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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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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莞爾wr] 長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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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4 17:48: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章 陰差

    承香殿中,容妃膽顫心驚,迭聲的追問黎媼,是不是真的燕追領人入宮了。

    她在蓬萊閣時,就聽著承香殿裡有人來報,說是容塗英事敗,遭燕追領兵追殺,此時已經逃出皇宮了。

    那一刻容妃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蓬萊閣裡逃回承香殿的。

    殿中早就死去的抱言穿了容妃的服飾,躺在容妃平日所睡的床榻之上。

    冷不妨看去,容妃就好似‘看到’了自己即將會到來的結果似的,心中頓時更加恐慌。

    她尖聲的叫著,吩咐黎媼:

    “將她拖下來!”

    蓬萊閣中早就慌成了一團,容妃從未有如此氣急敗壞的時候,哪怕就是當初她身懷有孕,卻被容三娘分了寵,氣到極點,也未見過她如此失態。

    她這一生,經歷過不少風浪,不是沒有見識,遭受些許打擊便崩潰的人。

    可她此時卻渾身哆嗦,面色慘白。

    黎媼默不作聲的照她吩咐,與抱語兩人將抱言的屍身從床榻上拖下來。

    死人的身體沉甸甸的,尤其是抱言死不冥目,又是眾人曾經相熟的,抱語一旦碰到她冰冷僵硬的身體,便騙得渾身發抖,半絲力氣也無了。

    折騰半天才將屍身‘嘭’的一聲扔在地上,容妃大聲的問:

    “為什麼還沒有消息傳來?”

    黎媼大汗淋漓,跪坐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照理來說,無論此時結果如何,都該有消息傳進承香殿。

    可是此時整個宮中卻好似將承香殿已經遺忘了般,不止沒有好消息傳來,甚至連壞消息都未傳過來。

    容妃大發雷霆,宮中喪鐘卻響了起來。

    原本正拿了東西要往地上砸去的容妃一聽鐘聲,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現出狂喜之色:

    “莫非,是皇上……”

    若嘉安帝崩了,就證明今夜容塗英起事成功。

    可是她聽著聽著便有些不對勁兒了,那鐘聲每三下停歇,分明就是皇后之死才該敲起的鐘聲。

    但是宮中又哪兒來的皇后?出自莊簡公府的先皇后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經死了,此時屍骨都化為了泥!

    隨即容妃卻想起了一樁事情來,她記得早前嘉安帝曾令黃一興送了鴆酒前往蓬萊閣中,此時怕是崔貴妃已經死了。

    若貴妃之死,自然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容妃呆愣片刻,才喃喃問道:

    “是,是不是,是不是皇上,皇上冊她為后了?”

    她已經想到了那個結果,手臂之上雞皮疙瘩一層一層的湧了出來。

    雖說她此時已經猜到了嘉安帝的打算,但容妃仍是忍不住尖叫哭喊:

    “是不是皇上已經冊她為后了?”

    她咬牙切齒,提及崔貴妃時,臉上露出不甘之色。

    “皇上冊她為后,難道,難道是為了使秦王以嫡子身份進位儲君?”

    可如此一來,那自己這些年來,又算什麼呢?

    她想起了今夜容家的起事,想起了這些年來自己自有寵到逐漸失寵,想起了她如今被遠放於外地的兒子燕信……

    容妃眼中突然間湧出絕望與怨恨交織,隱隱又帶著希望的神色來。

    紫宸殿中,皇帝臉色越發慘白,今夜一番變故,使其心力憔悴,張繆及周濟領了一干太醫署的人跪在紫宸宮外,隨時等著皇帝的接見。

    而這會兒通往護國寺的寧徐支路上,燕追領了一隊人,正策馬狂奔。

    他想起之前崔貴妃所說的話,薄唇抿得極緊。

    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馬蹄抬起時,地上泥水飛濺。

    他想起她溫柔的笑顏,憶及太后去世之時,她依偎在自己胸懷,想起兩人自成婚以來,她數次不得安寧,為自己擔驚受怕,便一鞭一鞭,促使馬兒再跑更快一點。

    夜色籠罩之下,他遠遠的看到龍門山下一處星星點點亮著火的莊子,那裡是謝氏當初的嫁妝,‘謝氏’死後,將此處留給了自己的嫡女傅明華。

    他曾在此處與傅明華相遇。

    此時夜已深,可是莊子中卻燈火通明。

    他看了一眼,隨即便將臉別開,正值他趕路之時,他還有要緊事要辦,否則若是換個時候,他可能還有閒情逸致進莊子裡一看。

    可現在的他正牽掛著妻子,他不敢去想傅明華會出事,只想盡快趕到護國寺,趕到她的身邊。

    她還懷著身孕,正是隨時都可能會生產的時候,是一點兒驚嚇都受不得的。

    一群人疾馳而過。

    而龍門山下莊子之中,傅明華今夜許久仍是睡不著。

    倒是值夜的碧藍睡得快,才躺下不到半晌功夫,已經開始打起了鼾,似是許久沒有睡得這樣香甜過了。

    傅明華聽著這聲音,先是微微一笑,進而便警覺了起來,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當值的丫頭因為夜間可能會服侍她起床洗漱的緣故,一向睡得併不沉實,夜裡只是淺眠,白日回去再補上一陣覺便是了。

    碧藍雖然活潑,可是​​她不是不懂規矩的。

    跟在自己身邊多年,從小服侍著自己到如今,更不可能發生這樣睡得極熟的事。

    她皺了皺眉,除非有人給碧藍動了手腳。

    當日從洛陽城出來​​之後,她的車隊離開了山陽道,後面朱宜春等人便遇上了襲擊,照理來說,當時她應該尋個地方,等朱宜春斬殺了容府的人,趕上來與她相會的。

    可是傅明華性情謹慎,思及容塗英此人心狠手辣,一次暗殺不成,難防此人會繼續派人殺人滅口。

    他既敢謀反逆上,必不會再容許自己身懷有孕,定是要斬草除根的。

    嘉安帝令她前往護國寺,為太后祈福,此事不是秘密,她若真依言去了護國寺,必會再遭容塗英毒手。

    到時她在明處,容塗英在暗處,自己要想逃脫,便不是那樣容易的事了。

    所以臨行之前,她便事前先朱宜春商議過,自己領三十驍騎,與他在山陽道外分頭。

    他仍領人,裝著護送'秦王妃'的架勢,掩人耳目,大張旗鼓前往護國寺,而她則是帶了幾個丫環婆子,及少數驍騎,趕往另一方龍門山白馬寺下的莊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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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3: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一章 陽錯

    同樣的招數,第二次再用時,總不一定是那樣好使的。

    傅明華也沒有想過容塗英會再上自己的當,不過他就是猜出自己目的,但一時半會兒要想找到她,也不是那樣容易的。

    她與護國寺中的朱宜春打過招呼,容塗英謀反之日,必是燕追歸來之時,他在事情辦妥之後,定會及時趕到護國寺中,到時與朱宜春一合計,她交待朱宜春的一些訊息,依燕追心思,要猜出來並不難。

    他要是猜出自己在哪兒,到時只要趕到,她與腹中骨肉必定性命無憂。

    所以她一開始就只是想著要拖延時間,以保自己安全罷了。

    壓根兒沒想過要靠這樣的小伎倆,再滅容塗英一些人手。

    可此時碧藍沉睡不醒,顯然是中了招數。

    能不知不覺讓碧藍中計,看來莊子中有人已經背了主。

    這莊子是昔日謝氏嫁妝,莊子中的人手都是昔日謝氏從江洲帶來的,每個隨謝氏前往洛陽時,挑的俱是信得過的。

    若背主之人不是莊子中本來的下人,那麼就有可能是傅明華自己從秦王府裡帶出來的人了。

    她閉緊了雙眼,有些吃力的扶著床榻想坐起身來。

    這個時候情況越危急,她卻越鎮定,心中將自己帶來的人仔細梳理了一通。

    為了掩人耳目,她這一趟帶出來的下人中,大多都隨朱宜春一塊兒去了護國寺中,留在身邊的,俱都是心腹手下了。

    除了薛、余兩位嬤嬤之外,丫鬟裡只帶了四個一等大丫頭在身邊,而這四個人中,碧雲重傷躺床,碧藍是自小跟隨她身邊的人,忠心不必多說。

    紫亙乃是燕追派在她身邊的人,她相信燕追絕對不可能會派個居心叵測的人在她身邊。

    她連懷疑燕追的心都沒有,最後想到了銀疏。

    傅明華閉了閉眼睛,忍住了心中的複雜之色。

    興許是懷著孕的緣故,使她心腸變軟了,她想起銀疏時,心中緊緊一縮。

    床榻之下碧藍睡得極熟,她站起了身,扶著肚子看了一眼梳妝台前,那裡裝了些她的首飾,她繞過碧藍的身體,去取了一支玉簪在手中。

    她挺著肚子,動作不算靈活,這樣一番動靜,腳踏之上碧藍卻仍未醒來,可見確實是不知中了什麼招,睡得極沉了。

    薛嬤嬤睡在隔間裡,傅明華看了地上的碧藍一眼,正要拿了玉簪一角來刺她,外間突然傳來‘西索’的腳步聲。

    雖說這腳步聲已經極力在放輕了,但夜深人靜的情況下,傅明華又正是提高警惕之時,依舊是將這聲音聽了出來。

    謝氏留下的這處莊子不小,傅明華此次過來,住的是靜秋院,乃是一座二進的院落。

    大門與倒座房相接,要經過屏門才可進二門之中。

    進了二門,四周都是遊廊,將主院與東西兩側廂房連通,中間是院落,上了走廊進正房,兩側是耳房,後間乃是罩房。

    聽著這腳步聲,像是從後罩房出來,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好似來的人還不少。

    傅明華當機立斷,也歇了要即刻就將碧藍喚醒的打算。

    若她猜測沒錯,來人真是想要她命的,這屋中幾個老弱婦孺,不一定能拼得過。

    侍衛都在外間,莊子中服侍的也是些丫鬟婦人。

    她想也不想,將玉簪又收回袖口中,極快的跑到正門前,將門拉開。

    果然如她所料,原本應該守在正門前的兩個丫頭,此時正靠著柱子,睡得正香,她開門的動作並沒有將人驚醒。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傅明華將門打開,又倒回屋內。

    她睡的是三進的鎏金雕刻床,佔地極廣,牽了帷幔,她牽了帷幔鑽了進去,緊貼著床才將站好,外間腳步聲就漸漸近了。

    “咦?”

    有個女人極為詫異的驚呼了一聲,只是她隨即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很快的住了聲。

    緊接著有人輕輕將門推得更開,有幾個人進了屋裡。

    一道人影衝進內室,一眼就瞧見了還躺在腳榻上蜷著身體睡得正香的碧藍,第一進床榻前帷幔被人撩了一半起來,那人影壯著膽子湊進床榻。

    她心急於想驗證自己的猜測,所以壓根兒就沒有發現,床的另一側,傅明華站在幔子後,冷冷的望著她看。

    雖說傅明華一開始就已經猜到若是有人背叛了自己,那個人定會是銀疏,可此時真正看到銀疏急匆匆的撩開幔子往床上一瞧,還不死心的在羅衾上摸了摸時,她依舊抿緊了嘴角。

    “人不在。”

    銀疏有些驚恐的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屋里屋外都有人,可是原本該在床榻上的傅明華此時卻不見人影了。

    這樣大一個活人,什麼時候跑了?

    她又摸了摸床鋪,強作鎮定:

    “羅衾還不是很涼,剛進屋時門開著,碧藍等人未被驚醒,應該是剛起身,才走不久。”

    傅明華好似第一回認識銀疏似的,她此時沉著冷靜的分析道:

    “王妃性情謹慎,心思靈活,怕是此時瞧出一些不對勁兒,已經往外躲了。”

    她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語氣中帶著慌亂之色:

    “你們現在去追,七爺有過吩咐,不能使她逃脫的。”

    與她一同進來的幾個人點了點頭,轉身出去,腳步聲顯得十分急促。

    銀疏一連深呼了好幾口氣,起身左右張望,看到桌上擺的茶壺,當即取來晃了晃,裡面聽著水聲響動,她提了壺,以壺嘴對著碧藍的臉,一下便淋了下去。

    那茶水冰涼,碧藍又在夢中,受了這一激,渾身直打哆嗦,當即便醒了過來。

    只是她因為中了招的緣故,此時人是坐起身來了,但是眼睛仍是通紅,顯然還沒回過神來。

    “王妃去哪了?”

    銀疏劈頭蓋臉的問,碧藍迷迷糊糊的,伸手便要指床鋪,銀疏看她這模樣,閉了閉眼,又大聲的問:

    “王妃去哪了!”

    這一回說話時,她將手中的茶壺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哐’的一聲重響,在這夜晚之中,砸破的茶壺聲響極大,碧藍抱著腦袋,轉頭看了一眼床,床上沒有人,只有之前被銀疏伸手揉亂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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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4: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二章 千鈞

    這一下碧藍駭得魂飛天外,登時清醒過來了:

    “怎,怎麼,之前還在床上。”

    她扶了床要起身,但不知為何,她渾身卻軟綿綿的,身體好似不聽使喚,一連試了好幾下,手臂上搭不上力,急得直哭。

    “別哭了!”

    銀疏不耐煩的喝斥了一句,她此時的神情與平時大異,不過碧藍著急之下並沒有注意到。

    “當務之急,先將娘娘找到再說。”

    碧藍的擔憂與焦急不像是偽裝,證明傅明華的失蹤與她沒有多大干系。

    銀疏這話一說出口,碧藍也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

    另一側間的薛嬤嬤被這一番吵鬧驚醒,也披了衣裳出來,聽到傅明華失蹤了,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兒,看了碧藍一眼。

    她手腳還有些不聽使喚,說話時嘴裡噴出的氣息讓薛嬤嬤皺了皺眉頭。

    幾人匆匆忙忙出去,興許是銀疏一開始進來時發現房門大開著,先入為主認為傅明華並沒有在屋中,所以這會兒竟然沒有將屋裡仔細的搜索。

    人已經出去了,傅明華仍站在帷幔之中,好一陣之後外面又有人進來了一趟,這一次再出去時,傅明華等了一陣,便沒有人再出來了。

    她躲在這一方小天地間,一雙玉足蜷縮了起來。

    銀疏什麼時候與容塗英有往來,她竟然全不知曉。

    只是從之前銀疏說話的口吻,可想而知,她聽命於容塗英不是一兩天的時間了。

    怕是當日在長樂侯府時,她就已經是容塗英的人了。

    外間傳來陣陣腳步聲,不多時,就聽銀疏有些緊張的聲音傳來:

    “找到了嗎?”

    一道有些低沉的男聲響起:

    “沒有。”

    “七爺的性格,你也清楚,今日事情必定要辦完的。”那男人沉默了半晌,開口說道,“我已經問過門房了,並沒有見著有人離開過。”

    也就是說,人如今還在這院落之中。

    只是藏在哪裡,找不出來了。

    那男人說到此處,接著才道:

    “已經拖延很多時間了,既然人在這院落之中不出來,不如一把火將院子點了,她不出來,就讓她永遠不能出來好了。”

    男人說到後來時,聲音裡顯出幾分狠辣之色。

    屋中傅明華身體一僵,那男人又道:

    “到時我們的人守在門口,出來一個殺一個,絕對不會任她跑丟!”

    此人也是心狠手辣,莊子位於龍門山下,前不著村,後不依店的,到時火勢一起,就是離此地最近的白馬寺中的人察覺此地動靜,到時趕下山來,怕是莊子中的人都應該死於這些人手下了。

    傅明華心中一緊,腦海裡思索著對策,銀疏無奈的道:

    “只有如此了。”

    她話音一落,便有一道極輕細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顯然是之前那男人已經離開了。

    傅明華正側耳傾聽,正在此時,紫亙的聲音響了起來:

    “銀疏,你在跟誰說話?”

    銀疏頓了片刻才道:

    “尋找娘娘的婆子罷了,她說已經問過前後左右,都不見王妃影蹤,這半夜三更的……”她話音未落,突然一道有些尖銳的嗓音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走水啦!”

    紫亙自然再顧不得其他,連忙便招呼了人匆匆朝有人呼喊聲處趕去。

    今夜的一切,都使幾人心力憔悴。

    夜裡王妃突然消失,諾大的院子中,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王妃失蹤了。

    此時又非天乾物燥的寒冬臘月,可是院裡竟然著了火,火勢還竄得很快,將整座莊園一下便映紅了。

    雜亂紛紛的情景中,下人奔來走去,眼見火勢逐漸蔓延開來,可是傅明華還不見下落。

    碧藍哭得眼睛紅腫,一旁傷勢未癒的碧雲被人抬出來後,聽說傅明華不見了,也想掙扎著下地去尋她。

    這樣關鍵的時刻,她還懷著身孕,可卻不知所蹤,紫亙跺著腳哭。

    此時屋內傅明華撫著肚子,站得雙腿已經直抖。

    容塗英的人想要用這一招將她逼出,若她此時出去,必定不得活路。

    可要是火勢再大一些,就如之前那男人所說,她會活活困死在這院落之中。

    這會兒縱然是再聰慧,也是被逼到無路可退了。

    外間紫亙哭了一陣,臉色慘白的碧雲則是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了。

    今夜的情景,她已經問過碧藍好幾回了,碧藍說傅明華幾時起來,幾時離開的,甚至是不是她一個人離開的,都是全然不知曉的。

    碧藍的性格,碧雲是最清楚的,她再是大大咧咧,也不可能如此粗心大意。

    “你晚間時候吃了什麼?”

    碧雲忍了身上的痛,問了一聲。

    她這樣的情況,不像是自己困到極致睡著,自己也是今夜感覺睡得特別的香,若不是後來外頭實在吵得兇,又被人抬出來一番折騰,怕也是不會醒的。

    碧雲一問話,碧藍便哭道:

    “與往常一樣,不過是進了些……”一等大丫鬟的份例與一般下人不一樣,她吃得雖不如傅明華精緻,但也不差,將吃食一說,一旁薛嬤嬤倒是想起一個事來:

    “碧藍說話時,先前嘴裡的味道,倒是有些像曼陀羅花和羊躑躅,還有少許酒熏味在。”

    她說完這話,幾個丫鬟都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倒是銀疏一聽這話,臉色就微微一變。

    紫亙眼角餘光看到這一幕,頓時不動聲色,心下卻有些懷疑了。

    “這幾樣東西,混著茉莉花根、昌蒲等,煎了之後,能使人昏睡。”

    薛嬤嬤眉頭緊皺:“此乃華佗醫書中,曾有記載。”

    碧雲一聽這話,便忍了疼痛坐起身來,冷笑道:

    “果然是這樣。”

    她臉色白得發青,早前身體明明受過重刑,尚未康復,此時不過是個弱小女子罷了。

    可在碧雲目光注視之下,幾個丫頭卻都抬不起頭來,覺得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我們之中,有人動了手腳。”

    傅明華懷孕之後,身邊的人是挑了又挑,吃食之上也是細緻嚴格,所以今夜事情發生之後,大家中了招,而傅明華卻完好無損。

    “娘娘必定也是早就察覺到不對勁兒,所以才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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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一髮

    幾個大丫鬟和余、薛兩位嬤嬤的吃食都是與一般下人分開處理,此時傅明華身邊親近的人被下了藥,能夠動得了手腳的,便唯有今夜這些最親近的人了。

    碧雲身體有傷,起床都尚且困難,更何況她對傅明華的忠心,自然是無庸置疑的。

    她與碧藍都是江洲來的舊人,自小就侍候在傅明華身側,主僕情深意重。

    薛嬤嬤與余嬤嬤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到了紫亙及銀疏身上了。

    銀疏連忙就道:

    “我是長樂侯府中的人,娘娘信任我,出嫁之時才將我帶在身側,一直以來我就跟在娘娘身邊,不是半路進府的。”

    她話裡意有所指,目光還盯著紫亙看,臉上露出懷疑之色,紫亙一聽她這話,恨得牙癢癢的:

    “今夜我也中了暗算,不是有人來喚,此時我都沒有清醒,也絕對不是我。”

    她剛一說完,銀疏便賭咒發誓,說絕對不是自己幹的。

    “就算是誰幹的,也不會在臉上貼著。總要做出自己也跟別人一樣中了算計,才會取信於人不是?”

    紫亙被她氣笑了,想了想問道:

    “誰最先被叫醒,一問便知了。”她說完,自己看著余嬤嬤:“我是被余嬤嬤喚醒的。”

    而余嬤嬤則是被原本服侍在傅明華房外的兩個小丫頭推醒,兩個小丫頭則是被薛嬤嬤及碧藍等人吵醒的。

    這樣一層一層抽絲剝繭,碧藍的目光就落到了銀疏身上。

    她是被銀疏喚醒的。

    一時間眾人吵吵鬧鬧,沒完沒了,吵得人頭疼。

    驍騎之中也開始有了分歧,碧藍不知該相信哪一個才好,碧雲就喝道:

    “不要吵了。”

    “當務之急,是先將娘娘找到。”

    碧雲一提到傅明華,原本強作冷靜的面龐便顯出幾分焦急之色,她動了一下身體,臉色就發白,額角冷汗涔涔,看了驍騎一眼,又看了看紫亙和銀疏,說實話,這兩個人,她一個都信不過。

    雖說當日傅明華曾隱隱提過,紫亙可能是燕追的人。

    不過先前喚醒碧藍的是銀疏,她的嫌疑要比紫亙更大。

    “我行動不便,碧藍、銀疏和紫亙,你們三人此時趁火勢不大,先進院中尋娘娘。”

    碧雲雖說身體受過刑,但在這樣大家都慌了的時候,她的冷靜無疑是讓幾人都很快冷靜下來了。

    碧藍與紫亙兩人點了點頭,銀疏忍了心中的歡喜之色,碧雲接著又道:

    “若有誰尋到了,便大聲的喊,相互接應。”

    紫亙正要開口說話,碧雲卻提高了一些聲音:

    “每人各帶三名驍騎前往。”

    她這話音一落,銀疏臉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驍騎自然是忠於傅明華的,若是她帶了三個驍騎在身邊,哪怕是她尋到傅明華,怕也是不那麼好動手。

    紫亙鬆了口氣,又看了場中雜亂紛紛,跑來跑去似是滅火的人一眼:

    “好。”

    其餘驍騎分為兩隊,一隊等著接應,一隊則作警戒之用。

    碧雲這樣的安排,大大出乎了眾人意料之外。

    以往她跟在傅明華身邊,性情溫柔,倒沒想過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她還能鎮得住場子。

    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若哪邊有事,一隊接應的人趕去接應,餘下的人則是留下來,鎮壓那些心懷不詭的人。

    薛、余兩位嬤嬤心中鬆了口氣,銀疏卻是暗惱自己沒有趁亂時,將碧雲先殺死,以致留下這麼一個禍患來。

    幾人領了人再進去,這一次眾人再喚傅明華的聲音中時,傅明華便心中有數了。

    她也不再躲藏,之前那男子說的話她聽得清楚,再藏下去,到時反倒不妙。

    此時碧藍等人一道進來,四處都在喚她,傅明華沉著氣,高聲就道:

    “我在這。”

    碧藍等人開始雖說奉命進來尋找傅明華,但心中其實對於能不能尋到傅明華,是沒有底的。

    院中幾人之前就搜查過了,根本沒瞧著人。

    正驚惶交加間,冷不妨聽到傅明華的聲音,碧藍滯了一滯,隨即眼淚便流出來了,高聲的喊:“娘娘!”

    碧藍一面跑,一面問:

    “您在哪兒?”

    傅明華靠著床榻,雙腿緊繃,站得久了,那雙腿血液凝住,動一下便針扎似的疼。

    她有些吃力的想彎腰捏捏小腿,可​​試了幾次卻不能成功,便應答著,不多時碧藍先向這邊跑來了。

    帷幔裡傅明華將幔子拉開,靠著床榻臉色發白,碧藍一見她,便又想哭,卻極力忍住眼淚:

    “您怎麼……”

    “先離開這裡再說。”

    傅明華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算是幸運的,離正廂房最近。

    銀疏及紫亙兩人此時找的是東、西兩側的廂房,離這邊還有一段距離,沒有趕過來。

    外間火燃得更旺,夾雜著一股桐油的味道,夜裡密密實實的小雨竟然也將這火撲不熄滅。

    傅明華靠在碧藍身上,此時全靠意志力強撐罷了。

    她小腹隱隱感覺有些墜痛,一面問起外間的情況。

    碧藍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好時機,扶了她起身往外走,一面就與她說起碧雲的安排。

    幾個驍騎警惕的走在傅明華前後,另一邊銀疏在往這邊跑,上氣不接下氣的喊:

    “碧藍姐姐,你是不是尋到娘娘了?”

    她的身影在夜色中很快出現,眼底帶著倉惶之色。

    銀疏出來時,碧藍已經扶著傅明華出了二門。她咬了咬牙,提了裙子就在廊上飛奔。

    對面紫亙看到這樣的情景,也跟著朝這邊跑來。

    外間的人聽到已經尋到了傅明華,一些原本正在打水,似是在滅火的人頓時扔下了手中的東西,碧雲一見不好,連忙招呼驍騎:

    “將他們攔住!”

    場面亂成一團,驍騎的人一上前,就發現不大對勁兒了。

    這些人並不像是一般的僕從,反倒力氣極大,彷彿不要命一般,想往大門裡鑽。

    餘下的驍騎將這些人攔住,卻仍有幾人朝大門處撲去。

    傅明華在碧藍的攙扶下出來,便有人想往她這方向擠。

    後頭銀疏等人也已經趕到,後跟上來的驍騎也迅速朝她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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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4: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四章 發作

    幾個侍從不要命的想往傅明華撲,後跟上來的九個驍騎連忙便要將其擋住,一面想護著傅明華往後退。

    這些人悍不畏死,驍騎又心有顧忌,怕傷了傅明華身體,一時間倒是奈何他們不得。

    而丫頭之中,紫亙、銀疏及碧藍三人相互猜疑,誰也不肯信任著誰的。

    碧藍將傅明華護在懷中,一臉緊張之色,順手將頭上銀簪撥了下來,望著前方,彷彿有誰敢上前,她就要與人拼命的架勢。

    銀疏朝傅明華靠攏:

    “娘娘,娘娘,紫亙有問題……”

    她一隻手攏在袖口中,似是握了什麼東西。

    傅明華也握緊了自己手中的玉簪,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

    到了這個時候,銀疏還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知曉,透露了自己行蹤,背叛了自己的人就是她了。

    敵在明,她在暗,銀疏想要向她動手。

    “今晚有人背叛了您,那絕對不是奴婢!”

    紫亙氣得眼睛通紅,也要向傅明華靠來,一面警惕的盯著銀疏看。

    “若不是心虛,你這樣大聲做什麼?”

    銀疏反問了一聲,不遠處碧雲急得上火,薛嬤嬤及余嬤嬤二人想要往這邊衝來,卻總是力不從心。

    大門前一下就被堵住了,這棟莊子裡的下人好些面目不善。

    後頭紫亙與銀疏兩人相互指責,碧藍突然覺得誰都不敢相信,只是護著傅明華,看她捂了肚子,臉色發白的模樣,心中又急又慌。

    “不要再吵了!”

    碧藍大聲的喝斥,傅明華覺得肚子有些墜脹,彷彿腹中的孩子掙扎著想要出來了。

    銀疏想要向她擠來,碧藍一個人倒還罷,帶了個大腹便便的傅明華便難免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她極力帶著人想躲開銀疏伸來的手,又想要將傅明華護住,整個人分身乏術,不一會兒便累得氣喘吁吁了。

    外間傳來一陣陣馬蹄聲,好似有人往這裡來了。

    幾人被堵在大門之內,瞧不太清楚外間的情景。

    銀疏則是想起容塗英所吩咐的事,此時已經顧不得那樣多了,手一伸出來,撞了紫亙一把,掌心裡夾了一把匕首,就朝傅明華沖了過去。

    碧藍環著傅明華,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傅明華握緊了手中的玉簪,抬了起來正要刺她。

    後頭驍騎也被推擠,撞得碧藍身體站立不穩,後方的驍騎有人像是退了開來,碧藍身體落空,直直的往後倒。

    傅明華還被她護在懷裡,若是兩人一起摔倒在地,前面銀疏又向兩人衝來,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碧藍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一手去試圖想將門板扣住,一面又極力想要托起傅明華的身體,對於舉起了匕首的銀疏自然沒有還手之力。

    傅明華抬起握了玉簪的手,看到銀疏探來的匕首,還沒有將她格開,一隻手掌突兀的伸了進來,一把便將這匕首握住。

    銀疏原本以為自己要將得手了,匕首卻遭人握住,刃口兩側割在皮肉中的感覺透過匕首傳來,她有些驚恐的抬起頭。

    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門口處,逆著光,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下一刻銀疏顧不得其他,另一隻手騰了出來,同樣握著一隻匕首。

    那握緊了她匕首的男人反手一奪,似是不顧自己掌心上的傷,力道大得驚人,銀疏本能的將手鬆開,那匕首落到了來人手中,他輕巧的將匕首在掌心裡翻了一圈,抬手便朝她臉上劃來。

    '滋啦'一聲,鋒利的刀尖從她左鼻翼往右斜上劃開,力道大得甚至刀尖將她一隻眼珠劃破,銀疏先是聽到那股令人膽寒的刀尖刮在臉頰骨頭上的聲響傳來,緊接著才是鋪天蓋地的劇痛。

    她眼前一黑,大量溫熱的鮮血從她臉上眼中湧出,她捂著臉淒厲的慘叫。

    那下手之人動作極快,將匕首一扔,雙手將握了玉簪險些隨碧藍動作一起摔倒在地的傅明華摟進了懷中。

    “不要弄死了。”

    燕追抿著嘴唇,衝爬起身朝銀疏撲去的紫亙吩咐:

    “我要將她皮活剝了!”

    他想到剛剛的一幕,此時仍心有餘悸,傅明華在聽到他聲音的一剎那,倚在他懷裡直抖。

    腹中隱隱作痛,現在不是兩人說話的好時機,她抓緊了燕追胳膊上半濕的衣裳,咬著牙:

    “我可能快生了。”

    燕追一聽這話,彎腰便將她抱了起來。

    外頭情況已經得到控制,他折轉回來之後,領來的人很快將容府一干死士制服。

    原本莊子上的下人大部份都被殺了,屍體扔在園中,此地火勢漸大,那火燒了起來,夾雜著血腥氣與桐油味兒還有燒得焦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讓人聞之欲嘔。

    傅明華只覺得肚腹一陣陣發緊,腹中孩子正在掙扎著想要出來。

    燕追大聲吩咐人將馬車牽出,只是原本的馬匹已經被殺死,車倒是還在。

    幸虧燕追等人趕了過來,恰解了這燃眉之急。

    此地不是留下來生產的好地方,這里火勢越發大,下人套好了馬,燕追親自抱著人鑽進了車裡,薛嬤嬤與余嬤嬤二人也跟了上去,紫亙恨恨的盯著銀疏看,她捂著臉,臉上血跡縱橫交錯,她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痛得渾身直抖。

    龍門山離洛陽都城並不遠,兩匹馬拉著馬車跑得飛快。

    半路之上傅明華就感覺腹下有熱流湧出,只是她分得清時機,咬著牙忍得面色雪白。

    燕追不時拿袖子替她擦額頭,想起之前那一幕,心中後怕不已。

    她握著手掌,他將她的手放進手心中,還看到她手心裡拽著的那支已經被汗珠浸濕的玉簪,愣了一愣,傅明華就道:

    “她若過來,我也不會放過她的。”

    她臉色泛白,強忍著痛楚,只是說這句話時,卻是將手心裡握著的玉簪抓得更緊了。

    燕追心中原本的擔憂,在聽到她這話時,突然化為驕傲,點了點頭。

    她那手白嫩如凝脂,一看便是嬌養出來的,柔若無骨,可是此時燕追卻壓根兒沒有懷疑過她說的話。

    “三郎,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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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4: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五章 悲喜

    她前一刻還在自信滿滿的說著不會讓銀疏好過,下一刻手便一鬆,掌心裡的玉簪'哐鐺'一聲滾落到了馬車廂裡,她攬了燕追的腰,便皺著眉喊痛。

    如果可以,燕追是寧願自己為她挨痛,也不願她吃這苦,從懷孕到如今,她便沒有一天安穩日子過。

    可是他沒有辦法可以替她受這份罪,只得一下又一下的替她擦了汗,抿著嘴唇問薛、余兩位嬤嬤:

    “還要多久?”

    兩人自然是答不上來的。

    幾時能生,這個哪裡能說得準?

    原本此時就不是傅明華發動的時機,不過最近她思慮過重,且今日又來回奔波,再加上夜間受的一番驚嚇,才導致她提前發動。

    薛嬤嬤看他嚴厲的眼神,硬著頭皮道:

    “娘娘身體康健,興許不會吃多大苦頭。”

    她說的這句話,燕追是一點兒都不相信的。

    傅明華都在喊痛,薛嬤嬤卻說‘她不會吃多大苦頭’。

    他將人抱得更緊,催促著趕車的人再快一些,洛陽已近在咫尺,早早就有傳令的驍騎到城門下報信,此時安喜門大開,一群人長驅直入。

    燕追下了馬車,抱了傅明華便往屋裡趕,後頭一群下人慌慌張張的跟在他身後。

    好在王府之中早就已經備下了房間,府裡服侍的下人又多,傅明華被燕追抱進了房,他還站在原地不肯離開,倒是最後薛嬤嬤在說:

    “您在此地,不過是讓娘娘分心罷了。”

    才使燕追離開。

    屋中安安靜靜的,他站在屋簷下,覺得時間從來沒有這樣一刻難捱過。

    外頭雨‘沙沙’的下,他手撐著遊廊柱子,回頭便能看到屋中點著的光火。

    薛嬤嬤等人在喊著:“見頭了。”

    他幾時想要衝進去,又止住了腳步。

    只聽著幾人在喚傅明華用力,燕追有些恨此時自己無能為力的感受。

    下人候在門邊等著召喚,血腥味兒從屋內鋪延開來,他依稀聽著薛嬤嬤在與傅明華交待:

    “養了精神,再用力,很快就生下來了。”

    燕追突然大聲的就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元娘,元娘你知不知。”

    他站在門外,傻兮兮的念著當初他曾寫過給傅明華的情詩。

    來往的下人低垂著頭,不敢看他一眼。

    屋裡傅明華聽著燕追的聲音,哪怕此時腹痛如絞,聽著他聲音,先是仰頭喘氣,緊接著又忍不住笑。

    她想起了燕追寫過給她的情書,都厚厚的放在她的匣子中。

    他此時的舉動,暴露了他內心裡的擔憂。

    傅明華忍了腹中劇痛,喘了兩口氣,才附在碧藍耳邊道:

    “王爺念錯了,是,是心悅卿兮,卿可知。”

    碧藍呆了一呆,又看她別過頭,烏髮團枕,幾縷濕髮粘在她臉頰,越發顯得她肌膚細膩白皙。

    “您打了精神也是對的,這一胎發作得快,不過您身體好,孩子又不大,若您不要緊張,也不會吃許多苦頭的。”

    余嬤嬤拿了溫熱的帕子替她擦了把臉,她點了點頭,經過燕追這一打茬,又積攢了些力氣。

    接過下人遞來的參茶,她喝了一大口,才又更使力。

    外間燕追聽著碧藍傳話,問屋裡的情景如何。

    話音還未落,先是幾位嬤嬤在高興的喊著:“快出來了。”

    緊接著便聽巴掌聲響了起來,緊接著‘哇’的一聲孩子的哭聲響起。

    “王爺,是世子!”余嬤嬤大聲的喊。

    燕追欣喜的往屋裡闖。

    “王爺,王爺您且稍候。”

    碧藍既怕他,又不得不攔他。

    先前銀疏被他一刀劃破了臉的情景此時浮現在她腦海中,她不敢抬頭去看這位英俊的秦王的臉,只是展開雙臂:

    “娘娘此時還未收拾妥當,您現在進去了不好。”

    薛嬤嬤抱了孩子出來時,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大步進了屋中。

    薛嬤嬤苦笑了兩聲,也跟著進屋時,燕追坐在床榻邊,傅明華已經收拾妥當,換過衣裳了,臉色還有些白,瞇著眼睛靠在枕上,聽到了他進屋,卻動也沒動。

    “看到孩子了嗎?”

    他伸手要來抱她,只是才剛碰到她,卻又不敢動了,只是以指作梳,替她順理著一頭半濕的頭髮。

    傅明華問了他一聲,臉在他掌心裡蹭了蹭,他面不改色的點頭:

    “看到了。”

    其實這一刻他壓根兒沒有心思看其他,只想看看她。

    看她從當初娉婷少女,到後來端顯風華,再到嫁他,為他孕育子嗣,到如今生下孩子。

    看她從當初與自己原本並不相干的人生,卻又復雜的纏到一起。

    他百感交集,握了她的手親了又親。

    這一刻外頭風雨交加,燕追的心裡卻說不出的寧靜。

    只是才沒多久,外間有人在喚:

    “王爺,宮中有旨意傳來。”

    燕追的眼神逐漸就變得銳利了。

    傅明華睜開了眼來,振作精神:“您先進宮。”

    他已經回來了,兩人說話的時間將來多的是,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燕追皺了皺眉,看她有些疲憊的表情,安撫似的道:

    “你先睡會兒,睡著了我才走。”

    他伸手為傅明華掖了掖被子,傅明華有些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她確實是累了,這一天發生的事,簡直難以用三言兩語述說,再加上生了孩子用了力氣,上下眼皮才剛一碰到,睡意便襲來,興許是有他在身邊,使她感覺安寧的緣故,一會兒功夫她的呼吸便勻稱了。

    燕追這才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站起身來,看了一旁被薛嬤嬤抱在懷中的兒子一眼,問了一句:

    “乳母服侍的下人可瞧好了?”

    薛嬤嬤點了點頭,下人為燕追取來斗蓬,他匆匆出門,外間雨勢更大,小丫鬟淋著雨來尋他,姚釋正在外院等候。

    一看到燕追來了,姚釋便道:

    “容塗英死了,首級已經被郭翰送進了宮中。”

    他頓了片刻,欲言又止,燕追便轉頭看他:

    “有話直說。”

    姚釋便嘆了口氣,小聲的道:

    “宮裡貴妃娘娘去了,皇上已經下旨追封。”

    燕追原本正繫著斗蓬帶子的手便是一頓,眼神凌厲得有些可怕: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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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4: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六章 荊棘

    雨‘沙沙’的下,淋在園中樹葉、屋頂上,再匯聚成一條條溪流,‘滴滴答答’的往下滑。

    他身上殺意盎然,那目光使人不敢直視。

    姚釋臉頰抖了抖,小聲的說道:

    “娘娘殯天了。”

    燕追緊抿著嘴唇,雨水落在他髮間臉頰,他的嘴角緊抿,神情有些陰冷。

    他才剛從屋中出來,才經歷了他的愛妻為他生下長子,就聽姚釋說他的母親去了。

    這大喜大悲間,哪怕他再是鎮定,此時也不由握緊了拳頭。

    今夜的雨水尤其的寒涼,浸進斗蓬中後,迅速將他身體的溫度也趕走。

    他臨去接傅明華時,崔貴妃還好端端的,這樣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姚釋沒有出聲,知道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

    他如此聰明,一下便猜出了些許端倪,只是這一刻燕追卻寧願自己更愚笨一些,沒有看到姚釋眼中那抹堅定。

    “你跟在我身邊,有十來年了吧。”燕追走了兩步,語氣有些森然的開口發問。

    姚釋頭低了下去,燕追走在前頭,他笑了笑恭敬的應道:

    “有十四年了。”

    燕追今年已經二十一,姚釋是在他年幼之時,崔貴妃透過青河崔氏的人,修書一封,請他入洛陽的。

    當然,他不喜榮華富貴,不愛女色權勢,多年以來孑然一身,隨興灑脫。

    當年的太祖數次請不來他入朝為官,後來的崔氏自然也不是那樣容易請動他的。

    之所以他願意收到當年的崔氏一封書信,便前往洛陽見燕追,一見即留在洛陽,追隨在燕追身側,不是為了金銀俗物,財色地位,只是因為他想要輔佐君主,幹一番大事。

    姚釋有自己的報負,自己的驕傲。

    太祖當年打天下時,身邊猛將如雲,且殺世族過於急攻近利。

    而嘉安帝雖胸有溝壑,可他登基之時,大唐隱患太多,姚釋看準嘉安帝在位時期最多不過是將大唐危機理順,收拾當年太祖留下的爛攤子。

    唯有到了燕追之時,大唐基本隱患已經被剿除,嘉安帝放到他手中,是一個百廢待興的江山,大有可為。

    與其說他是為了崔氏當年的一封書信而踏足這紅塵俗世,倒不如說他是為了心中理想而進入這洛陽權勢漩渦的。

    他想起了當年的情景,他想起了第一眼看到的燕追。

    “人生有幾個十四年?”

    燕追問了一聲,姚釋也點了點頭,應道:

    “是啊,人生有幾個十四年?”

    他才入洛陽時,燕追還年幼,只是經大儒孟孝淳帶過幾年,小小年紀,已經透出鋒芒來。

    嘉安帝對這個兒子費了很大的心,當時姚釋一看他便覺得有趣。

    那時的姚釋才不足四十,現如今燕追風華正茂,他卻已經垂垂老矣。

    “你跟在我身邊這樣多年,我的性格你應該心中清楚的。”

    燕追說完這話,側轉過頭來,眼皮垂落下來,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的臉色蒼白,睫毛上還沾了些水氣,不知是落下來的雨水還是眼中蒸騰而起的霧氣化為的水珠:

    “我不喜歡有人這樣自作主張行事。”

    姚釋聽了這話,便輕聲的笑出聲來。

    下一刻燕追眨了眨眼,一雙鳳目之中眼神凌厲。

    “王爺,臣確實有罪,未將王妃行蹤,在入城之時向您匯報說清。”

    導致燕追在見崔貴妃時,這消息是從崔貴妃口中得知,而後使崔貴妃做出選擇。

    也就是說,崔貴妃的死,哪怕不是他一手促成,也與他潛意識所做的決定有關係。

    “你大膽!”

    燕追咬緊了牙,陰聲的說道:

    “你自作主張。”

    崔貴妃與傅明華,他一個都不希望出事,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的妻子。

    可是姚釋卻潛意識的在為他做決定!

    若早前他進宮見了崔貴妃,崔貴妃的決定是保全她自己,而隻字不提傅明華的名字,燕追不敢想像,等到自己再見傅明華時,她會是什麼樣子。

    他不由自主的想,他早前趕到龍門山下莊子時,若再遲一時片刻,是不是銀疏手中握著的匕首,便已經捅進了她身體裡。

    到時他該如何?失去妻兒,與母親生疏,此生不能再有親近之時,痛苦一生?

    燕追一想到那樣的結果,眼睛便隱隱赤紅,咬牙切齒,彷彿要將姚釋生吞活剝似的。

    可是他的母親並沒有那樣做,而是告知他妻子下落,卻選擇走了另一條路,這種愛護,他卻終其一生都難以再報得。

    此時妻子平安,兒子才剛出生,甚至姚釋趕來告訴他崔貴妃是以皇后之儀死去,也就是說,宮中此時趕來傳旨的人,極有可能傳的是他已被封為儲君的旨意。

    但這一刻燕追卻緊抿著嘴唇,渾身發冷。

    他曾那麼極力爭取,盼了多年的東西,有朝一日唾手可得,但此時的他卻實在很難揚起嘴角,半點兒勝利的喜悅都沒。

    “您希望我怎麼做?”

    姚釋看他如狼,凶相畢露,嘆了口氣:

    “您希望我怎麼做?”

    燕追進退兩難,難以選擇,可是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嘉安帝的心思,到了此時此刻,姚釋看得清楚,燕追又何嘗不懂呢?

    “我若與您說了王妃有難,此時此刻的您會如何做呢?”

    姚釋的聲音並不大,卻問得燕追啞口無言。

    他會怎麼做?以大事為重,或是重兒女私情?

    事成之後的他會選擇趕往護國寺救妻兒,還是進宮護住崔貴妃?

    燕追神色更加陰冷,姚釋平靜的與他對視:

    “王爺,您該明白,娘娘這樣做的用意,不要使娘娘去了,在地底也不得安心。”

    她怕是早就已經料到了有這樣一天,是以心中早就做了決定。

    “此時皇上定會下旨追封她為后,您就是嫡子,乃是皇位不二的繼承人。”

    嘉安帝一步步安排妥貼,帝王心術,深不可測。

    但他愛子之心,姚釋卻是能感覺得到的。

    皇帝年邁,經歷宮變之後,壽數還有幾載不得而知。

    但燕追剷除容氏,立了大功,退一步說,崔貴妃若貪生而不尋死,姚釋將傅明華的下落告知燕追,他此時妻兒俱都轉危為安,母親仍在,一時風光無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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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4: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七章 是非

    可將來他登上帝位之時,對崔家又該如何處置?

    崔貴妃若活著,青河的人必會大舉入仕,這是崔家的野心,從當年送崔貴妃入洛陽時,就已經擺明了崔家的立場。

    當日崔大太太大謝氏費心盡力想送崔十二娘入洛陽,甚至不惜得罪燕追,不就是為了能使崔家將來能效彷如今的容家,在朝堂占得一席之地麼?

    若他強勢鎮壓拒絕,天下人必會說他不知感恩,崔貴妃左右為難,一面娘家,一面兒子,夾在中間不過為難罷了。

    她要是偏幫娘家,遲早與兒子生分。

    而她若是偏幫兒子,也定會惹來娘家不快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與其將來落得那樣的境地,不如早早痛快決定。

    燕追性格如何,崔貴妃是心中有數的,與其等到將來燕追為難崔氏,剷除世族,倒不如她早早去了,眼不見為淨。

    興許將來兒子在憶及她今日所做所為,在念及崔家時,還能顧著幾分舊情。

    傅明華是崔貴妃保出來的,哪怕燕追忘了,可是傅明華不會忘,總是會提醒著他的。

    所以姚釋提與不提又如何?不過是將這難題,一併交到崔貴妃手中,讓她來決定。

    “王妃是個聰明人。”

    姚釋嘆了口氣,此時燕追的怒火排山倒海,證明傅明華先前並沒有提及過半點兒她為何會險些遇害時的情景:

    “她不說提這些,相信也是理解您,不欲再使您心中煩憂的。”

    當日她出城之後,並沒有等人來救,而是自力更生,想法子躲過災禍,逃得性命,怕是就已經猜出姚釋安排。

    姚釋說的話,燕追不是不懂其中的道理,可任他能統率千軍,任他能騎馬戰場馳騁,此時這樣的情況下,燕追卻神情慘白,說不出一句話來。

    雨越下越大,姚釋嘆了口氣,知道他終究會是想通的。

    通往帝王的道路充滿荊棘,總得要有所取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所謂知足才能常樂,若不知足的人,總是不如平民百姓快樂的。

    尤其是像燕追這樣野心勃勃的人。

    秦王府正堂之中,傳旨的內侍是程濟,他在看到燕追的那一剎,渾身抖了抖。

    這位秦王臉色蒼白,一雙鳳目如點漆,使人不敢直視。

    他先前淋雨進來,每走一步地上便暈開一個濕透的腳印。

    燕追身上盔甲還未取,走動間發出‘鏗鏗’的聲響,程濟見他進來,便跪了下去:

    “殿下,皇上病危,急召您入宮。”

    紫宸宮裡,幾位大臣正在外待命,杜玄臻手捧寫好的詔書,上​​面已經蓋了大印。

    燕追入宮之時,嘉安帝情況已經很是嚴重了,宮人內侍跪在兩側,殿中靜寂無聲。

    “三郎……”

    嘉安帝臉色臘黃,簡直讓人不敢想像,昨日之時,他仍冷靜的坐在案前,處理公事。

    “容塗英已死,容氏一族已經伏誅。”

    與之牽連的大小世族俱都遭受連累,洛陽被燕追攻破之後,長公主聞訊得知,此時早早便跪在了宮外,等著皇帝開恩。

    今夜之後,洛陽城會血流成河。

    “天亮之時,你來做主……”嘉安帝強撐身體,將話說完: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朕將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也,也,也不算沒了這份家業……”他咳了兩聲,殿外黃一興等人隨著皇帝的咳嗽,也是提心吊膽的:

    “當,當日,太祖為朕打下,這份足以傳承後世的家業,只是,只是希望為,為兒孫積攢,咳咳……咳……”

    燕追跪在床榻之前,腰背挺得筆直。

    “如今,朕不負太祖,期盼,將這份家業,傳到我的兒子手裡……”嘉安帝此時每說一個字,便費力的喘息上一陣,他像是急於要交待後事,“朕去之前,下令斬殺一干亂黨。”

    他伸出手來,燕追抿著嘴唇,將手伸了過去,嘉安帝死死將他握住:

    “由你,由你大赦天下,施以恩德!”皇帝瞪大了眼,說話逐漸有些吃力:

    “你,仁君之名!”他說完這話,又是咳了兩聲,每咳一下,帶了些血的唾沫便從口腔、鼻孔間噴出來。

    他在被亂黨挾持之時,雖說沒有死於亂黨之手,但侍衛在將他推倒在地時,用力過猛,摔折了他的肋骨,已經損及心肺。

    太醫署的人趕來時,發現這樣的情況簡直嚇得六神無主了。

    嘉安帝的身體原本便不大好,歷經此事,他不急於休養,卻要先將正事處理完,強撐身體頒布詔旨,一番勞累大損心神,此時只是吊著口氣,在交待大事。

    此時每咳一聲,身體中便如遭人用力抓扯五臟六腑,疼痛入骨。

    “朝內之中,你有姚釋,武將之外,有郭家全力效忠於你……”

    嘉安帝腦袋垂落在一旁,幾縷鮮血從他鼻孔中淌了出來,他卻無力伸手拂去:

    “郭家,郭家對你,感恩戴德……數代必會以死,為你效力……”

    當日郭家被他逼得走投無路,燕追在那樣的時候,向郭家伸以援手,酉陽王府數代必會誓死效忠於燕追。

    文臣之中,朝黨上居心叵測者已經盡數被嘉安帝釣了出來,其餘人等,都是燕追心腹底細。

    又有足智多謀的姚釋在他身邊,當初嘉安帝允兒子建立文學館,他網羅了很大一批人才,這些將來隨著燕追登基,都是他的心腹手下,聽命於他的。

    武將之中,除了郭家,還有遠在幽州的戚紹,有當初他在軍中幾年留下的根底。

    “天下世族,僅剩四姓……”

    嘉安帝提及四姓,精神一振,強將頭抬起來:

    “謝家盤據江洲,卻識時務,需徐徐圖之……可是祝、陰二氏,一個有馬,一個掌兵器盔甲,不可久留。”

    他喘息了幾聲,鼻孔中血流得更急,每喘一口氣,似是牽動了身體內的傷口,臉頰上的肉不停顫抖,眼中現痛苦之色:

    “但,但是,崔氏最弱,朕曾教你,要除這四姓,先,先弱而後難……”

    燕追沉默著,任由皇帝的手逐漸將他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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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八章 功過

    燕追想起年幼之時,嘉安帝也曾牽過他的手的,只是那時的皇帝正處於年富力強的年紀,強大而高高在上,掌握他時力量豐足,哪如現在,手心冰涼滑膩,手背上肌膚鬆弛,紋理極深,試圖緊握他的手,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朕,朕這一生,是非對錯,留待他人去評……”

    嘉安帝忍了痛楚,外間黃一興帶著哭音道:

    “大家,九,九皇子等著您的召見。”

    嘉安帝卻恍若未聞,問起傅明華。

    “我進宮之時,孩子已經出生,等您賜名。”

    燕追緊抿著唇,看著嘉安帝手背,目光越發幽深。

    嘉安帝精神一振,他又道:“此時已經著人抱往宮中了。”

    聽了燕追這話,嘉安帝長長的舒了口氣,鼻翼處鮮血似是連成了絲,直往領口下滴落。

    皇帝輕輕的點頭,他精氣神並不豐足,這樣簡單的動作,他做來都似是萬分吃力了。

    “只願吾兒,長命百歲,無災無憂……”

    他嘴裡輕聲的念著這幾句話,也不知是感念當初太后那對他未曾說出口的話,還是此時他愛子之心。

    興許兩者都有,只是此時他為兒子步步安排,惡名加身,卻甘之若怡,沒有半點兒不願與不捨,才能更深的體會那種父子愛子之情。

    那種恨不能捨棄一切,聲名地位皆如浮雲,只想將最好的交到兒子手中的心情。

    “先帝曾說,”嘉安帝喘息著,忍了劇痛,急促的呼吸間,鼻孔旁已經有些凝固的血塊隨他的呼吸而晃動,他忍了又忍,捱過了一波痛苦的折磨,才道: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他將燕追手捉得更緊:“當時朕尚年少,不懂其中深意,如今,如今方才明白。”

    父母總是為了孩子,只可惜他太任性,沒有顧及上母親。

    “朕……”他似是還有話說,眼睛望著燕追,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是長嘆了口氣,將兒子的手放開,閉了閉眼睛:

    “讓他們進來吧。”

    燕追神情複雜,看了皇帝一眼,退開一些。

    外頭燕驥趕了進來,眼中還含著淚。

    這一年中,對於燕驥來說並不好過,他先是失去了疼惜他的太后,昨夜又失去了母親,如今嘉安帝氣若游絲,怕是連父親也要失去了。

    他有些惶恐不安的去尋燕追的身影,在看到同母兄長的那一刻,燕驥才心中好受了些。

    “朕出生於亂世之中,建元年初受封太子,自建元年末登基以來,嚴於克己,唯恐有負先帝所託……”

    他緩緩開口,臉色比之方才越發難看了許多。

    杜玄臻手握著筆,飛快在折子上書寫。

    門下省所屬之下起居郎也在記錄著帝皇之言,一時間只聽得筆在紙上‘沙沙’的遊走,燕追跪在一旁,神情嚴肅。

    “……平興元府簡氏之亂、安吐蕃、滅突厥,收復回紇。朝中容氏一黨把持朝政……”

    嘉安帝聲音嘶啞,說著生平功過。

    黃一興心中酸楚,皇帝怕是已經有預感了,所以此時才像是在交待後事一般。

    普通人家裡,長輩身體有恙,兒孫環繞床榻,又有誰會如這位天下至尊一般,將死到臨頭,卻仍在為家國大事而擔憂。

    “如今容塗英已經伏誅,其餘容氏族人及其朋黨,俱都交由皇太子發落。朕有九子,除廢王燕信,皇長子資質平庸,封為衛王,次子……”皇帝強打精神,話說了一半,臉色便越發難看,數次險些語不成調,他狠狠咬了口舌尖,想使自己思緒清明,可不知為何,牙齒臉頰卻似已經不聽自己使喚,費了極大功夫,也不知舌尖咬爛沒有。

    他的嘴裡全是血腥氣,黃一興上前服侍著他,將他臉頰鼻側的血跡擦拭乾淨了,嘉安帝接著才道:

    “燕驥,乃朕之第九子,醇謹夙稱,恪勤益懋,皇妣在世時,曾盡孝於膝前,孝行成於天性,儀度從容,朕,授以冊寶,封為齊王,永襲勿替,封地遼東郡內沈州,來年二月,前往,前往沈州封地之中,不受詔不得入洛陽。”

    燕驥一聽這話,強忍著眼淚沒有哭出聲來,卻是有些惶恐不安的看了燕追一眼。

    “皇太子追,朕之三子,大孝通神,自天生德……文武百官、眾公卿士,送往事居,無違朕意。屬纊之後,七日便殯,江山社稷,不可一日無主。皇太子於樞前即皇帝位,依周漢舊制,軍國大事,不可耽誤。尋常閒事,各司其職便是……”

    宮中宮人、內侍一聽這話,都低垂下頭輕輕的抹著眼淚。

    燕追臉頰越發緊繃,看著嘉安帝平靜的交待後事,嘴唇抿得更緊。

    “朝中文武,三品以上,並三日朝哺哭臨,十五舉音,事畢便出……”

    嘉安帝強忍痛楚,話說得越多,語氣便越輕了。

    他嘴皮上沾著的血跡漸幹,聲音越來越細:

    “在任官人,在各自任所,舉哀三日即可……”

    杜玄臻等人奮筆疾書,唯恐記漏了字句。

    嘉安帝交待完後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一亮,目光在人群中穿棱,似是在尋找著。

    燕追直起身來,跪在地上挪了幾步,嘉安帝伸出手來在半空中揮舞,在兒子的手伸過來時,他牢牢握住,迭聲的問:

    “昭兒來了沒有?”

    眾人都當皇帝已經進入彌留之際,怕是糊塗了。

    皇室之中,又哪來什麼叫‘昭兒’的?

    燕追卻想起之前自己說過,請皇帝為剛出生的兒子賜名,他說之時,壓根兒沒有想過皇帝會真的為兒子起名。

    他的情況已經這樣嚴重。

    “倬彼雲漢,昭回於天。”

    嘉安帝牢牢將燕追的手握住,一雙眼睛瞪得很大。

    燕追點了點頭,就感覺這雙握著自己的手逐漸便有些失去力氣了。

    外頭接了燕昭的內侍匆忙趕來,嘉安帝還在喘氣,已經十分困難了。

    孩子與先前出生時相較,討喜了些,不像剛出生時皺巴巴的模樣了。

    只是皮膚泛紅,一路被抱來‘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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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5 09:25: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九章 身後

    黃一興忍了淚水,看嘉安帝的臉色都在發青了,卻仍滿臉渴望盯著孩子看。

    他伸手將孩子接了過來,這小小的一團包裹在襁褓之中,又細又軟,如新生的柳枝芽,彷彿一用力就會掐斷似的。

    黃一興抱著孩子,鄭重的放在榻邊嘉安帝的懷裡,他已經無力抱起孩子,卻極力將孩子困鎖在懷中,嘴裡斷斷續續的笑:

    “三郎,朕的追兒,哭什麼?”

    他已經神智有些不大清醒,分不清燕昭和燕追了,他甚至有可能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孫子才剛出生,而將此時的孩子,與當年才將出生時的燕追搞混了。

    他的記憶力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燕追才剛出生時,皇帝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輕聲的哄著懷中的孩子,叫著‘追兒不哭’。

    那時他並不是初為人父,可是先前兩個兒子,興許是出生之時,他年紀太輕,還不懂得為人父的感覺。

    可是燕追不一樣,他出生之時,嘉安帝已經不算年少了,脫去稚氣,又受封皇太子,正是風光無兩之時。

    什麼都不缺,缺的就是一個繼承人罷了。

    燕追的出生,是他早就期待的。

    他的追兒有出身世族的母親,有與生俱來的優勢、血統,是得他一開始就寄予了很大希望的兒子。

    當年的靜姑將才出生的燕追抱到嘉安帝面前時,當時的心悸與感動,此時哪怕已事隔多年,他再想起來,依舊歷歷在目。

    只是與年輕時的皇帝相比,此時的他嘴鼻帶血,形狀並不和藹,咧開嘴笑時,嘴舌牙齒上都沾著血跡,瞧起來有些可怖。

    但不知為何,燕追聽到這句話,卻比先前聽著嘉安帝為他妥貼的安排更是讓他心中觸動。

    這個冷酷無情的皇帝,親自下令賜死了他的母親,到臨死之前都沒有提及過崔貴妃一句話的男人,此時抱著他的兒子卻在喚‘追兒’。

    “追兒不哭,朕的,朕的,江山,是你的……是……你的……”

    燕追垂下眸來,心中的陰寒與那絲埋怨,在這嘉安帝含著笑意輕聲哄著懷中的嬰兒時,卻是逐漸散開了。

    這位強大的帝王,殺人如麻,心冷如鐵,到頭來卻也不是全無在意的。

    皇帝的嘴角含著笑意,眼珠卻漸漸失去了光澤,他懷中的孩子正蹬著腿還在哭。

    新出生的嬰兒與即將失去生命的人躺在一起,生與死的界線,彷如一線之隔。

    紫宸宮裡迴響著嬰兒的哭鬧,燕追想起皇帝,神情複雜。

    他一天之內得到了一些,卻又失去了一些,好在他身邊還有傅明華陪著,還有上天所賜予二人的孩子陪著。

    燕昭的哭聲將這諾大卻又冰冷的紫宸宮吵得多了那麼一分人氣,杜玄臻等朝臣及一干內侍、宮人俱都跪在地上,許久不再聽到皇帝的聲音。

    黃一興壯著膽子抬起頭來,卻見皇帝歪在榻上,臉對著懷中哭得一張小臉通紅的孩子,眼珠失去了光澤,早沒聲息了,只是神情還殘留著溫和。

    他駭得魂飛天外,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大聲的喚:

    “御醫令,御醫令何在?都速速進來!”

    張繆、周濟等人慌張趕入宮內來,顫巍著伸手去碰嘉安帝鼻息,又碰了碰脖子的脈絡,周濟抬起皇帝的手腕,捏了半晌,才轉頭與張繆對視,兩人眼中帶著驚駭之色,半晌才哭聲喊:

    “臣有罪,已經,皇上已經……”

    餘下的話,兩人再不敢說。

    嘉安帝已經沒有了呼吸,只是一時之間,誰都不敢率先說出那句‘駕崩’來。

    燈光下,兩位太醫令的臉色慘白,殿中朝臣隱忍的哭聲響起。

    燕追跪了半晌,伸手去摸嘉安帝的心口,兩位太醫明知徒勞無功,卻仍在拿針扎著,只是這位帝王已經再無反應。

    “皇上駕崩了。”燕追嘆了口氣,黃一興大聲的嚎哭。

    杜玄臻將寫好的嘉安帝遺詔捲了起來,趴在地上也開始哭。

    燕追看著床榻之上嘉安帝的臉,突然說不出心中是個什麼樣的感受。

    “皇上早前曾有言,請皇太子即刻登基,以主持大典。”

    杜玄臻老淚縱橫,卻記得先前嘉安帝的遺言,他擔憂國不可一日無君,因此要求燕追在他靈樞之前即刻登基為帝,再行處理其他雜事。

    其餘幾位大臣也是點了點頭。

    燕追深呼了一口氣,收整好心中感受了,才冷靜吩咐黃一興先讓人將燕昭抱下去,又著侍人備了熱水將嘉安帝抬起沐浴更衣。

    皇帝早前便身體不適,宮中熱水及服侍的下人是早就備下的。

    此時幾個內侍在黃一興親自指引下,將睡榻之上的皇帝抬了起來,他才將嚥氣,身體並未僵硬,只是動作得快。

    殿中哭聲不絕,夾雜著嬰兒‘哇哇’的大哭聲,燕追想起皇帝之前圈著孩子時,口中喚著‘朕的追兒’,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一夜紫宸宮裡燈火通明,喪鐘再次敲響,在這深夜之中越發刺耳響亮。

    秦王府裡原本睡過去的傅明華被鐘聲驚醒,薛嬤嬤有些慌張,又有些擔憂的望著她看。

    在這樣的時刻,哪怕是她才剛生產,可帝王一去,她是靜養不了身體的。

    宮內外都有不少事情要她操持,真正的煎熬是從此時才開始的。

    府裡的下人唯有侍候得更細心周到。

    傅明華睡了一會兒,臉頰見了幾絲血色,她身體調養得好,孩子出生時又並不重,生產之前做好了準備,薛嬤嬤她們又在身邊護著,使她沒有吃什麼苦頭。

    “娘娘昨夜裡亥時三刻,便,便去了。”

    碧藍臉色憔悴的進來,說著昨夜發生的事,此時皇上又崩,宮中勢必是要變天的。

    秦王在這個時候回來洛陽,昨夜裡就有他已受封皇太子的消息傳來,此時必定忙得不可開交。

    這短短的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傅明華聽著崔貴妃已死,瞬間臉色雪白,她這樣聰明,心中已經猜到一些了。

    尤其是崔貴妃死的時間,恰好是在燕追出城之後,這樣的一份情感,她該拿什麼去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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