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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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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莞爾wr] 長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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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6 09:50: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一章 弄人

    而薛濤舉報有功,燕追又定會留薛府一條命脈,以續薛家傳承,同時亦顯君王仁德。

    他是算無遺策,只是傅明華卻想到了陰麗芝,不知此時的陰麗芝,心中該是何等悔恨痛苦了。

    薛嬤嬤等人聽了這話,都說不出話來。

    雖說如今幾人已經離開了江洲,跟隨在傅明華身側,與四姓已經關係不大。

    只是此時聽到陰麗芝落得如此下場,也不免有些嘆息了。

    “怎麼會是他?”

    余嬤嬤忍不住皺眉,她手裡還抱著傅明華一隻玉足,正輕輕捏拿:“怎麼會是他?”

    她又重複了一句,話中透著驚訝之色,顯然對此事十分不敢置信的。

    “薛世子夫人對他用情很深……”碧藍也接了句嘴,嘆息了一聲,早前還曾聽說過陰氏送了嬤嬤至洛陽,為陰麗芝調理身體,想為薛世子開枝散葉的。

    哪知事隔沒有多久,便出了這樣一樁事。

    “當初娘娘曾提醒過她……”碧雲溫聲提醒。

    當日崔大太太設宴,傅明華曾與陰麗芝見過面,私下說過話的。

    彼時陰麗芝還曾提及,陰氏送來的嬤嬤說她身體遭過人暗算,所以她嫁入洛陽多年,肚子才一直不見消息。

    傅明華還提醒過她,說興許薛世子亦曾中毒,最後二人不歡而散。

    “娘娘說話,向來不是無的放矢,若當時世子夫人曾將此話記在心上,也不會落得如今下場的。”

    碧雲說了這話,薛嬤嬤等人的目光就落到了傅明華身上,她微笑著倚在炕桌上,正輕捻著指尖,聽到這樁事好似也並不如何意外的模樣。

    “娘娘……”碧藍忍不住喚了一聲,她對陰麗芝如今的下場,好似並不意外,又好似並不覺得痛快的模樣,只是被碧藍喚了一聲後,傅明華轉過頭來,嘆了口氣:

    “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麼有意思了。”

    她曾向陰麗芝借過兩回兵器,每一回她無一例外的都曾拒絕了。

    傅明華曾與她說過,她當日不肯借出兵器,將來怕是多的都要送出來的。

    她曾說過讓陰麗芝不要後悔的。

    當初她說過的話,還言猶在耳,只是不知如今的陰麗芝是不是已經後悔了。

    定國公府裡,薛濤被劉政知親自令人送進宮中的消息傳進陰麗芝耳朵裡時,她便已經隱隱覺得不妙。

    陰麗芝只是對薛世子用情很深,但她並不是傻子。

    當初陰氏與容塗英牽橋搭線,還是因為定國公府的緣故,薛濤身為定國公府的世子,對於其中內情多少也是知道幾分的。

    尤其是這大半年以來,薛濤有意無意,在向她打聽一些陰氏的事,她不疑有他,情到濃時,便將自己得知的事都說了。

    此時才知道害怕!她一晚上眼皮跳得厲害,也總是有些心神不寧的,彷彿要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近來定國公府出事之後,薛府的人便沒有一日是得了安寧的,陰麗芝為了定國公府的事,又為陰氏擔驚受怕,深恐陰氏當初與容塗英勾結一事遭人揭發出來了,近來吃不香睡不好,人都眼見輕減些了。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時起聲問一句:

    “世子可是回來了?”

    薛濤進宮之後,便一直沒有消息傳回府中來。

    他向來寵陰麗芝,身邊連通房都沒有再置過,若是回來,定是會回她院中的。

    丫鬟看她眼底下的烏青,便勸慰她道:

    “您不要擔憂,興許世子是想著了救定國公府的方法,才進宮見皇上。”

    陰麗芝聽了這話,便更感擔憂了。

    薛濤性情如何,陰麗芝是再清楚不過了。

    定國公府上有長公主在,下有國公薛晉榮,凡事輪不到薛濤做主,又有什麼樣的事,值得他連夜要向皇上秉報?

    她想到了陰家,便嚇得渾身直抖。

    丫鬟還在勸她睡一會兒,可是陰麗芝又哪兒睡得著?

    她一面心中覺得併無可能,一面又不由自主的,也想起了當日崔大太太所置辦的宴席中,她與傅明華說到自己遭人下毒一事,傅明華與她說過的話。

    “興許世子也中毒了……”陰麗芝喃喃自語著,下人聽得不大分明,有心想要再問,她卻不耐煩的揮手:

    “快些讓人去二門處,問問世子回來了沒有。”

    她掀了羅衾起身,慌亂之中連腳踏上的繡鞋也未踩得齊整,吩咐著:

    “請朱嬤嬤過來。”

    朱嬤嬤是陰氏送來擅調理身體的婆子之一,擅醫術,也是當初曾說她身體中過手腳的人之一。

    從當日朱嬤嬤進了洛陽至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當初因為傅明華一句話的緣故,陰麗芝心生隔閡,許久才召她一次把脈開藥。

    這朱嬤嬤也看得出來陰麗芝不喜她,每次把脈並不多話。

    此時她將人召了過來,陰麗芝忍了心中慌亂,秉退身邊丫鬟,沉聲問道:

    “我的身體,如今如何了?”

    她以前不待見朱嬤嬤,每次把完了脈,待她開了方子之後,便令人賞了她就使其退下。

    朱嬤嬤此時聽她一問,便愣了愣,陰麗芝此時已經是心亂如麻,沒有立即得到答案,臉上便顯出猙獰之色:

    “說!”

    朱嬤嬤跪了下去,斟酌再三:

    “奴婢,想要再把一次脈。”

    陰麗芝死死咬住嘴唇,將手臂伸了出來,一面將頭別開。

    燈光下,她的眼睛緊閉,牙齒死死咬住嘴唇,睫毛顫得厲害。

    朱嬤嬤的手搭在了她的腕間,半晌之後又伸了手去按壓陰麗芝的肚腹:

    “您近來,月信可是準時,色澤是不是極深,且時間極長?”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陰麗芝都忍了心中感受答了。

    朱嬤嬤便躊躇道:

    “奴婢為您開了藥方,照理來說,毒應該減輕了許多。”她說到此處,頓了頓:“可是,您的症狀不止沒有減輕,反倒越發嚴重。”

    她按壓陰麗芝肚腹下側,她又隱隱作痛的感覺,月事也不如之前了,像是症候較之以往,越發嚴重。

    身邊服侍的下人早就已經被再三的梳理過,陰麗芝便想起了傅明華問的話:“興許世子也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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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6 09:51: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二章 早埋

    在這樣的時候,除了薛濤,沒有誰再有機會像這樣對她下毒的。

    其實她自己心中是早有所察覺,只是一直不敢承認罷了。

    她突然間忍耐不住,一把將朱嬤嬤推開,自己趴在桌案上便放聲大哭。

    “夫人……”

    朱嬤嬤冷不妨被她一把推開,又聽到陰麗芝的哭聲,嚇了一跳,忙要來扶她:“夫人……”

    “滾!滾出去!”陰麗芝抬起頭來,淚水糊濕了眼睫,一雙眼睛通紅,臉上帶著凶狠之色:

    “滾!”

    她喊完這話,又高聲的令人去問薛濤回來沒有。

    朱嬤嬤看她渾身直抖,神情癲狂激動,心中也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只是又不敢相信,陰麗芝身上的手腳,會是她枕邊人下的手。

    她還在大聲的催問薛世子下落,夜半三更時分,定國公府裡都被她吵得不得安寧。

    丫鬟婆子試圖上前安撫她,她卻取了妝匣中一把金剪出來,發了瘋似的去剪床榻上的繡被,將那繡被上繡著的鴛鴦絞了個粉碎。

    她又去抱以絲線織成的枕頭,一剪子下去,枕上串著的珠玉剎時便散了一地。

    下人被她這模樣嚇得發瘋,又怕她拿剪子不知輕重傷著了自己,忙要上前去奪。

    “您怎麼了?世子很快就會回來的,興許只是有事耽擱了……”

    “不要提他,不要提他。”

    陰麗芝便只是不停的哭,一甩頭眼淚珠子便飛濺得四處都是。

    她被乳母抱住,泣聲道:

    “是我,是我錯了……”她擔憂薛濤進宮,是要出賣陰氏以保定國公府的榮華。

    否則定國公府如今的光景,他還有什麼本事能保得住?

    想起以往床榻之上,夫妻情儂之後曾說過的那些話,陰麗芝便更是慌張了,她想起了陰氏一族,想起了父母,此時又悔又怕。

    “如今有沒有方法,能出薛府,求江洲、青河的人救陰氏呢?”

    直到此時,陰麗芝才發現,她嫁入定國公府這幾年以來,府中自己沒有安插半點兒人手,被薛濤哄得彷彿魂兒都丟了。

    府中她的人,除了當日陰氏帶來的心腹嫡系,定國公府裡,沒有什麼人是聽命於她的。

    府外又有重兵把守,這一刻陰麗芝的心裡,就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蛛網上的飛蛾,拼命掙扎,卻難以逃脫。

    外間有人進來,是定國公夫人彭氏身邊的婆子,她皮笑肉不笑:

    “這是怎麼了?”

    屋中已經是一片凌亂,茶盞被砸了一地都是,羅衾、珠玉也四處飛散,陰麗芝還倒在下人懷中直哭,那婆子扯了扯嘴角:

    “長公主年事已高,近來又為定國公府前程憂神,實在不宜再受這般吵鬧折騰。”

    婆子嘆了口氣,又看了陰麗芝一眼:

    “夫人聽說您在急著找世子,有話不如明日再說。”

    陰麗芝一聽得這婆子提及薛濤,頓時眼眶通紅,又奮力掙扎:

    “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問個清楚。”她神情激動,額頭青筋都迸裂出來了,那婆子不想自己提及薛世子,會使她如此激動,也是嚇了一跳,本能退了兩步:

    “您……”

    “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問個清楚!”陰麗芝被乳母抱住,還在試圖往婆子掙扎,那婆子嚇了一跳,又問了屋中下人幾句,只是卻問不出什麼,便又匆匆回去複令了。

    薛濤是天將亮時,才回來的。

    陰麗芝一宿沒睡,聽到薛濤回來的消息,推開了身旁的人,跌跌撞撞便跑到門口。

    初冬的洛陽清晨十分寒冷,她慌亂之下是赤著雙足出來的,風一吹來,廊下燈籠都在輕輕晃蕩,掛在樑上的銅勾在搖擺間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下人取了斗蓬出來,天才將濛濛亮,燈籠中的燈油都未燃盡,仍亮著火光。

    薛濤從廊前一步一步朝門口走來,不知是不是哭了一宿的緣故,陰麗芝看不大清楚他的眉眼,卻能看到他上揚的嘴角。

    他好像心情很好,穿了一身圓領青袍,頭戴襆頭,腰佩玉環,足下踩的是皂靴,玉樹臨風。

    可是陰麗芝不知為何,卻是覺得一股寒氣透腳而入。

    夫妻倆人都是一宿未睡,他是入了宮,而她是等得上了火。

    此時見面,他衣裳整齊,而她卻披頭散發,衣冠不整的。

    “怎麼這樣就出來了?”

    薛濤微微一笑,目光從陰麗芝的臉上,緩緩往她身下移,落到她一雙玉足之上,她才剛站了一會兒,腳便已經凍得發紅了。

    “連鞋也未穿。”

    他話裡似是透著譏諷,陰麗芝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進宮裡,與皇上說什麼了?”

    她聲音有些乾澀,這幾年來,薛濤對她很好,事事順從,脾氣又十分溫和,從未有過忤逆的時候。

    陰麗芝問了這話,薛濤也不回答,將臉別開了些,望著庭院中的景緻,輕聲吟唱:

    “冬夜長,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層城綺閣遙相望。”他念著念著,自己便笑出了聲來,轉過頭問:

    “夫人怎麼還沒睡?”

    陰麗芝極力控制著自己渾身的顫抖,忍了心中的惶恐不安,尖聲問道:

    “我問你,你進宮裡,與皇上說些什麼了?”

    薛濤聽了她這樣一問,臉上笑意便越發深了些:

    “一宿未眠嗎?”他嘆了口氣,搖頭晃腦:

    “我已經好幾年都如此了,都睡不著。”

    他臉上的笑意逐漸變得冰冷,露出來的牙齒帶著森然之色,彷彿擇人而噬的野狼,陰麗芝尖聲的問:

    “我問你,你與皇上說什麼了?”

    他漸漸收了笑容,冷冷盯著陰麗芝看。

    清晨的寒風吹刮在陰麗芝身上,可是這一刻她身體的寒冷卻及不上她心裡萬分之一。

    薛濤的表情越發篤定了她心中的猜測,她前一刻還急著想要從他口中聽到答案,下一刻便覺得有些害怕聽他回答了。

    世子似是猜中了她心裡的想法,又咧著嘴角笑了起來,彷彿與以往每一次和她說話時的語氣、神態一模一樣,笑著答道:

    “我進宮與皇上說,陰氏及河東道都樂侯府嚴家,昔日都是與容塗英有過勾結,圖謀造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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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禍根

    陰麗芝最擔憂的事,被他以這樣似與她說笑般的口吻說了出來。

    薛濤好似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令她十分恐怖的話似的,語氣平緩,彷彿只是尋常與她閒聊。

    雖說早就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陰麗芝這一刻卻依舊覺得天旋地轉。

    她彷彿被人迎面重重的擊打了一拳,張了張嘴,心裡翻湧得厲害,嘴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還記得昔日江西以瓷窖而名聞於世的余家,如今夫人還記得,現在存活了幾人?”薛濤之前一番話說出口,便已經使房中下人震驚了。

    他朝陰麗芝走了過去,每走一步,便說出一句令陰麗芝身體抖得更重的話:

    “余氏當年,可是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存活於世的人,又有誰敢說自己乃昔日江西余氏後人呢?”他含著笑意,朝陰麗芝靠近,側頭與她小聲說道:

    “當初的余氏,像不像將來的陰氏?”

    陰麗芝突然伸出手來,想要去推他。

    只是她的手還沒沾著薛濤的衣裳,他便率先伸出手來,重重的推了她一把,使她'咚咚咚'赤足在地上倒退了幾步,才'嘭'的一聲摔倒在廊上。

    廊外結了些霜珠,她腳尖一蹭到,便凍得緊緊的蜷縮,顯出幾分痛苦之色。

    薛濤突然放聲大笑,笑得渾身直抖:

    “原來你也是一推便倒的,我還當你如磐石,堅不可摧。”

    他居高臨下,一臉輕蔑的盯著陰麗芝瞧。

    陰麗芝仰頭看他,能從他眼珠中看到此時自己可憐的模樣。

    她出身四姓之一的陰氏,嫁進定國公府後也是高高在上,何曾有過這樣狼狽不堪的模樣。

    在她心中,對她一向溫存體貼的丈夫,此時好似變了個人似的。

    究竟是他偽裝得太好,還是她太傻了?

    成婚這樣多年,她都沒有看清楚過?

    她忍了眼淚,顫聲的問道: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

    薛濤聽她這樣一問,愣了一下,先是反問了一聲,緊接著又冷笑:

    “當然是因為,我厭惡陰氏,厭惡世族,也厭惡你了!”

    陰麗芝聽了這話,掙扎著想要起身,薛濤卻又俯身重重推了她一把,將她又‘咚’的一聲推回地上:

    “你也有今日嗎?”

    “我們夫妻一場,我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要使你如此害我,如此害陰氏?”她尖聲的叫,周圍下人一時愣住,看這夫妻倆爭吵,來不及上前將陰麗芝扶起身來。

    “我這些年,身體不適,生不出子嗣,是不是……”

    她話還沒說完,薛濤便重重答道:

    “是!”

    陰麗芝手掌握成拳頭,他這一聲‘是’,對她來說簡直如雪上加霜。

    她早前一直安慰自己覺得不可能的話,此時在他痛快的承認之下,如同被自己重重的抽打了一耳光。

    “為……”

    “因為玉娘!”薛濤沖她惡狠狠的話,眼睛通紅,神態間露出凶相。

    陰麗芝想了許多,這一夜她想過薛濤是不是因為要救定國公府,而將陰氏置於水深火熱之中,也想過其他理由,可是唯獨沒想到,薛濤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玉,玉娘?”

    她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其實玉娘是誰,她都已經記不得了。

    但薛濤對她咬牙切齒,彷彿恨她極深的模樣。

    “她曾是我的房中人,遭你打死,可笑你竟然忘了。”

    薛濤當日親眼看到心中的人在自己面前嚥氣,那時陰麗芝高高在上,望著他冷笑。

    當時的羞辱、無助與痛恨交織在他心中,他這幾年來,無數次想過要報復,許多回想到陰麗芝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時,不知該是何等的模樣。

    他也想過許多,可是單單沒想到,陰麗芝連‘玉娘’是誰都不記得了!

    這個毒婦!

    她曾親自下令讓人打死的那個娘子,事隔幾年,她竟然都記不清了。

    這與他想像之中,陰麗芝痛苦悔恨的模樣並不一樣,他想要伸手去捉陰麗芝的肩膀,卻遭人架了開來。

    彭氏匆匆趕來,氣得直抖:

    “荒唐!”

    兩夫妻,一個坐倒在地上,一個凶相畢露,彷彿生死仇人一般,當著下人的面,“吵吵鬧鬧,是不是嫌定國公府事情不夠多?”

    昨日宮中大宴,丹陽郡主出了事,彭氏顯然也是收到消息了。

    定國公府的不順連累了外嫁的女兒,她也是一宿沒有睡得著,夜裡喚了女醫,把過了脈,吞服了些藥,臉色仍舊不大好看。

    陰麗芝這邊已經鬧了一宿,薛濤一回來兩人又是吵上。

    如今薛府正值多事之秋,這兩人卻像是嫌家中事情還不夠多一般,鬧得讓彭氏火冒三丈!

    “還不將世子夫人扶起來!”

    彭氏捂了胸口,跺著腳喝斥,薛濤卻冷笑了一聲,往周圍看了一眼:

    “我瞧哪個敢!”

    “這究竟是要幹什麼?”

    彭氏急急的問,因說話太快,遭嗆著了,還咳了兩聲。

    服侍的下人忙不迭來為她撫胸順背,她的兒子還遠遠望著她看,神情冷漠。

    “你,你就是因為那個趙氏……”陰麗芝想了半晌,終於隱約想起了這麼一個人來。

    她當年由先帝親自指婚,帶著陰氏為她備下的‘嫁妝’,遠嫁洛陽。

    才嫁入定國公府時,她與薛濤之間並不是像後來那般‘夫妻恩愛’的,他有通房趙氏,極得寵幸,數次三番為了這個賤婢,下她臉面。

    那時的陰氏出身世家,性情驕縱恣意,又哪受得了丈夫如此冷落,她當時與薛濤關係很僵。

    她還隱約記得,因為這事兒,她還在當時向尚未出嫁的傅明華抱怨過,說是遲早要使趙氏與薛濤不得好過!

    趙氏當時有意裝腔作調,想引陰麗芝發火,有意在薛濤面前拿腔作調。

    好幾回陰麗芝吃了她的虧,而使夫妻越發生疏。

    薛濤不喜歡她的性格,她又覺得自己低嫁之後尚不如一通房,感到火冒三丈時,趙氏再舊計重施時,她一怒之下,就令人將趙氏活活打了個半死,留她在薛濤面前咽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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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後悔

    當時的陰麗芝天不怕地不怕,還想著自己若是過得不好,也要使薛濤過得更不好。

    他若不碰自己,而寵其他賤婢,她拿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打一雙。

    若他因為這個趙氏之死,而與她越發生疏,她便要薛濤斷子絕孫,從此一個孩子沒有才好!

    陰麗芝想起自己當時曾與傅明華說過的話,眼睛瞪得越發大了。

    可是與她所想的並不一樣,薛濤並沒有自此之後疏遠她,反倒像是受到了教訓,與她親近了。

    一開始她還頗為警惕,可時間一長,她原本已經嫁薛濤為妻,在他有意小心溫存,處處體貼周到的討好下,自然便與他夫妻情感和睦,當初的種種過往,便如夢境一場,被她拋之腦後了。

    此時若不是薛濤主動的提起這趙氏,陰麗芝恐怕壓根兒就想不起她這個人的。

    但沒想到,他會因為這個趙氏,而後來假意體貼,向她下毒,使她受盡苦楚,還連累了陰氏。

    她想起昔日傅明華曾對她說過的話,當時聽來覺得併不中聽,她那時在洛陽朋友不多,能被她看得上眼的就更沒幾個了,傅明華數次向她說教,時間一長,她也是不樂意的,自此兩人疏遠了。

    “你現今是不是後悔了?”

    薛濤看著她冷笑,她咬著嘴唇,確實是心中後悔了。

    若早些對他有點防備,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走到這樣地步的。

    “你陰氏圖謀造反,你父母、家人,全都要死!”

    他有些輕蔑的笑,一旁彭氏聽到薛濤當眾將‘陰氏造反’這樣的話說出口來,嚇得心驚肉跳,連忙要來攔他,陰麗芝悔得腸子發青,臉色慘白,不甘示弱:

    “定國公如今也在大理寺裡!”

    薛濤便有些意外,隨即‘嗤笑’了一聲:

    “到了這樣的地步,你的性格還是如此。”

    他神情冷漠,一張還算俊秀的臉龐佈滿陰鬱。

    面對彭氏急匆匆的哭喊,他臉上不見半分動容,大理寺中性命不保的薛晉榮也不能激起他半分憐憫與怒氣。

    不知為何,陰麗芝彷彿想到了什麼一般,突然手掌緊握成拳,抵在地上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薛源看她這模樣,眼裡露出厭棄之色。

    若是先前,陰麗芝被他如此一看,怕是心裡已經痛苦難當了。

    兩人是結髮夫妻,不論先前他是虛情還是假意,都曾好過幾年的時間。

    可是薛源為了當初一個死去的侍妾,卻處心積慮多年,又害她身體不能有孕。

    她笑了一聲,看薛源已經忍無可忍,才低聲道:

    “你是不是討厭我?”

    他眼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顯然討厭她這樣的人。

    她話一問出口,薛濤果然就道:

    “是!”他忍了幾年,直到此時才一泄心中的惡氣:

    “我厭惡你這樣的人,出身世族,張揚跋扈,視人命如草芥,眼裡瞧不起每一個人,心中只有利益算計,對當初的我呼來喝去,全無半分女子柔情!”

    他指著陰麗芝,張嘴便數了她好幾條罪:

    “寡毒無情,沒有半分人性。”

    他說得越多,陰麗芝便笑得越厲害,直笑得薛源臉色鐵青:

    “你笑什麼?”

    彭氏忍了心中的難受,上前一步:

    “好了,鬧成這樣,成何體統?”

    他不理不睬,陰麗芝笑了一陣,哆嗦著伸手去扶雕欄,顫巍巍的起身:

    “你恨我當時打死你的心尖子,你恨不恨,”她說到此處,頓了片刻,她蒼白的臉掩在團團散亂的烏髮中,臉上淚水縱橫,卻嘴角邊帶了一抹譏諷的笑意:

    “你又恨不恨,當時並沒有阻止我,又沒有護住了你的心尖子的……”

    她抬起頭來,望著彭氏看,這眼神直看得彭氏心驚膽顫,還沒說話,陰麗芝緩緩道:

    “……你的母親。”

    她一臉嘲諷,倚欄看他,薛源緊抿著嘴唇,沒有出聲。

    這一刻彭氏心中彷彿是被人兜頭一盤冰水澆了個透。

    當初一個小小通房之死,誰都沒有把她放在心裡,卻又沒有料到,在多年以後,這樁事會成為薛源心底的結,今日為夫妻、母子間帶來如此大的裂痕。

    “扶世子夫人回房。”

    彭氏渾身直顫,兒子的沉默比他的大怒更令她恐懼。

    她沒想到這樣多年來,當初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會造成這樣大的影響。她強作鎮定,吩咐下人扶陰麗芝回屋去。

    陰氏遭劫,薛源舉報有功,定國公府上下數百餘口,倒是逃過一劫。

    陰麗芝被下人扶住,她身邊的人跌跌撞撞來扶她進屋,今日之事後,哪怕她能活得了性命,可是鬧得這樣大,眾人都知道她是會失寵的。

    更何況娘家這副模樣,她又無子傍身,將來下場可想而知。

    她身邊的下人都有些忐忑,陰麗芝低垂著頭,散落下來的秀髮將她臉龐擋住,她笑得眼淚直流:

    “你討厭我這樣的人,可是薛源,你有沒有想過,如今你也變成了你最討厭的性子,你也與我一樣,無情無義!定國公的死罪,不能使你動容,你母親著急與否,你也並不關心。你口口聲聲說著是為當日的趙氏報仇,可是你憑心而論……”

    “將她帶走!”

    薛濤聽到此處,突然勃然大怒,厲聲喝斥:

    “將她帶走!”

    “趙氏的模樣,你心裡還記得幾分?”

    陰麗芝笑得厲害,那垂下來的髮絲因她動作直抖:

    “你怕是都早記不得了!口口聲聲喊著為趙氏報仇,不過是因為你知道,當時的你懦弱無能而已!你討厭我的種種,都成了你的如今。哪怕你一輩子不見我,你照著鏡子時,你還是能看到我的影子,哈哈,哈哈哈……”

    “帶走!”

    薛濤重重的一揮手,下人將陰麗芝帶進了屋裡。

    他還不解氣,上前將門‘嘭’的一聲帶攏,彷彿將自己最討厭的東西關進了屋中,才雙手抓著門拴,臉色難看。

    外間傳來彭氏與兒子說話的聲音,陰麗芝前一刻還在笑,後一刻被丫鬟婆子帶進了屋,才開始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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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4: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五章 莫及

    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與她當日一時衝動是脫不了關係的。

    她回憶當初,自己性情嬌縱任性,嫁進定國公府,薛濤卻冷落她而寵通房,從不給她臉面。

    那時的她年少氣盛,哪裡聽得進別人的勸誡,當時將趙氏打死,落得如今的結局。

    陰氏捲入容塗英謀逆一案,與當日薛源在她耳邊拿話哄她,她居中拉線搭橋是分不開關係的。

    如今陰氏在劫難逃,她又有什麼臉面活下去?

    她抹了把臉,動了動手指,下人還在忍了淚哄她,今日這樣的變故,將她身邊的人都嚇得不輕。

    “您不要想那樣多,世子只是一時氣話而已。”

    她的乳母抱了她哄著,陰麗芝卻平靜了下來,“我心中有數的。”

    薛濤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前她只是不想看明白,就如做了一場夢,她不願將眼睜開,如今夢醒了,回首過去,才發現自己可笑之處。

    “你們替我想方設法,帶個口信去謝宅。”

    她緊緊捉了乳母的手,眼淚流了又流:

    “就說請看在姑母、倩兒嫁進了陰家,看在四姓,同氣連枝的份兒上,請太太幫我一個忙,為我向宮裡皇后娘娘帶個口信,我有錯,悔不該當初不聽她的話,她說的話應驗了……”

    她靠近乳母耳邊,細聲細氣的說道:

    “就說,當日她要藉武器、盔甲的話,如今我應了還晚不晚?我會說服父母,只求薛氏全族上下,要為我陰氏之死,付出代價!除了薛濤。”

    陰氏既然遭她連累,薛家也不該踩著陰氏的血活下去。

    薛濤既然說她狠毒,她便不該負了這名聲才是。

    “早知當初……”

    傅明華當日曾與她借過兩次兵器,曾與她說過,當時她不借出這些兵器,他日數倍也會吐出來的,還曾說過她定會後悔!

    如今果然就是應驗了。

    陰麗芝眼淚流之不盡,乳母為她擦了又流,她話中透出狠意,顯然是對薛濤恨之入骨。

    將事情交待完,她將身邊的人趕出房內。

    這兩年時間,她與薛濤夫妻恩愛,哪知薛濤今日才露了真面目,是騙她的。

    下人都知道陰麗芝性情最是好強,她得知了真相,又當著下人的面,陰家還出了這樣的事兒,她必定是想要靜一靜的。

    因此眾人都退了出去,乳母臨出門前,還將門為她帶上了。

    陰麗芝坐了一陣,又摸了把臉,屋里安安靜靜的,她早前發火時絞碎的鴛鴦羅衾還散了一地,彷彿如她此時的心境。

    她之前有多甜蜜,此時便有多痛苦。

    這些東西,好似提醒著她,這幾年她經歷過的事。

    她有眼無珠,錯認良人。

    屋裡靜得厲害,角落裡點著的燈火顯得屋中有些陰森。

    陰麗芝想起了早前嫁進長樂侯府的謝氏。

    這位與她同樣出身四姓,同樣外嫁,嫁入洛陽權貴之門,卻都所託非人的長輩,她早前僅有一面之緣而已。

    可是陰麗芝此時卻有些遺憾,沒有機會可以與她結識交談一番。

    她想起了當初投繯‘自盡’的謝氏,她這一刻心境,與當初‘早逝’的謝氏奇妙的找到了共鳴。

    不知當初的謝氏在準備自盡之時,是不是也如她一般,心灰意冷,再無求生之志。

    陰麗芝在屋裡多時,下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進來瞧時,只看到了半空裡晃悠的雙腳,及早已經斷氣的人而已。

    小祝氏使了方兒,將消息遞進宮中時,傅明華便嘆了口氣。

    她也想起了當初的謝氏,四姓裡兩個嫁往洛陽的女兒,都沒有落得什麼樣的好結局。

    傅明華想起年少之時,曾隨陰氏入長樂侯府,那個一臉好奇望著她的少女,當時見面時,她面帶驕縱之氣,眉宇間帶著出身於四姓的人特有的傲意。

    誰會想到,在多年以後,當初那個拉了陰麗淑,跟自己說她叫‘寶兒’的少女,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沒想到,定國公府世子夫人會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碧藍嘆了口氣,以往即使是對陰麗芝有些不喜,但想著她驕傲的性子,最後卻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自盡,人死如燈滅,便覺得一切記恨都不過爾爾,不值得再提。

    倒是傅明華,雖說後來與陰麗芝漸漸疏遠,可兩人年少之時,也是親近過的。

    曾經熟悉的人就那樣沒了,尤其是又以這樣的方式,再加上陰麗芝特殊的身份,怕她心裡多少是會有些難受的。

    薛嬤嬤看了傅明華一眼,她坐在椅子上,一隻手肘撐了桌幾,手掌托著香腮,一手卻放在胡椅扶手上,把玩著一塊玉,聽著薛嬤嬤等人說話,有些怔神。

    “娘娘……”

    碧雲有些擔憂的喚了她一聲,小祝氏令人帶進宮裡的消息,除了陰麗芝的死訊之外,還有她的請求。

    陰氏如今捲入了容塗英謀反一案,怕是保不住的,陰麗芝有意要薛府的人為淮南陰氏的人陪葬。

    傅明華聽碧雲喚她,轉過了頭來,微微一笑,將握玉的手掌心緊:

    “寶兒的心願,我允她了!”

    碧雲聽了這話,便愣了一愣。

    原本正為陰麗芝之死而感嘆的碧藍幾人也呆了一呆,一旁楊復珍目光閃了閃,提點道:

    “娘娘,定國公府世子告陰氏而有功,皇上那……”

    傅明華曲了手指,輕輕在桌几上敲了兩下。

    他能想得到的事情,自然她也是想得到的。

    謝府的人願意為陰麗芝帶話入宮,除了看在以往同為姓的情份兒上,及小祝氏有感於當日小女兒而心軟之外,還有想要試探燕追的心。

    燕追對四姓抱持並不容忍的態度,皇權與世家不兩立。

    他近來動作頻頻,傅明華又下令將崔氏一族中大祝氏強留洛陽,直至崔太后下葬,卻又並未說出允大祝氏等人回青河的歸期。

    這些舉動,已經開始令謝家的人不安了。

    雖說謝氏早已表明誠心,也曾助燕追一臂之力,能忍受皇權一步一步分裂世族,以爭取緩兵之計拖延謝氏生機,以期將來再另謀出路,卻不能忍受燕追操之過急,如當年的太祖一般,對世族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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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4: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六章 殊途

    小祝氏送來陰麗芝的消息,與其說是憐憫陰麗芝,四姓同氣連枝,倒不如說是謝家藉此機會投石問路,看皇帝對待世族的態度而已。

    所以此時陰麗芝的要求不能拂,同時也要安謝氏之心。

    謝家拖延時機,尋求解救之法,朝廷又何嘗不是?

    只是她想起當初驕縱任性的陰麗芝,仍舊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她就如一團火,明艷亮麗,使人靠近便會受傷,卻又終歸是燃盡。她從淮南嫁往洛陽時,這樣的性格,怕是根本沒有料到,自己會選了一條與謝氏一模一樣的路。

    記憶裡那張鮮活的臉,到了後來漸漸變得尖銳,怕是她自己也該有所感覺的,嘴上雖然不承認,但她的性情卻是大變了樣。

    傅明華拂了拂裙子,笑了一聲:

    “不說她了,昭兒呢?”

    乳母還沒有將兒子抱來,燕追便先過來了。

    外間天氣陰沉沉的,寒風‘呼呼’的吹,一副冬雨欲來之勢。

    “陰氏自盡了?”

    兩人繞著觀風殿長長的迴廊,向上陽宮方向行去。

    陰麗芝的死他也得到了消息,傅明華點了點頭,垂眸去看兩人緊握的手,越靠近上陽宮,便離洛水越近。

    已經快到十一月,河面開始結了霜冰,寒氣逼人。

    這樣的冬日里,他的手卻十分溫暖,將她的手牢牢包裹在他掌心裡。

    “她托江洲的人送來了消息,想要獻陰氏武器、盔甲,以換薛府的人為陰氏陪葬。”

    說到此處,傅明華不由揚了揚嘴角,陰麗芝臨死反撲,也要咬下薛府一塊肉來,倒與她之前性情相符。

    燕追聽她話中所說,不由便將話含在嘴邊回味:

    “托江洲的人?”

    他轉過頭,意有所指。

    夫妻倆說話間,對江洲的人願意插手這件事的態度就已經心中了然了。

    傅明華微妙的點頭,燕追便輕輕笑了一聲:

    “那就如她所允。”

    這樣的決定也與傅明華一開始打算不謀而合的,兩人說了幾句,傅明華沒有再問他要對陰氏如何處置。

    繞過長長的遊廊,進了上陽宮後,燕追拉了她的手,往西北面宮台行去。

    那裡位置高,站在上面能將下方洛水的情景盡收眼底,河面風一吹來,傅明華還沒裹緊皮裘,燕追已經展開大氅,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裡。

    “你看那裡。”

    他一手攬在傅明華臂間,一面指著水面,側了頭與她說話。

    燕追手指的方向,似曾相識。

    不遠處是洛陽皇宮連接上下宮的廊橋,她曾在當年應衛國公府之邀,乘舟從此處經過,與燕追見過。

    他的手掌隔著厚厚的衣裳,輕輕在她臂間摩挲,側臉過來看她時,目光幽深:“那時我聽說你應邀泛舟洛水,在這裡等你。”

    當時的他年紀還輕,心中對她有朦朧的好感,打聽到消息之後,便想方設法的來上陽宮這裡等。

    甚至他站在宮台上時,還不知道傅明華會不會來到這裡,僅憑心裡那一絲念想,他在這里便等了兩刻鐘,看著她的小舟才這邊搖來,她還在望著洛水兩岸風景,他卻已經站在宮台之上,將她盡收眼底。

    “當時我心裡就在想,衛國公府的人放貼,宴請洛陽不少人。”

    如今他已經佳人在懷,可提起‘衛國公府’幾個字時,卻依舊有些咬牙切齒。

    傅明華含笑仰頭與他對視,他頭髮挽起,眉目深邃,鼻樑堅挺,低頭盯著她,說話間呼吸吹拂在她頭頂:

    “洛水這樣寬,我在這裡等,如果能見著你,你就是我的。”

    事後證明,上天也是在有意撮合兩人,處處給他提示與機會,她的小舟從霧濛濛的水面上遙遙飄來的那一瞬間,燕追便對她勢在必得,再沒想過取捨。

    當日崔貴妃還曾一臉鄭重的問他,會不會後悔。

    選她而棄魏敏珠意味著什麼,年少時的燕追是十分清楚的。

    他選擇的是艱難無比的路,他拿了論欽陵首級之時,險些沒命回到洛陽。

    可是在立下大功的那一剎,他不是在為了自己拿了功勞,得了嘉安帝的讚賞而歡愉,卻是欣喜著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又離得更近。

    他娶她,與利益前程無關,只是希望自己足以強大到可以光明正大擁她入懷,而不摻雜家族利益。

    傅明華仰了頭,承接他點點的輕吻落在她額角、眉心,他說出的話彷彿將她的思緒也帶進了幾年前的時光畫卷裡。

    他的驕傲形於外,性情卻內斂而謹慎,防備極深,如高山,令人仰望。

    她卻與他不一樣,如果說陰麗芝出身世族帶來的傲氣浮於眉睫,她便是隱在骨血中,散於舉手投足之間,一個眼神,一個動作。

    燕追似山,剛烈冷峻逼人,威壓重重,那她就似水,溫柔瀲灩,卻不動聲色,將他倒影盡納入自己懷抱裡。

    無論山多高,總與她相輝映。

    她心中動容於燕追對她的心意,那時他不說,她只是抗拒,此時想著,才覺得心中有些後悔。

    “當初答應你,上巳節時陪你泛舟洛水。”他目光裡飛快掠過一道暗色,伸手替傅明華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秀髮,目光如海深:

    “元娘,你是不是也應該答應我一個請求?”

    她點了點頭,被他大氅罩住下的雙手環在他腰側,溫柔的問他:

    “三郎想要什麼?”

    兩人上陽宮裡憶昔日的情景,使她心裡軟成一片,身上被他氣息包圍,這冬日的寒風也不覺得有那般凜冽了,他伸手放在她臉頰一側,勾了她將臉仰起了一起,低頭在她耳邊小聲的道:

    “什麼都會答應?”

    他說話時吹拂出的熱氣溫柔的撫過她耳側,燕追語氣有些不大對勁兒。

    似是有意無意,嘴唇輕輕抿咬住她晶瑩剔透的耳垂,傅明華臉頰微紅,隱約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聽他催促的問,便又暈乎乎的又點了下頭,他勾了勾嘴角:

    “下次床榻之上,我要從後而入,不許說不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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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4: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七章 同歸

    “想你將來不怨我。”他若有所思,指尖輕輕在她耳下摩挲:“怕你心中難受。”

    他的性格,年少之時便囂張,當日岐王府獵苑之中,容氏一族勢力漸大,卻仍我行我素,射死四皇子的鷹,又嚇壞了容三娘。

    恐怕燕追一生之中,還沒有說過一個‘怕’字。

    傅明華略一思索,便明白他這‘怕她心中難受’的念頭從何而起了。

    “你要打壓謝家。”

    她說到此處,燕追便勾了勾嘴角,目光灼灼:“瞞你不過。”

    他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說到此處,緩緩將頭移開了。

    從上陽宮外望出去,洛陽的山水盡收眼底,遠處巍峨綿延的山,與繞城而流的水,組成大唐秀麗的山河。

    城中熙熙攘攘的百姓穿棱在街道之間,為生活奔走,為下一頓飯而愁,宮裡的貴人卻為權勢而各自綢繆。

    傅明華突然覺得有些意思了,她仰頭去看燕追,他側臉望著洛水。

    他的容貌肖似崔貴妃,卻獨有一雙鳳眼與嘉安帝相似。雙目內勾外翹,延伸至太陽穴附近,極細且長,眼神凜冽逼人,他年少之時,這樣一雙眼睛,時常使人不敢直視,年長便多了威壓,越發使人有些畏懼了。

    他睫毛不輸於女子,既濃且長,如同為一雙鳳眼著了濃重筆墨。

    傅明華抬手去摸他下巴,下巴處的青影微微有些刺手,他低垂下頭,如同一隻溫順的豹子,在她掌心裡蹭了蹭:

    “不願使你為難。”

    傅明華就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想起了燕追曾說過的話。先帝臨終之時,曾對他交待過,要除四姓,需得徐徐圖之,先弱至強。

    四姓之中,陰、祝二氏一個以鑄造武器、盔甲而名聞於世,一個則馴養戰馬而在兩朝數代占得一席之地。

    崔氏曾在前朝世代為官,積攢下財富,偏居青河一角。

    謝氏在這四姓之中,不似崔、陰、祝等三氏,卻以詩書傳家,底蘊豐厚。

    唐初曾有文人志士按世族門第修建《氏族志》,以名門望族排位,謝家居於首,三姓次之,而大唐皇室燕氏夾一干世族之中,排列其後,餘下才是天下其他姓氏種種。

    太祖見《氏族志》而大怒,言明:“朕乃授命於天,貴為天子,謝氏並無顯官,又不過居江洲一角,且未入仕,為天下百姓請命,有何能耐居之第一?”遂下令整改《氏族志》,將修編眾人一概處死,又令燕氏乃眾姓氏之首,又念及前朝世家之害,後來才有了太祖大肆屠殺世族的舉動。

    當時的《氏族志》一事,後來引發了太祖對世族下毒手,使世族抵抗,天下有識之士不願入朝廷為官,世族與皇權關係一觸即發。

    直至後來太祖為當時的魏王宥抬了青河崔氏的女兒入府,又使江洲的小謝氏嫁入洛陽長樂侯府,這場爭鬥才告一段落,此後相安無事,直到之後容妃的入宮,容氏逐漸出現在世人眼中。

    這些舊事便無人敢再提,當初編修《氏族志》遭屠殺的眾人也沒人敢再提及,甚至事隔這樣多年,《氏族志》這幾個字在不少人眼中都如禁地一般不敢提及。

    但是由這些細微之事處可以看得出來,四姓在天下眾人心目中的地位與名望,是凌駕於皇權之上的。

    能使燕追欲打壓謝家,便看得出來,謝氏是有所動作。

    她沉吟片刻,想了想就笑道:

    “謝家有誰要入仕?”

    燕追聽她這樣一說,眼里便暈染出淺淺的笑意來:“謝利貞。”

    傅明華聽了這話,覺得在意料之中。

    也難怪燕追說‘怕她心中難受’了。

    謝家長房小祝氏生三子,長子承家族之位,將來掌舵謝家,次子謝利亨讀黃老莊列,為人性情豪放,與許多大儒都有往來,頗得讚譽,在士林之中名聲很大。

    所謂黃老,便是‘內修黃老,外示儒術。 ’,講究無為而治,對官場名利並不熱衷。

    傅明華曾去過江洲,自然也是知道這位二舅的性情。

    相較之下,謝利貞便欠缺了許多。在上面有兩位兄長的情況下,他名氣稍弱,可在傅明華看來,他卻是最適合入仕為官的。

    他擅於趨吉避凶,在謝家里長子、次子並無意入仕的情況下,由他入仕是最適合的。

    可是謝家入仕,與當初的容家又不相同。

    嘉安帝當時敢放容氏接掌朝政,卻是絕對不願使謝家人入仕的,哪怕是在當時朝廷求材若渴的情況下。

    而當時的謝家亦心中有數,謝家二三十年間,謝氏約束子弟,從不使謝氏一脈入談朝政之事,不踏入仕途半步。

    早年間,傅明華還以為謝家此舉,是在韜光養晦,她一心以為,隨著科舉制取代九品中正制後,世族應該也察覺到不對,像謝家這樣的世族,更是率先退出朝政,以保存家族勢力。

    她一直都是這麼以為的!

    前去江洲為趙國太夫人崔氏賀壽之時,崔氏曾與她談過的話,謝家後來所做的種種動作,小謝氏在江洲見她時蒼白的臉色,趙國太夫人向她認過的錯,種種舉動都麻痺了她。

    她臉色有些發白,覺得有股寒意從腳底透出,整個人渾身都繃緊了。

    燕追看她嘴唇緊抿,拉了大氅將她裹得更緊,手臂勒在她腰間,她咬了咬牙:

    “我上當了。”

    她上了崔氏的當!

    崔氏如薑,老而彌辣,今日若不是燕追提醒她,怕是她仍未意識到。

    燕追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輕輕的蹭了蹭,無聲的安慰她。

    “是謝氏一族太狡猾了。”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她臉色有些難看,一雙秀氣的眉緊顰,氣得臉都紅了。

    她這模樣倒是罕見,燕追不由笑了出聲,低頭看她,“李輔林曾跟我說,娘娘智計不輸男子。”容塗英當日殺凌少徐以嫁禍燕追時,姚釋等人被抓,鬧得滿城風雨,秦王一黨人人自危。

    緊要關頭,是她挺了大肚子,坐鎮秦王府,安撫人心不說,還在那樣的情況下,設法給容塗英找麻煩,又計殺容塗英之子容顧聲於山陽道中,使容塗英放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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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引虎

    可以說嘉安帝當日與燕追裡應外合,奪了容氏一族百年積攢如此順利,與傅明華或多或少也有些關係的。

    那會她都臨危不亂,此時卻怒氣盈於眉睫。

    傅明華低垂下頭,緊抿著嘴唇,沒有出聲。

    她引了狼入室,是她對此太過自信。

    科舉制雖取代中正九品制,但科舉才剛開始,赴考的學子並不如想像中的多。

    “江南的華族,齊魯的士族,及關隴的兵。”燕追看了她一眼,握了她的手轉身往另一側上陽宮殿閣方向走。

    他話中所說的意思,是早年大唐未統一之時,世間曾傳過的諺語,指的是這關內山河,最出名的三股勢力當屬有三,江南的華族,山東的士族,及關隴一帶的兵馬。

    江南的華族,自然是指謝家為首的一干士子。

    而山東士族,這些年已經被打壓得差不多了,曾聲名鼎盛的蘭陵蕭氏,也在此次容塗英謀反一案中遭到了清洗。

    關隴一帶則出強將悍兵,早年大唐未統一時,關隴之地軍中門閥割據。

    燕氏一族也是出身自關隴,得了天下。

    傅明華心情有些低落。她當日向趙國太夫人寫信求救的行為,隨著謝家有意入仕之後,將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

    謝家名聲已經如此大,容氏當日被扳倒之時,傅明華借謝家的名義,使江南各地學子請願誅殺容氏及大小世族,博取民心,且又一舉解決了大唐數十年來人材缺乏的窘境。

    可是她卻引虎驅狼,將謝氏領入了這漩渦中心。

    她以為謝家會急流勇退,在這樣的情況下明哲保身的時候,謝家的選擇卻是藉機而出,謀求富貴。

    若謝利貞出仕,傅明華幾乎能想像得到,在朝中官員不少出身自江南,或多或少曾受謝氏影響的情況下,到時一個謝利貞入朝,帶來的後果與影響。

    若謝家有心,到時危害更甚於當初的容塗英!

    “不能使他入仕。”

    傅明華瞇了瞇眼睛,緩緩吐了口氣。

    謝家入朝,在今年大量江南學子湧入洛陽,準備參與來年春闈的情況下,極有可能會造成謝利貞將來一呼百應的情景。

    燕氏皇權建立不足百年,還遠沒有這些世族深入人心。

    從當初連陸長元那樣的人,提及生平有五恨,便是娶不到四姓女,便可看出四姓影響力。

    太祖當初背了屠殺世族的罵名,以鐵與血的手段,才換來四姓偏居一角,如果絕不能使謝家的人插手朝政。

    燕追捏了捏她的手,感覺得到她葇荑漸漸回溫,走了兩步,才笑道:

    “我記得,謝利貞的妻室,出身淮南陰氏?”

    傅明華聽他這樣一說,心中便微微一動。

    她的這位三舅母,確實出身淮南陰氏,燕追不可能無緣無故提及此事。

    “三郎想要怎麼做?”

    她想到了什麼,嘴角邊露出若隱似無的笑意,燕追轉頭來看她:

    “陰氏謀逆,曾與昔日容氏勾結,成我心腹大患,謝氏既有意入仕,便該為君分憂才是。”他笑得不懷好意,謝家有張良計,他亦有過牆梯。

    謝家此時不退反進,有意入仕,用得好了,也非全是弊。

    四姓抱團,互利互助,若滅陰氏有謝家之功,其餘祝、崔二氏,不知又會如何取捨,無論如何,四姓先去其一。

    傅明華卻搖了搖頭,謝氏有意插手朝政,此事或多或少是與她有關的。

    謝家在江南一帶名望很高,地位十足,若是輕易動謝氏根本,恐怕要使江南士人心生不滿,到時怕是朝廷亦要在這樣的情況下讓步。

    就怕請神容易送神難,江南的飽學之士不能不用,謝利貞卻如一個燙手的山芋。

    陰氏在如今有把柄在手的情況下,再藉謝氏之便,哪怕是能使四姓之間生出齷齪,卻仍是不夠。

    她斟酌半晌​​,燕追便道:

    “凡事有利有弊,他既往前進了,便是離後方遠了一步。”

    權衡之道,在於一個穩字。

    “總是要有取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所以謝利貞若要入仕,燕追便要插手謝家子女婚事,廢四姓世族相互聯姻的習俗。

    四姓之間相互聯姻,往來密切,若禁其聯姻,不出兩代,血統便‘稀薄’了許多,便不能再像如今一般,如鐵板一塊了。

    兩人說完了正事,燕追便不再提謝家的事了。他原本提及這些,不是要使妻子煩憂,只是謝家裡有她的生母,他只是擔憂有朝一日,使傅明華如崔貴妃一般兩頭為難,惶惶不安罷了。

    崔貴妃早已經故去,只是她的死在燕追心中還是留下了印記。

    謝氏的事壓在了傅明華的心中,木已成舟,當日與趙國太夫人合謀大錯已成,反悔亦是無用,不如盡力補救。

    定國公府世子夫人死訊傳了開來,世子薛濤揭發其妻族陰氏謀反,一時間消息在洛陽鬧得沸沸揚揚。

    在定國公薛晉榮謀反入獄的當下,陰氏的喪事辦得極其的簡單,洛陽各府門中人都在觀望著皇帝的態度。

    月初燕追著中書省擬旨,細數薛晉榮數宗罪,判其梟首,而定國公府中看在長公主年事已高,又有薛濤帶罪立功的緣故,剝奪其封號,一干族人流放營州。

    河東道都樂侯府嚴氏一干人等入獄,又令河南府汴州、鄂州、揚州等三地刺史各出兵一萬,圍剿淮南陰氏,不得使陰氏餘孽走丟一個。

    前些日子容氏叛亂之事才剛過不久,這數道旨意一下,又使洛陽不少人心中惶惶不安。

    事發突然,陰氏遭圍捕,殘餘族人四處逃竄,昔日世族在兵馬鎮壓之下,死的死,被抓的抓。諾大的陰氏被抄,其家產充盈國庫,陰家躲過了當初前陳的鎮壓之禍,卻終沒有逃過新唐燕氏之手。

    陰家出事之後,淮南當地有名望的士人曾對陰氏落得如此下場頗為不滿,前往洛陽請願。

    可惜卻因為隨之而來的皇后冊封之禮,燕追大赦天下,免大唐一年稅賦,此事卻被壓了下來。

    二月春闈之時,大批學子入洛陽赴考,燕追召見眾進士,​​親自考較眾學士,忙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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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4: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九章 驅狼

    傅明華元歲之前便已經遷入了清寧宮中,正逗弄著燕昭玩。

    燕昭已經八個月,正是可愛的時候,二月春分,天氣還有些寒涼,乳母為他穿了厚厚的衣裳,他有些吃力的揮動著手臂,奮力朝母親的方向爬。

    “長樂侯府裡已經向您遞了好幾回消息,想要進宮見您。”

    碧雲一面分神留意著坑上的皇子,一面與傅明華說話。

    她扭身坐在炕上,見燕昭剛要爬過來,便又將他推開一些,才剛要爬過來,又將他推開。

    開始幾回燕昭還咧著嘴笑,露出米粒似的牙,多來幾回便扁著嘴要哭了,嘴裡發出不依的聲音來,口水直淌。

    傅明華聽碧雲說著話,推他的動作便頓了頓,他逮著機會,雙臂一張便撲進母親懷裡,嘴裡'咦咦呀呀'的喊著,張了小嘴便'啪嗒'一口啃在了傅明華下巴之上。

    傅明華將兒子攬在懷裡,沒有理睬碧雲的話。

    冊封大典之後,傅侯爺夫妻便該起程回鄉,卻因為都樂侯府之事受牽連,傅明紗嫁了嚴三郎,而在娘家久留,使得長樂侯府都險些捲入其中,直到嚴三郎按律處斬,傅明紗受其連累,長樂侯府才渡過了這心驚膽顫的時候。

    只是如此一來,傅侯爺與白氏便耽擱了一些時間。

    前些日子倒算安份守己,如今危機一過,便又心思活泛了。

    碧雲看得出來她不想提長樂侯府,便隻字不提了,轉而提及:

    “娘娘,謝太太及謝三太太已經在宮外候著,先前傳消息進來了。”

    小祝氏入洛陽已經有一些時候了,她是江洲謝氏當家主母,謝家裡需要她處理的事情也多,能盤桓到現在,全是因為傅明華冊封之故。

    她怕是還急著回江洲與謝老爺商議謝利貞入仕之事,及宮中燕追與傅明華的態度,所以好幾次在傅明華面前隱約提過要回江洲的意圖,卻幾次都被傅明華挽留。

    這真是不想讓走的人急著要走,要讓走的人卻又遲遲久留。

    傅明華今日召了謝家的人入宮,聽著小祝氏婆媳一來,她便拍了拍懷裡的兒子,卻聽著燕昭嘴裡發出一聲乾嘔。

    她低頭一瞧,燕昭拿了她腰間掛的玉環放在嘴中,他近來正是長牙的時候,見了東西便愛往嘴裡放,那玉環下垂掛的珠子被他含在嘴中,傅明華嚇了一跳,忙將珠子抽了出來,他還探著手,試圖著爬過來繼續捉。

    碧藍跪下身去將傅明華腰間玉環取了出來,他還伸著手,一張一握:“……噯,娘娘娘娘娘……”

    傅明華將他抱住,一旁乳母忙不迭要上前接手,燕昭看了她一眼,將臉埋在母親脖子間,不肯轉頭。

    他身邊的乳母是新換的,伸手來想抱他的時候,他嫌棄似的揮了揮手。

    傅明華只得讓碧雲將兒子抱住,自己進殿後換了身衣裙,重新裝扮好出來時,小祝氏與陰氏已經到了。

    兩人含著笑正逗著燕昭,小孩子則手裡抓了一隻金鎖,嘟囔著嘴吹著口水泡在搖晃著。

    看到母親出來時,他又搖了兩下鎖,將東西一扔,便要朝傅明華撲來。

    “殿下與娘娘年幼之時十分相像,當初祖父在世之時,曾說過,兒肖母、女似父,都是福壽雙全,一生順遂無憂。”

    陰氏與小祝氏忙起身,笑著就說了一句。

    傅明華將熱情洋溢的兒子接住,聽了陰氏這話,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她的兒子出生之時便曾得燕追親口承諾,將來是這天下之主,大唐江山都是他的,福氣自然不必多說。她也沒有謙遜的意思,陰氏又恭維了兩句,小祝氏便笑意收斂了一些:

    “眼見便快到三月,大殿下也差不了多少時日,便該滿周歲了。”她看了陰氏一眼,陰氏抿了抿唇,接著說道:

    “殿下周歲,前些日子還收到了江洲的家書。”

    這兩人有備而來,一唱一合的開口:

    “江洲里為大殿下備了些薄禮,恰好可賀殿下周歲。”陰氏笑道,“父親在信中連連抱怨,說母親貪戀洛陽繁華,又時時得見娘娘之樂,遲遲不肯歸家,導致殿下出生至今,父親卻從未見過。”

    陰氏說了這話,便小心翼翼的抬了眼皮去看傅明華臉上的笑意。

    她側身坐在炕上,將燕昭抱在了她懷中,低垂著頭,眼睫將眼裡的神色擋了個嚴實,瞧不出心中的喜怒。

    只是神情似笑非笑,讓人心中犯怵。

    小祝氏也恐她要強留自己在洛陽中,她辭了好幾回,每一回都被傅明華拒了回來,別宮之外,崔貴妃的諡號都要擬了,大祝氏等人卻仍被強拘在洛陽,不得歸青河。

    青河崔氏的人已經在想方設法,欲求請儒士顧敬芝出面,伸以援手。

    顧敬之乃是昔年前陳趙國公顧諒輔的第三代孫,學文亦是名滿天下,隱於黃山書院之中,聲名鼎盛。

    顧諒輔乃是先陳朝肱骨大臣,曾掌陳朝朝政大權,他執政的時候,是晚陳時期最安定的一段時間,可惜死後顧家沒有得到什麼好下場。

    他桃李滿天下,但學生之中,唯有大儒孟孝淳最得他看重,得他悉心教導,直到顧家落難之後,孟孝淳亦是散盡家財,為他多番奔走。

    又為顧家留下學脈,親自庇護顧家的人,直到陳朝滅絕。

    顧家的子孫之中,顧敬之是天份最高的,也是顧家子孫裡,最得孟孝淳喜歡的。

    當年顧諒輔將孟孝淳收為門生學徒,多年以後,孟孝淳卻又還施以顧氏後輩,此佳話在關中各地也是傳為美談佳話的。

    因顧家當年遭遇之故,哪怕孟孝淳晚年亦是受當年的嘉安帝之召而入宮教導燕追,可是顧家的子孫卻嚴記先輩的遺訓,不得入朝為官,是以這顧敬之滿腹學文,卻藏於黃山之內的書院,每日與徽州之中眾名士吟詩作對,飲酒作樂,閒時提筆作詩、畫,倒也十分悠閒得趣,名聲在大唐也很是出眾。

    他一手小楷寫得極好,當初嘉安帝在世時,也曾聽過此人名聲,召過他入洛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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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5: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章 箴言

    顧敬之人雖未到,卻寫了詩書使人送入洛陽,表明自己無意仕途,也無意為官。

    先帝贊其灑脫風骨,並未厭惡他狂放姿態,反倒念及當年孟孝淳曾為燕追啟蒙,因這一番瓜葛,還贊過顧敬之‘高風亮節’。

    崔氏有意請他出面,前往洛陽,使燕追放大祝氏回青河。

    若事情到了那樣的地步,便證明世族與皇權之間矛盾就浮出水面了。

    世族積攢多年,厚積薄發,到時事態會難以預估。

    嘉安帝為剷除世家、門閥,處心積慮多年,才勉強維持這樣一個局面罷了。

    一個崔家在四姓裡雖稍弱些,可是顧敬之名聲卻是很響的。

    此時文人之間相互往來,關係親厚,且大多數人頗為護短,一旦崔家當真請了顧敬之出山,到時一群學子,怕是燕追都要心煩的。

    尤其是顧敬之身份特殊,他也算是昔日孟孝淳指導過的‘弟子’,與同樣曾得孟孝淳悉心教導的燕追可以說是師出同門。

    崔家不甘等死,謝家同樣如此。

    傅明華表面雖然沒有如同強留大祝氏一般,將崔家的人留在洛陽,可是數次進宮以來,小祝氏一旦露出些許想回江洲的意圖,便被傅明華三言兩語的打發了。

    小祝氏嘴上雖然不說,但心中對此未必是沒有想法的。

    傅明華聽著陰氏與小祝氏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捏了帕子替兒子擦了擦下巴處的口水,笑著就道:

    “我自小便失去了母親,謝家對我多有照顧。”

    她微微的笑著,“當初太夫人去世之時,消息傳至洛陽,我倒悔於少與她老人家親近,以至於後來每回想起,便都悔不當初。”

    謝家的人會話裡有話,她也說得深情並茂的。

    陰氏聽著這兩句意有所指的話,笑容便有些發僵,本能的抬頭看了小祝氏一眼。

    小祝氏卻嘆了口氣,沒有出聲。

    “傅家裡我能說話的人也是不多。”傅明華逗了逗兒子,伸了食指去勾燕昭白嫩的下巴,他便咧了嘴笑,口水直流,這模樣又惹得她笑意更深了些:

    “所以難得太太來了洛陽,便一直想留太太多住些時日,使我得以彌補當初的遺憾罷了。”

    小祝氏目光閃了閃,便笑著說道:

    “娘娘怕是思念娘家人了。只怪你的母親福薄,早早的去了……”

    她說到此處,接著又道:

    “只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若是如此,倒也不是沒有法子的。”小祝氏開口道,“我與涵娘雖回江洲,利貞卻是仍要留在洛陽的,若娘娘有使用得著他的地方,盡可使喚吩咐便成了。”

    小祝氏彷彿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什麼樣的話。

    從當日燕追提醒過自己之後,傅明華便早猜到遲早會有這樣一天的,此進小祝氏將話挑明了,她也就勾了勾嘴角,深深看了小祝氏一眼,好半晌才斯條慢理的開口:

    “太太可想清楚了?”

    燕昭握了她手指在玩,謝家的人送來的一把金鎖被他扔到一旁,母親的手對他來說,遠比一塊搖晃起來'叮鐺'響的鎖令他感興趣得多。

    他並不知道大人間的勾心鬥角,傅明華看著他,都覺得有些羨慕了。

    小祝氏聽她這樣一問,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又抿了抿唇。

    她自然是想清楚的。

    不止是她想清楚了,謝家上下都是想清楚的,這是謝氏的人早前就已經商量好的結果。

    因此傅明華問完話,小祝氏便肯定的點頭:“其實也有些不捨,我見著娘娘,便如見了我的阿沅一般,只是謝家諸事繁雜,實在抽不開身來。 ”

    “既如此,便不敢強留太太了。”

    傅明華看了小祝氏一眼,又令碧藍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賞賜取了出來。

    謝家不缺黃白俗物,珠玉等又是應有盡有,小祝氏不在意賞賜,卻聽得傅明華允她離開洛陽時,又是有些歡喜,又是有些意外。

    從宮裡出來時,眼中的喜色還掩都掩飾不住。

    陰氏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問:

    “母親,娘娘前些日子還左右推脫,如今答應得這樣快,其中會不會……”她擔憂有詐。

    小祝氏便看了她一眼,招手示意她也跟上馬車來。

    陰氏上了車內,先服侍小祝氏靠下去了,才跪坐在她身邊:“我想起了郭先生的批語,覺得心中惴惴不安。”

    郭正風曾說過:“天將變、災難至、人分離。”這九字箴言一直壓在謝氏族人心中,使謝家的人幾十年來都十分不安。

    小祝氏手靠在榻邊扶手之上,馬車緩緩朝前走動,她頭上戴的絹花中間那以金絲拉成的花蕊也跟著輕輕的晃動。

    她笑了笑,已經不見之前在宮裡的恭敬,自信盈於眉睫:

    “涵娘,謝家敬推理算卦,卻也不盡信這些命理之術。”

    她睜開了眼,陰氏彷彿從她身上看到了一絲當日趙國太夫人崔氏的影子一般:

    “命理之事,可信卻不盡信,聽天由命,不如將命掌在自己手中。當日郭先生確實曾批過九字箴言,可是,”她目光溫和的望著陰氏:

    “謝家、四姓走到如今,不是靠這些方外之人的話指引,而是靠數百年來,謝家每一任領頭之人斟酌再三。”

    陰氏眼中露出敬佩之色,溫順的低頭:

    “是,是我想差了。”

    小祝氏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肩:

    “你能擔憂,也是好的。太夫人生前總是提及先賢孟子說過的一句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謝家的每一任族長,包括老爺,殫精竭慮,才有謝家如今的一切。將來謝家,遲早也是要交到晚輩手中,都要靠你們兄弟、妯娌間同心協力,才可以將家族世代綿延。”

    謝家裡小祝氏等人離開了洛陽,卻唯有謝利貞留了下來。

    他並沒有急於入仕,而是時常設宴,邀洛陽權貴、學子赴宴。

    謝家名聲清貴,許多人以接他貼為榮,每有謝利貞設宴之時,總是令人再三討論,還未入朝為官,勢便先造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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