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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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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莞爾wr] 長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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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5: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一章 欲取

    朝廷之中,不少文臣也與謝利貞多有往來。

    可是值得傅明華注意的,並不是謝利貞的事兒,而是今年二月科舉,衛國公府中賀元慎也是入明經科,奪了功名。

    明經雖說較簡單,可是賀元慎出身不凡,人又年少,權貴之中與他年紀相仿的,他是最爭氣的。

    因此考中之後依舊春風得意,傅明華就是處於深宮之中,都聽碧藍提及,衛國公得知賀元慎下場拿了功名,欣喜異常,置辦宴席,醉了幾天。

    與普通學子相較,賀元慎出身國公府,入仕自然也是順暢。

    燕追親自下令封他為左拾遺,使他進誎言之職,倒是令傅明華十分意外。

    “興許是前些日子,衛國公府的世子為昔日獲罪的顧家郎君奔走的緣故,才使皇上看中了世子風骨。”

    楊復珍猜測著,碧藍幾人卻是沒有出聲的。

    她們對這位衛國公府的世子印象並不大佳,傅明華也沒說話。

    燕追不喜賀元慎,留他在身邊,是瞧中他性格為人的可能性不大。

    近來燕追十分忙碌,他有意將昔日嘉安帝允他組建的文學閣轉為翰林院,想要將今年新晉進士送入翰林院,培養為他的勢力的意圖。

    因為此事,他忙得分身乏術,連久未被啟用的杜玄臻都被他委以重任了。

    宮裡楊復珍幾人提起賀元慎,碧藍等人倒是想起了蘇氏,來了幾分興致。

    “衛國公府世子先前數次三番想請求皇上饒顧氏郎君一命,此事據說還惹得衛國公大怒,唯恐他連累賀府,將他鞭打了一頓。”碧藍雖處於深宮,可是小道消息卻十分靈通。

    衛國公娶顧氏為妻,顧氏所出三個兒子,與顧家的郎君乃是表親,往來密切。

    兩府子嗣裡,顧喻謹與賀元慎關係最是親近的,顧家出事,旁人都忙不迭躲避,唯有賀元慎處處為顧喻謹奔走,懇請皇上網開一面,饒了顧喻謹性命。

    並稱皇上既大赦天下,罪不及老弱殘幼,也該使顧喻謹戴罪立功,不該屈殺了人才。

    年底之前,賀元慎數次想方設法要救顧喻謹性命,為此四處哀求,還開罪了不少人。

    可是顧饒之犯的是彌天大錯,昔日與之交好的人,唯恐遭其連累,拼命想與他扯清關係還來不及,又哪里肯施以援手?

    燕追當時剛登基不久,顧家當初投靠的是四皇子,豈有不遭燕追誅其全族的?

    衛國公唯恐兒子年少不知事,惹來大禍,當時將賀元慎鎖在府中,又親自鞭打他,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直到元歲之後才逐漸平息的。

    賀元慎年少便聰慧,又滿腹才學,長得不差,在洛陽里名聲很佳,有當世玉郎之稱,當初未發生這樁事情之前,衛國公一直以這嫡長子為豪,是以年初之時賀元慎一遭鞭打,才會傳得洛陽人盡皆知的。

    只可惜最終賀元慎如此做為,也沒能保住顧喻謹性命。

    自此之後賀元慎被鎖在衛國公府,發奮圖強,才會在今年春闈之時,中了明經。

    燕追過來時,碧藍幾人還在提到賀元慎,他一來傅明華就有些意外了,連忙從炕上起身,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

    “在說什麼?”

    他近來忙於政務,眼中還帶了些血絲,一瞧便是昨夜通宵達旦,與朝臣議事了。他一來便拉了傅明華的手,“我來之時,就看到園中杏花開了,元娘,陪我走走。”

    去年的寒冬尤其長,使得今年的春天便晚了些,杏花三月底才開,他遠遠路過瞧了一眼,便看到吹落的花瓣鋪了一地。

    他想起了兩人多年前,在河南府的驛站中時的情景,當時他與傅明華下江洲為趙國太夫人賀壽,途經河南府時,因傅明華遇刺的緣故,便暫住於驛站之中。

    那裡也種了些杏樹,當時他還邀傅明華一起賞過,年少時的他還為傅明華提筆作過一幅畫,後來那幅畫一直陪他北伐,直到送回秦王府,放置於書房之中,他登基之後才隨他一併入宮。

    傅明華由他拉著走,身後碧雲慌忙令人去取斗蓬。

    燕追這才注意到她穿得單薄,春末夏初,她脫去了冬日時繁瑣的衣裳首飾,穿了鵝黃色訶子,下身配八幅月華裙,上配大袖衫,雪白粉膩的胸被裹在訶子中,只隱約能瞧窺得些許端倪來。

    他握著傅明華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裡勾了勾,眼裡露出毫不掩飾的意圖。

    傅明華被他尾指的指甲輕輕在掌心劃過,便覺得酥癢難受,抬眸看了燕追一眼,伸手掩在溝壑之上。

    生完燕昭之後,她身段較之以前更婀娜,少了幾分青澀,多了些誘惑。

    那酥胸較之以前更是渾圓飽滿,她一隻葇荑壓根兒擋不住,反倒越發顯得誘人了。

    燕追的目光灼熱,幸虧碧雲取了斗蓬來披在她身上,他又不想去看杏花了,傅明華眼神看了他好幾眼,他站著沒動。

    周圍楊復珍、碧雲等人都在,傅明華臉上氤氳出一片薄暈,知道如何打消他心中念頭,咬了咬唇就道:

    “恰好說起了衛國公府世子。”

    一聽這話,燕追果然大倒胃口,心裡那絲旖旎的念頭被他壓了下來。

    他甚至眉梢都皺起來了,臉上露出鄙夷之色。

    傅明華忍了笑,催促他:

    “三郎,杏花開了。”

    他掐了掐掌心裡的玉手,似笑非笑看了傅明華一眼,將她攬進懷中:“大好的時光,提他做什麼?”

    他甚至半點兒都沒有掩飾對賀元慎的敵意,話氣裡還帶著嫌惡。

    “世子年少有志,又飽讀詩書,三郎不喜歡他?”

    燕追的手掌攬在她腰側,聽傅明華這樣一誇賀元慎,便不由捏了她一把:“衛國公府算什麼?飽讀詩書的不是他,是我!”

    提及當年的事,燕追還有些耿耿於懷。

    已經是陳年舊事,他當初還打了人家一頓,賀元慎就是當年有些那樣的心思,可最終她嫁的還是他,傅明華沒想到燕追對賀元慎惡感會這樣深,不由便搖了搖頭:

    “你如此不喜他,又為何要將他任為左拾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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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5: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二章 先與

    左拾遺雖是從七品的官職,地位並不高,但卻位輕權重,行進諫之職,非品行出眾者不能勝任的。

    燕追一聽這話,眼珠轉了轉,沒有回答傅明華這話,反倒‘嗤笑’了一聲:

    “賀元慎人稱玉郎,依我看來,名不符實。”

    他攬了傅明華走在前頭,黃一興等人識趣的離得遠遠的,燕追此時一臉嫌棄之色:

    “都是行諫諍之事,自他上任不足一月以來,他'有闕必規,有違必諫',”燕追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可此時提及賀元慎,卻是眉梢就沒鬆展開來。

    傅明華咬著唇忍笑,燕追轉頭垂眸望著她看,眼中也露出笑意來:

    “諫議大夫里,他不是頭一個,朝廷每月發放諫紙到言官手中,”他頓了頓,又接著道:

    “旁人一個月都用不完,他才上任不到半個月,竟然還不夠。”

    ‘噗嗤’,傅明華聽到此處,終於沒有忍住,笑出了聲來。

    燕追望著她看,她笑得眉梢都舒展了開來,眼中盈滿了光彩,他似是受到蠱惑一般低頭,傅明華連忙將臉別開,他的吻落在她耳朵上,唇上的溫度燙得她縮了縮脖子,連忙伸手要來推他:

    “既然這樣,三郎為何要將他留在身邊呢?”

    燕追沒有偷著香,卻仍是在她髮梢間停了片刻,緩緩深呼了一口氣,才抬起頭來:

    “欲先取之,必先與之。元娘,《道德經》十分有意思,杏花晚些時候再看,不如我與你回去坐坐,看看先賢遺著?”

    他的語氣低沉,眼裡帶了些誘惑,傅明華卻燙著臉搖了搖頭,自然不肯上他的當。

    只是燕追任賀元慎為左拾遺,果然是沒有好事的,燕追奸詐狡猾,手段百出,他有心收拾賀元慎,賀元慎又哪是他的對手?

    今年的杏花開得好,微風一吹來,樹上的花瓣往下掉,她也想起了當初河南府驛站中的情景,當年與他賞杏花時,還忐忑不安,又哪有如今這樣的心境?

    江南的學子大部份進了翰林院,有些出眾之輩,則分派河東、隴西一帶任職。

    將南面學子北調,傅明華聽到這個消息時,為燕追的舉動叫好。

    隴西、河東及太原一帶,在嘉安六年受水患之時,大部份州縣太守等官員,便已經被燕追換成了他的心腹手下,對他忠心耿耿。

    燕追這樣的舉動也極妙,在一方面使謝家的打算落空。

    謝家想利用朝廷科舉制,使江洲的學子在今年大批入仕,造成聲勢後,使江南的士子在洛陽為官,結成一塊鐵板,以便謝利貞入仕之時,一呼百應,結為朋黨。

    可是燕追卻將這些學子外放,挑的人選還是與謝家關係親厚的。

    表面看來,他有重新啟用世家子弟,及與世家有關聯的人才,可實則他將這些人員分散打亂,再混編入他自己的人手中。

    而這些人入了隴西、河東一帶之後,與當地官員相互威脅、監督。

    新外放的官員地位微妙,若當地朝廷官員稍有怠慢,則以新派的士子取而代之。

    因這些新科學子乃是來自江南,與各州府官全無絲毫瓜葛,再加上雙方一個防著對方取代自己,一個則又試圖往上攀爬,必定雙方便難以同流合污,且相互監督,一舉數得。

    同時打亂江洲謝家安插人手的打算,江南的學子一旦收編各地,謝利貞哪怕如謝家的打算一般入仕,也難以掀起多大浪花了。

    五月底,傅明華的生辰便沒有幾日了,尚衣局的宮人前來與傅明華商議宮裡裁制的衣裳,量了身段便道:

    “娘娘體態修長,氣度端雅,襉色衣、月華裙等都伏得住,只是顏色、花樣,還得再挑選。”

    傅明華翻了幾頁女官帶來的花樣,想了想便扔在了一旁:

    “便隨四時季而定,色澤便與碧雲商量。”

    她生完燕昭之後,身段調養得很好,幾乎沒有走樣,碧雲又是服侍她多年,對她喜好瞭如指掌。她不大耐煩做這樣的事,便交給了碧雲,女官恭敬的應了一聲,那頭紫亙端了瓜果進來,放下之後行了個禮,便靠近傅明華身旁,小聲的道:

    “娘娘,左拾遺在宣徽殿,遭皇上喝斥了。”

    傅明華想了半晌,才想起了左拾遺是賀元慎。

    事情還鬧得不小,晌午之後,便聽說燕追令賀元慎跪在了宣徽殿下的台階旁。

    傅明華令人打探了一下,便知事情起因了。

    半個月前,燕追有意想趕在傅明華生辰之前詔告天下,在大唐洛陽、西京、江洲等三地修建國子監,以供天下寒門子弟入學。

    在此之前,各地家境貧寒的學子大多投靠於世族、鄉紳等門下族學拜讀,各地建有族學的,大多都是德高望重之輩。

    傅明華想起自己當年前往江洲時,曾去謝家的族學看過,人非常的多,請的都是大有來頭的學識出眾之輩。

    男女所讀各有不同,哪怕就是當年教養女兒的族學裡,請的女夫子往上一數,都是說得出名號的,且都十分優秀。

    當地鄉紳、望族、官員女眷都以在謝氏族學入讀為榮,就光是一個女子學堂,便聚集了整個江洲名門望族裡出眾之輩,資源便如此積累起來了。

    更不要說男子入讀的族學,當今朝堂裡,出自江南各地的官員,幾乎各個都曾在謝家的族學裡,受夫子教導過。

    這也導致了謝家這樣的世族雖不在朝堂,可朝廷卻擺不脫謝家的影子。

    此時人講究恩、德之報,曾受恩於謝家,勉強可稱為謝氏門生,自然謝家在有求於人時,多的是人等著一報恩情的。

    因此要動謝氏一族,便不能像對待當初的陰氏一般,手段簡單直接的殺戮、流放。

    燕追迂迴的設國學,十分巧妙的瓜分謝氏的利益,學謝家的舉動。

    且他設國子監,是利國利民,卻損世家的事,謝家哪怕心中有怨,威望再高,可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樣的事情上搗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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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5: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三章 觸怒

    燕追才召了姚釋等人議完此事,洛陽謝氏的府邸中,謝利貞便得到消息了。

    他知道自己近來動作頻頻,有意入仕,當今天子必定是心中有數的,只是謝利貞沒想到燕追的反應會這樣的及時。

    謝家如今靠的就是名望與地位,可若國子監一立,江洲當地貧困學子必定大量湧入國子監,到時便會成為的是天子門生,而非謝家的人。

    事情非同小可,從長遠來說,國子監一定設立,損的是謝氏利益,謝利貞當即令人送了來客出府,又親自修書一封送回了江洲。

    宣徽殿裡,姚釋皺眉道:

    “事情才商議完,便走漏了風聲,酉時末,有人看到兵部的人從謝府出來,皇上猜猜是誰?”

    自容氏之亂後,朝中官員大多換成了燕追的人手,他才剛持政不久,身邊用的都是親信。

    哪怕是有親近謝家的,也不敢像這樣明目張膽通風報信。

    聽到姚釋提及兵部,燕追略一思索,倒當真想起了一個人。

    “兵部侍郎,高甚?”

    他這話一說出口,姚釋臉上露出幾分訝異之色,顯然燕追就是猜對了。

    “幾年前,曾在靖王府柳家的望江閣樓上看到過他與陸長元見面。”

    當時他查出陸長元身份來歷有些可疑,卻並沒有將這樣的人放在心上。

    那日他打聽到傅明華曾受衛國公府的賀府小娘子相邀,前往望江閣遊玩,便早早的去等著了,卻無意中聽到陸長元與高甚交談。

    容氏叛亂之後,陸長元已經伏誅,可是高甚隱藏得極深,當初行事又謹慎,兵部尚書羅理都被揪了出來,他卻依舊坐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沒有動彈。

    姚釋聽了燕追這話,便皺了皺眉:

    “竟然是如此?”

    高甚與先前遭處決的高輔陽都是出身渤海高氏,係出同宗,只是當初先帝時期,他與容塗英並沒有往來,現在聽燕追這樣一說,怕是高甚隱在暗處了。

    “只是容氏已經伏誅,昔日晉王遺孤已經死於陸長元之手,高甚如此舉動,莫非是想藉謝家之勢,與您為難?”

    燕追聽了這話,只是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哪知兩日後,同平章事李輔林才剛提及修建國子監的事,朝堂之上,左拾遺賀元慎便大聲的反對:

    “皇上,此乃大興土木之事,耗費錢財。”

    建國子監有利於朝廷,卻不利於世族門閥,朝堂之中的官員出身寒門的寥寥無幾,科舉還未開幾年,朝里官員大多都是出身名門世族,往上一數,都是叫得出來歷的。

    大多數人之間關係密切,相互提攜,權貴、官員之中接收各地學子投卷,使得不同門閥之間緊抱成團。

    如今燕追要建國子監,自然有人心中恐慌不願。

    謝家並沒有出頭,卻找了賀元慎來。

    賀元慎雖任的是七品的左拾遺,卻行諫言之實,他一開口,朝堂之上不少人便都住了嘴,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皇位之上燕追手肘撐著龍椅扶手,指尖捻了捻,朝堂之中賀元慎慷慨陳辭,細數昔年曆朝各代皇帝大興土木之罪。

    “……不說遠,便說近前,昔年悼帝寵絳夫人,而為其大興土木,破格賜含光殿不說,又因其喜好狩獵,為便於她時時盡興,而令匠人從江南運來木料,將……”

    賀元慎話沒說完,姚釋便含著笑意道:

    “世子這話說得不對。”

    姚釋一句話說得賀元慎面紅耳赤,臉上血都要滴了出來。

    他明明已經入朝為官,是燕追親封的七品左拾遺,可朝堂之上,姚釋不喚他官品,卻稱其為世子,雖不說一句羞辱之話,但光是這聲稱呼,便已經足夠令賀元慎難堪。

    周圍靜悄悄的,前方兩列文武官員都低垂著頭,並沒有人轉頭朝他看來,可是賀元慎卻覺得眾人的目光無孔不入,全絞在了他身上一般。

    他年少得志,一心一意要做出一番事業,哪知入仕以來,進的諫極多,受采納的卻很少。

    此時皇上有意大興土木,耗費財政,他才剛一說話,便遭姚釋打斷。

    賀元慎忍了心中感受,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卻強忍難堪問道:

    “不知下官有哪句話說錯了?早前先帝在世時,亦曾有過動土木之念,可當時的同平章事李大人等人分明也曾直言反對,此舉不過勞民傷財,動搖國之根本罷了。皇上登基之時,曾減稅賦、徭役,金口玉言,如今才不過半年時間,莫非便要自毀前言?”

    燕追聽他這話,也不氣惱,反倒嘴角微勾,露出笑意來。

    賀元慎目光短淺,這樣的人,當初也曾配向他的元娘獻殷勤。

    “先帝為太后修建禪定寺,乃是出於孝道,朕令人建國子監,是益國益民之舉,何來勞民傷財,動搖國之根本一說?更何況朕允減稅賦、徭役,並未出爾反爾,又何來自毀前言?國庫豐盈與否,與你左拾遺無關,你拿朕與前陳亡國之君作比,誰給你的膽?”

    燕追將手放了下來,望著賀元慎看。

    他沒有疾言厲色的大聲喝斥,反倒微笑著反問他,可是不疾不徐的語氣卻比賀元慎遭人當頭喝斥還要狼狽不堪。

    賀元慎恍惚想起當年,莊簡公府之上,燕追打了他的那一頓,事後打人者依舊跋扈張揚,被打者忍氣吞聲。

    他不過年少無知之時,曾對傅明華有意罷了,只是還未有過些許親近,便被攪了個乾淨,卻仍得罪了燕追,被記恨多年。

    他抬了頭去望龍墀之上的椅子中,燕追身體傾斜,瞇著眼睛望著他看,似笑非笑,哪怕是隔得這樣遠,那目光依舊令他不寒而慄。

    “當初先帝修禪定寺,雖是為了孝道,可最終禪寺卻一夜之間,遭人拆卸……”

    “強辭奪理。”燕追‘嗤笑’了一聲,眼裡露出輕蔑之色。

    當初禪定寺遭誰拆除卸,沒有人比燕追更清楚了。

    知情者無不對此閉口不談,唯恐惹了他不快。

    偏偏賀元慎不明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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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再掀

    至於銀錢,當初燕追強搶容氏百年積攢,容塗英執政以來,曾靠買官賣官賺了不少銀子,一併被他當日送到了禪定寺,容塗英伏誅之後,他的黨羽親信自然是一一落馬,昔日在他手中買賣官爵的人自然也都一一遭燕追清算。

    眾人在大罵容塗英,並遭其連累的同時,那批銀子卻落到了燕追手裡。

    如今修建國子監,恰好這批銀兩解了燃眉之急。

    賀元慎被燕追喝斥跪在大殿下的台階旁時,整個人出殿時都是有些渾渾噩噩的。

    事發之後,翰林院中一干學士上書,請求皇上網開一面。

    燕追來到清寧宮時,眼中餘怒未消,顯然此事與謝家是脫不了干系的。

    兩人坐在亭下,傅明華親自燒了水為他泡茶,一面拿了茶葉輕輕碾壓成粉,動作不疾不徐,燕追心裡的殺意便在她認真的神色下散了大半。

    那茶才剛炙過,她每碾一次,便發出輕微的響聲來。

    旁邊放著篩,待碾好茶好,用篩子只取最細嫩的茶粉,而去其糟粕。

    她每一個動作都彷彿可以入畫,才剛篩好茶粉,爐上水便開了。

    傅明華才剛要起身,燕追便按住了她的手:

    “我來。”

    她微笑著,便坐著沒動,燕追將水倒入碗中,香氣便撲面而來。

    “這是今年南沼進貢的月光白。”

    傅明華點了點頭,將茶碗小心翼翼的端了起來,每吹一口氣,茶香四溢,入口回甘。

    燕追喝了兩口茶,眼裡已經露出笑意來。

    他身上原本騰騰的殺意此時收斂得一乾二淨,陪傅明華喝了兩盞茶,才擱了茶碗:

    “今日的事,元娘應該也聽到了吧?”

    夫妻之間,傅明華也沒有隱瞞,聽他一問,便微笑著也放了盞:

    “聽說了,衛國公府世子遭皇上喝斥,跪在了宣徽殿下的台階旁,跪了三個時辰。”

    “事情傳得倒是快。”

    燕追笑了兩聲,眼裡露出陰戾之色:

    “世家的手,伸得太快。”

    昔日的世家,就如一條蟄伏的龍,等待著時機成熟罷了。

    當初太祖廢九品中正制而開創科舉,謝家怕是就等著這一天。

    燕追在向陰氏動手時,謝家也在一旁虎視眈眈。

    門閥世族的力量有多強,從他前一刻準備設國子監,打草驚蛇之後開始,謝家便藉賀元慎來了個反擊,速度還如此之快。

    當日先帝雖除去以容氏為首的門閥世族,但真正艱難的還是四姓這樣於燕氏並無好處的禍患。

    翰林中的學士都是由燕追親自提撥,將來這些人出了翰林院,會被任派到大唐各個州府郡縣。

    燕追不敢去想,若這些人仍以謝氏馬首是瞻,將來的大唐怕是仍會受世族把持,情景怕是比之先帝時期更加艱難。

    當年的太祖背負罵名,才壓制了四姓多年,留給嘉安帝艱難的局面。

    可如今先帝才將大唐交到他手上不到一年,便出了這樣的動亂。

    燕追瞇了瞇眼,他如今握筆執政,可當初他卻是從馬背上得到軍權,骨子裡殺意濃烈。

    他臉上露出狠色,傅明華卻伸了手,放在了他手背上,他愣了一愣,本能的反手將她握住,將她脂香滿溢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啄了啄,眼神漸漸柔軟了下來。

    “元娘?”

    燕追溫聲的喚,傅明華任由他將自己握住,沉吟片刻,才嘆了口氣,說道:

    “三郎,翰林院中的學士大多自江南,受謝家驅使而來。”燕追點了點頭,兩人原本並靠著跪坐在束腰方幾兩側,雖說她離得原本就不遠,可燕追心中卻覺得不大滿足,手臂稍一使勁兒,便將她一把拉進了懷裡來。

    她伸手來推他胸膛,燕追卻以手肘將她鵝黃綃紗袖擺壓制住,她掙扎不得,那輕薄的闊袖往下滑,露出一截如新剝荔枝一般的凝香皓腕來。

    “我近來總在思索,”

    外間楊復珍等人仍在,可他卻仍霸道,她也就半靠在他臂彎裡,提及這段時間也困擾自己問題來:

    “翰林院中的學士三郎不可不用,只是卻不能大用。”

    可為小官,卻絕不能入朝為大官。

    若為小吏,無論是受謝家驅使,還是受天子驅使,都如車馬一般,可為燕追用,卻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他應了一聲,美人兒在懷,明明她說的是正經事,可是燕追卻有些心猿意馬了起來。

    她半躺在他懷中,胸前擁雪成峰,那淡紫色的訶子襯得肌膚晶瑩無暇,露的一截粉膩的胳膊亦是柔軟,香氣似蘭。

    “……依我看來,此時翰林學士有空管衛國公府世子的閒事……”

    她細聲細氣的說著話,可此時燕追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手輕輕在她腰側遊走,挑開輕薄的凌羅,撫摸細膩的胸線。

    傅明華又想掙扎,他卻撫了撫她頭髮:

    “接著說。”

    他的手隔著訶子輕輕勾劃,使她雙腿都緊繃了起來,這樣怎麼說得下去?

    她含羞帶嗔的看了他一眼,他卻握了她胳膊,懶洋洋的催促:

    “說!”

    傅明華被他握住,只得接著道:

    “三郎有沒有要為他們尋些事做呢?”

    他沒有出聲,可是依傅明華對他的了解,燕追心思慎密,行事周全,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並沒有隱瞞,只是將傅明華攬得更高了些,低頭在她耳畔小聲的道:

    “我欲重編《世族志》!”

    傅明華一聽,便眼皮重重一跳。

    當年的《氏族志》曾引起多少血雨腥風,哪怕是發生在傅明華還未出生之時,可事後她也隱約曾聽說。

    事態好不容易平息,燕追卻又有意效仿太祖當年舉動,她嘴唇動了動,正要開口,卻似想到了什麼,愣了一下,又緊緊抿住嘴唇,眼中露出驚疑不定之色來。

    乍聽燕追重提編修《世族志》,使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太祖當年令人修《氏族志》的情景,也容易使人想到當初被血洗的世族。

    可是當年的世族已經盡數湮滅於幾十年時光中,如今剩下僅存的便是四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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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波瀾

    其中陰氏族人卻是因為定國公府薛濤舉發的緣故,族人死的死,逃的逃,不成氣候,哪怕就是要起復,將來有三姓相助,也不知得是多少年以後。

    燕追的舉動初時聽來有些魯莽,可仔細推敲之下,卻又別有意圖。

    他欲令人建國子監,想要瓜分謝氏利益,將天下學士的心收歸己用,只是謝家的名號,非一時之功,要想扳倒謝氏,不是單單一個國子監便能辦到的。

    無論此時燕追令人修建的國子監是不是利國利民的舉動,但在真正的大儒、學士眼中,謝家族學才是正統,遠高貴於國子監。

    人的名,樹的影,要想改變這種現狀,還得燕追另使手段才成。

    而當年太祖編修《世族志》,將謝氏排列於燕氏之後,便在讀書人之間引起了軒然大波,死傷無數之後,此事不了了之,事後不少人心中雖認為若論世族、門閥地位,謝氏在燕氏之上,可嘴上也是不敢提及的。

    若燕追再來一遭,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天下讀書人哪怕心中有氣,終有一日,謝家的聲勢也要被打壓下去的。

    更何況他惱怒翰林院中的學士食君之祿,卻為謝氏所用,為謝家而奔走,定是要為他們找些事做。

    這編修《世族志》一事交到翰林院中的人手上,這些學子怕是也會焦頭爛額,又哪裡有餘力,再為謝家將來出力奔走。

    若推辭以編修之職,便是表明不願入仕,謝利貞想藉這批學子入仕的念頭自然落空。

    但若是這批人才願編撰《世族志》,那麼謝家在他們心中地位卻以是一降再降。

    無論如何,這也是一樁有利於燕追的事兒。

    更何況世族盤桓多年,數次遭屠戮,卻死灰復燃的緣故,與世族之中,每一個族人心裡凝聚力也是有關。

    而使這些世族分支一心一意捆綁一起的,便是榮譽、名望了。

    “我欲將天下世族、門閥,分為一宗三姓。”

    燕追淡淡的笑著,伸手替傅明華將衣裳整理妥當。

    “這大唐,最大的宗族,不應該是三姓,而應該是我燕氏。”

    他緩緩開口,沒有大聲的宣告,彷彿是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事罷了,盡顯睥睨之態:

    “哪怕是人人稱道的謝家,也該排在燕氏之後!”

    他直接剔除了如今已經遭圍剿之下四處躲藏的陰氏,將昔日大唐裡聲名顯赫的四姓稱為三姓,若消息一旦傳揚開來,對於四姓也是一個打擊。

    傅明華的生辰,燕追一早便已經令人著手準備了,除命婦入宮朝拜之外,月底之時,燕追放榜詔告天下,欲修國子監的消息,又令翰林院再次編修《世族志》,排一宗、三姓,將燕氏定為第一宗族​​,載於書冊。

    當初太祖令人編修《氏族志》的情景才過去二三十年時間,那年的腥風血雨,如今稍年長一些的人怕是都還記得。

    翰林院不少人接到這個消息時,都是忐忑不安,深恐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早朝之後,賀元慎出了建福門,進了待漏院,他進門之時,院中幾位朝臣正以帕子擦頭,喝著涼茶說著話。

    六月初的天氣實在是悶熱,他一進來時,眾人看了他一眼,又將茶水喝完,招呼著收拾一番便準備出宮了。

    自上回他被燕追喝斥過之後,與他說話的朝臣便逐漸少了。

    人人都拿他當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

    早前雖說也有不少朝臣看他年少,與他往來的不多,但也不像如今一般,見了面,連招呼都少打。

    他苦笑了兩聲,提了衣擺進去,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院中兵部侍郎高甚卻仍是穩穩噹噹的坐著。

    “左拾遺年少得志,本是喜事一樁,又何故愁眉深鎖?”

    兩人各自坐了半晌,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高甚才笑著向賀元慎招呼道,賀元慎一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好一陣才抬起頭,就看著高甚衝著他微笑,他連忙起身,收整了衣擺:

    “高大人。”

    高甚瞇著眼睛望著溫文爾雅的青年,眼中閃過玩味之色。

    這位出身國公府的世子倒是一個好利用的對象,讀了些書本,性情卻未磨煉得圓滑。

    他的祖父乃是昔日楊元德門下幕僚之一,忠於楊家,當年一心一意想要保住楊氏血脈,以便將來圖謀光復楊氏尊榮,可惜費心盡力,卻使晉王血脈盡數都折了。

    早年他曾與陸長元往來,商議過大事,原本是想藉容塗英之手,陸長元投靠容塗英得富貴,高甚再在渤海培養自己的勢力,可哪知容塗英事未成身先死,連累陸長元也跟著沒了。

    這些年他歷經兩代帝皇,可是卻一直不得重用,嘉安帝時期提撥他為兵部侍郎之後,位置便再無寸進,早前數次想要投靠秦王府,可不知為何,當初的秦王卻彷彿看他不上,秦王登基之後,他自然也沒有擁有從龍之功,地位青雲直上。

    直到近來,他有意投靠謝家。

    高甚想到此處,眼中露出陰鷙之色。

    賀元慎不知他心裡所想,拱手作揖行了個禮:

    “高大人怎麼還在此處?”賀元慎話一說出口,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臉上露出窘迫之色,以往與他往來的,都是書生、清貴,有話直來直往,沒有藏藏揶揶,可是與這些朝臣說話,人人話中都拐著幾道彎兒,一不小心說出口的話,聽進旁人耳中總會聽出好些意思來。

    賀元慎躊躇著要解釋,只是高甚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尷尬,微笑著道:

    “我雖是兵部侍郎,但又不如右僕射姚老大人,是皇上心腹重臣,自然下了朝便離開了。”

    說完這話,高甚看了賀元慎微微鬆懈的俊臉,嘴角勾了勾:

    “只是看左拾遺似是心事重重,所以才多嘴問上兩句罷了。”

    賀元慎勉強笑了笑:“哪有什麼心事?”

    他言不由衷,心中的想法都擺在了臉上。

    賀元慎自幼讀書,一心為國為民做出一番大事來,可入仕之後萬事並沒有如他想像一般,如今朝里遭人冷落,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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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反道

    賀元慎又嘆了口氣,有種懷才不遇之感,高甚看在眼裡,比了個手勢:

    “早就聽說左拾遺年少俊傑之名,詩書字畫都十分擅長,一直不得結交,今日難得機會,我倒想向左拾遺討教討教!”

    賀元慎與高甚之間並無往來,此時冷不妨聽他邀約,還是在自己在朝中備受冷落的時候,不由便呆了一呆。

    “這……”他遲疑了片刻,“只怕高大人抽不出空閒來。”

    高甚便笑道:

    “不瞞左拾遺所說,我雖任兵部侍郎,但自先帝去後,便……”

    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幾分失落之色:“皇上身邊重臣心腹很多,今日早朝之後,聽說又留了右僕射姚釋下來議事,我這樣的閒人,又怎麼會抽不出空閒來?”

    高甚這話引起了賀元慎的同情,也使他想起自己入仕至今,諫言很多,得到重用的卻少,當日表弟顧喻謹被殺之後,他有感於朝廷規章制度不妥,一心一意想要幹出一番大事,哪知最終卻並不受皇上待見,此時高甚的嘆息,恰好使他生出一種兩人同病相憐的感覺,因此便站起身來:

    “既如此,下官便斗膽相邀了。”

    兩人出了待漏院,一路離了皇宮。

    宣徽殿中,燕追一手端著茶杯,一面單手翻看奏摺,姚釋被賜了坐,面前也擺放著幾張折子,都是先前燕追令侍人送去的。

    他挑出來的這幾張給姚釋看的折子,是朝中一些臣子上書反對他令翰林學士重編《世族志》提議的,各個在折子裡痛數當初太祖令人編寫《氏族志》的害處,以期能打消燕追念頭。

    姚釋皺著眉去翻看折子,燕追雙手捧著茶,卻未喝。

    他面前還壓著一張折子,是吏部尚書張近水呈上來的,此次呈折子的朝臣中,他的身份是最重的。

    此人是永昌年間的進士,曾寫得一手好文章,打動了當時的吏部尚書段延蘇,而向先帝舉薦,在嘉安帝時期得到重用。

    張近水出身江南永州,也算是書香門第,為官以來,性情謹慎,好吟詩作樂,為人十分灑脫。

    當年嘉安帝時期,容氏猖獗,也不見其與容塗英勾結,被其收買利用,文人風骨極硬。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也會為謝家出頭。

    而朝廷中,像張近水這樣的人很多,不為財帛美人兒而動心,卻甘願為謝氏而奔走,可見世家之害了。

    姚釋還在翻著折子,殿外內侍程濟彎著腰進來,抬頭便看了黃一興一眼,黃一興作了揖,無聲的退下,不多時進來,附在燕追耳側,便將高甚與賀元慎往來的事說了。

    黃一興慣於察言觀色,哪怕燕追並沒有曾提及過高甚,但不過上朝之時,他目光往高甚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便被黃一興看在眼中,記在心裡,回頭下了朝便叮囑程濟多盯著一些了。

    才吩咐沒多久,果然便得到消息了。

    黃一興的這份細膩心思,正是當日他在嘉安帝身邊服侍多年,深得帝心的緣故。

    他行事恰到好處,又善揣摩人心,燕追聽了他的回話,便不由低頭無聲一笑,放了杯子。

    茶杯落到桌面上時,發出‘哢’的一聲輕響,姚釋放了折子,心中猜想著燕追的想法。

    親政之後,燕追的心思便深了許多,有時哪怕是姚釋,也不一定能完全猜得出他心裡的念頭。

    他想到了清寧宮中的皇后,時至今日,越發深沉的皇帝,怕是在少年時期便與他恩愛兩不移的傅明華面前,才會稍放鬆下戒備了。

    “朝中御史台裡、六部、三省之中,都有人上折,請求朕三思而後行。”

    燕追站起了身來,將壓在張近水的折子上的玉鎮移開了,一面拿在了手中:

    “這是張近水的折子。”

    他說完,又扔回了桌上,黃一興見面的拾起,向姚釋遞去。

    姚釋看了兩眼,又見燕追神情,君臣相伴多年,他也知曉燕追性情,見他這樣的做派,便不由問:

    “皇上是準備動世家了?”

    多年相伴,便是這點兒好處。

    許多事情,燕追不必對他拐彎抹腳,他有心要動四姓,姚釋是心知肚明的。

    世家影響力太大,一家不容二主,大唐之中,皇權應該凌駕於世族之上,可如今世家卻如刺,令燕追如梗在喉。

    他挑了眉角,沒有出聲,姚釋便皺眉:

    “難。”

    尤其是燕追想要下手的對象,是江洲謝家,更是難上加難。

    在江洲的人心目中,雖畏懼帝皇,卻敬愛謝家,姚釋早年也曾前去過江洲,是見過謝氏在當地影響力的。

    燕追聽了他這話,嘴角邊露出淺淺的笑紋:

    “先帝臨張之時,依舊念念不忘,曾說要除四姓,先易後難。”

    嘉安帝主張先除崔氏,由易及難,最後再動謝家。

    姚釋點了點頭,嘉安帝的想法,是最穩妥,亦不容易傷筋動骨。

    可是燕追卻偏反其道而行之,他眼中露出傲然之色:

    “朕卻偏欲先難而後易,姚釋你可知為何?”

    姚釋聽了這話,愣了一愣,燕追卻已經繞過桌案,緩步下了台墀,黃一興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皇后曾對朕說過,世家如樹。”

    他提起傅明華,臉上神色便軟和一些了,眼中露出愉快之色,整個人不再如之前鋒芒外露,給人極大的壓迫感了,那眼睫眉梢都透出愛意,令姚釋也不由心神一鬆:

    “臣願聞其詳。”

    “若將當日的容氏等門閥世族比作新苗,四姓便如已成氣候的大樹。”

    燕追這樣的說法倒是有些新鮮,姚釋神色一整,聽他又繼續說道:

    “而謝家便是那紮根極廣的參天大樹,形成蔭蔭,庇護著底下的新苗,為其遮風避雨,卻也將日曬盡數擋住。”

    他話中意有所指,姚釋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這個比喻是極妙的。

    謝家是燕追口中的大樹,謝氏這個名號,不知使多少人趨之若鶩,給不少士人以憧憬,也從這些士子之中得到好處,使其供之驅使。

    “皇后對朕說過一樁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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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行之

    他笑了笑,轉過身來看著姚釋:

    “昔日定國公府上已逝的陰氏曾來秦王府做客,問過她一句話,為何府中如此多木香?”

    姚釋聽他這樣一說,便明白燕追心中的想法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點到為止即可。

    只是姚釋此時卻不得不讚歎傅明華的聰慧與敏銳,心思又十分細膩,世族擾局這樣的事,以她的看法整理,又別有一番不同。

    “南橘北枳,長於江南的木香,移植於洛陽,卻未必能開得出江南的花來。”

    燕追輕聲的笑,語氣中卻殺意畢露:

    “朕只想知道,江洲的謝氏,若離了江洲,是不是仍能維持這樣的輝煌!”

    他轉身又向高台上走:

    “世族重傳承,視傳承重於珠寶玉器,虛名倒反能驅使人。”他提了衣擺,折轉過身來,居高臨下望著那桌案、那龍椅,這椅子是嘉安帝曾坐過的,他當年也數次進出過這宣徽殿的上書房。

    此時的燕追彷彿在與早已崩殂的先帝對望,“先帝曾說由易而難,朕卻要反其道行之,斷謝氏傳承,逼謝氏搬遷,十年之後,不知謝家還能否有如今威名,朕要睜眼瞧瞧了!”

    姚釋彎壓了背脊,聽了這話,好半晌才問:

    “皇上此言不錯,只是要令世族搬遷,非同小可。師出無名,只會遭人詬病罷了。”

    他這話一說出口,燕追便笑道:

    “事在人為,這才是今日朕召你來的緣由。”

    他坐了下來,桌案上茶水已經涼透,只是機敏的黃一興卻早就已經察覺到了,在他還沒有伸手去摸茶杯時,便已經換了新沏好的茶水上來,燕追端起茶杯時,那水微微有些燙口,卻不是難以下嚥的溫度。

    這是今年岳陽郡新呈的貢茶,他喝了一口,覺得不錯,轉頭吩咐黃一興:

    “送去清寧宮了沒有?”

    他還在與姚釋說著正事,卻突然調頭問起這個,顯然愛妻之心極深厚。

    黃一興便恭敬道:

    “回皇上的話,已經送過了。”

    燕追點了點頭,又若無其事轉過臉來,彷彿前一刻他喝到了甘沏醇美的茶水,第一時間便想與妻子分享是天經地義一般的事,他甚至不見絲毫尷尬,又接著說道:

    “我要從高甚下手,你令人將他殺了。”

    他將茶杯放在桌上,說話時伸手彈了彈因坐下來而微皺的衣角,神情溫和。

    姚釋愣了一下,下一刻便領會了燕追的意思,怕這才是早朝之後,他將自己留在宣徽殿議事的意圖了。

    而燕追要殺高甚,卻又不願尋了名目,光明正大的沖他下手,反倒要藉自己之手,顯然有將高甚暗殺的意思了。

    殿中黃一興等人聽了這話,都低垂下頭,個個不敢吭聲。

    姚釋想起高甚與昔日陸長元有染,又疑似前朝餘孽,當下略一思索,便應了一聲,燕追再與他商議了一番,才令他退下了。

    將桌上的奏摺批閱完,燕追看了時辰,已經是午時末了,傅明華有午睡的習慣,他想了想,若自己換了衣裳過去,坐上一陣她便該起來了,遂扔了筆準備收拾一番去清寧宮。

    清寧宮裡一片靜謐,樹梢之上的鳴蟬早就被人撲了下來,一路行來時,熱氣撲面而來。

    黃一興一手提著衣擺,一面拿了扇子,追在燕追身後扇。

    還未進宮,黃一興要喊,燕追便伸手將他止住了。

    他知道皇帝心意,向程濟打了個眼神,示意程濟先行一步去打招呼,宮里大宮人今日是碧雲與碧藍當值,看到燕追過來時,宮人內侍跪了一地。

    “早膳前張嬤嬤抱了殿下過來,殿下不肯離去,娘娘便留了殿下,才睡下一刻鐘左右。”

    碧雲小聲的解釋著,張嬤嬤是燕昭新換的乳母,為防止皇子與乳母親近而疏遠生母,所以大唐自建朝以來,歷經三代君主,自嘉安帝時期,身邊宮人內侍便一撥一撥的換,就是防著有後宮之中侍人、宮人太過親近皇子,而引起禍端的。

    燕追小時也是如此,到燕昭時自然也是差不多。

    他年紀還小,身邊侍候的宮人也多,乳母則是換了好幾個。

    燕追點了點頭,放輕了腳步進屋,屋中擺的冰盆並不多,窗柩半撐著,屋角燃了檀香,青煙裊裊,使燕追沒來由的覺得一路行來的浮燥都散去幾分了。

    床榻之上的紗幔只放下了一層,繡了團團芙蓉,他以指尖挑開了紗帷,榻上一大一小兩個睡得正香。

    傅明華穿了降綃薄紗裙,若隱若現的粉色輕羅包裹著她豐潤的玉臂,胸前酥香若隱若現,臉貼著瓷枕,烏髮披散著將臉龐掩了大半,只隱約見一點朱唇。

    相較於傅明華規矩的睡姿,燕昭便手足攤開,一隻小腳擱在傅明華身上,小衣裳散了開來,露出裡面遮了肚腹的抱腹。

    燕追看了兒子一眼,見他嘴唇不停蠕動,不由啼笑皆非,目光又落到傅明華身上了,他坐了下來,俯下身。

    傅明華向來警醒,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睜開眼時,他的嘴唇已經落了下來,一下便將她馥雅香唇咬住。

    他的胳膊繞過她身下,穿過絲絲秀髮,輕鬆將她攬入懷裡。

    母親一動,燕昭便往角落裡滾,拽著幔子的一角縮成一團,又沉沉睡去了。

    傅明華還沒反應過來,燕追的手便伸到她腰側,輕輕便將腰帶勾開了。

    天氣雖熱,可她身體卻是觸手溫涼似玉,胸前沉甸甸的軟玉被他握在掌中把玩,她將頭埋進燕追懷裡,察覺到他的意圖,顫聲道:

    “昭兒……”

    “讓人將他抱走!”燕追臉色有些難看,說話時嘴唇在她頭頂親了又親,手上力道逐漸加重,也使她氣息有些不穩了。

    “不行。”傅明華攬了他脖子,小聲的說:“不行的。”

    若是將孩子抱走,碧雲等人自然知道他的意圖。

    她掙扎了兩下,卻又不敢太過大力,就怕將燕昭吵醒。

    可是這點兒力道又哪敵燕追,最終仍是被勾了下巴直吻得氣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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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當街

    燕追的手帶著燙人的溫度,所到之處將傅明華融為一汪春水,與他交融。

    她的生辰在即,燕昭周歲也不遠了,他出生之時恰是先帝崩殂的時候,因此並沒有張羅,今年燕追早早就已經吩咐過太常寺,備下了燕昭周歲。

    所以近來燕追進清寧宮的時間並不頻繁,兩人年少恩愛,她不忍再三拒絕,任由燕追在她身上點火,卻又防著將燕昭吵醒,便將臉埋在他懷中,半推半就催他去側殿。

    她的性格嚴謹端莊,極少有出格的舉動,窗邊透進的陽光灑落在她凝脂般的肌膚上,她的一顰一蹙,都映入燕追眼中。她咬著嘴唇隱忍,身體被他折成喜歡的姿勢,任他擺弄。

    洛陽里清樂坊中,賀元慎正與高甚對飲。

    以往與他往來的都是權貴子弟,如靖王府柳世先之流,有才華性情又溫和,好客卻又寫意風流。

    賀元慎還是第一回與高甚這樣的人相處。

    高甚年紀不小,比他的父親衛國公都要稍大一些,身材十分高大,不似文官,身上倒透出幾分武將似的灑脫。

    他有心要拉攏賀元慎,自然幾句話將賀元慎哄得暈頭轉向的,不一陣功夫便拿高甚當成了至交一般親近了。

    “竟不知高大人性情如此灑脫,若是早知,下官早就厚顏與大人往來了。”

    樂坊之中跳胡舞的伎人跳得薄汗頻出,鼓聲越急,便轉得越快,婀娜有致的身段使人賞心悅目。

    只是高甚與賀元慎兩人都沒將目光落在這伎人身上,反倒對飲對酌。

    高甚握著酒杯,目光卻仍清明,聽了賀元慎這話便笑:

    “又非朝堂,左拾遺哪用得著如此客套,若不嫌棄,便稱我一聲‘世兄’便成了。”

    兩人一番對話,又更顯親近,從清樂坊出來時,賀元慎已經有些醉了。

    近來他心情不佳,難得有人陪同,坊中伎人胡舞不錯,酒水也佳,便放縱了幾分,出來時眼神都有些迷濛。

    他拉了高甚,兩人說說笑笑,等著馬車被隨從自坊中趕出,賀元慎正與高甚說話,不遠處卻傳來幾聲急促的馬蹄聲,似是朝這邊衝了過來。

    清樂坊在洛陽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平時來往的客人並非普通人物,還少有如此衝撞的。

    賀元慎皺了眉,笑著與高甚道: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外客,如此,如此莽,莽撞……”說話功夫間,那騎馬的人轉過街道一角,賀元慎還沒看清,下一刻這騎士卻來勢洶洶,一下撲到兩人面前,手一抖,露出右手握著的一隻鐵勾。

    高甚面對著賀元慎,並沒有注意到身後來人的舉動。

    他還正要張嘴說話,下一刻那馬上的人舉起了手中的鐵色,‘噗嗤’一聲勾入高甚頸後,從頸前穿透而出!

    高甚臉上的笑意還未僵,只感覺頸後一陣劇痛,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那血已經噴濺出來了。

    賀元慎正覺得午後太陽有些刺眼,瞇了眼睛想看清來人是誰,卻只隱約瞧見一雙陰冷的眼,及濃密的鬍髭,還未打量清楚,隨即便有溫熱的液體濺了幾滴到他胸口,在他淺綠的衣袍上十分顯眼!

    下一刻馬上的人握緊鐵勾,雙腿一夾馬腹,高甚脖子被人勾住,一下便被馬匹帶走!

    他喉間被鎖,甚至連慘叫都難以發出聲響來,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此時又正值驕陽似火的時候,這一帶街道上行人並不多,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幾個人瞧見這一幕。

    賀元慎愣了半晌,隨即才反應過來不大對頭,他後背'刷'的湧出大片冷汗,轉頭看去時,高甚被人拖在馬後,半截脖子都要被鐵勾掛爛撕扯開了,所到之處流了一串串血跡,整個人眼見不行了。

    當即賀元慎的酒便醒了大半,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膽敢在他眼皮底下行凶。

    前一刻還在與他說笑的大活人,下一刻便被人如鎖牲口似的,他張嘴想喊,卻覺得嗓子乾澀,雙股顫顫,好一陣之後,眼見高甚臉色已經灰敗,他才似是回過了神一般,放聲大喊:

    “有賊人!有賊人!”

    他喊完,跌跌撞撞的便朝騎馬的人追去,只是這眨眼功夫,那人已經跑出極遠了,聽到賀元慎的大喊,那人轉頭看了高甚一眼,確定他已經不可能被救活之後,才將手一抖,把鐵勾從他已經血肉模糊的脖子間抽離出來,雙腿一夾馬腹,很快便跑了。

    高甚的身體‘咚’的一聲落回地上,只剩了本能抽搐。

    賀元慎追上來時,那人已經跑不見了,只依稀還能聽到午後蟬鳴之中夾雜著的‘答答’馬蹄聲罷了。

    “來人啊,來人啊!”

    賀元慎放聲大喊,只是高甚已經回天乏術。

    午後燕追正神清氣爽陪著傅明華說話,外間孫固便慌忙進來,在黃一興耳邊輕言細語說了幾句,黃一興進了殿內,看了傅明華一眼,小聲的向燕追道:

    “皇上,兵部侍郎高甚出事了。”

    有人當街向他行凶,險些使他身首異處。

    之前宣徽殿中,燕追與姚釋商談之時,黃一興也在,當時聽得清清楚楚,知道是燕追想要高甚性命的。

    他此時低垂著頭,將話一說出口,即驚四座,不止宮中宮人內侍駭了一跳,就連上半身軟軟靠在矮桌上,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傅明華一聽這話,便坐直了身體,看了燕追一眼。

    燕追似笑非笑,似是有些驚怒的站起身來,“什麼人如此膽大?”

    可是傅明華分明瞧見他眼底神色如古井不波。

    她心裡琢磨著,怕是高甚之死,說不定與燕追是脫不了干系的。

    傅明華自然也記得幾年之前望江閣時高甚與陸長元私會的那一幕,他是前朝餘孽,燕追不可能讓他活著,只是死在這個關頭,又恰是燕追想要對付謝家的時候。

    她目光閃了閃,莫非這高甚與謝家也是有往來的?

    燕追拿他下手,難道是有意針對謝家?

    她伸手托腮,又抬眸看了燕追一眼,正好與他目光對上,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見到傅明華目光時,還沖她挑了挑眉角,神色顧盼間露出幾分勃勃野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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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6: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九章 行凶

    “什麼人敢如此大膽,在天子腳下行凶?”

    傅明華站起身來,燕追聽她這話,忍了笑為她理了理披帛:“還敢刺殺朝廷命官,速令許顥、杜玄臻、洪少添及負責洛陽守備的人,”他一連點了好幾個人名,“即刻來見朕!”

    黃一興彎著腰,應了一聲。

    燕追與傅明華目光交匯,夫妻倆心有靈犀,傅明華送了他出清寧宮,看他大步離開,黃一興等人亦步亦趨小跑著跟在他身後。

    將燕追送走,碧藍還直咂舌:

    “什麼人,如此膽大,天子腳下也敢行凶殺人。”

    殺的還是朝廷命官,四品的兵部重臣!

    傅明華皺了皺眉,端了茶杯放在唇邊,還未飲,便問道:

    “孫固走了沒有?”

    宮人出去了一趟,進來回話道:

    “回娘娘的話,還未離開。”

    黃一興善揣摩聖意,他在傅明華面前將高甚之死說出,卻未遭燕追警告,便已經心中如明鏡一般,臨行之時,特地令孫固留了下來,顯然也有為了使傅明華了解清楚事情起因經過的原因。

    他在這宮中多年,心思活泛,性格八面玲瓏,傅明華聽著宮人的回話,嘴角邊便露出微笑來。

    孫固提了衣擺進來,恭敬的跪在傅明華面前,聽她問起高甚之死的詳細經過。

    他早在黃一興留他下來時,對於傅明華的召喚便心中有數了,此時聽傅明華一問,孫固毫不猶豫便道:

    “回娘娘的話,消息由金吾衛所的夏侯慎報來的。”他將今日早朝之後,高甚與賀元慎結伴一起前往清樂坊的事情說了:“高侍郎正與左拾遺結伴從清樂坊而出,便有人衝了出來,以鐵勾將高侍郎脖子勾穿了,左拾遺大聲呼喝,趕走賊人之時,高侍郎已經不行,請了太醫署的人前去,已經咽了氣。”

    孫固擦了把額角的汗水:

    “事發至今,金吾衛的人已經全城禁嚴,只是那賊人卻跑得極快,尚未瞧見蹤影。”

    傅明華皺了皺眉,高甚竟與賀元慎攪到了一起。

    高甚此人來歷,她也是知曉的,當初與陸長元有過往來,只是賀元慎又怎麼會與他一道?

    她沉吟半晌,又問道:

    “左拾遺可瞧見凶人真面目了?”她隱約覺得不大對勁兒,問了這話,孫固便點頭:

    “見了,此時左拾遺正在大理寺,大理寺卿使他繪出凶人臉嘴。”

    傅明華聽他這樣一說,便越發覺得有些問題。

    若高甚真死於燕追命令之下,不該如此魯莽的。

    燕追動手,向來極有分寸,他若想要殺一個人而不留痕跡,此時便不可能留下賀元慎這樣一個人證。

    事情反倒像是燕追有意借賀元慎之手,將凶人引出,高甚之死,只是另有圖謀而已。

    她想起了先前自己對於謝家的猜測,卻又忍了心中的疑惑,令碧藍拿了銀錢賞了孫固,送他出去。

    紫亙正要說話,殿內卻傳來燕昭的哭聲,傅明華自然不再想了,連忙朝殿內行去。

    大理寺中,賀元慎嚇得臉色青白,高甚被刺之時,興許是太過吃驚,親眼看著朝廷命官在自己面前遭人行刺的震憾大於恐懼,洪少添笑著看了他一眼:

    “左拾遺瞧不出來倒是意氣,那樣的情況下,還敢追了出去。”

    賀元慎覺得他笑容中帶著幾分諷刺,也不知他所說的是指書生'意氣',還是'義氣',此時捧著獄丞送來的滾燙茶水,接連飲了好幾口,才覺得'咚咚'直跳的心平復了一些。

    那茶水有些苦澀,並不如他平時喝的講究甘淳,可是這會兒賀元慎卻已經顧不得那樣多了,他想起先前那一幕,還覺得心有餘悸。

    洪少添誇他膽大時,也不知是茶水實在太苦的緣故,還是他心中的恐懼作祟,他臉頰抽搐,手又開始抖了起來。

    高甚被刺之時,他實在太過吃驚,本能的便追了上去,這會兒被洪少添一說,他才開始感到後怕。

    想起高甚半個脖子都遭人撕裂的情景,那鮮血灑了一地,他自小錦衣玉食,還極少遭遇今日的這樣的驚嚇,一想起來自己按住高甚的傷口時,撲鼻的血腥,那溫熱濃稠的觸感,他不由又白著臉,乾嘔了一聲。

    洪少添看著賀元慎這模樣,眼中露出幾分無奈來。

    他當初便是歸順秦王府,聽順燕追命令行事的人,今日高甚之死,他一早便得到了姚釋令人透來的風聲,心中早就有數的,此時見賀元慎嚇得魂不附體的模樣,他又喚了一聲:

    “左拾遺?”

    先前洪少添便問及賀元慎兇手樣貌,只是他似是受到了極大驚嚇,許久語不成調,此時洪少添加重了些音量一問,賀元慎全身一顫,回過神來仰頭看他,洪少添便道:

    “筆墨紙硯已經備下了。”

    賀元慎愣了一下,彷彿反應過來般,取了帕子拭汗,嘴裡應了一聲:

    “多謝。”

    他手還抖得厲害,擦過汗水的帕子將已經洗淨的手擦了又擦,彷彿想將殘留在心中的那種碰觸到鮮血的觸感拭去一般,好一陣之後,賀元慎抿了抿唇,才去伸手提筆。

    墨已經研好了,他接連深呼了好幾口氣,便顯得平靜多了,恐懼之後,一股怒火又湧上他的心頭來。

    “清平盛世,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凶人,膽敢當街行凶,殺的還是朝廷命官,實在太不將官府放在眼裡,視人命如兒戲!”

    前一刻還在與他談天說地,飲酒取樂的人,下一刻便成了亡魂。

    賀元慎忍了驚怒,抿著嘴唇:

    “洪大人務必要將這凶人捉拿歸案才是!”

    他難得交到一友,卻眼睜睜看著高甚死在眼前,賀元慎誓要為他報仇,將凶人繩之以法。

    哪知將話一說出口,洪少添卻是淡淡一笑,伸手一指:

    “左拾遺還是先將凶人樣貌畫出來再說。”

    他神態間不見憤怒,反倒顯得異常平靜,這模樣頓時激怒了賀元慎,忍不住就道:

    “洪大人,皇人任命您為大理寺卿,對您信任有加,如今同僚被害,您怎麼能如此冷靜?”

    洪少添看他氣得面頰通紅,也有些意外,眼裡露出幾分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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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17 16:07: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章 嘲諷

    若不是看在賀元慎出身衛國公府,洪少添早就給他一些排頭吃,拿他當成疑凶關押起來了。

    “怒極攻心亦是無補於事,我勸左拾遺早些畫出凶人模樣,我自會奏請皇上,全城禁嚴,捉拿凶人。”

    他淡淡回了賀元慎幾句,直堵得賀元慎心中憋屈,卻又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冷哼了一聲,提筆便畫。

    此時他強忍恐懼,憶及凶人樣貌,竟記不大清長什麼模樣了,只記得騎了匹棕色的馬,穿了灰色粗布短打半臂上衣,至於交領乃是左衽還是右衽便記不大清了,只隱約記得半臂下,那雙結實有力的手臂,輕而易舉的將高甚脖子勾穿,拖著他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賀元慎想到此處,打了個寒顫,腦海中浮現出一雙凶狠的眼神,及上唇的鬍髭,實在嚇人。

    他動筆在紙上畫完,自己則是越看越像,彷彿又憶起了午時的情景,將筆一扔,再不敢看了。

    洪少添原本有些擔憂,這賀元慎未出仕時,也是在洛陽頗有才名的,他的詩書字畫受到一干權貴子弟推崇讚賞,此時他又見過下手之人,洪少添還怕他畫得栩栩如生,使自己難辦。

    但這會兒一看畫中模樣,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說話了。

    憑心而論,賀元慎為官不成,畫卻是好的。

    只是大唐市井間的男兒,大多打扮都是他畫中所描出來的這般樣子,不是穿短打上衣配粗布褲子,便是著道袍,普通人家,穿儒衫的都少之又少,賀元慎畫的這模樣,出外隨意一捉拿,捉回來的人便能將大理寺的牢獄撐破。

    洪少添心中雖然不以為然,但仍是令人臨摹之後張貼於城門四處各榜之前。

    他這不痛不癢,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又激怒了賀元慎,兩人嘴中爭執了幾句,恰逢宮中有旨,洪少添便將賀元慎畫好的人物肖像一卷,顯然準備帶進宮去。

    大理寺少卿一見他這動作,不由小心翼翼的問:

    “若大人將畫帶走,可是晚些時候再臨摹了?”

    洪少添看了冷著臉的賀元慎一眼,笑了一聲:

    “世子仍在此處,使他再畫一幅便成。”

    一句話將賀元慎氣了個仰倒,欲與他再爭執,洪少添卻不肯理他了,轉身便出去。

    宮中燕追下令全城禁嚴,照賀元慎的畫捉拿凶人,只是連著七八日,卻不見凶人蹤影,大理寺中人倒是捉了不少,卻大多都在口喊冤枉,沒有人招認。

    當日行凶之人所騎的馬匹倒是被人找到,只是兇手是誰,卻仍不得而知。

    朝堂之上,燕追對大理寺中、刑司的人斥責得兇,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時間一長,朝中不少人便都回過了味兒來,唯有賀元慎十分著急。

    他急於想替高甚申冤,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此事極有可能不了了之。

    初四早朝之時,同平章事李輔林進諫道:

    “皇上,如今大理寺、金吾衛中的人大肆在市井間抓人,庶民之中已經流言四起,而今人心惶惶,臣以為,先安定民心,才是首要之事。”

    大理寺卿洪少添及金吾衛所的夏侯慎便顯得尤為無辜:“臣等也是奉命行事。”

    “事情已經過去幾日,皇后娘娘千秋在即,先帝、先太后的祭日及大皇子周歲禮也即將到來,高侍郎之死,不如先緩上一緩,以免誤了大事。”姚釋也握了象笏,上前一步說話。

    燕追沒有出聲,朝列之中賀元慎聽了這話卻是難以釋懷,連忙出列:

    “下官以為,自太祖建朝以來,數十年的時間,天子腳下,從未發生過如此惡事。高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有凶人卻膽大包天,敢光天化日之下向他行凶,行跡惡劣,實在不可容忍。”他大聲的反對姚釋等人的意見,力排眾議請求燕追再加派人手追查。

    說到激動處,賀元慎險些與人爭執起來,一場早朝君臣都是不歡而散。

    下朝之後,眾人都不給他好臉色,他卻不以為意,下了早朝,又取了諫紙上書皇帝捉拿凶人。

    只是上諫的折子最終卻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絲回音。

    他日日憂急如焚,又試圖聯絡昔日一干舊友出面,想為朝局施加壓力,使燕追多追派兵力捕尋兇手。

    只是昔日他的知交好友,顧喻謹已死,柳世先不過是靖王府不承爵的次子,又未入仕,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憂憤之下,他更是鬱鬱寡歡,衛國公的警告只是讓他越發心中對於這世道有些失落而已。

    六月初九傅明華生辰之時,普天同慶,街道上四處聽聞得眾人歡樂之聲,燕追賜宴於含元殿,他隨眾人入殿,也是愁眉緊鎖的樣子。

    清寧宮內,傅明華接受著眾命婦的朝拜,眾人歡呼聲中,她有些走神。

    她想起了如今早已不在世的太皇太后及崔貴妃,如今也該稱為崔太后了。

    當初她第一次坐在高首之上,受眾命婦朝拜地之時,是當時的崔貴妃拉她一道坐在上首的。

    她微微的恍神,碧雲幾人都沒有注意到,她便已經被命婦的朝拜聲驚醒了過來。

    人群中有好些熟面孔,丹陽郡主、衛國公府蘇氏、魏敏珠等人都在,眾人的心思包裹在濃妝之後。

    殿外尚有不少命婦在等候,薛嬤嬤捧了早就備好的花茶出來給傅明華潤喉,她側身去喝茶時,便看到殿後楊復珍的身影,正遠遠的沖自己行禮。

    傅明華捏了帕子壓了壓唇,吩咐碧雲:

    “將楊復珍喚來。”

    她低垂著眼瞼,睫毛纖纖,髮絲全被梳了起來,頭上雲鬢插滿花翠,垂下來的黃金鑷一晃一閃的,十分美麗。

    碧雲福了一禮,退了下去,不多時楊復珍便上前來,親自淨了手彎腰為她托著托盤,傅明華放了手邊的杯子上去,他便低聲道:

    “娘娘,含元殿里左拾遺與大理寺卿起了爭執,險些打了起來。”

    下方的人離得較遠,沒有聽到楊復珍的話。

    高台之上碧雲幾人卻將頭低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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