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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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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莞爾wr] 長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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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7: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章 魚餌

    薛嬤嬤扶了傅明華坐下,看到她眼中的水意,只當她也是在擔憂,便勸她道:

    “您想開些,就如您當日與李大人等人說的話般,烏雲總是束不住日月,苦難終有頭,始終會過去的。”

    傅明華聽她寬慰,便不由抿了嘴唇笑,一邊取了袖口中的帕子擦淚:

    “我心裡清楚,更何況此事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如今洛陽這情景,分明就是即將陷入動亂裡。

    嘉安帝要想鎮壓叛亂,將禍患一舉消彌,還需得費番力氣。

    此時就連皇帝自己都是這水中的餌,等著大魚上勾的,他能將自己送出洛陽,怕是除了自己透過王植歲所表達的忠心之外,還有看在自己肚子中的孩子、已過世的太后所賜的玉蟬的份上,才將自己送到岸邊,遠離這漩渦的聚效。

    總的來說,此時離開洛陽,必定是福非禍。

    “這……”薛嬤嬤聽她這樣一說,愣了愣,顯然還沒回過神,正要開口再問傅明華這話是什麼意思,傅明華卻吩咐道:

    “快些讓人收拾了東西,既然皇上有旨,我們早些時候分批出城。”

    此時的容塗英必定已是孤注一擲,傅明華早前透過徐氏,吩咐王植歲今日哪怕事敗,也要威脅他一番,也不知王植歲有沒有照辦。

    若是王植歲威脅了,容塗英說不定會趁此機會,想取自己性命。

    畢竟嘉安帝此時讓她出城,除了將她送離漩渦,怕是還有另一層調虎離山,使自己引走容塗英一部分注意力,降低他戒備心的意思。

    她前一刻還在拿帕子擦淚,下一刻便將心中感受收得一乾二淨,又恢復了平日鎮定自若的模樣,彷彿之前流淚的人不是她一般。

    薛嬤嬤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又招呼著碧藍等人快些收拾。

    “撿緊要的取,此次前往寺廟,衣裳首飾便少取一些。”

    傅明華說到這兒,又想起了一樁事:“讓人將碧雲也扶出,準備馬車,帶她一起。”

    眾人雖對她的吩咐十分不解,但碧藍等人對她十分忠心,聞聽此言,也應了一聲。

    首飾、脂粉等物既然少取了,只撿藥材及養身的東西,速度便快了。

    孫固傳了旨意不到半個時辰,府中已經準備妥貼,連馬車都備置妥當了。

    容家之中,容塗英溫和的看著自己的庶子,這是他的妾侍馬氏所生,馬氏當日只是岐王府中的一個姬人而已,酒席之間勸酒助興,春風一度後,岐王有成人之美,將馬氏送到了容府裡。

    她為容塗英生下了第一個庶長子,當年的鄭國夫人在生時,僅生了一個容三娘而已。

    容塗英表面性情溫和,可是在外囂張無比,連四姓之一的青河崔氏長房長子崔四郎都敢一言不合便動鞭子的容顧聲,此時在容塗英面前卻乖順異常,彷彿見了貓的老鼠似的。

    他容貌肖似其母馬氏,眉眼瀲麗,只是一雙眼中卻全無男子剛毅之色,反倒躲躲閃閃的,惹人不喜。

    容塗英皺著眉看了他一眼,他彎著腰駝著背,一襲綾袍穿在他的身上,不見半分氣勢。

    “顧聲,我有事交待你。”

    容塗英緩緩開口,容顧聲聽到父親說話,肩膀便縮了一縮,好半晌才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如今容家裡謀的是什麼事,我不說,想必你心中也是數的。”容塗英垂下眼眸,不去看兒子那張帶了些緊張之色的笑臉,別開頭去取茶杯:

    “今日王植歲膽敢闖我容府,雖說你姑母告狀告到了皇帝跟前,可是據宮裡有人回信傳話,你姑母當時並沒有見到皇帝的面。 ”

    此時的容塗英提起嘉安帝時,臉上不見半分尊敬之色,顯得十分隨意:

    “王植歲早前與秦王妃傅氏有過往來,其妻曾前往秦王府見過傅氏。如今皇帝責令傅氏出城,前往護國寺為太后祈福……”

    容塗英說到此處,端了茶杯,抬頭盯著容顧聲看:

    “我容家甚麼樣的情景,你是我的長子,你應該心裡清楚的。我要你帶一隊人馬,偽裝出城,將這傅氏首級取下,剖了她肚腹,挖了她胎兒,讓人送回皇城裡。”

    這樣血腥、兇殘的事,他說得輕描淡寫的。

    容顧聲光是聽他提及,想到那樣的情景,都覺得臉色有些發白,一時間冷汗涔涔,雙手緊握,說不出一句話來。

    “父親……”

    容顧聲顫聲的喚,容塗英靜靜的盯著他看。

    “父親……”

    容顧聲咬了咬牙,目光不敢與容塗英對視,想到要殺死一個人倒是不難,但如容塗英所說,要將其開膛剖腹,不知為何,他聽著容塗英這樣一說,卻覺得渾身發寒,雙股顫顫。

    “說!”

    容塗英皺了皺眉,看不上他這畏畏縮縮的樣子,淡淡的喝斥了一句。

    “皇上,皇上既然令,令,令……她出城,可能會安排兵馬護身……”

    被其父一喝,容顧聲渾身重重一抖,嘴裡說了這些話,容塗英便臉色陰沉,手裡的茶杯重重的擲到了地上。

    ‘哐’的一聲,茶杯摔得四分五裂。

    裡面滾燙的茶水灑了出來,有些灑在容顧聲腳背之上,燙得他臉頰抽搐,他卻不敢喊疼。

    容塗英看了一眼手背上被濺出來的幾點茶水,用空餘的一隻手抽出袖口中的帕子,斯條慢理的擦拭乾淨,嘴裡陰聲的斥道:

    “沒用的東西!”

    一句話讓容顧聲臉色青白交錯。

    他話中的輕蔑顯而易見,容顧聲才將十七八,正值意氣用事之齡,這會兒哪裡經得起容塗英用這樣的語氣來激他。

    一時間他只覺得渾身血液直往腦海裡衝,容顧聲想也不想便道:

    “我,我能辦到的!”

    他努力挺起胸來,容塗英眼裡露出譏諷之色,卻是作出很欣慰的樣子,點了點頭,放軟了語氣:

    “那就好。要做我容家的人,縮頭露尾,可是不成的。你現在即刻點人,殺了傅氏之後,令人以飛鴿傳信。”

    容顧聲得了父親誇獎,忍了心中的慌亂,點了點頭,容塗英才揮手:

    “你出去吧,莫要誤了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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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7: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一章 攻心

    容塗英得到消息之時,傅明華恐怕都已經收拾齊整出了城,再耽擱下去,怕是到時難以追上人,哪怕就是快馬追趕,怕也是會鬧出動靜。

    容顧聲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他才將走,另一側簾子之後,容大老爺憂心忡忡的出來,看了一眼容顧聲遠去的背影,他走得極快,彷彿逃難一般逃離了這裡。

    “上明,你當真……”

    容大老爺面現不忍,容塗英卻微笑著道:

    “大哥,顧聲前腳一走,後腳便將消息透給秦王府的人。”他笑著瞇起了眼睛,彷彿一隻狡猾的狐狸:

    “我倒要看看,燕追在洛陽之中,究竟還有多少背地裡隱藏的死士。”他擦了手,將帕子往地上扔了過去:“我就不相信,此次傅氏這個餌,還釣不出一條大魚。”

    他彎著嘴角,那錦帕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容大老爺沉默著,沒有出聲。

    王府之中,傅明華換了衣裳,令人召了朱宜春前來。

    “自皇上令黃內侍監傳旨的那一刻起,朱大將軍守衛秦王府,便該暫時受我差遣了,是不是?”

    傅明華牽了牽頭蓬上的帽子,含笑望著朱宜春。

    朱宜春之父早年乃是傅老侯爺手下,曾隨傅老侯爺在當初洺州一役,剿滅高士信的戰事中立下功勞,而後在傅老侯爺提攜下,被封五品上騎都尉。

    早年聽說傅老侯爺在世時,逢年過節之時,朱宜春的父親還曾數次前來拜見。

    只是隨著傅老侯爺逝世,傅侯爺架子十足,朱家人為了防人家說自己討好長樂侯,雙方才漸漸不再往來了。

    這朱宜春自小便好武,早年曾得酉陽郡王郭九忠指早點,與左神武衛大將軍俞昭成武功可說各有千秋。

    他三十餘歲,身材高大,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神情嚴厲,皮膚黝黑,腰間掛著佩刀,往那一站,便足夠讓丫鬟婆子們臉現懼色了。

    此時傅明華拿話問他,朱宜春顯然早就得到了嘉安帝示意,傅明華話音一落,他便點了點頭:

    “下官會領人開路,送您送往護國寺中。”

    傅明華聽了這話,沉吟片刻:

    “朱將軍,我的曾祖父昔年曾與令尊大人乃是有同袍之儀的,如今我有事想托您,只是十分冒犯,不知將軍能不能應我。”

    朱宜春一聽這話,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便苦笑了出聲。

    他壯著膽子看了傅明華一眼,秦王妃正撫著圓滾的肚子,含著笑意望他。

    她連早逝的傅侯爺都抬了出來,又怎麼敢不應允呢?更何況嘉安帝早有旨意在,朱宜春應了一聲:

    “家父早年曾受老侯爺恩惠頗多,實在是無以為報的。更何況皇上又有吩咐,娘娘若是有何差遣,儘管說來就是了。”

    傅明華得了他這句應允,才露齒一笑。

    她平時自制內斂,少有這樣笑得開懷之時,眼似秋水,笑意婉約,彷彿眼中都盛滿了光芒。

    只是很快,傅明華便將笑意收斂了,轉頭看了一旁的碧藍一眼:

    “我吩咐你辦的事,可辦妥了。”

    她早前吩咐碧藍準備二十駕不同的馬車,其中九駕十分張揚,其中十駕又十分素淨,唯有其中一輛,低調並不起眼,卻用工處處精緻,是以紫檀木雕就而成的。

    此次傅明華出城,容塗英怕是也能得到消息的。

    容塗英膽大包天,連謀反之事他都敢想,傅明華自然也得防著他想要刺殺自己的。

    這二十駕馬車之中,張揚的九駕金碧輝煌,外形裝飾無不處處顯露極富,透著俗氣。

    其中十駕又實在太過簡陋,唯有一輛紫檀木雕鏤的車箱,裡面垂了淡綠色孔雀羅,淡雅秀美,低調中卻又見排場。

    裡面十分寬綽,佈置也很是妥當。

    碧藍還以為她必是自己要坐,這馬車喜好全是依照傅明華平日喜好來的,外形古樸,內裡卻每樣東西都叫得出來名號。

    可是傅明華卻看著朱宜春笑道:

    “開路之人,朱將軍可另選與你身材相似的人,粘上假鬚也就是了。我想委屈朱將軍你換上女裝,替我坐趟這馬車,將那背後有心之人,給我釣出來,當場誅殺。”

    她含著笑意,緩緩說出了這樣一席與她溫婉氣質並不相符,果斷堅毅的話。

    朱宜春愣了片刻,半晌之後才反應過來傅明華說了些什麼,頓時便皺了眉:

    “您懷疑,有人想要害您?”

    他反應倒快,傅明華讚許似的看了他一眼,細聲細氣道:

    “不是懷疑,是十分肯定的。”

    容塗英若是不動歪腦筋也就算了,若打歪主意,自己定要他自斷臂膀。

    這一趟出行,朱宜春到了此時才發覺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輕鬆的。

    近來容塗英動作很大,拉攏十六衛所的人,張巡等人已經與他處處交好,稱兄道弟的,聽說張巡新納一美人兒,獨占專房之寵,此美就是容塗英所獻的。

    朱宜春猜想出了什麼,只是看傅明華凝重的神情,再想到嘉安帝吩咐他的話,點了點頭,一口應下。

    傅明華早就讓人備下了女裙,他只需往身上一套便成。

    辦妥了此事,眾人收拾妥當,傅明華悄悄上了第一輛外形極其搶眼的馬車,其後丫環婆子依次而上。

    而那紫檀木雕鏤馬車,則是最終朱宜春領人坐上。

    秦王府的人浩浩蕩盪從王府前離開,開路的驍騎換上了朱宜春的緋色官袍,身材與其相仿,又有心偽裝,一路奔馳在前,馬匹跑得飛快,又沒有誰敢直勾勾的盯著他不放,倒連跟在他身後的人都沒發現朱宜春換人了。

    夾道兩旁百姓觀望,人群裡,幾個面目陰沉的男人看到這一幕,遠遠的交換了個眼色,才隱入了人群中。

    容顧聲在接了容塗英命令的那一刻,便領著一隊容塗英親自挑選的人出了城。

    傅明華之前交待朱宜春事項及讓碧藍準備馬車花了些時間,等到出城來時,容顧聲等人早就先一步出了城,埋伏在了早就選好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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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7: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之計

    幾人挑選的是一片洛陽出城前往護國寺必經的一片密林,林間有野草荊棘叢,密密實實,人往裡面一鑽,便掩得十分嚴實,看不大真切了。

    容顧聲手掌心中全是冷汗,眼神既興奮又有些害怕。

    平日他倒算是紈絝,仗著其父名聲,在洛陽之中也是橫著走的角色,可是打罵人,逞逞威風的事倒時常有,殺人這還是頭一遭。

    尤其此次要獵殺的對象又非同一般,這更是讓他緊張。

    從出城到現在,他趴在林中,半晌心跳依舊如鼓捶。

    馬車裡傅明華坐的頭一輛,出城之後,驍騎照傅明華的吩咐,前頭的馬車保護便少了,只有兩個騎驍一臉不耐的走在前頭,防備稀疏。

    後頭坐著的碧藍幾人此時急得手掌心中全是冷汗了。

    最前方的馬車只坐了傅明華一人,出了秦王府之後,幾人眼皮便不住的跳,總覺得今日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之前傅明華陣仗如此之大,碧藍也猜測著是不是路上要遇刺的。

    當年趙國太夫人崔氏七十大壽之時,傅明華出了洛陽城,也曾遇過一回刺殺,但當時的她福大命大,燕追及時趕到,替她將西京來的刺客趕跑。

    碧藍那時因為被容三娘子推入洛水之中的緣故,傷了身體並沒有隨她一道前往。

    那年傅明華被刺殺一事她沒有親身經歷,但碧雲背脊上當時卻留下了一道猙獰且長的傷。

    從那傷口,就可以看出當時情況的凶險了。

    可這一次傅明華堅持要這樣準備,並且坐到了第一輛的馬車上。丫鬟婆子不在身邊,僅有一個碧藍與她同乘一輛馬車罷了。

    若真的有刺客殺來,前方只有兩個驍騎在,身後的幾輛馬車拉了很長的隊伍,裝的不是行李便是下人,一旦有突發情況,大隊騎驍則是在中後方,到時趕往前頭都來不及了。

    碧藍緊張得手握成了拳,掌心裡汗水大股大股的浸出來,駭得面色慘白,心中暗自決定,若當真出事,她也要如碧雲一般,哪怕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護傅明華周全的。

    只是碧藍心中,對於能不能護得傅明華周全,是半點兒把握都沒有的。

    前方就是密林,兩個走在前頭的驍騎高喝了一聲,碧藍身體繃得極緊,傅明華倒是十分坦然,坐得端莊。

    “不用緊張。”她甚至安撫了碧藍一句,碧藍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看了她的隆起的肚子一眼。

    若傅明華出事,她真是百死也難辭其咎了。

    可惜當年有人行刺,卻有燕追來救,如今秦王卻不知身在何方?

    傅明華看到碧藍緊張的臉色,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自然也想起了當年的情景。

    當年毫無準備,甚至她根本沒想到過忠信郡王府的凌世子會如此膽大包天,在天子腳下就行這刺殺之事,毫無防備,當時才被驚著了。

    她並沒有碧藍想像的那樣柔弱,遇事也並不需要靠誰來救。

    燕追此時有他該做的事,自己也有自己該做的事來好好配合他。

    傅明華不屑於等著依靠,既然當初燕追拿她不是當玩物、擺設,並不願與她相敬如賓,讓她當個精美的擺設,而是真心真意要與她白首到老,還想方設法的要她的心,想兩人心意相通,那麼她自然也不願裝傻充愣、謹守本份。

    他們是夫妻。

    燕追想要這天下,她也該幫把忙,夫妻同心協力才好。

    她可以做的,並不只是任人算計拿捏的,容塗英若想從她身上下手,拿她開刀,那他就打錯主意了。

    馬車進了密林,四周茂密的樹枝條縱橫交錯,將頭頂大半陽光都擋住了。

    斑駁的陽光透過雕鏤的窗格,灑落進車中,越發使碧藍心中緊張了。

    周圍只能聽到前方馬兒揚蹄時傳來的‘噠噠’聲,車輪滾動時發出‘哢哢’的聲響,短短的幾步路,碧藍身上汗水卻將衣裳都浸濕了。

    林中草堆裡,容府撰養的私兵盯著馬車,容顧聲想要起身,卻遭人一把拉住了。

    “怎麼?”

    他打了個手勢,皺著眉,臉現不解之色,小聲的詢問道。

    “這些馬車一看便是有意放出,惹人注目的。”那拉住容顧聲的男子小聲的說道:“便如下餌釣魚,最肥美的東西,一定是在魚勾上。”

    “什麼意思?”

    容顧聲疑惑不解,揚頭就問。

    那男子臉上露出幾分忍耐之色,解釋道:“秦王妃傅氏身份尊貴,臨出城時,七爺曾有吩咐,此婦頗為聰慧,性情狡詐的。”他伸了左手,食指與中食併攏,指著前頭方向道:“您瞧,傅氏出城前往護國寺,共備下了馬車二十餘輛,怕是如七爺所說,此婦人狡詐,早已猜出此趟出城不會太平了。”

    容顧聲眉頭緊皺,年輕的面龐上露出不耐之色。

    他並不想聽這男子長篇大論的,說了半天,他全都聽了卻又沒懂。

    眼見前頭的馬車已經走遠了些,他想起容塗英的交待,既怕驚動了後頭大批驍騎,到時使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又擔憂殺不了傅明華,錯過機會讓她逃脫,到時容塗英怕是會以為他廢物無能了。

    “前方驍騎不多,此時不動手,難道等大批驍騎趕來之後,你才動手,自尋死路?”

    他發了火,男人平靜看了他一眼:

    “傅氏不一定會在這馬車之中,若是此時貿然出手,打草驚蛇,只會壞了七爺安排。”

    容顧聲一臉不服,說話功夫間,前方馬車已經緩緩駛進密林,越發離眾人伏腳之地更近了。

    “您瞧。”

    男子瞇了眼睛:

    “傅氏既然猜出路途有詐,準備這樣多馬車,就是為了保命所用。”

    馬車出城之時,據探子回報,總共有十輛,出城之時,大批驍騎各個守在最前頭的馬車之中,怕就是為了做給旁人看,為了證明傅明華就在前方馬車裡頭。

    可事有反常即為妖,這些馬車越發繁華,反倒極有可能是秦王妃擺出來的誘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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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機關

    “前方只有兩個驍騎,神情輕鬆,最關鍵的是,”男子頓了頓,胸有成竹:“左神武衛府大將軍朱宜春並不在這左右,所以傅氏並不在前方,您耐心稍候片刻,必定會有所收穫。”

    馬車裡頭,碧藍擔驚受怕,傅明華卻拿了本書,倚在車廂裡頭,藉著雕鏤窗格里透進的陽光,看著書,泰然自若。

    每一次車輪滾動,碧藍都總是渾身緊繃。

    馬車之外,兩個領路的驍騎左右看了一下,打馬倒著往後走,前方幾輛華貴的馬車便再無任何守備了。

    林中沒有絲毫的動靜,這一段並不算特別長的路,走得碧藍心驚膽顫的。

    在她這將近二十年的生命裡,從沒有覺得時間像這一刻般的難熬過。

    馬車隊伍裡,前九輛華貴的車輛走完,後頭是大批的驍騎,將餘下的十一輛馬車夾雜在其中,‘朱宜春’也騎了馬,走在中間,神情警惕的左右張望。

    前方的車輛已經快要出了密林,後面的車輛才終於全進入了林子之中。

    倒數第三駕看似毫不起眼的馬車裡,垂下來的絲幃隱約透出一個綰著頭髮半側著身躺在榻上的婦人身影,身上披了斗蓬,離得極遠,中間又擋了絲幃,看不大清楚。

    車隊裡總共有兩百驍騎軍,共分為三隊,一隊驍騎走在隊伍中間,一隊分開兩列左右,一隊則是走在最後,恰好巧妙的形成包圍狀,將這後半截的馬車包圍在了其中。

    攔住容顧聲的男子看到這一幕,先是咧嘴一笑,緊拉著打了個手勢。

    此次容塗英共派出了七八十人,分批早早就出了城,都是容府死士,男子此時選中目標,容顧聲咽了口唾沫,下一刻箭矢破空聲響了起來,不少馬匹中了流矢,發了瘋慘叫著開始四處衝撞。

    “有刺客!”

    守護左右的驍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跳,草叢之中一群穿了便衣的人提了武器便衝了出來。

    之前與容顧聲說話的男子皺了眉:

    “郎君,我們替您開路,您直奔那輛馬車,先將傅氏殺死。”

    原本緩緩前行的馬車上跳下好些早就躲藏其中的侍衛,男子看到這一幕,冷笑了兩聲:

    “七爺猜測,果然應驗了,秦王府仍有死士在這其中。”

    他拍了拍腰側匕首,容顧聲聽了他的話,也是激動得面紅耳赤直點頭。

    而此時走在最前頭的馬車已經出了密林,趕車的人揚了鞭,‘啪’的一聲抽到馬兒身上,那馬吃了疼,揚了四蹄便開跑。

    馬車速度緩緩加快,車裡碧藍長舒了口氣,一下倒在車廂之上,半晌站不起身來。

    車子跑得飛快,她坐在地上直抖,看到傅明華為了避免受傷而仰臥在榻上,忙跪著挪了兩步,捉到榻沿了,才直喘粗氣,顫聲問道:

    “娘娘,可是脫了險境了?”

    傅明華放了書本,點了點頭。

    她臉色也是發白,只是不如碧藍嚇得那般嚴重。

    之前經過密林時,其實她也是捏了把冷汗的。俗語有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其實對於自己今日這番算計,傅明華也就只有六分把握。

    所以能逃脫生天,除了算計之故,也有運氣極佳的緣故。

    碧藍身上衣裙都全被汗水浸濕,此時想起之前的感受,仍是心有餘悸。

    “剛剛可是,您防備著的情況?”

    她捏起袖子擦汗,傅明華就點了點頭:

    “容塗英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果然料中了。 ”

    碧藍就心服口服:“您實在料事如神,否則今日,怕是……”

    開始驍騎全在後方,前方無人把守,碧藍還提心吊膽,哪知傅明華算的是人心,反倒刺客衝著防備森嚴的地方去了,果然落入了朱宜春手中。

    “只是六分打算,四分運氣罷了。”

    傅明華撐起些身體,伸了手指去挑了一側紗幃往外看,馬車已經上了官道,刺客被驍騎攔住,一時半會兒怕是趕不上的了,只是此時仍不敢掉以輕心。

    她看著兩旁景緻飛速後退,一旁碧藍瞠目結舌,聽了傅明華這番話,許久回不過神來。

    傅明華放了撩起簾子的手,又躺回趟上,看了碧藍一眼,笑了笑:

    “怎麼了?”

    “您,您……”

    碧藍結結巴巴的,剛剛的情況如此危險,結果她全是在賭。

    若是當時有人看前方馬車守備薄弱,衝將上來,又該如何是好?

    “所以才說,有四分運氣。”傅明華伸手摸了摸肚子,“哪怕我乘坐於馬車之後,亂事一起,防不如攻。”

    尤其對方有備而來,極有可能要的是她的命,對方若悍不畏死,只要她的命,到時朱宜春等人防不勝防,一旦被纏住,傅明華若坐在後面,才真正的是跑都跑不掉。

    與其這樣,還不如她冒險一把。

    “若賭了尚有存活的機會,若不賭……”傅明華說到此處,沒有再接著往下說,但是碧藍明了她話中的意思,她若不賭,此時怕必死無疑了。

    而這會兒密林之中,容府的人拼死為容顧聲殺出一條血路。

    他握緊了手裡的刀,朝之前男子所指的馬車衝了過去。

    原本以為驍騎等人已經被人格開,他只不過是殺個有孕在身的柔弱婦人罷了,哪知他一把將趕車的婆子砍倒在地,才剛提了滴血的刀爬上馬車,容府的人以為事必成時,卻聽'嘭'的一聲重響,馬車裡有人被踹飛了出來。

    掉落出馬車時,那跌落出馬車的人還抓扯著車簾,撕落了簾子,一併被踹倒在地上。

    車中一個健壯之極,作婦人打扮,蓄了鬍鬚的高大男子站了出來,手裡還提著刀。

    這變故讓眾人吃了一驚,下一刻容府的人就看清地上此時正口申吟慘叫的容顧聲捂著胸口,半晌坐不起身來。

    那後出馬車的男子提了跳下車來,先是提了刀將地上正痛苦慘叫的容顧聲捅了下去。

    容顧聲見了這情景,本能還想掙扎,男子提腿踩在他胸口,一刀下去便將他脖子捅穿了。

    穿了女裝的朱宜春手腕一擰,那刀轉了個方向,輕易便將容顧聲半面脖子攪得血肉模糊。

    鮮血‘噗噗’的噴了出來,濺得一刀身上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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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算盡

    容顧聲本能還在蹬腿,伸手想將這刀推開,只是隨著那血直往外湧,很快他便進的氣多,出的氣少了。

    朱宜春將刀抽了出來,跳入戰局之中。

    為了防止之前有人走漏風聲,驍騎裡的人根本不知傅明華對此事的安排,此時看到另一個朱宜春又再出現,不少人都驚呆了。

    之前因被殺了個挫手不及的緣故,驍騎之中傷了好些人,可是朱宜春一旦加入戰局,情形便立變了。

    一來他出現便斬殺了容顧聲,打擊了容家勢氣。

    二來容府的死士發現自己劫錯了馬車,一群人都蒙了。

    先前與容顧聲說話的男子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頭已經離去的馬車,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可惜此時後悔卻晚了。

    洛陽之中,傅明華的馬車隊伍才出洛陽,容塗英便早早的讓人去向大理寺卿段正瑀傳信,讓他前來見自己一趟。

    段正瑀接到容塗英消息的一剎那,便起身要吩咐人去備外出軟轎衣物。

    他今年三十有九,身材瘦高,眉呈飛揚之勢,面相忠正,目光炯炯。

    可惜自今年與容塗英相識以來,他卻捲入了這場爭儲之戰,再難抽身了。

    他的夫人范氏站在他的身旁,一面輕輕以手覆蓋了他的手背,垂淚道:

    “老爺。”

    近來段正瑀日子並不好過,他原本忠於嘉安帝,乃是天子近臣,極得寵幸。

    可是這一年中,嘉安帝逐漸疏遠了他,段正瑀不是不知嘉安帝對他已經生了猜疑,但他別無退路。

    他與夫人范氏乃是表親兄妹,感情甚篤。

    自成婚以來,夫妻恩愛,從未紅過臉。

    范氏出生之時,先天不足,生後身體孱弱,嫁他之時,家里人還曾擔憂過范氏這身體,難以傳宗接代的。

    當時段正瑀父母知他喜愛范氏,非她莫娶,便為他娶了范氏,又曾言明,若二十五歲范氏仍不得生,便為他納兩房妾室,生兒育女,也好為段家傳宗接代。

    只是夫妻倆婚後恩愛無比,段正瑀每當看到嬌弱的妻子,便捨不得她來吃苦。

    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范氏知他不願納妾心意,又哪裡忍心他承受長輩訓斥痛苦?

    四處求醫問藥,養了身體,十月懷胎,拼了命一般先後為段正瑀生下兩子,身體卻拖垮了。

    容家裡有養一位姓龍的大夫,醫術極高,且擅為婦人診治調理身體的。

    得知段正瑀愛妻之名,容塗英主動結交。一開始段正瑀原本對他萬分防備,可容塗英提出使府中養的醫者為范氏把脈診治時,他愛妻心切,仍是心動了。

    那位龍姓醫者為范氏把了脈,將她症狀說得半點兒不差,開過兩貼方子,容塗英又是送各種藥材前來,段正瑀難以拒絕,便與他越走越近,時間一長,自然受制於人了。

    容塗英拉攏人心頗有一手,段正瑀此時因為范氏,而對他言聽計從。

    范氏這會兒按了段正瑀的手喚了一聲,段正瑀便焦急道:

    “是不是又有哪裡不適了?”

    “沒有。”她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看到段正瑀眼中的憂色。

    他原本儀表堂堂,位列大理寺卿,極受皇上信任,可因為自己之故,才不足四十之數,兩鬢早早的頭髮卻都花白,原本年少之時挺直的背脊都略顯彎曲了。

    范氏心中酸楚,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勸他,不過是讓他心中更加難受罷了。

    他做這一切,都是瞞著她的,就恐她傷神擔憂,她垂下眼眸,淚盈於睫,軟聲叮囑:

    “您早去早回,傍晚風大,斗蓬披上。”

    段正瑀握緊了她的手,點了點頭:

    “你也是,不要太過操勞,若不舒服,先睡就是,不必等我。”隨即又吩咐下人:“侍候好夫人,多費些心,若夫人心口疼痛,即刻請龍大夫就是了。 ”

    周到細緻的吩咐完,段正瑀又讓人先送了范氏回去,自己才匆匆前往容家,聽從容塗英的吩咐。

    容塗英想見姚釋一面。

    他讓人喚了段正瑀過來,只提了這樣一個要求。

    姚釋是被段正瑀以當初調查凌憲之死的名義,而拘在大理寺中,尋常人難以見到。

    可是容塗英自然不是那些尋常人,他一開口,段正瑀毫不猶豫,便點頭應承:

    “我來安排。”

    他被容塗英捉住了命門,連半絲猶豫也沒有,便甘願做他走狗。

    段正瑀一離開,容塗英看著他背影,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段正瑀也是個妙人,金銀財帛難以打動他的心,偏偏為了一個婦人,倒甘願聽他差遣,也實在太好拿捏了。

    他笑了一陣,令人吩咐備轎,果不其然,小半個時辰之後,段正瑀令人傳了消息回來,讓他可以前往大理寺了。

    大理寺中,姚釋等人已經在裡面呆了好些天了,因為姚釋身份特殊的緣故,當年還曾對先帝有恩,所以他雖然行動不得自由,要遭人看管,但好在並沒有吃什麼苦頭。

    他坐在大理寺獄中,此地原本關的就是重要人物,皇室宗親,犯事者也有。

    當初與鄭王燕簡隨君集侯謀反,與他有關的不少人都受了牽連,如今還在獄中。

    此時衣著光鮮的容塗英一進入此地,便有些不適的皺了皺眉,掏出了袖口中的帕子,將口鼻掩住了。

    他有些愛潔,到了苛刻的地步,平日所走之處,哪有獄中這樣森然的?

    姚釋關在盡頭一間房中,段正瑀正陪同容塗英,為他開路:

    “他進來這些天,什麼也不說,既不慌張求情,也不……”

    話未說完,容塗英伸了右手,手指輕輕一動,止住了段正瑀正說的話:

    “我心裡清楚。”

    在大理寺中,當著這樣多人的面,段正瑀卻神情自若,面上並沒有現出難堪之色,顯然因為他的夫人身體,他對容塗英已經完全順服。

    姚釋穿了一身青衣,坐在獄中,獄丞上前取了鑰匙,在容塗英示意下將牢門打開,鎖被打開的一剎那,容塗英目光緊緊的盯在姚釋身上,彷彿想透過他隱藏在陰影中的臉,發現他臉上的端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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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環環

    門‘吱嘎’一聲被推開,容塗英放了扣著手帕捂了口鼻的手,勾唇笑道:

    “姚釋,許久不見了。”

    他笑意吟吟,獄中牆面上的火光將他周身照得通明,乾淨的手,整齊的指甲,綰得極好的頭髮,錦衣玉綬,在這漆黑陰暗的獄中格格不入。

    姚釋渾不在意的坐在地上,瞇了下眼睛,看著獄外,也輕輕勾了下嘴角。

    “容大人別來無恙啊,能在此地見著您,莫非您也犯了事,進來了?”姚釋笑著問了一聲。

    容塗英身側段正瑀便皺眉喝斥:

    “你說話小心一些!”

    “無妨。”容塗英含笑制止了段正瑀,又拿帕子掩唇,想要低頭入獄中,段正瑀伸手來攔:

    “大人,小心。”

    “不用擔憂,姚釋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事該幹,什麼事不該幹的。”

    獄中空氣污濁,容塗英眉頭一皺,隨即又松展了開來。

    姚釋就笑:

    “真是得容大人誇獎,使我萬分惶恐,不過什麼事情該幹,什麼事情不該幹,我還心中確實是不清楚的。 ”

    他緩緩起身,獄外段正瑀渾身緊繃:

    “容大人……”

    容塗英比了個手勢,姚釋牽了牽衣角:

    “容大人此時就迫不及待要入獄了?莫非是犯了什麼事兒,來與我作伴的?”

    “你說話客氣一點!”

    段正瑀厲聲喝斥,姚釋便道:

    “吠叫得真好,嚇我一跳。”

    一句話令段正瑀臉色陰沉,本能的就伸手去摸腰後掛的刀。

    容塗英微微一笑,對姚釋的挑釁毫不在意,只是彈了手指,獄丞為他搬來了椅子,他在牢中站了一陣,又覺得份外不適,因此提步出來,對著獄門坐了下去,望著獄中的姚釋道:

    “前些日子忠信郡王之庶四子死後,你就被拿進了大理寺,如今已經有些時日了,不知外頭的情況可曾知曉?”

    姚釋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容塗英也不以為意,接著說道:

    “事發當日,你被抓之後,秦王妃曾召王植歲等人前往秦王府,見過一面,此後王植歲彈劾我貪污舞弊,挪用國庫銀兩中飽私囊。”

    他將上午時御史大夫余忡領王植歲、郭世倫兩人前往容家搜拿一事盡數說了出來。

    獄中姚釋臉上的笑意漸漸便收了。

    容塗英此人老奸巨滑,他突然提起這些事,必是有其用意的。

    他默不作聲,容塗英接著就道:

    “可惜皇上英明,知道王植歲此人無狀,令內侍監傳令……”

    容塗英話沒說完,姚釋就挑了眉,‘哦’了一聲:

    “難道不是因為容妃娘娘在宣徽殿前跪了半日之故,才救了容家嗎?”

    他一言既出,容塗英身後的段正瑀臉色剎時大變,狠狠的就轉頭瞪了身後獄丞幾眼,眼中露出陰戾之色。

    姚釋關押在大理寺中,可對於外間的事竟瞭如指掌,大理寺中必有內奸傳報了消息給他。

    段正瑀臉色難看,容塗英反倒‘哈哈’大笑:

    “倒是我小看你了。”他說這話時不以為杵,神情輕鬆:

    “可你既然知道此事,就該知道王植歲在殿前被打,皇上令秦王妃當即出城,前往護國寺,為太后祈冥福吧?”

    他身體往前傾,目光閃爍,看姚釋上揚的嘴角漸漸抿緊,眉頭緊皺,容塗英這才無聲的揚了唇角。

    “容大人到底想說什麼?”

    姚釋臉頰肉抽搐了一番,咬牙問了一聲。

    容塗英眼中露出譏諷之色,拿著手中的帕子,在自己口鼻前揮了揮,彷彿想將牢中這股霉味夾雜著汗漬的味道揮去一般,他徐徐開口:

    “我聽說,秦王妃走的是上東門,據我所知,若從那裡出洛陽,前往護國寺,可是只有一條路啊!”

    姚釋臉色大變,身體緊繃。

    容塗英這才‘哈哈’大笑,站起了身來:“走了。”

    身後姚釋好似也想跟著出來,卻遭幾個獄丞攔住,推搡間將其送回牢房。

    容塗英滿臉笑意,他能聽到身後幾個獄丞在喝斥著姚釋:“老實一些!”

    “什麼智計勝妖,決勝千里,天縱之姿,將相之才。”容塗英冷笑了兩聲,頭也不回朝外走:

    “也不過如此而已,手下敗將!”

    他聲音輕呢,話裡帶著輕蔑之意。

    身後跟著的段正瑀皺著眉,臉現愧疚之色:

    “容大人,都是我將這大理寺守得不夠牢。”段正瑀眼中現出戾色,眉眼煞氣:“稍後我會令人盤查一番,看早晨有哪些人曾進過這裡,與姚釋說過話的,必定要將這背後敢通風報信的人揪出來……”

    他瞇了瞇眼睛,話中殺意濃濃。

    容塗英聽聞這話,笑出聲來:

    “正瑀不急,我要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若你妄動,反倒壞我大事的。”

    他折轉過頭,垂下的眼瞼擋住了眼中的意味深長之色。

    今日他是故意在姚釋面前試探,說出那番話,就是在等著姚釋回答。

    果然不出容塗英所料,姚釋透露出了他哪怕是被鎖拿在大理寺,可仍能得知外間消息,與人聯絡之事,如此一來方中容塗英下懷了。

    當日他竭力爭取為太后修建禪定寺,從而得到了國庫一筆支出為自己所用,這批銀兩被運送往禪定寺中,隨行的還有容家這百十年積攢下來的財富。

    這批銀兩,會被送到河東道並州,經都樂侯府嚴家之手,折轉之後換為鐵礦,再送往淮南,以打造兵器所用。

    將來無論是忠信郡王起事造反,還是他利用這些武器再做他用,助四皇子燕信登上帝位,都是綽綽有餘的。

    可是這批銀子如何運往並州,是個難之又難的事情。

    只要過了洛陽,進入西京範圍之內,容塗英便不再擔憂,可麻煩的就是要如何運往西京方向。

    近來皇帝動作頻頻,之前既允王植歲搜拿容家,怕是也有所懷疑的,秦王雖勢力遠在外,可是洛陽里他仍有一部份死士,對他忠心耿耿。

    燕追離開幽州後,這批死士應該是受命於姚釋的。

    所以他當日借凌少徐之死,先制拿姚釋,陷秦王府於被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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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六章 相扣

    當日誰都以為容塗英做這些事,只是僅次於要將燕追逼回洛陽罷了,可他真正的目的,還是在此地等著。

    這批死士不逼出來,他是心中難安的。

    原本容塗英是準備想個方法,逼出這些幕後之人,可是嘉安帝放出了這個魚餌,他自然便順勢為之了。

    今日王植歲臨走之時,曾威脅過他,暗指容顧聲性命堪憂。

    容塗英便將計就計,令容顧聲前去追殺傅明華,自己再向姚釋通風報信。

    哪怕一個婦人之死,可能暫時逼不了燕追,但姚釋若知此事,必會派人營救。

    如此一來,燕追親信死士便再也不是隱在暗處,而是現身明朗之中。

    到時容顧聲死於這批秦王府手下里,他再藉機起事,令全城禁嚴,向嘉安帝大肆哭訴,使洛陽十六衛所的人全城緝拿兇手。

    與此同時,他派出的人會趁洛陽城中各方勢力盡皆被這些事吸引住注意力的時候,將那批銀兩趁機運往西京中。

    他做出的這一切,全是為了聲東擊西,運走銀兩罷了。

    傅明華究竟死與不死,他並不在意,只要能引走死士,趁亂將眾人目光轉移。

    王植歲不是受秦王府的人示意,想要容顧聲性命麼?自己如今送他這份大禮,只是不知將來燕追收得滿不滿意了。

    究竟誰是魚,誰是釣魚的人,現在尚且說不準,將來才能下定論了。

    姚釋此時在大理寺中尚能得知外間消息,如此一來正中他下懷,也是如了他意願的,他又怎麼會發火?

    容塗英高興還來不及了!

    他想起太祖曾對姚釋的評價,不由又咧了咧嘴角:

    “智計百出?哈哈哈……”

    他所做的這些謀劃安排,環環相扣,也不知幾人能看得通。

    究竟誰棋更高一著,還得看結果。

    容塗英出了大理寺,只吩咐段正瑀讓人盯牢姚釋,若他安排了人手,出城之後,便立即令人通報他,他也好放消息出洛陽城了。

    這頭容塗英前腳剛走,大理寺獄中姚釋大聲要求段正瑀放人:

    “我犯了什麼罪,要被你段正瑀拘拿在大理寺中。昔年先帝在世時,曾允我這洛陽來去自如,我雖未入朝為官,可也不是你姓段的能隨意拿捏的。”

    他大聲叫喊,引得獄中一些關押的犯人都吵鬧不休。

    報到段正瑀處時,段正瑀只是冷笑了一聲:

    “當真是百聞不如見面,當日太祖如此推崇,認為百年少有的天縱之才,也不過如此罷了。”

    他皺著眉,想著之前姚釋呈口舌之利所說的話,心中不免對他更看輕了幾分。

    只是容塗英早前有過交待,段正瑀心中雖然煩膩姚釋,但仍吩咐身邊人:

    “盯牢他一些,若他與誰有過照面說話,都報與我知曉。”

    牢中姚釋喊了半天,又急躁走來走去,彷彿心中十分煩悶似的。

    只是段正瑀的人不耐煩過來喝斥了他離去之後,姚釋才勾著嘴角微笑了起來。

    之前容塗英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心裡清楚,他沉吟了片刻,眼裡仍是有些擔憂。

    聽容塗英的口氣,他必是派人追殺過傅明華的,如今這樣的情景,嘉安帝令傅明華出城,除了有將她摘送出這漩渦的意思之外,怕是還有一層意思,是想拿傅明華作餌,使容塗英上勾。

    如今傅明華已經有孕八個月,卻捲入這危險中。

    只是不知為何,姚釋心裡又隱約覺得傅明華並不會出事。

    她那麼鎮定,又很聰明,從當日出事之後,不慌不亂,召集李輔林等人,穩住局勢,還指使王植歲反咬了容塗英一口,便可以看出燕追並未娶錯人。

    王植歲當日上的折子大有深意,姚釋猜測傅明華怕是也推算出容塗英的打算了。

    若她知道容塗英有筆銀兩存在禪定寺,她當日又曾猜到燕追就在禪定寺中,那麼會不會,傅明華也藉此機會,想配合燕追,將容家的家底一舉搬空?

    想到此處,姚釋又原地走了幾步,心裡其實隱約還是擔憂她會出事的。

    她懷孕八月,腹中有秦王嫡長子,燕追對她愛若至寶,若她出事,依燕追性情,後果還不知如何。

    反倒也是順勢為之,不過是早就謀算好了與人裡應外合,姚釋想到此處,又大聲吵鬧。

    吵鬧聲再一次吵得獄丞又來喝斥,只是他吵鬧極有規律,喊三聲便歇上一歇,時間一長,引來一個獄丞,拍打著獄門示意他安靜時,姚釋便小聲在他耳邊,將情況說出。

    這頭獄丞離開之後,去見了大理寺少卿洪少添,那廂便有人報與段正瑀知道了。

    段正瑀得知這情況,冷笑了兩聲,讓人跟緊了洪少添,知道他曾悄悄喬裝打扮見過姚釋一面,隨即出了大理寺,段正瑀這才想起容塗英的吩咐,連忙讓人知會容塗英去了。

    容塗英回到容府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將換了衣裳洗過臉與手,正逗弄著府中養的一隻白鴿,聽得段正瑀派人來回的話,便勾了勾嘴角,拍了拍鴿子。

    那鴿子被馴養得溫順,深知主人心意,隨即振翅而起,沖出窗台之外,化為黑點逐漸飛遠了。

    “老爺……”

    下人打了簾子,穿了石榴色長裙,面容秀麗的高氏捧了一個花瓷瓶進來,她正側頭與下人說笑,臉頰浮著紅雲,睫毛纖長,眼睛明亮,是個姿容上佳的美人兒,令人賞心悅目。

    高氏注意到容塗英的目光,轉過頭來,有些驚喜的喚:

    “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之前不在房中,容塗英又才回來不久,她並不知道容塗英已經回來了。

    與先前為容塗英生下了容三娘的鄭國夫人相較,高氏欠缺在年紀輕了些,不如鄭國夫人嫵媚入骨。

    可她勝在年輕,肌膚粉嫩而帶著光澤,那皮膚好似一掐就會出水的嫩豆腐。

    權勢地位才能帶來美人兒的垂青,這樣出身、樣貌俱不差的姑娘,正對他心悅誠服。

    容塗英微微牽了牽嘴角,招了招手: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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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0 12:29: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七章 攔截

    高氏便歡快的放了東西,蓮步輕移朝他走去。

    她還年少,喜歡鮮豔的顏色,如花一般的年紀,使他感覺朝氣蓬勃。

    少女的眼中全是仰慕,溫順的態度令他滿意,容塗英才剛握了她的手,外間就有下人傳話:

    “七爺。”

    容塗英便將高氏的手放開了。

    高氏也不敢纏他,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連安撫她一聲也沒有,眼圈便有些發紅。

    已經鑿開了山道的禪定寺位於洛陽南面約二三十里開外,站在挖鑿開來的半山腰的路上,還依稀能看到洛陽的光景。

    大波受徭役召來的男丁此時正頂著頭上的太陽,從山腳到挖開的半山腰,站得密密麻麻的,一眼幾乎望不到這隊長龍的盡頭。

    自嘉安帝允容塗英之建議,修建禪定寺以來,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壯年男子從大唐各地應徭役而趕來此地。

    近來人數越來越多,挖山道的速度自然便越來越快了。

    半山腰里,一個穿了青衣,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舉起了手中的鐵鎚,用力的錘打到了已經釘在了石縫中的鐵釘之上。

    他每舉一下手,背上肩胛骨處便高高壘起肌肉。

    汗濕了他的衣裳,使他每一下動作都有汗水順著臉龐滴落。

    身上衣裳幾乎已經全貼在他精壯而結實的身上,他頭髮只是隨意挽了起來,臉上已經蓄積起了一臉的鬍渣子,他低垂著頭,與周圍每一個男子般,正做著活。

    頭頂上空傳來鳥兒飛掠過時扑騰翅膀的聲響,他又敲了兩下,地上又濺起大片灰塵,他這才放了握住鐵鉆的手,仰頭往天上望。

    陽光下,白鴿好似擦著太陽的邊影而過,很快朝山頂上正在動工的禪定寺飛掠而去,他一把扔了手中的東西,朝另一邊走去。

    一旁監工盯視了這邊一眼,他拿起一旁桶中的木瓢,舀了水往身上潑,監工的人很快將臉轉開了。

    下方有人見到這裡的動靜,仰頭朝這邊看了一眼,隨即將頭低了下去。

    天才將擦黑,山壁間仍傳來‘叮叮咚咚’的敲擊聲,聲音在這寧靜的傍晚傳得極遠。

    山腳下,才結束了一天辛勤勞作的人們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

    這些人是應早前容塗英照嘉安帝的旨意,修建禪定寺時所召,來服每年每戶人都有的徭役。

    彼此在半年之前還素不相識,這段時間卻陸續來了將近有七八千人,全是離洛陽近些的地方帶著官府授印趕來的。

    勞累了一天,不少人擦洗了身上,服了些粗食便陸續鑽進自己棲息之所歇息了。

    夜裡不少人偷偷摸了出來,往山上趕。

    山頂之上,原本修建了大半的禪定寺主殿,此時卻已經幾乎被人搬空了。

    夜色下,拆出來的整齊石磚被堆放到一旁,為首的人面帶焦急,小聲的催促著快些。

    一塊塊石磚被拆了下來,堆放進箱中,這裡的人從晌午之後得了消息便在拆,此時已經拆得差不多了,足足裝了六七十抬。

    站在一旁監工的大漢吩咐著一隊人先抬了箱子下山,直到半夜時分,箱子裝了大半,才催促著餘下的人又往下抬。

    突然‘滴滴答答’好似什麼水落在地上的聲音傳來,聲音由近及遠,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大漢彷彿還聽到了衣衫摩擦時發出的聲響。

    血腥味兒越來越濃,他有些警惕的四處看了看,這山頂之上,頭頂再無高山樹木,又無泉水,何來的滴水之聲?他大聲的喝:

    “誰在那?”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話音剛落,就有道聲音突然響起。

    那大漢吃了一驚,這一嚇可非同小可。

    山頂上夜風極大,吹來時帶來陣陣腥風,讓人聞之作嘔。

    眾人知今夜的事不好大張旗鼓,連火把都未帶。那為首的大漢就著夜裡皎潔的月光,一眼就看到了臨時挖鑿出來的石道上,一個身材極為高大的男子領了隊人馬,悄無聲息的將路全部堵死了。

    那後上山的人緩緩點起了火把,那竹筒里浸了桐油的麻布見火便燃,一下燃得很大,大漢看到說話的男子手中提著的刀,刃口已經有些地方捲了刃,此時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著殷紅的鮮血。

    男子提了刀,走到一旁的箱子之前,有些已經上了鎖,他提了刀,狠狠一刀劈下。

    ‘哐鐺’一聲,鎖應聲而落,他將箱蓋挑開,露出裡面糊過泥漿的磚塊來。

    他拿了刀尖在磚塊上刮蹭了幾下,磚塊之上的一層薄薄泥漿落掉之後,露出裡面的金燦燦的顏色。

    “王爺。”隊伍之中有人陸續跟了上來,將山頂之上的人包圍在其中。

    今夜這些人因為急著運送這批銀錢離開洛陽,因此中了埋伏。

    到了此時,那為首大漢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晌午時收到的容塗英的飛鴿傳書。

    明明當時容塗英說的是事已成,秦王府及嘉安帝的人手都應該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才是,為何這會兒卻正好被人堵了個正著?

    王爺?當今還有哪位王爺,有這本事,悄無聲息的領人埋伏在此處?

    大漢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秦王燕追,可是他不是應該在幽州嗎?又怎麼會在此處?

    下一刻他已經想不了這樣多了,山下守備似是已經被破,這路來路不明的人馬將山頂上餘下的數百人團團圍住。

    禪定寺原本容塗英的人不少,可是燕追自喬裝打扮,隱入禪定寺以來,都在暗中觀察部署。

    當日太后去世,他從幽州趕回奔喪時,與嘉安帝商議的正是此事。

    嘉安帝早就有意除去容家,只是要如此去除這些世族餘孽,卻不能如太祖當時一般蠻幹硬來的。

    他想養大容塗英的胃口,使當日太祖後期未能完全剿滅的一些世族依附其而生存,使容家更加壯大。

    而到了如今,已是嘉安帝收網之時。

    太后去世,燕追回洛陽奔喪時,嘉安帝就曾提出,想要以國庫銀子,釣出容氏家底。

    遂與燕追商議之後,令他帶五千精銳心腹,分而散之,潛入洛陽周圍中。

    嘉安帝又向容妃透露自己因太后之死,而心中鬱結的念頭。

    容妃果然與容塗英商議,覺得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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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應驗

    當日容塗英提及修建禪定寺時,嘉安帝故作欣喜若狂,一口允諾此事不說,還讓容塗英全權負責此事。

    為了安撫容塗英,不使其懷疑,當日朝堂之上,李輔林等人更是極力勸阻、進誎,阻止皇上下令。

    容塗英得了差事,一心想要藉大唐國庫為自己所用,是以辦事十分積極。

    一面下令全國各州縣官員發佈告示,徵壯年男子修建禪寺,一面令人將國庫銀兩以及容氏百年積蓄混入其中,送入禪定寺內。

    而當日燕追離開洛陽之後,受嘉安帝示意,將五千心腹化整為零,以響應徭役的形式,悄無聲息的混入了禪定寺中。

    從一開始嘉安帝佈局之時,父子倆便早早做了準備,燕追來後,一是為了等待時機,二是當日為打消旁人懷疑,他手下精銳分佈各地,陸續經過容塗英招攬民丁服徭役的藉口,才趕來洛陽的,再加上這批銀兩下落他一直沒有探查清楚,便一直按兵不動。

    容塗英怕是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在打著國庫銀兩的主意同時,燕追及嘉安帝也在打容家的主意。

    當日他曾親口提出召天下男子前往洛陽服徭,卻正好給了燕追一個機會,使他早早安排部署,將趕來服役的人大部份換成了自己的人手。

    興許容塗英一心數用,兼之對他自己又極具信心,再加上他心思全放在如此隱藏銀兩之上,趕來洛陽的各地男丁又實在太多,他並沒有詳細盤查,只見著有官府大印,便一概放行,哪知為他自己種下禍根。

    燕追白日時與一干人同等做事,日落而息,誰都沒有想到,原本應該在幽州中任幽州牧,身份尊貴的秦王,會悄悄隱藏在此處,做著這樣艱苦的工作。

    直到容塗英自己沉不住氣,主動出擊,自以為自己尋找到了機會,令手下行動。

    容塗英此人倒也狡猾,將這批銀兩化零為整,變為金磚,偷運出城,還用這些磚來堆砌禪定寺主殿,將這大筆財富就這樣暴露在眾人面前,不知有多少人怕是想都沒想到過,這些許多人曾堆砌的磚塊,就是燕追尋而不得的那筆錢財?

    洛陽容府之內,天色已黑,可是不知為何,容塗英卻眼皮跳得厲害。

    今夜月亮躲在雲層中,外邊一片漆黑。

    草叢蛐蛐正不停的嘶鳴,吵得人心煩意亂的。

    高氏取了生綃白團扇為洗漱過後的容塗英扇,一隻手還輕輕為他按壓著頭皮,使他睡在自己大腿之上。

    “吵死了。”

    容塗英皺著眉,喝斥了一聲。

    高氏愣了一下,咬了咬唇,竭力將自己動作放得更輕,深恐發出聲音來將他擾著,他睜開眼,目若點漆,裡面神色生冷無情。

    “外間吵死了。”

    容塗英重複了一聲,高氏登時回過神來,細細一聽,便知道他指的是外間蛐蛐吵鬧,便忙召了丫鬟,正要吩咐,外間卻傳來凌亂急促的腳步聲,容塗英翻了個身,心中覺得有些不妙,來人卻在恭敬道:

    “七爺,大爺請您過去一趟。”

    他登時坐起了身來,一頭長髮披了一身。

    高氏連忙讓人為他取來了外裳親自服侍著他穿上,他召了傳令的婆子進來,一面坐著任由高氏為他綰髮:

    “大爺有沒有說什麼原因?”

    那婆子便跪在地上叩了個頭:

    “說是有關五郎。”

    五郎就是容顧聲,容塗英一聽這話,眉頭皺了皺,眼皮跳得更加厲害,高氏看他臉色不妙,慌忙為他綰好了髮,他急匆匆的隨婆子出了內院。

    此時容府主宅大堂之中,容大老爺正在堂前急步走來走去,顯然已經等了好一陣了 。

    容三老爺也在,兄弟二人不發一語,面現焦急之色。

    容塗英進來時,二人眼睛一亮,都忙迎上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哥哥們急著喚我前來?”

    他跨過門檻,一路過來時,容塗英已經沉澱了心情,此時問話時嘴角還帶著笑。

    倒是容大爺,眼圈發紅,一見他來便忙道:

    “七郎,顧聲出事了!”

    容顧聲與一干死士的屍體被發現在洛陽城東面往前五六里路開外的山陽道上,看得出來經過了一番惡鬥,當時路經山陽道的人還未進林,便聞到了刺鼻的血腥。

    後來有那膽大的進去看過之後,出來便嚇得魂不守舍,慌忙趕回洛陽報信。

    此時怕是已經驚動了驍衛,消息怕是報入宮中了。

    容塗英一聽這話,便勾了勾嘴角:

    “哦?”

    他盤算著時間,這​​個時候已經是戌時六刻,夏季天長,夜晚來得很晚,自己前去大理寺向姚釋通風報信,看來果然是起來了作用了。

    白日時他是讓容顧聲領了人往山陽道方向提前出去埋伏的,料想傅氏哪怕有些狡詐,怕也會被殺個出奇不意。

    那條路狹窄,馬車並不好跑,哪怕有驍騎護她,可亂起來時,要殺她也是容易。

    他隨後再去通報姚釋,想必秦王府的人趕到是將容顧聲殺死。

    想到這裡,容塗英不免覺得自己之前有些胡思亂想。

    如今計劃是照他所想的一般行事,他之前卻疑神疑鬼,倒使自己不得安寧了。

    一旁容大爺看到他到了此時還笑得出來,不由有些驚駭的看他:

    “七郎,顧聲出事了!”

    他又喊了一聲,容塗英眉頭皺了皺,點頭道:

    “我知曉。”

    他一點兒不見悲傷,彷彿死的不是他的兒子一般。倒是容大爺眼圈兒通紅,想起了白日時的情景,咬牙切齒道:

    “一定是王植歲,一定是王植歲那卑鄙小人幹的!”

    白天時王植歲十分囂張,前來搜來容府,臨走之時又放下狠話,說要讓容塗英子嗣成單,如今容顧聲死了,定是與王植歲脫不了關係的。

    容塗英轉頭看了他一眼:

    “我心中有數,將來必會殺王植歲,剿秦王一黨,為顧聲報仇就是了。”

    此時容顧聲出事,消息必會傳入宮中,此時正是他起事的大好時機,不能白白將時間浪費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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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熱血

    容塗英轉過了身,叮囑容大老爺兄弟二人道:

    “大哥,三哥,此時我要回房,換身素服進宮面聖。”

    他要藉此機會,進宮之後逼皇帝下旨,全城禁嚴!

    這一刻容塗英心中充滿了說不出來的豪情壯志,他換了衣裳,乘著軟轎進宮時,腦海裡想的不是容顧聲之死。

    而是看著那夜色下,高高的宮牆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彷彿可以想像得到,等到有朝一日,自己入主中宮,替新皇執政時的情景。

    每每想到此處,容塗英都覺得熱血沸騰。

    時至今日,計劃照原本所想的一般進行,他早就謀劃好了,今夜之後,他的人手拆禪定寺遠赴河東道並州,而餘下的鎮守禪定寺他的人手則是會令人傳信回洛陽,號稱是當地民眾叛亂,請求皇上派兵圍剿。

    到時定州里忠信郡王起兵攻打幽州,與塞外契丹首領曲刺聯合夾攻,共分幽州。

    內裡十六衛所中,還有好些人不識抬舉,敢拒他拋出的橄欖枝。

    容塗英到時會藉口百姓叛亂,再以自己兒子容顧聲之死而威逼嘉安帝派出俞昭成等人領兵鎮壓修建禪定寺的壯年男丁。

    十六衛在洛陽兵力大約有三萬六千多驍衛,其中有兩萬三千人雖直接受嘉安帝所調遣,但這兩萬七千人中,已有四千人在他掌握之中。

    也就是說,洛陽守備兵力,總共三萬六千人,其中他便有一萬三千驍騎受他掌控。

    屆時容塗英再說服皇帝,派出一萬驍騎鎮壓此次‘叛亂’,那麼洛陽里,嘉安帝的人手便僅剩了一萬三千驍騎左右。

    到了那時,這燕唐江山究竟落入誰人之手,便不再好說了。

    他下了軟轎,遞了腰牌入宮。今夜宮裡氣氛凝重,說不出的沉默。

    嘉安帝顯然也得知了容顧聲遭人殺死於山陽道之事,此時正召了洛陽太守顧饒之、大理寺卿段正瑀等人商議此事,令人務必要將這膽敢在背後動手之人揪出來,以儆效尤。

    容塗英站在東上閣門前等候,段正瑀等人直到一個多時辰後,才從內閣出來,途經東上閣門前時,穿著一身紫袍的段正瑀從閣門內出來,遠遠看到容塗英時,向他使了個眼色。

    今夜的皇帝尤其疲憊,彷彿近來接二連三的事情已經使他疲於應付。

    他每日工作繁重,此時夜已深,容府裡容塗英出門之時已經洗漱完,若不是因為容顧聲之死,此時他應該舒坦的躺在床上,享受高氏的服務。

    可是相較之下,嘉安帝面前仍堆著大量未處理完的奏摺。

    忠信郡王凌憲佔據定州之後,便盤據定州不放。

    朝中離定州極近的潞州等地奏摺如雪片似的往洛陽飛來,使嘉安帝日夜不得空閒。

    送往太原強召馮說出兵的折子,隨著時間的流逝,如石沉大海一般,近來皇帝顯出幾分老態。

    容塗英進來時,嘉安帝一手撐在桌上,手掌正扶著額,眉梢緊皺。

    “上明,你此時進宮,怕是已經得到消息了吧?”

    嘉安帝沉默了半晌,容塗英便維持著行禮的姿勢不動。

    越是臨近緊要關頭,他越發是沉得住氣。嘉安帝話音一落,他順勢便跪到了地上:

    “皇上,臣已得知犬子之死了。洛陽城外,天子腳下,距都城如此近的距離,便有凶手膽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殺人。犬子死了不足惜,但如此之近,動手之人心狠手辣,且連殺如此多人,可見其心可誅。此時消息尚未傳開,待到明日之後,必會引起都城百姓恐慌。”他說到此處,以額點地:

    “臣懇請皇上,調兵遣將,將那兇手捉拿歸案,安撫民心,還洛陽安寧。”

    椅子之上,嘉安帝聽了這話,便站起了身來。

    他身後的黃一興替他將椅子推開,嘉安帝雙手倒縛在背後,緩步下了台階,在容塗英身側站了半晌。

    容塗英跪在地上,並沒有看到這時的皇帝眼中露出的譏諷之色:

    “依上明看來,那兇徒是誰,有多少人,意欲為何?”

    容塗英便回道:

    “依臣看來,能連殺數十條人命,對方必是人多勢眾。如今西京里凌憲叛亂謀反,自立為王,臣以為,此事恐怕也與凌憲是脫不了干系的。 ”

    嘉安帝點了點頭,似是對此事十分重視,一宿時間,與容塗英商議不斷:

    “那依你之見,如今該如何是好呢?”

    “皇上,依臣之愚見,事到如今,四處戰亂,為防洛陽之中有宵小混入,需嚴查四方城門……”

    容塗英將自己心中想法緩緩道出。

    他從宣徽殿出來時,天邊已經可見半輪紅日冉冉升起了。

    清晨殿前的風吹得極大,他站在台階之上,風將其衣袍吹得‘呼呼’作響。

    這裡是大唐最鼎盛之所,天下權勢極盛所在。

    從高高的宮台望出去,能將洛陽景緻盡收入眼中。

    他站了半晌,黃一興親自送他出來,容塗英笑了笑,緩緩步下台階。

    東上閣門處,今日當值的監門校尉看了他一眼,上前彎腰討好的笑道:

    “容大人出來了。”

    說話功夫間,這監門校尉極快的塞了張條子入容塗英手心之中。

    他出了宮門,上了軟轎之後,才將這條子揭開,上面寫道:容五郎暫放大理寺。

    容塗英眉頭皺了皺,揭開轎上的紗窗,問了走在外間與轎並列的親信隨從:

    “昨夜沒有消息傳入洛陽?”

    他晌午時傳的消息往禪定寺,照理來說,接到信息的那一刻,禪定寺中負責的人便該著手準備了。

    事情辦妥之後,無論如何這個時候也該有信鴿傳了消息回來才對。

    昨夜裡他被嘉安帝困在宮中不得離開,可此時他出了宮來,親信也未與他回過話,沒有提及禪定寺半點兒消息,容塗英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問了一聲,親信就畢恭畢敬回道:“興許是耽擱了,要過了西京,才會與您回報消息的。”

    他不知為何,眼皮又開始跳個不停。

    容塗英將撩了簾子的手放了下來,隨從便問:

    “七爺,可要去大理寺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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