娘!」

  小孩記性真不賴,春節見了一面,再見李淑珍女士依然記的。

  甄珍去後廚端湯包,偏巧沒聽見。

  怕小朋友燙著,專門給她們準備了吸管,青青小手彎起,又來了個撒浪嘿。子琪也甜甜地道謝。

  女人不管將來是否覺醒,但她們天生發光發熱,青青和子琪沒有吃第一口,而是把吸管遞給奶奶和爺爺,讓老人先吃,孝順得不得了。

  被誇了,兩個小姑娘異口同聲,「我是小棉襖。」

  在好朋友們的刺激下,寶庫跑去後廚又抓了一把吸管,一股腦全都塞給思密達大娘,拍拍胸脯豪氣道:「我是你的貂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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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4 13:00:36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招新 創造意義

  甄珍從後廚拿了薑醋汁出來,見寶庫坐在那位中年女顧客的懷裡,撅著小嘴用吸管在喝湯包汁,吸溜吸溜,喝得好不開心。

  原本滿臉嚴肅的「老佛爺」正幫小孩扶著吸管,臉上神情比觀音菩薩還慈祥,聽她帶著笑意對寶庫許諾:「大娘給寶庫買貂兒,喜歡什麼樣的,就給你買什麼樣的,把皮草城搬空!」

  甄珍:「……」恕她見識少,這年頭真沒見過有小孩穿貂兒。

  她家小孩是招人稀罕,送吃送喝,送香吻的不少,但也沒見過有人一上來就要給孩子買貂兒的啊?

  這位女士外表嚴肅,原來內心這麼火熱。

  小孩見姐姐出來,小嘴鬆開吸管,茶色大眼愉悅地彎起,歡快地表達自己的喜悅,「思密達大娘是好人。」給買貂兒的都是好人。

  甄珍一個趔趄,手裡端著的薑醋汁差點飛出去,思密達大娘?寶庫喊思密達的人有且只有一個,這位女士不會是思密達大爺的老婆,陳星耀的媽吧?!

  像,真像,尤其那雙眼睛,單眼皮,眼神同樣都深不見底。

  李淑珍擡頭對甄珍笑了笑,因為被小皮襖寶庫溫暖了,臉上的笑容也帶了點暖色。

  她今天過來,並不是張薇跟她透露了什麼,而是大侄子星辰在她面前說漏了嘴。她當然知道甄珍,兒子話少,但老陳賊能白話,從去年年尾到現在,寶庫就不用說了,提到這家飯店和飯店小老闆的次數能有幾十回了。

  他們父子兩個感情好,眼光也差不多,老陳欣賞的人,兒子肯定也有好感,兩個年輕人能湊成一對,倒不令人驚訝。但是,為什麼兩人的事情連星辰都知道了,反而不告訴她這個當媽的呢?

  「您是李阿姨?」甄珍出聲詢問。

  李淑珍點點頭,「這會人多,你先忙你的,等你忙完了,咱倆再聊。」

  「好,吃湯包一定要在燙嘴的時候吃,味道才正宗,您還想吃點什麼?我再給您加個菜。」甄珍很快平複了心中的驚訝,用平常心面對這位的來訪。

  早點面對也好。況且聽她先前說話,不像陳星耀形容的那麼難以溝通,能把兩性關係上升到覺醒高度的人,思想不應該守舊才對。

  李淑珍搖搖頭,「我晚上吃得少,吃籠湯包正好。」

  吃得少的話……甄珍轉回後廚,沒有特意用什麼好食材,剩的幾塊鹵豆腐切細絲、蔥絲、香菜、芹菜葉、花生碎,菜籽油熗辣椒面,拌了個小菜。

  重新端回來,笑了笑道:「聽陳大爺說,您最愛吃這種家常小拌菜,不知道我拌的合不合您口味。」

  李淑珍目光閃了閃,這姑娘竟然記得她最喜歡的食物?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她有眼睛會看,不得不說小甄這孩子待人接物,圓滑到讓人如沐春風的地步,或許不應該用圓滑來形容,那是一種分寸感拿捏得很精準的周到。

  這樣的做派,是父親生前常念叨的老派生意人行事風格,想到她還會做正宗的滿族小吃勒特條,心中愈發對甄珍好奇起來。

  見大娘不吃姐姐的拌菜,寶庫胖手費勁巴拉夾起一筷子菜,往李淑珍嘴前遞,半途還掉了三根豆腐絲,「吃菜菜,長大個。」小孩誓將皮襖的暖心舉動進行到底。

  李淑珍回過神,笑著張口,入嘴的拌菜,豆腐豆味十足,菜籽油清爽,高粱醋酸度柔和,剛被蟹黃湯包征服過一次的她,再次被征服,要的就是這樣的家常味,豐儉自如,隨心隨意。

  忙過一陣,顧客陸續吃完離店。連寶庫也被莫爺爺和孟奶奶帶著去小公園看人打撲克去了。

  新客還沒上來,甄珍收拾好桌子,把碗放在洗碗槽,來不及刷,先跟前頭那位大佛聊聊才是正經的。

  李淑珍沒擺架子,只問了問甄珍的家庭情況,還有她在哪裡學的廚,為什麼會做勒特條等事。

  不難應付,問什麼甄珍就答什麼。

  聊了一會,李淑珍拿包離開,走之前告訴甄珍,「下回我來吃魚。」

  甄珍把人送出門,目送她拐出巷子,心裡七上八下的,她到底通沒通過李淑珍女士的考核啊?

  陳星耀接到母親電話時,還沒下班走人,電話裡母親讓他回他姥爺的老房子一趟。

  沒多遠,陳星耀從單位出來,五分鍾就到了,上樓開門進去,屋裡漆黑一片,擡手摁亮開關,見母親坐在窗前的躺椅上,一動不動注視著窗外對面樓上的燈光。

  聽到兒子進門,李淑珍沒有回頭,平靜地開口,「我想進你那屋看看。」

  當然不是他睡覺的屋,陳星耀目光微頓,沒問為什麼,找出鑰匙,把門打開。

  跟著進屋的李淑珍第一時間被牆上照片中女兒純潔的笑顔擊中,她記得這張照片是女兒大一在中山公園照的,照片的背景有盛開的桃花,沒等桃子熟透,女兒就被人殘忍地殺害了。

  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李淑珍環顧屋子一圈,長久地凝視兒子整理的線索牆。

  過了好半天才聲音沙啞地開口:「我常常想,如果你姐還活著,會活成什麼樣子?她喜歡塞尚,喜歡讀薩特,也欣賞波伏娃關於女性的觀點。

  八十年代有一陣出國熱,你爸又寵她,她可能等不及畢業,就會跳上去法國的飛機,在那裡待得樂不思蜀,找個隨性的藝術家男朋友,興許會是個老外,將來生個像寶庫那樣的漂亮混血小寶寶。」

  陳星耀把屋裡唯一一把椅子拖出來,放在母親背後讓她坐下,聽她提起寶庫,下午又接到心虛的堂哥打來的道歉電話,他已經猜到母親見過甄珍。可姐姐跟甄珍又有什麼關係呢?

  坐在椅子上的李淑珍跟照片裡女兒的視線齊平,清了清嗓子,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也是幾年前吧,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我想代你姐姐走走她沒走完的路,你和你爸都不知道,我偷偷拜了美院的退休老師為師,想系統地學油畫,可惜咱家隻有你姐姐遺傳了你姥爺的藝術細胞,我畫得一點都不好,也沒好意思拿給你們看,學了一段時間就放下了。」

  陳星耀目光頓住,這些他真不知道。現在想想,他跟母親關係冷淡,原因其實是雙向的,母親性格內向,從來不會向他敞開心扉,他又何嘗不是?有事從來都找父親,不願跟母親透露隻言片語。

  李淑珍接著開口,「畫畫有門檻,看書隻要識字就能做到,不光你姐姐感興趣的存在主義,咱們遼教出版的哲學叢書我都買了,一開始看不懂,看進去之後,我明白了哲學其實在研究兩個問題,怎麼生和怎麼死,死是重點。」

  看向兒子的目光流露出一絲歉意,「當然就算把書上的思想全部吃透,想要用哲學指導生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依然不能釋懷你姐姐的死,我早年極端,給你造成不小的陰影,到現在我可能還不是個好母親,專斷慣了的人,想要放下控制慾很難,但我想我應該學會慢慢放手。」

  多年來母親第一次對他敞開心扉,陳星耀頗感意外,驚詫地擡起雙眸,想要開口說點什麼。

  李淑珍彷彿要把憋在心頭的話一次性說完,不等兒子開口,又繼續道:「你和你爸可能都誤會了,我之所以想要撮合你和張薇,不是因為她的家世,她的外在條件,我只是覺得她是我所見過的為數不多的既獨立,又有主見,還有學曆和修養的年輕姑娘。

  不願做男人的附庸,不接受父兄的照顧,走到現在完全靠她自己。我們周圍有太多從苦日子起步,摸爬滾打混出頭的人,能摒棄出身優勢,堅持走自己的路,相對更難得。我覺得這樣的姑娘配得上你,所以才撮合你倆。你知不知道她還在複習,準備繼續碩博連讀?」

  「我幹嗎要知道她的計劃和打算?」況且他也看不出張薇這樣的難得在哪裡。

  李淑珍搖頭笑了,兒子既然有了意中人,怎麼會關注不相幹的異性呢?這孩子老說她軸,他不是知道他要起了倔勁,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陳星耀等不及了,問道:「你見甄珍了?她是不是很好?」

  李淑珍想了想,提起女兒最喜歡的波伏娃書裡的一句話,「『有些女人把自己當成花束、大鳥籠;另外一些女人成為博物館,還有些女人變成難解的符號』。」不確定地開口,「甄珍在我眼裡像個難解的符號,怪神秘的。」

  陳星耀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甄珍。

  甄珍挑眉,這算是誇還是貶啊?「我其實是想活成博物館來著。」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挺佩服李女士的犀利的。

  這麼容易過了母親這一關,小陳壓力頓減,調侃甄珍,「博物館好啊,博大精深,博學多才,博采眾長。」

  甄珍給他一拳,回味道:「怪不得你媽會說出女性覺醒的話,原來她對女性的地位和權利問題感興趣。」

  「我說過要多陪陪父母,可事情太多,根本分不出多餘的時間給他們,我想我這些年錯過了好多。」小陳面露遺憾。

  「我爸和我,忙生意,忙破案的時候,我媽卻一個人在踐行我姐的活法。還是我對我媽成見太深,我是幹刑偵的,只要稍稍放點注意力在她身上,就能發現這些年她的所作所為,她的轉變,可我卻選擇視而不見。」小陳越說聲音越低。

  甄珍主動伸出手,覆上小陳的手背,「還不晚,一切都來得及。」

  「嗯。」陳星耀反過來把甄珍的手攥住。

  有隻帶肉坑的胖手從桌邊伸過來,啪的一下拍在陳星耀的手上,「買貂兒!」皮襖寶庫在姐夫面前立馬掉毛,一點不溫暖。

  母債子償,小陳從甄珍這得知他媽欠了小孩一皮草城的貂兒,頭有點大,無奈看著小孩,「你穿那玩意幹嗎?想變成小狗熊?」

  「我喜歡熊。」小孩胖手抱胸,擡著下巴跟姐夫強調。

  基因這東西真強大,戰鬥民族可不就喜歡熊嗎?

  為了掙錢給小舅子買皮襖,小陳分出點精力關注下內衣配件廠的籌備進展,楊姐夫從廣州給他打了電話,他們的樣品質量不錯,一共接了三個大訂單,價值三十萬。夠他們幹很久。

  出差之前,廠子的營業執照已經拿到了,工人找的是有機床操作經驗的下崗工人,由冶金廠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做了操作培訓,都是熟練工,很快就能上手,材料也備齊了,等他一回來就能開工生產。

  小企業靈活,隻要跟緊市場,拿到訂單,掙錢不算很難,想要掙大錢,大部分人都從工人身上薅毛,按時計酬,付最低時薪,工人想要掙錢就要拚命加班,小陳當然不會,包括一個院子的魚丸廠,工資五百塊錢起步,年底如果效益好,還會給大家發獎金。

  周秀豔三姐妹在王進的幫助下,也在附近找到一個兩層水泥小樓做廠房,面積不算大,一樓用來當工作間和倉庫,二樓做展示和辦公用,辦理審批流程時,三姐妹有志一同,也把工藝品廠起名叫慈育,慈育緙絲工藝品廠。

  東塔永光寺,慈育群靈,有星星之火在燃燒。

  北方的河蟹季不長,天冷了,螃蟹肉質不再飽滿,雖然口感還行,但拿來入菜不上算。

  甄珍實現了預期目標,把孫大叔他們村,還有隔壁幾個村的河蟹蒐羅一空之後,一共包了大概一萬隻蟹黃包,也就是一千屜湯包,成本低,掙足了一萬的純利。

  馬上冬歇期又要到了,給最後一家工地供完最後一頓飯之後,甄珍和大姐們的雇工合作正式結束。

  晚上歇業,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吃頓散夥飯,十家人連同家屬把飯廳坐滿了,拼了三張大桌,擺上瓦罉和陶鍋,清湯裡投幾片白蘿蔔,魚片、牛肉、丸子、大白菜,邊吃邊涮,吃得口幹,把湯裡的白蘿蔔撈起來吃,滋味好極了,在寒霜降下的夜晚,大家打邊爐,話未來。

  熱騰騰火鍋把人的眼睛都熏濕了,端午節第一個上門找活的彭大姐得了腎病的丈夫洗了兩次腎,身體狀況提升了不少,能時不時出趟門,今天也來了,偷偷抹了把眼角,誰能想到,從端午到現在,半年時間,他們這幾家人的生活會有這麼翻天覆地的變化。

  涼皮生意紅紅火火,周邊不是沒有競爭對手出現,但他們的涼皮和肉夾饃味道正宗,豎起了響亮的口碑,競爭對手都幹不過他們,收入一直很穩定。

  除了涼皮,大部分人都在甄珍這裡幹了半年活,工資加上生意的收入,手緊一點的,已經攢了快一萬塊錢,以前在廠子上班都沒攢這麼多過。

  大家共同舉杯,敬甄珍,「我們現在的好日子都是你給的,你是我們所有人的恩人。」

  甄珍幹了酒,「我還是那句話,現在的收穫都是你們應得的,大姐們在我這幹完活,立即忙活家裡的事,覺都睡不足,曹大哥家的小樂,才三年級就能幫著篩面,洗麵筋,還有雨露,天天在涼皮攤底下寫作業。」

  「我愛在涼皮攤寫作業,人多熱鬧。」雨露眨著大眼,笑嘻嘻道。

  「我也愛在我家寫作業。」寶庫裝模作樣地附和道。

  小樣,幼兒園有啥作業,畫小鴨子?把大家逗得哈哈笑。

  苦中作樂不是他們這些人的專長嗎?付出辛勤勞動總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所以,未來這幾家人通過涼皮生意,掙下了不小的產業,當然不足為奇。

  交接完工地快餐的活,甄珍並沒有喘口氣,早前加盟的三十家魚丸店,湯底的熬製她已經交給樸嬸和趙姨,但日常管理,後續的加盟還需要投入精力,甄珍要照顧店裡,不可能頻繁外出。

  王進跟王健兩個想在年前開闢出至少三個城市的丸子市場,根本分不出時間。小陳去外地抓捕一個重犯,已經離開半個月了。

  甄珍跟他們電話聯繫,想要招兩個人,一個在外,負責巡店、查看場地、補貨,一個負責內務,雖然有小陳犧牲的同事的妻子做兼職會計,但出納等文職工作需要有人擔起來。

  文職還好說,跑外勤的不太好找,既要對這個城市熟悉,還要善於跟人打交道。為公司儲備人才應該找個學曆高的,但現在大學大部分包分配,有旱澇保守的企事業單位在等著大學生,即便公司前景不錯,估計不會有人愛來。

  甄珍想問問鄰居們有沒有人選推薦,樸嬸幾人都搖頭,親戚、朋友裡都沒有合適的。

  派出所的人見多識廣,民警老馮倒是想起個人,「甄珍,女的你要不要?」

  「不限制性別,馮叔。」

  老馮唏噓了一聲,「咱們市不是有個警察專科學校嗎,市局不會上那裡招人,但派出所缺人一般會去那裡招,前年我們招人的時候遇見個小姑娘,體側、文試都通過了,臨到政審出了問題,她爸那年年初,把一個廠領導給捅了,判了七年,公安要求嚴,近親屬犯重罪是不能被招錄的。

  哎!可惜了那麼好的苗子了,聽說現在蔬菜批發市場幹活,就在十二線那,我有回還碰上了,一個人管裝管卸,跟個男人一樣出力,那姑娘常年送貨,對市內特別熟,人也實在,當初我們瞭解得很透徹。這麼好的姑娘,被耽誤成這樣,太可惜了。」

  老馮介紹的人應該靠譜,甄珍問:「她叫什麼?」

  「叫鞠華霜。」

  甄珍隔天去十二線批發蘿蔔的時候,特意打聽了這位姓鞠的姑娘,批發蘿蔔的大哥順手一指,隔壁土豆攤有個姑娘正在卸貨。

  天氣已經涼了,穿兩件都有些防不住風,這姑娘隻穿了件短袖,內蒙來的大土豆,一麻袋快一百斤了,她扛在肩上,健步如飛。

  等她歇息的功夫,甄珍上前搭話,這裡不是談事的地方,說自己是老馮介紹來的,問她下班可不可以來杏花巷商量點事情。

  小鞠面上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下頭,說下午四點半下班後過去。

  等小鞠上門的功夫,甄珍下午還接待了一個特殊顧客。一位自己推著輪椅上門的姑娘,可能想來店裡吃魚。

  店門的寬度夠,但輪椅卡在門檻進不來,甄珍想幫忙有點使不上力,正好樸叔在外面,看到後,過來搭了把手,幫著把人推進門。

  姑娘面帶自嘲,「你們這下知道大街上為啥看不見幾個殘疾人了吧?一是嫌丟人,二是怕麻煩。」

  她說得對,偌大一個城市,殘疾人的比例不會低,開店至今甄珍在店裡接待過的殘疾人不超過五十個,大都是手和眼睛有殘疾。腿腳不利索的顧客,一隻手都能數過來。連徐大姐斷了一條腿的老公,都不輕易出門。

  能自嘲的人精神面貌不會差,姑娘研究完菜牌,點了份酸湯魚,「吃這個一定開胃。」

  甄珍把魚端上來,姑娘先喝了一口湯,陶醉地眯起眼睛,「下飯店的感覺真好。」

  現在是飯店最閒的一段時間,這位姑娘愛聊天,跟甄珍自報姓名,她叫柳麗,今年二十二,跟甄珍同歲,兩年前在省大門口出了車禍,高位截癱,腰以下沒有知覺。

  「我躺在床上挺屍了一整年,有一天看到窗外最後一片楊樹葉子,我突然想起歐亨利的那篇同名小說,我覺得我媽就是為了要成全那個要死了的年輕畫家的老畫家。不等我死,我要把我媽先熬死了。為了我媽,我得坐起來。」

  甄珍從柳麗口中得知,出車禍前她是省大會計專業的,這一年把專業又撿了起來,還在學習最新的計算機編程,雖然不能動,但希望坐著掙錢。

  說是這麼說,但未來還是難以看清,柳麗在家裡憋久了,難得遇見能聊在一起的同齡人,面容有些苦澀,「不靠想像活著,創造點意義出來,生活對我們這樣的人太難了。」

  「你想不想有個工作?」甄珍問。

  「當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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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4 13:00:49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大烤魷魚 三女合作

  甄珍對柳麗解釋,「我跟人合夥做加盟店,賣炸丸子和煮丸子,現在一共有三十一家店,缺一個出納,兼做一些案頭工作,比如接聽電話之類的。你要是感興趣,我想聘你來幹。」

  碰上了就是緣分,能勇敢走出家門的殘疾姑娘,也許需要一份工作肯定她的價值。這份工作不會太累,小柳身體應該能適應。

  「我沒工作經驗,學歷你知道的,大一都沒唸完,出納我能做好嗎?」柳麗雖然意動,但怕擔不起這份工作,影響甄珍的生意,沒有立即答應。

  甄珍沒問柳麗為什麼不回學校繼續上學,想想也知道,過個大漁的門檻都那麼費勁,更別說學校那些數不清的台階。搖搖頭,笑著鼓勵,「學歷在我看來,是學習的經歷,只要肯學總能學到有用的,現在店少,我們業務不多,你一點點適應,很快就能上手。再說你編程都能自學,這點加減乘除絕對能做好。」

  「甄珍你既然放心我,那我一定好好學,幫你把業務管好。」柳麗也乾脆,狠狠點頭,有工作了,還有工資拿,母親也應該會高興吧。

  甄珍把丸子店的業務,又著重跟柳麗講了一遍,一個清瘦的中年女人推門進來,是柳麗的母親,見女兒出門這麼久還不回家,不放心找了過來。

  怪不得這姑娘能一個人推車來大漁吃飯,原來她們一週前才搬到杏花巷北面的小區。原先的家住在五層,小柳上下樓不方便,她母親王姨把房子賣了,又從車禍賠償金裡拿了點錢填補房款,在北面小區買了個位於一層的房子。

  那房子臨著小街,王姨找人把窗戶改造了一下,拿出一間屋子,準備開個雜貨舖,既能維持生計,還不耽誤照顧女兒。至於家裡的男人,王姨只簡單提了一嘴,早年離婚了。

  沒想到女兒出門吃個飯,竟然還能得到份工作,「小甄,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王姨別的不擔心,就怕上班太遠,通勤不方便,冷點不怕,上下車讓人幫忙抬上抬下,一次兩次還行,多了就招人嫌了。」作為母親,雖然希望女兒有點事情做,但是又怕她吃苦受累,遭人白眼。

  聽母親這麼說,柳麗低下頭,是她考慮不周全,如果行動方便,她又怎麼會放棄上學呢?

  甄珍是誰?開口問柳麗之前,這點早就想到了,給母女倆吃了顆定心丸,「為了以後方便鋪貨和聯繫業務,辦公和中轉的貨站要找中心一點的位置,我在咱們南邊雅閣書店對面看好了一個臨街的房子,離你們家估計一千米左右,不用坐車,柳麗你如果想要自己鍛鍊下,可以試試推車上下班,要是下雪路滑,王姨你再送她。」

  柳麗一掃愁容,跟母親激動地對視一眼,往天上做了個揖,「蒼天啊,大地啊,甄珍,你就是老天派來拯救我的天使。」

  「我也這麼覺得。」甄珍笑,只能說緣分這事妙不可言。

  讓柳麗母女回去再等一到兩週,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了,才能正式開始辦公。

  下午四點四十,守時的小鞠姑娘來到杏花巷,進了門之前,目光晦澀地看了眼小巷盡頭的派出所,曾經她離那裡只有一步之遙。

  推開大漁的門,從後廚傳出屬於魚類菜餚特有的鮮香味道。幹了一天重活,飢腸轆轆,聞到這個味道,胃開始抽痛,小鞠揉了揉肚子,心說這家小老闆廚藝倒是很厲害,但一個開飯館的找她幹什麼呢?請她搬煤氣罐?

  有個白白胖胖,看起來像外國人的小男孩舉著一串魚丸從後廚衝出來,把魚丸塞到她手上,仰著臉笑嘻嘻說:「大姐姐,請你吃打丸。」

  成天把自己當成騾子使,早就忘了自己還是個女的,冷不丁聽小孩喊她姐姐,小鞠內心小小雀躍了一下,想摸摸小孩的小臉,怕自己手太粗剌了孩子臉上的嫩肉,抬起的手換了個方向,放到自己頭上,傻笑著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

  甄珍端了個托盤隨後出來,問舉了串魚丸不知道該不該吃的鞠華霜,「你餓不餓?咱們先吃飯再說事好嗎?」

  鞠華霜搖搖頭,「你不說清楚,我這飯吃了也要消化不良。」

  甄珍把托盤放到桌子上,示意小鞠坐下聊,她也坐到對面,「本來想讓你先嘗嘗我們魚丸廠的產品,那就等會再嘗,我想請你幫我管理加盟店舖,賣魚丸的小鋪子。西塔派出所的老馮推薦的你,他說你能行,我信任馮叔,所以我信你。」

  鞠華霜有些驚訝,沒想到那位老公安到現在還記得她,畢業這兩年遇到太多的冷遇,頭遭被人惦念,弄得她有點手足無措,半晌才出聲回應,「一個月給多少錢?」

  不是她不識好歹,他爸的官司是刑事附帶民事官司,人被判了,還要賠償傷者三萬塊錢,因為傷了領導,應得的買斷錢被剋扣了好多,家裡兩個弟弟上高中,母親因為這件事情精神受到刺激,沒法出去工作,所有擔子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不為了掙錢,誰願意去搬那麼重的土豆?她太缺錢了,最關注工資多少。

  甄珍把跟王進和小陳商量好的待遇告訴她:「因為是管理崗,你的工資會高一些,一個月七百,如果幹得好,加盟的店主零投訴的話,每月會有一百塊錢獎金,年底從加盟費結餘中再分百分之十給你,作為年終獎勵。但你要有個準備,現在店少還行,等加盟店增多之後,工作可能不會很輕鬆。」

  不輕鬆,但有錢拿。

  鞠華霜有些激動,她現在一天打三份工,除了蔬菜批發市場的工作,晚上還要給汽水廠送汽水。凌晨三點起床,還有一份送奶的活,三個工作加在一起一個月也不過掙一千零八十,如果接了小甄老闆的工作,可以辭掉兩個工作,誰都不是鐵人,這樣高強度連軸轉,她也是咬牙在撐著。

  鞠華霜是曾經勵志當警察的姑娘,行事周全,沒因為甄珍給的工資高,就立即答應下來。

  在蔬菜市場工作之前,她幹的是小攤上給人燙麻辣燙的活,勾兌的湯底,味道勾人,生意特別好,她得知真相,跟老闆吵了一架,罵他傷天害理,被攆走才幹蔬菜運送,寧肯出賣力氣,也不干那種缺德事。

  這家魚丸聞起來味道這麼好,不會也加了東西吧?「我能先吃點嘗嘗嗎?」鞠華霜問道。

  「請便。」甄珍看出她的想法,差點當上警察的姑娘,心思細膩,性格謹慎,老馮介紹的人果然靠譜。

  鞠華霜舀了一勺子咖喱魚丸,澆在白米飯上,先吃魚丸,魚丸口淡,跟濃香辛辣的咖喱搭配在一起,入口鮮,有回甘,嘴中還留點微微的苦,她喜歡這種複雜的口感。

  麻辣魚丸她也喜歡,鮮香辣。酸甜的番茄味她不是很感冒。炸魚丸是她的最愛,有烤肉味,她老爸喜歡跟燒烤有關的一切食物,從小沒少跟著吃,等年底探監,她一定要給老爸帶兩串過去。

  越吃越上癮,不知不覺幹了滿滿一大碗米飯,鞠華霜有些不好意思,人家這麼坦誠,她也該交代下自己的經歷。

  醞釀了好久,低聲出口,「馮叔應該說過我政審不合格的事吧?其實我也不想去出賣體力,進不了派出所,總能找點賣東西的活吧。可干不了兩天,人家就知道了我爸捅人的事,再看我人高馬大的,都說我家上樑不正下樑歪,我指不定也是個危險分子,就把我給辭了。」

  小鞠眼神清正坦然,鄭重地開口,「我爸不是危險分子,我也不是,我爸常年帶著我練拳,從小就教育我做人要有俠肝義膽。他捅人確實不對,進監獄是應該的,但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你知道,廠子就算再大,也是廠長一言堂,當年他們機械廠遠沒到資不抵債的地步,稅後利潤還剩下幾十萬。廠長獨斷專行不聽勸,做主把廠子賣了,轉過頭就以私人身份參股另一家機械廠。

  是啊,再也不用掙那點死工資,以後他就是大老闆了,哪管國有私產流失和工人的死活。我爸看不慣,代表工人去跟他理論,爭執中把他給傷了。」

  原來是這樣,甄珍目露同情,先前只聽老馮提了兩句,沒想到有這樣的前因。

  在一旁桌子畫小鴨子的寶庫感覺出大姐姐情緒低落,走到她身旁,彎起小胳膊,學青青妹妹甜甜地喊,「撒浪嘿。」

  小鞠的淚水湧入眼眶,從小到大她很少哭,父親出事她只哭過一次,跟年少時的理想失之交臂她沒有哭,甩麻袋時肩膀脫臼她沒有哭,久違的溫暖卻讓她失控了。

  擦了把淚,接著對甄珍姐弟說:「攛掇我爸去找廠長理論的人出事之後,全都縮在後面,拒絕在律師起草的求情信上籤字,這麼做我理解,他們怕被扣了買斷錢,但他們還落井下石,在背後嘲笑我爸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在看守所時,我問過我爸,後悔嗎?他說理論還是要理論,但後悔帶刀子去理論。

  我是氣他衝動,但我不恨他把我的一輩子給毀了,練拳的人要有俠肝義膽。所以……」

  小鞠對甄珍抱拳,「甄珍,俠肝義膽的人鋤強扶弱,強我們沒能力鋤,但你能踐行扶助我這個弱小,你也有俠肝義膽,馮叔也是,謝謝你們。」

  甄珍也抱拳,「我不是在扶助弱小,我們都是弱小,我們是在相互扶持。」

  寶庫看姐姐的動作,肉肉的左手抱住肉肉的右拳,「學習雷鋒好榜樣,立場堅定鬥志強!」下午新學的歌,中間的詞小孩忘了,一頭一尾記得挺牢。

  小鞠擦乾眼淚,露出笑容,「對,我們鬥志強,我們不服。」站起身把小肉墩寶庫抱起來,玩了好久舉高高。

  甄珍找的這兩個人,一個是介紹來的,一個是自己撞上來的,殊途同歸,三個女孩合成一股繩,加油干就是。

  用最快的速度租好房子,後面倉庫簡單收拾下,擺上兩個冰櫃,前面的小辦公室,沒用甄珍動手,柳麗和她媽幫忙收拾出來,擺上辦公桌,買了個檔案櫃,扯上電話線,柳麗帶上她的算盤,正式入駐。

  為了送貨方便,用賬上的流動資金,甄珍買了個微型小貨車給鞠華霜開。

  王進跟甄珍開玩笑,「廠子有我和王健大哥兩個男的,丸子鋪是你們三個女的管,咱們比一比,到明年這個時候,誰的利潤高。」

  「比就比,誰怕誰。」甄珍應戰。

  天氣冷了,現炸出來的丸子和熱湯煮出來的丸子很受歡迎。在張偉之後加盟的大哥們第一個月就有盈利,把店選在人流密集的公交站、廣場、百貨商店旁邊的,據說一個月掙了八百多,最少的一個月也掙了五百多。

  張偉的第一家店相當於蛛網的中心,目前外圈已經結了三十個結,由點及面,這張蛛網要開始向外輻射了。

  對體弱多病的人來說,丸子鋪裡熱鍋熱氣把幾平米的小鋪子的溫度提升,溫暖的營業環境,提供了有效的庇護,不會傷害他們的身體,比幕天席地擺小攤要好太多。

  打電話表示要加盟的人把柳麗桌上的電話都打爆了,篩選了一部分人出來。由小鞠出馬,去查查他們的背景,再有困難,那些偷懶耍滑,風評不好的人,她們是不會同意加盟的。

  加盟速度變快,最忌諱管控不嚴,一顆老鼠壞了滿鍋湯,讓公司信譽受損。

  這事交給小鞠,甄珍很放心。在甄珍這上班半個月,不用做以前那種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小鞠臉上長肉了,但眼底的黑眼圈並沒有消散,甄珍問過之後才得知,她一早還要爬起來送牛奶。

  送奶工的活不比清潔工好多少,按件計酬,起那麼大早,一個月也只能賺三百塊錢。

  甄珍勸她別幹了,不要仗著年輕不顧惜身體,想要掙錢還有別的方法。

  正好寶庫幼兒園想要找個老師教小孩練習武術,甄珍把小鞠的情況跟老園長說了,老園長欣然同意。

  這位退休老園長也是個老頑童,成天不是想著教小孩敲鑼打鼓,就是想著讓孩子練拳腳功夫,西塔街道幼兒園出來的孩子一個個賊生性,跟小老虎似的。

  幼兒園托費低,給不了小鞠太多錢,讓她週四、週五分別給大班和中班上兩節課,一個月給開三百塊錢。

  一節課半個小時,這錢掙得比送奶容易多了。把丸子店的工作協調好了,不會耽誤工作,鞠華霜喜歡跟小孩玩,教得也認真。老園長站在教室後面聽課,也跟著學了幾個招式。

  小鞠在甄珍和柳麗面前練過拳,她說這是她家傳的拳法,不光出拳,還有腿功,在甄珍看來沒有詠春柔和,倒更像散打。

  小朋友們挺愛學,踢胳膊踢腿,嘿嘿哈嘿。

  寶庫學得最認真,他比其他人有個優勢,他有鞠姐姐給開小灶。

  抓逃回來的陳星耀一進屋,肚子上就挨了功夫小高手寶庫的肉拳。「一個月沒見你就這麼想我的啊?」

  小陳捏住小孩拳頭,聽他接著嗚嗚喳喳,「吃我一腿。」

  打是親罵是愛,寶庫用拳腳表示對姐夫的愛。

  甄珍端著一盤大烤魷魚出來,笑話小孩,「你要是跟魷魚一樣長八條腿,興許就能打過陳大哥。」

  小陳用口型問甄珍想不想他,被甄珍無情打擊,「不想。」忙得要命,哪有功夫想你。

  口是心非。

  這次追逃去的是大西北,沒有海鮮吃,聞到魷魚的鮮味,陳星耀哈喇子都要留下來了,魷魚是咕嘟昨晚弄出來的曼氏無針烏賊,幾十年前這種烏賊很常見,因為過度捕撈,現在變得珍貴稀有。

  「叫大烤,其實這道菜跟絕大部分魯菜的做法一樣,大火燒開,小火慢慢收干湯汁,這道大烤魷魚是沿海一帶喜慶日子必備的菜餚,專門為大日子準備的菜。」外裹油亮醬汁的魷魚裝盤前被整齊的分段,甄珍夾了一小段放進小陳的盤子。

  「都是大日子了,還說不想我。」

  處理魷魚時,甄珍沒有去掉它的皮,外皮鎖住魷魚濃稠的膠質,有嚼勁,醬香濃郁,口感和香味達到了極致。

  這是咕嘟的魚,緩解精神疲憊的良藥,小陳吃完飯,精神放鬆,連日奔波的疲勞消散大半。拉著甄珍的手不放開,趁著沒人,越過吧檯,快速親了甄珍臉頰一下。

  剛想換個地方親,某個小孩的肉拳懟到了他屁股上,「看拳。」不是有意打斷,寶庫缺個陪練,覺得陳警官翹翹的屁股比沙包好用。

  陳星耀啵沒打上,差點磕了牙。

  某人一臉鬱悶,小舅子是施瓦辛格的傳人,終結者,打啵終結者。

  甄珍笑罵他活該,催他回家陪父母,臨走還給裝了幾條一鍋出的大烤魷魚帶走,這道菜冷吃熱吃都行,冷吃就酒,越吃越香,望潮愛好者老陳肯定喜歡。

  甄珍最近喜歡專精一樣菜餚,研究了各種魷魚的製作方法,寶庫喜歡炸魷魚圈,甄珍別出心裁,把整隻魷魚穿在兩根竹籤上,裹上炸粉,入鍋炸制。

  炸出來的魷魚,小孩拿著跟咕嘟的臉,還有自己的臉比了比,大魷魚比咕嘟的臉大兩圈,比自己的臉大一圈。

  興高采烈地拿著比臉大的魷魚去了幼兒園,一條魷魚喂飽了全班小朋友。

  比臉大的魷魚成了寶庫的新寵,油炸食物不能天天吃,甄珍也只在週末的時候給他炸一個。

  小孩拿在手裡不吃,聽到門響,用魷魚擋住肉臉,大聲問來客,「請你猜猜我是誰?」

  古有琵琶女猶抱琵琶半遮面,今有大寶庫魷魚遮臉猜猜看。

  省城明年要舉辦農博會,老陳想推薦寶庫去拍宣傳片,今天先帶朋友來看看人。

  他剛才在車上好一頓吹,把寶庫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聰明得呱呱叫,一進門就被無臉怪打了臉。

  「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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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4 13:01:04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赫哲魚宴 差異是一種美

  跟老陳一起來的中年男人是農博會籌備委員會的,專門負責宣傳片的拍攝。一臉撿到寶的驚喜,「聽聽這小聲兒,又奶又脆,還有股苞米茬子味,我們的宣傳片就想找這樣的小孩念旁白,老陳你沒騙我,終於幹了件正事。」

  老陳翻了個大白眼,合著我平時都不干正事唄?

  寶庫把手裡的大魷魚往下拉了拉,露出來的毛突突大眼睛滿是疑惑,你們猜的是我嗎?

  籌委會副主任還是一個市屬的廣告公司總經理,這公司主要就是為政府拍宣傳片開的。現在法律法規滯後,好多政府機關都可以創辦公司,有些公司經理本職就是公職人員。

  甄珍接過他遞來的名片,好傢伙,各種頭銜滿滿登登把名片反正兩面都印滿了,這人要不是老陳帶過來的,保不齊被她當成騙子拿掃帚趕出去。

  姓邱的副主任越看寶庫越愛,瞧這小模樣長得,粉嘟嘟的小臉,眼睫毛又濃又長又翹,跟假的似的,又可愛又喜慶,不能光唸旁白,這孩子必須出境,有了他,明年農博會的成交額興許還能再漲一漲。

  「我跟老陳說過了,這次的農博會其實是三省聯辦的,主會場在咱們省城,宣傳片我們想拍點不一樣的,全找小朋友出境,用小朋友的眼睛看黑土地,我除了想拍出東北特色,還要讓片子帶點民族特色,咱們東北幾大少數民族,滿、蒙、回、朝鮮、赫哲、錫伯、鄂倫春、還有俄羅斯族全都不能少,我想讓你家寶庫代表俄羅斯族小朋友出境。」

  寶庫具有天然的外貌優勢,這事還真適合他。既能為家鄉做宣傳,拍攝過程中還能學到知識,對小孩來說是個與眾不同的經歷。所以老陳才把人推薦給籌委會。

  甄珍沒什麼意見,低頭問用小米牙扯著大魷魚啃得滿嘴油花的寶庫,「你想上電視嗎?」

  「想!」寶庫不假思索道,像海爾兄弟一樣出現在電視上是寶庫現階段的最高夢想,高興地把啃了幾個牙印的大魷魚送給邱主任啃,「叔叔,一起吃。」

  太熱情了,邱主任無福消受。

  老陳不嫌乎,拿起大魷魚啃了半邊,直說好吃。

  眼尾掃到趴在暖氣片上裝手風琴的咕嘟,滿眼都是素材的老邱眼睛又是一亮,「這貓好,真精神,我能不能借你家貓拍幾個鏡頭?」

  杏花巷海爾兄弟上電視要一起上,有福同享。

  農博會其實是涵蓋了農林牧副漁五大類別的博覽會,宣傳片不會單單只集中在農作物這一項,況且現在已經十二月初,到處光禿禿的,除了蔬菜大棚裡能見點綠,上哪找農作物去?

  合適的小朋友還沒找全,老邱讓寶庫先在家準備準備,等落了雪,冰層凍實了,最先開拍湖面冬捕的場景。

  寶庫等著天更冷,其實天已經很冷了,零下十幾度了都。冬天再度光臨省城。

  天冷,要吃點熱乎的,魚丸廠、加盟店、大漁麵館和大漁本店順應節氣,接連發力。

  魚丸廠重新調整組件,選用最新鮮的河魚,斬拌,攪魚茸,用新組件小壓板,壓出厚度在零點五公分的魚片,大張的魚片被工人分割成寬四釐米,長六釐米的小魚片,做好的半成品魚片,專供加盟的丸子鋪銷售。

  經過考察,甄大媽丸子鋪又吸納了四十家加盟商,現在一共七十一家店舖,主要分佈在省城中心的四個區。

  做好的半成品魚片,連帶製作湯底的調料,被鞠華霜送到加盟商的店舖,湯底是甄珍最新調配的日式風味鮮湯。直接送熱湯不現實,甄珍為此專門抽出兩個晚上時間培訓加盟的小店主製作湯底。

  昆布煮制十五分鐘,放白蘿蔔、蘋果、清酒和淡口醬油,次序有先後,尤其醬油的量要控制好,否則一鍋黑乎乎的醬湯,太鹹不說,也影響食慾。把魚片用竹籤穿好,放在湯裡煮熟。

  新鮮煮制的小魚片,五毛錢一串,連湯一起售賣。

  凍得縮手縮腳的日子裡,吃一口熱乎乎的魚片,喝一口鮮中帶點清甜果香的湯水,胃裡一暖,人也渾身發暖。

  等公交車的夜晚,站在橘黃燈光的小丸子鋪前吃上兩串,是好多人回憶裡冬日的幸福一刻。

  新品上市,業績好的加盟店一天能賣出三百串。據柳麗統計,大部分店舖的營業額上新後都增長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王進也算了一筆賬,每天走貨給丸子鋪的魚製品價值在三萬塊錢左右,一個月就是九十萬,這個數字初一聽聞令人咋舌。開丸子鋪輔助銷售,現在看來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麵館甄珍最不擔心,冬天本來就是麵館的銷售旺季,小燕姐潑辣能幹,小店管得很好,小苗姑娘鍛鍊出來,調味水平也更進一步,麵館在市委一帶已經打響了名頭。

  顧客一多,有時搟面來不及,小苗仔細研究水、水溫和面的比例關係,研究什麼樣的面胚搟出來的面條能夠放置多個小時,還不影響筋道的口感,這樣一來,高峰時間就不會太過忙碌,不影響服務質量,還不用讓自己那麼累。

  小苗跟她爺爺一樣,有白案天賦,面條的製作愈發爐火純青。

  而在大漁本店,甄珍正式推出了烤魚菜餚,家裡的轉爐派上用場,整魚擺合頁狀,夾上鐵夾子,放在轉爐裡烤到表面金黃,添湯底,將烤魚放在鐵鍋裡咕嘟,喜歡配菜的可以加些豆腐、寬粉之類的一起煮。

  烤制食物的炙烤香味可能從人類祖先第一次撿起烤熟的食物放入嘴中那刻起,就深深地烙印在人類的基因裡。烤魚受歡迎的程度,讓甄珍加急跟老師傅又定做了二十個底部可以放炭火的平底鐵鍋。

  人多忙不過來,不光給小燕姐請了一個刷碗、理菜的幫工,甄珍這邊也找了以前幫忙做快餐的一位大姐的妹妹幫忙打下手。家裡地方小,小燕姐高麗參店倉庫間還在,安上燒熱水的裝置,讓幫工大姐在裡面洗菜、洗碗。

  解放出來的甄珍,有時間研究以前沒嘗試過的菜餚。精進廚藝不能懈怠。

  下午接到一個訂餐電話,顧客的要求很特別,想點一桌赫哲族的魚宴。大漁雖說主做魚,但很少有人點魚宴,甄珍欣然應下。

  最近因為寶庫要拍宣傳片,東北少數民族的食物她沒少研究。家裡最多的就是美食書籍,從書中瞭解過赫哲族的烹魚方式。美食製作一通百通,對甄珍來說並不麻煩。

  統籌兼顧,先從最耗時的炒魚毛做起。魚毛還有個別名,魚鬆。是赫哲人家宴請客人的一道必備菜餚。

  做法簡單,可以用鯉魚來做,鍋中加水放入山椒、花椒、把蒿,蔥姜香料,水開煮魚,魚熟搗碎,然後就是炒制,至少要翻炒一兩個小時,加白糖和鹽,將鯉魚肉中的水分炒乾,炒得魚肉蓬鬆入味,顏色金黃這道菜才算做好。

  甄珍邊炒邊想,之所以有「魚不入海不能稱之為魚,不嘗炒魚毛就不算到過赫哲家」的說法,是不是因為這道菜太過費時,最能體現赫哲族人的熱情好客?

  功夫沒白費,炒好了給從幼兒園回來的寶庫還有家裡蹲的咕嘟盛了一小碗,伴著白粥,兩個小傢伙喝起魚毛粥跟小豬吃食一樣,呼哧呼哧連喝兩碗。

  魚毛做好,剩下的相對好辦。赫哲族人喜食生魚,概因當地的水質好,江魚可以直接拿來生吃。甄珍其實夏天想在店裡推出魚生,想到養殖魚的品質,遂又放棄。

  鯉魚都是咕嘟變出來的,肉質比江鯉魚要高出一個層次,用來做這道菜再合適不過。

  殺生魚用赫哲族人的叫法,名為塔拉哈。

  「塔拉哈?」吃飽了魚毛拌飯來到後廚看姐姐做飯的寶庫,小手杵著臉蛋,挑起小眉頭,一臉不解,「塔拉哈不是羊枴子嗎?」

  甄珍邊切魚絲邊笑著解釋,「羊枴子叫嘎拉哈,是滿語。塔拉哈是赫哲族語言,是生魚的意思。」滿赫同源,語言有相似性。

  這兩天被姐姐著重普及了一些東北少數民族知識,寶庫已經認識了鄂倫春人的馴鹿,同時還知道赫哲族人喜歡用大魚皮來做衣服。

  皺皺小眉毛,老氣橫秋道:「語言就是複雜。」

  甄珍笑出聲,如果這話你不用苞米茬子味說出來,興許更有說服力。

  切好的鯉魚肉絲倒米醋蓋過魚肉,醃製到魚肉泛白,就可以用調料涼拌。對了還有魚皮,甄珍最欣賞赫哲族人製作魚肉食物時對魚皮的重視。

  像這道塔拉哈,如果野外生活的赫哲族人來製作,魚不去鱗,切完魚肉把魚皮直接扔到火上烤,烤到魚鱗爆裂,把魚皮處理乾淨,切絲跟與魚肉絲一起拌,柔脆有度,魚皮從口感上為這道菜增添了別樣的風味。

  有了塔拉哈,就必須有烤塔拉哈這道菜,鯉魚依然不去鱗,剖掉內臟後,扔到有餘熱的炭火裡烤,烤得半生不熟拿出來,切厚片蘸醬汁吃。

  鯉魚外部熟透,內裡還沒有斷生,一塊魚肉的口感說不上冰火兩重天,既有熟肉的香,又有生魚的滑,絕對獨特就是。

  四口鍋一起開動,寶庫大眼睛一眨不眨看姐姐練雜技。看了那麼多遍,還是看不夠。

  客人提前半個小時到來,甄珍一見他們的面貌就知道是一家人,兩位老人看起來快有八十了,家裡四世同堂,一共來了十四個人。

  全家人笑起來都一樣,身材高高大大,說話嗓門也很大,訂餐的應該是這家的大兒子,「我們全家除了兒媳婦和孫媳婦都是赫哲族的,我聽別人說你家的魚做得特別地道,我父母年紀大了回不去老家,想在你這吃魚,找找烏蘇里江的影子。」

  原來如此,「那請你們吃吃看,吃完再評價。」甄珍笑著帶他們進包間。

  先上宴客傳統三道菜,炒魚毛、殺生魚,烤塔拉哈,神情嚴肅的老爺子一看殺生魚的做法就暗暗點頭。赫哲族人少,赫漢融合之後,口味也漢化,拌生魚的時候還放什麼黃瓜絲、土豆絲之類的玩意,喧賓奪主,失了魚肉的本味。

  這家飯館的小廚師做法地道,果然名不虛傳。

  嘗了一口,魚皮焦香,魚肉簡直不要太鮮,老頭覺得能跟他小時候吃過的殺生魚相媲美,半輩子都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魚生,今天真是來對了,示意大家都吃。

  魚毛甜中帶鮮,烤塔拉哈蘸醬汁,鮮上加鮮,配他們自帶的稠李子酒,簡直美呆了。

  一家都是大胃王,甄珍來上干煎鯿花的時候,三盤菜已經秒光。見甄珍特意把干煎鯿花的魚頭對準老兩口,家裡人都笑了,「我們赫哲人家宴客少不了一道整魚,確實要把魚頭對準客人,表示歡迎和敬意。小老闆,你不會也是赫哲族人吧?我們家原本姓巴亞吉爾,你們家是不是也是後改的姓?」

  甄珍搖頭,「我是滿族。」

  「滿赫同根,都是魚養大的,你做魚這麼好,那就一點不奇怪了。」戴眼鏡的中年人應該是這家的二兒子,誇讚甄珍。

  寶庫從門口探出圓腦袋,被老太太看見,對小孩招招手,「漂亮小孩上奶奶這來坐,奶奶年輕打仗的時候,還跟像你這樣長相的外國小伙子合作過呢。」

  怪不得一家人定居省城,巴亞吉爾家的兩位長輩早年參加抗聯,抗戰勝利之後,被派往省城工作,從此定居下來,再也沒回烏蘇里江老家。

  寶庫坐在老奶奶懷裡,好奇地看他們吃飯喝酒,小孩看啥都稀奇,桌上的這家人吃完了一面魚不說翻過來,而是說劃過來,老爺爺說,常年在水上生活的民族,最忌諱翻船。

  學這家人,寶庫讓姐姐給找了個碗,倒了汽水,要跟人家一樣大碗喝酒,喝之前也學桌上人,小手蘸了汽水,朝天上點三點。

  把抱著他的老奶奶逗壞了,低頭對小孩說:「確實應該點三點,西伯利亞、大小興安嶺還有蒙古高原的各民族大都信仰薩滿教,崇尚萬物有靈,點三點就是敬神的意思。」

  寶庫似懂非懂,不妨礙他歡快地點頭。夾了一塊炸大馬哈魚給老奶奶,「奶奶,吃魚。」

  「好孩子。」

  一桌魚宴十道菜,大馬哈魚是冷水魚,甄珍店裡有常備的,除了炸魚快,還汆了丸子,大馬哈魚的魚籽和鱘魚子是喝酒之人最喜歡的菜餚,家燒嘎牙子魚,鱘魚骨,刨魚花,還做了道女士喜歡的酸甜口的鍋包魚。

  吃興濃,老爺子和老太太帶頭唱起了《烏蘇里船歌》,「啊朗赫呢哪,啊朗赫呢哪,啊朗赫赫呢哪,赫雷赫赫呢哪……」

  寶庫小嘴張了張想跟著學,鬱鬱地放棄,這是他學過最難的歌。

  一頓飯,巴亞吉爾一家吃得極其盡興,對甄珍的廚藝讚不絕口。

  臨走之前,老爺子和藹地對甄珍和寶庫說:「孩子們,雖然我們幾個民族的生活習慣、文化都慢慢被同化掉了,但永遠別忘了我們的來處和我們本民族的祖先,差異才是美,千篇一律就沒意思了,記住咱們是不一樣的。」

  寶庫大聲附和,「沒意思,不一樣!」

  一家人笑著離開。

  雖然還是沒下雪,但終於等來了寒流,零下二十幾度的低溫持續了十天,老邱給甄珍打電話,告訴她週末外出拍冬捕。

  孩子小,得家長帶著,平時家長上班沒時間,所以老邱找了週末兩天開拍。

  寶庫的大事業,甄珍必須全力支持,週末歇業,陪寶庫去鴨綠江下游的豐湖拍冬捕。本來小陳也要去,但是費勁從大西北抓捕回來的犯罪嫌疑人,什麼也不交代,忙著跟他周旋,實在沒時間。

  省城到哪都方便,開到豐湖也就三個半小時,車上一共十來個小朋友,挺難為老邱的,這些小朋友裡除了幾個漢族小孩,其他都是他找來的少數民族的小朋友,連服裝都是按照孩子的尺寸定做的。

  寶庫已經提前換上了,上身是白色,領口有刺繡的褂子,下身是豆沙色的肥褲子,腰上繫著同色腰帶,頭上還綁了個布條狀頭飾,這一套穿在身上,看起來憨憨的。

  臭美的不行,問姐姐,「我帥不帥?」

  「帥呆了。」

  一路說說笑笑到了地方,車停在山坡高處,一下車大家都被眼前所見驚豔,大湖一眼望不到邊,結冰的湖水在正午陽光照耀下,反射出冰藍色的光,美輪美奐,只有大自然才能雕琢出這樣的美景。

  豐湖名字起得好,水產豐富,當地每年都會安排冬捕,大部隊到來之前已經有小分隊拍攝完鑿冰洞的過程,當地採用的是古法捕魚,打「咕咚網」,下「鈴鐺網」。

  小朋友沒有台詞,是宣傳片裡的見證者,鏡頭只要捕獲他們的表情即可。

  根本不用擺表情,聽有人從上游的冰凍拉扯咕咚耙吸引魚群,那巨大的聲波,聽在孩子耳中有如低沉的戰鼓,開啟一場漁獵大戲。

  馬拉魚網,上萬斤胖魚被漁網捕獲,陽光下閃出耀眼的銀光。

  老邱很會拍,孩子們還有小貓,帶著驚嘆的美好側顏,純真的大眼俱都被錄像機記錄下來。

  正午陽光正好,氣溫雖低,但體感溫度不算太低,老邱跟助手們要研究哪裡需要補拍,讓孩子們先自由活動。

  叮囑家長們看緊了孩子不要靠近冰洞,掉下去就危險了。

  寶庫在冰面上打了一會呲溜滑,見姐姐跟一個漁民在聊天,走到地上攤著的魚網前,發現魚網底下有個圓咕隆咚的東西,眨了眨眼,這不會是湖裡撈上來的金子吧?

  小貓咕嘟則慢慢靠近了最近的冰洞。

  其他小朋友都在打呲溜滑,千篇一律沒意思,我們是不一樣的!

  金子是要咬一咬才知道,找寶小能手寶庫張開小嘴。

  小貓把尾巴伸進了冰窟窿,準備用尾巴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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