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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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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采葑采菲] 塵埃之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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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5:41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章 光明

  蓋涅門堡的第二道門之後是一個狹道,只能允許四到五個人並排通過,蓋涅門堡齒輪形狀的射箭口正對著這條通道。

  然而從威利斯大帝時代起,堅固的蓋涅門堡就從來沒有被人闖入過,這個防禦的通道早就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瑪琳抬頭看上去,發現在塔樓上僅僅只有一兩個巡邏的衛兵,並沒有射擊手駐守。

  把里拉切關進去後,菲利多得讓人守在上面才行,瑪琳心想。

  他們順利地穿過了這個通道,到達了第三道門。

  一群衛兵正在匆忙地想要關上這道門,然而瑪琳使用了一個無聲魔法,力量逼近他們,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把門給頂住,不允許它合上。

  隨著他們走近,衛兵被白花騎士逼迫著退到了兩邊去,瑪琳他們終於進入了這道堡壘。

  監獄長跌跌撞撞地跟在白花騎士的後面,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浩浩蕩蕩地進入,佔據了屬於監獄長和他屬下的房間。

  長走廊的盡頭是一個分岔的路口,一邊是上行的階梯,一邊是下行,下行的方向通往蓋涅門堡的地下水牢。

  西德尼王子說:「應該把里拉切關到水牢裡去。」

  水牢骯髒潮濕,是最可惡的囚犯被關押的地方,在西德尼王子看來,里拉切神官竟敢傷害國王,就應該關到最陰森的水牢裡,和老鼠蟑螂為伴。

  瑪琳卻說:「我不贊成。水牢的機關掌握在蓋涅門堡的人手裡,一旦發生意外,我們可能反而被困在裡面無法出來。」

  他們走到了道路的盡頭,看到了位於那裡的禁魔牢房。禁魔牢房的門是用沉重的鑄鐵打造的,上面銘刻著一些圖案和文字,因為年代久遠,上面的紋路已經變得模糊了。

  里拉切和他的助手牧師被分開送到了不同的牢房。

  菲利多喊出身邊幾名白花騎士的名字,為他們安排任務,告訴他們誰應該在什麼時候輪值,因為所有人都非常勞累,許多人都整整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菲利多又安撫了他們一遍,告訴他們一切會好起來的。

  雖然使用緊急法的進行了暫時的權限轉移,然後強行闖入了,但也還需要一些手續。其實這種時候,這些手續已經無關緊要了,不過能夠拿到,對白花騎士出入蓋涅門堡的正當性會更有利。

  「交接的問題就交給王子殿下了。」瑪琳說。

  西德尼王子看著里拉切被投入了牢房,心情非常激動,差一點忘記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被瑪琳提醒了,他馬上說:「我立刻就去。」

  西德尼王子握緊了手中的王劍,還有口袋裡面的印章,他轉身退後,急促地往回走。他要去蓋涅門堡的長官辦公室蓋下印章,把由白花騎士接替蓋涅門堡衛兵防守落定成紙面上的事實。

  而瑪琳看了一眼菲利多,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牢房中的里拉切。

  菲利多於是轉身,對在門外的白花騎士說:「除了輪值的人,剩下的人都快趁著這個時間去休息吧。」然後他對站在牢房門口的兩名白花騎士說,「你們守在這裡。」

  接著他就推開了里拉切所在牢房的門,並用手臂將它支持住。

  瑪琳從他的臂膀間走入了牢房,牢房的門很矮,但瑪琳因為偏矮差得太多,恰好足夠昂首提胸地進入。菲利多緊跟在她的身後,彎著腰像一隻屈尊的獵豹一樣進入了房間中。

  里拉切神官坐在這件牢房裡唯一的床上,陰鬱的雙眼死死地盯著瑪琳和菲利多。

  瑪琳微笑,說:「現在來談談吧,里拉切神官。」

  「我和魔法師沒有什麼可談的。」里拉切神官傲慢地回答。

  瑪琳歎了一口氣,她想如果由她來開口,可能再也問不出什麼了,她看向了菲利多。

  菲利多往前走了一步,說:「里拉切神官,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里拉切神官輕蔑地笑了。

  「徵調白花騎士團以及王城近衛軍,組成神聖聯合軍,西征蒙特安娜山脈及以西,以大神官梅內尼特為最高指揮官,神聖帕赫羅帝國的各領主及附庸應聽從調配,光明女神的意志為指引,為蒙特安娜山脈帶去光明……」

  菲利多緩緩地複述當時那張羊皮紙上的內容,這就是當時里拉切神官在威利斯七世臨死之時,想要利用臨終祈禱讓威利斯七世承諾的重要文書。

  「里拉切神官,為什麼?為什麼要向亞曼倫大區宣戰?」菲利多掙扎地問。

  里拉切神官沒有料到菲利多提出的這個問題,顯然有些驚訝。

  里拉切神官當然聽說過菲利多的名字,但由於菲利多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後來菲利多被大神官丟到白花騎士團後,他就徹底地忘掉了這個人。

  里拉切高揚著頭,冷笑著說:「當然為了光明女神的光輝。為了讓光明女神的光輝照耀到亞曼倫這片被黑暗侵蝕的土地上去。」

  「亞曼倫人對光明女神也非常虔誠,那並不是被黑暗侵蝕的土地。」菲利多激動地說,「而且萊奧神官就駐守在就亞曼倫的傑圖加拉神殿,那裡也有光明女神的足跡。」

  可是里拉切神官卻詭異地笑了:「如果不是被黑暗侵蝕的土地,又為什麼會爆發黑死病這樣可怕的瘟疫?除了代表正義與光明的神聖軍隊,已經沒有誰能夠拯救亞曼倫了。」

  「黑死病……不、不可能……」菲利多不敢相信。

  里拉切卻說:「真是愚蠢啊,一旦不徹底地消滅黑暗,那麼黑暗就將從亞曼倫蔓延,逐漸吞噬整片大陸。戰爭是為了拯救人類,無知的人,你阻擋了大神官拯救亞曼倫,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光明女神在上,絕對不會原諒你。」

  瑪琳和菲利多從禁魔牢房出來,菲利多的臉色蒼白得就像一張紙。

  瑪琳帶著他到一個角落去,看到他惶恐的眼神,試著安慰說:「別著急,里拉切神官不一定說的是真話。菲利多,你有聽到過亞曼倫傳來的消息嗎?如果真的發生了事故,你的家人一定會寫信告訴你的。」

  菲利多卻搖頭,說:「不,我不知道……」

  菲利多是私自從傑圖加拉神殿逃走的,雖然後來成為了白花騎士,但白花騎士根本算不上正經的騎士,和神殿騎士完全無法相比,當然也就無法給家族帶來榮光。出於自尊心,菲利多在這三年中,僅僅給最疼愛他的祖父寫過兩封報平安的信件,並且還隱藏了姓名。

  他收到過一封回信,是在一年半之前,那時候祖父在信中還表示一切都很好。

  一年半,足夠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在這同時,瑪琳不由回憶起她的經歷,她從索羅沃奇塔離開來到納特西亞,一直聲稱自己來自亞曼倫的時候,有人聽到她的自稱,無意間說過:「亞曼倫嗎?似乎很久沒有見到從亞曼倫來的人了……」

  這讓瑪琳不由覺得背後發涼。

  「為什麼會這樣……」菲利多沉痛地捏緊了拳頭、

  「菲利多,菲利多!」瑪琳喊他的名字,「不要被里拉切的話給嚇住了,他說的不是真話。大神官想要發動戰爭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宣揚正義和光明,只是為了利益,是為了弗倫恩!」

  菲利多猛然驚醒了。

  瑪琳說:「你難道忘記了嗎?弗倫恩,亞曼倫發現了新的弗倫恩礦脈,這就是為什麼光明神殿要攻佔亞曼倫。亞曼倫大區在蒙特安娜山脈的後面,通往那裡只有一條蒙特安娜峽谷,易守難攻,所以光明神殿必須要召集最龐大的軍隊,傾盡整個神聖帕赫羅的力量。」

  那是能夠抗衡神職者和魔法師的古代兵器,傳說中的弗倫恩,當初還是菲利多把信送到了大神官的手上,並為自己換來了成為白花騎士的機會。

  「不,光明女神不會允許……」菲利多喃喃地說。

  菲利多神色慘淡,對他來說,不管承認哪一邊都是毀滅一樣的打擊。

  一邊是他成長的家鄉,很可能正在爆發殘酷的瘟疫;

  一邊是他所信仰的光明神殿,為了弗倫恩礦石正要發動戰爭,而這戰爭的起因,還是因為那一封由他送去的信。

  菲利多茫然地問:「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光明女神不是博愛而仁慈的嗎?這到底是誰的錯?是因為我的信嗎?」

  瑪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上前擁住菲利多,穿著盔甲的菲利多身軀非常龐大,她柔弱的手臂只能攬住他的胳膊。

  「菲利多,不,就算沒有那封信,這樣的事情也會發生。」

  菲利多的臉色灰敗得可怕:「當戰爭爆發,神聖聯合軍長槍指向蒙特安娜山脈,我們的家鄉亞曼倫大區就會成為所有人心目中黑暗的領地,就像是曾經的西摩……光明女神是絕不會犯錯的,和她相對的,就是黑暗。」

  他是那麼地相信光明女神,可是現在光明神殿的所作所為,完全和他心中的光明與正義背道而馳。

  瑪琳在他的下巴下面搖頭,毛茸茸的頭髮掃過菲利多堅硬的弗倫恩盔甲。

  她說:「光明女神不會犯錯,但人會犯錯。菲利多,即便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他也僅僅只是一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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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5:52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選擇權

  菲利多垂下了頭,說:「可這是中央神殿,是光明神殿的中心,神諭者誕生的地方……」

  和亞曼倫那樣的偏遠地方怎麼能夠一樣,這裡可是能夠直接聆聽到女神聲音的中央神殿,大神官更是最接近光明女神的信徒。

  瑪琳試圖讓菲利多回過神來,她提醒說:「菲利多,難道你忘記了海德薩牧師嗎?萊奧神官、里拉切神官以及和他們一樣的神職者們,他們也是整個神職者系統中不可分割的那個部分,他們的存在已經證明了,神職者也有私欲,神職者也會有卑劣的行徑,神職者甚至還會害死國王!菲利多,我知道你對光明女神非常虔誠,但是對光明女神虔誠,並不表示就要對神職者虔誠。像里拉切神神官、海德薩牧師,他們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尊敬!」

  所以菲利多才那麼艱難地掙脫了傑圖加拉神殿的桎梏,來到這裡,就是因為相信中央神殿能夠給他機會。

  事實也是這樣,他終於見到了大神官,見到了這個能夠代表女神的,最接近女神的神職者。由此,菲利多的聲音被光明女神聽到了,所以他才成為了白花騎士。

  菲利多深吸了一口氣,說,「但大神官是不一樣的。瑪琳你提醒了我,這件事一定有內情……也許就像當初一樣,你一定還記得,我們當初離開亞曼倫大區的時候,也到處都是黑死病的傳言,可實際上並不是如此,黑死病只是執政官的藉口,為了讓他能夠抓住他想要抓住的人,為了能夠封鎖弗倫恩的消息……」菲利多突然激動了起來,「我可以向大神官解釋,那樣的話就不會有戰爭了。」

  那時候瑪琳還被污蔑成黑死病的傳染源,那是迫使瑪琳不得不離開亞曼倫大區的原因之一。

  但瑪琳搖著頭說:「菲利多,我們離開亞曼倫已經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你還不明白嗎?黑死病就算不存在,戰爭也依然會發生,中央神殿只是為了弗倫恩。」

  「弗倫恩只是你的推測。」菲利多突然恢復了精神,說,「如果真是為了弗倫恩,有一點就非常奇怪,我將信交給大神官已經足足三年了,如果只是為了弗倫恩,大神官為什麼要等到這個時候?何況大神官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按照光明神殿的教義,這片大陸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都是來自光明女神的恩賜,那麼大神官如果想要弗倫恩就只需要提出來,塔威亞奧公爵是絕對不可能拒絕的。」

  菲利多的話讓瑪琳感到有些害怕,她震驚地看著菲利多:「菲利多,里拉切就要被公審了,如果這時候大神官對你說,讓你放了里拉切,你會怎麼做?」

  菲利多猶豫了一下,說:「如果大神官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答,我當然會堅定地支持公開審判里拉切。」

  但是瑪琳的臉色卻變得灰暗了下來,她鬆開了菲利多,慢慢地後退。

  儘管隔著冰冷的盔甲,讓菲利多感受不到瑪琳的體溫,但在瑪琳後退的時候,菲利多卻不由有一種溫暖消失的錯覺。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挽留這種腦補的溫暖,但瑪琳又繼續退了一步,這舉動像是一個拒絕的符號,讓菲利多停下了上前的腳步。

  瑪琳黑色的眼睛幽深地就像一口井,她看著菲利多,語氣也變得很冰冷:「菲利多,昨天在我想要帶走里拉切的時候,你告訴我,你不能把里拉切交給我,你要讓里拉切得到公審,為了給你的白花騎士的夥伴們一個解釋,為了正義與光明。但現在你卻告訴我,只要大神官可以給你合理的解釋,你就可以罔顧已經發生的事實,讓里拉切重獲自由……」

  菲利多從來沒有見過瑪琳這樣可怕的模樣,他的後背都涼透了,一種從沒有經歷過的恐懼一瞬間就將他籠罩了起來,這時候他相信就算是瀆神的指控都不會讓他變得更緊張。

  「不,瑪琳,我不會……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你會!」瑪琳大聲地說,「你根本不知道為了讓里拉切能夠公開審判我都做了什麼,你一時興起想要做的事情,我想盡辦法去完成,而到了中途,我的所有努力又要因為你的一時興起而全部白費。」

  菲利多的臉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他惶恐得就像一個小孩:「我不會,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你怎麼能這樣臆測我……」

  但瑪琳卻說:「現實就是這樣殘酷,不管事實怎樣,哪怕神職者真的做下了瀆神叛國的可怕罪行,但只要有天花亂墜的說辭,你就會立刻站到他們那邊去。菲利多,比起你親身經歷的事實,你卻寧願去相信虛偽的謊言……」

  菲利多卻說:「大神官不會說謊……瑪琳,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你別這樣……」

  瑪琳「呵呵」笑了:「如果大神官說的和我說的不一樣呢?大神官不會說謊,那麼我就一定在說謊了,是嗎?我想只要大神官對你說,這是光明女神的旨意,那麼就算讓你殺了我,你也會去做的,對不對?」

  菲利多回答:「並不是這樣的,瑪琳,你是一個好女孩,就算你現在暫時還是一名魔法師,但你本質卻是純真善良的。有一些神職者他們對你有誤會,是因為他們並不瞭解你。大神官不會讓我殺你的,大神官珍視著每一個信徒的生命……」

  但瑪琳卻轉身準備離開。

  菲利多慌忙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腕,瑪琳已經有預防,他伸出手來,還沒碰到自己的時候就把手縮了回去。

  菲利多急切地說:「瑪琳,你要去哪裡?」

  瑪琳冷淡地說:「雖然你已經背叛了我,但我做出的決定我會自己負責到最後,就算是最後會被光明神殿燒死,我也要把里拉切送上審判台。菲利多,下一次再見,可能就是我被綁在火刑架上的時候。」

  菲利多預感到,他就要失去瑪琳了,他第一次罔顧瑪琳的意願,上去抓住了瑪琳的手臂,他的情緒已經失去了控制。

  然而瑪琳回手一揮魔杖,一個防禦牆瞬間升起,逼退了菲利多。

  菲利多來不及進行抵抗,就被瑪琳隔開了。

  瑪琳冰冷的態度讓菲利多覺得非常害怕,她的離開已經無法阻攔了,菲利多站在無形的防禦牆背後,聲音微微發抖:「瑪琳,你什麼時候回來?」

  「里拉切公審的時候。」

  然後瑪琳頭也不回,向著門廊外走去,只剩下菲利多惶然無措地站在原地。

  瑪琳深呼吸,大步走出了蓋涅門堡。

  隨著氣候越來越溫暖,天亮的時間也越來越早,這個時候已經接近黎明,東方的夜空漸漸變成了黛藍色。

  在蓋涅門堡的大門處停留著一駕裝飾著就金色荊棘花的馬車,一個矮小的身影坐在馬車上,四處張望著,當看到了瑪琳,就瘋狂地揮手。

  瑪琳努力綻放出一個微笑,然後走向了她。

  黛黛激動地迎上來,抓住她的手,說:「瑪琳,公爵大人讓我來接你。」

  瑪琳點點頭,說:「稍等一會兒,我還要再見一個人。」

  瑪琳站在馬車旁,不久後,西德尼王子趕到了這裡來,他走得很著急,氣息都變得不平穩了。

  他走到馬車旁,看到了瑪琳,說:「一切都很順利。」

  他將一張紙遞給了瑪琳,借著馬車上的燈,瑪琳草草地看完這張紙,點點頭,又問:「那麼公審的消息已經提前放出去了嗎?」

  西德尼王子看向了站在瑪琳身旁的黛黛,黛黛穿著華麗得不像女僕裝的絲綢裙子,卻又沒有佩戴一個貴族小姐應有的珠寶,這讓西德尼王子對她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瑪琳於是說:「這是黛黛,你可以說。」

  這是在告訴西德尼王子,黛黛是可以信任的人。

  於是西德尼王子回答:「對,在魯伯內務官的幫助下,已經把公審的消息傳到了外城區,只要天一亮,所有納特西亞人都會知道國王的死訊以及這一次公開審判。」

  黛黛在一旁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立刻捂住嘴,沒有出聲打擾,她看向瑪琳,等待瑪琳的回答。

  瑪琳點點頭,說:「我們儘快準備吧,讓這次公開審判快速進行。」

  西德尼王子看了看瑪琳身後的馬車,又問:「你準備離開這裡嗎?」

  瑪琳點頭,說:「是的,我還需要去見費切爾公爵,最好,能夠在公開審判之前再見到阿爾嘉,那麼就更有把握了。」

  西德尼王子卻說:「那麼里拉切神官怎麼辦?你一旦離開,就無法保證里拉切會不會被人帶走了。」

  「菲利多在,他不會讓人帶走里拉切的。」瑪琳回答。

  西德尼王子說:「他可以拒絕別人,拒絕微不足道的白花騎士團的某個小隊長,或者說是中央神殿上百個神官當中的某一個。但是他能拒絕大神官嗎?別忘了,白花騎士團還有一半是屬於光明神殿的。」

  「他會的。他不會背著我把里拉切交給任何人,我相信菲利多。」瑪琳認真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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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6:03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西摩

  西德尼皺著眉,說:「如果索羅沃奇公爵願意親自出面,里拉切就不可能被任何人帶走。」

  某方面來說,確實是這樣。只是,有沒有白花騎士對費切爾來說可能並不重要,對瑪琳來說卻很重要。

  不過瑪琳沒有這樣對西德尼解釋,她說:「如果是費切爾,那麼維洛多尼公爵就不會那麼容易鬆口。」瑪琳笑了笑,又說,「何況,如果里拉切在費切爾手裡,就完全不會有現在的發展。我們本來就是在豪賭,賭贏了才能擁有一切。機會稍縱即逝,什麼都準備完美是不實際的,總不能因為擔心和害怕就停下腳步。」

  雖然西德尼王子並不信任菲利多,但他卻對瑪琳很有信心——即使他認識瑪琳不過短短幾天,他們的交談也僅僅只有過幾次。

  西德尼王子說:「那麼最後我再提醒你一件事,你是一名魔法師,所以可能並不瞭解大神官作為最高神職者在納特西亞的地位。可以說,在大多數神聖帕赫羅人的眼中,他就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不,應該說他就是神本身。如果他出現,哪怕他指著太陽說那是月亮,那些信徒都絕不會有一點懷疑。」

  這讓瑪琳歎息了一聲,說:「那麼他是神嗎?」

  西德尼王子愣了一下,回答說:「不是,除了光明女神,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別的神明。」

  「那麼就不用擔心了,」瑪琳微笑,說,「只要不是神,那就和我還是在同一個次元,那麼戰勝他也就不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是不會出現的。」

  這就是為什麼瑪琳想要和阿爾嘉見面,她希望能夠得到阿爾嘉的支持,從他那裡得到一個準確的回答。

  只要阿爾嘉在白曜石塔上,白曜石塔的威脅就會一直存在,那麼大神官就不敢離開中央神殿。只要大神官不親自到場,瑪琳就有信心能夠處理好公審的場面。同時,只要大神官不親自到蓋涅門堡來,他的口信也不能說服菲利多背叛自己——尤其在自己已經警告過菲利多的前提下。

  想到這裡瑪琳不由覺得有些難過,她終於還是逼迫了菲利多,讓菲利多感到了痛苦。

  說到底,菲利多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出身於這裡,沐浴著光明女神的光輝長大,他的善良和忠誠,有很大一部分都源於對光明女神的信仰。

  瑪琳曾經對自己說,就像是朋友不應該干涉對方到底喜歡吃辣還是吃甜一樣,她不應該干涉菲利多的信仰……然而到了現在,她卻不得不這樣去做。

  這確實是一場賭博,如果順利,她會得到一個真正的朋友和戰友,如果失敗,她就會徹底失去菲利多。

  西德尼王子說:「時間很緊迫,我希望能夠有儘量多的魔法師的在公開審判席的前列。」

  公開審判除了圍觀的平民們,還有主持公審的法官和神職者,還有許多有身份地位的貴族們會出現在審判席上。

  席位確實應該由蓋涅門堡來擬定,但是公開審理的次數非常少,能夠遵循的前例也極其稀少,就算邀請貴族出席審判席,貴族們認為和平民出現在同一個場合會有失身份,也多半會拒絕。尤其這一次公開審理的是里拉切,所以貴族們應該都會很擔心會得罪大神官,就更不敢出現了。

  ——這就是瑪琳想要利用的地方。

  如果連觀眾都可以篩選,那麼控制輿論就會變得更加容易。而想要做到這一切,都要在大神官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越快越好。

  「費切爾會很樂意的。只要他提出來,那麼就會有無數的魔法師響應他。」瑪琳說,「那麼王室方面呢?」

  西德尼王子點點頭,說:「我現在就去。」

  ***

  瑪琳和西德尼說話的過程中,黛黛一直捂著自己的嘴就沒有把手放下來過。

  等到西德尼王子離開了,瑪琳回過頭,對黛黛說:「我們走吧。」

  黛黛才放下手,驚訝地問:「你們……你們剛剛說的是公審一個神官?」

  瑪琳一邊走向馬車,一邊說:「對,我還要抓緊時間回去,納特西亞也太大了,馬車可能還要奔跑幾個小時,我要趁機在車上睡一會兒。」

  黛黛小跑著跟上瑪琳,激動地問:「這太難以置信了,瑪琳你到底怎麼辦到的。」

  瑪琳疲憊地微笑:「過程有一點複雜,不太好解釋,總之,這是一個偶然,當然,其實也算是歷史的必然……」

  說話的同時瑪琳打開了車廂門,卻在車廂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深小麥色臉龐。

  他把耳朵貼在車廂門上,一直偷聽瑪琳他們的對話,因為聽到的內容太讓他驚訝,導致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在瑪琳打開車廂門的時候,他都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被嚇了一跳的瑪琳亮出了魔杖,下意識就想要攻擊。

  對方立刻求饒,說:「是我,魔法師小姐。」

  瑪琳放下了魔杖:「紮卡亞?」

  紮卡亞鄭重地說:「我決不會洩露剛剛聽到的哪怕一個字。」

  瑪琳臉色不太好看:「你耳朵可真靈。」

  瑪琳和西德尼說話的聲音不大,在夜風中如果相隔這段距離是很難聽清的。

  紮卡亞笑笑,說:「我是一名遊吟詩人,耳朵和聲音都同樣出色。」

  黛黛說:「瑪琳,紮卡亞說想要找你。」

  瑪琳看向了紮卡亞,皺著眉,問:「有什麼事?」

  就在這個時候,紮卡亞突然跳下馬車,單膝著地半跪在瑪琳的面前,同時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握住瑪琳的手。

  瑪琳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要做什麼?!」

  紮卡亞抬頭看向了瑪琳,眼神閃閃發光:「請讓我效忠於您,瑪塔莉柯格林‧索羅沃奇小姐。」

  說著他又一次想要抓住瑪琳的手,還做了一個想要進行吻手禮的姿勢。

  「什麼?」瑪琳又後退了一步。

  紮卡亞苦笑一聲,說:「吻手禮也不可以嗎?那……吻腳可以嗎?」

  瑪琳嚇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黛黛也是驚訝得差點合不上嘴。

  「不要!」瑪琳下意識就拒絕,太可怕了,這都是一些什麼可怕的禮儀。

  黛黛震驚地問紮卡亞:「吻腳禮可是奴隸對主人才做的!」

  紮卡亞看向瑪琳的樣子看起來如此認真和嚴肅:「是的,我願意成為瑪塔莉柯格林‧索羅沃奇小姐的奴隸。」

  ***

  在搖晃的馬車裡,瑪琳盯著紮卡亞,就像是看著敵人。

  紮卡亞懊惱地問:「為什麼不?瑪塔莉柯格林小姐,我可以對光明女神發誓,可以對魔法發誓,可以對任何人發誓,只要您願意收下我,讓我成為您忠實的僕人,我可以為您去做任何事。」

  「我沒有興趣當你的主人,」瑪琳往後坐了坐,離紮卡亞更遠一點,「你最好坦白你的目的,不然我就把你丟給費切爾了,你知道他有多可怕的,別怪我沒警告過你。」

  紮卡亞抓著頭髮,崩潰地說:「為什麼您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我只相信這個世上沒有白掉的餡餅,更不要說白掉的奴隸了。」

  紮卡亞垂下了眼睛,苦笑一聲,說:「我是西摩人……瑪塔莉柯格林小姐,我是西摩人,難道還不能解釋這一切嗎?」

  「西摩是南邊一個靠海的地區,以提耶河的支流以及科倫托山脈作為界限,只要度過西摩山口,接下來就是一片坦途。西摩曾一度建立起國家,又很快分裂,那裡總是戰亂不斷,歸屬權在周邊國家手中不斷轉移。

  它曾三度屬於帕赫羅。第一次是納特西亞時代,納特西亞大帝的戰車橫掃大陸,征服了西摩的十幾個部落,他把西摩整合起來,並用帕赫羅語把這個地方命名為西摩。但納特西亞死後,帝國四分五裂,西摩也從此脫離了帕赫羅。

  第二次是威利斯大帝的時代,在光明神殿的歷史上,這被稱為第一次神聖南征。威利斯大帝用騎兵和弗倫恩征服了西摩,但威利斯大帝去世後,繼位的西德尼六世陛下將西摩分封給自己的第四個兒子。西摩公爵的統治只持續了不到一百年,然後就對西摩失去了控制。

  公爵無法處理戰亂,倉皇逃回納特西亞,西摩本來就是一個個散落的部落而構成的地區,一直都沒有形成一個有中心地位的大城市,從那時候起,西摩在事實上成為了一個小型城邦和部落聚合而成的聯邦。

  25年前,在光明神殿的領導下,神聖帕赫羅和周邊四個國家組成了神聖聯合軍,征伐包括西摩在內的南部地區。兩年後,西摩戰敗,經過三個月的談判,神聖聯合軍的兩個領導大國,也就是神聖帕赫羅和馬爾維諾拿走了大部分領土。以提耶河的出口,西摩港作為分界,港口以南被馬爾維諾拿走,港口以北包括西摩港歸屬於神聖帕赫羅。

  在這次戰爭中,每個西摩人的部落都被掃蕩,金子、絲綢、銀餐具、羊毛編織的毯子,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所有黑皮膚的人都被吊死,最後連絞索都不夠用了,於是他們像是趕羊群一樣,把人趕作一堆,然後倒上了火油,一把火都一切燒了。

  在神聖南征之前,西摩有幾十萬人口,但在神聖南征之後,西摩只剩下了數萬人了。

  因為戰爭導致在原來的城邦之上建立的莊園缺少農民,他們又招募了許多的農奴來。我的母親雖然是黑皮膚,但因為是一個女人,得以免於死刑,成為了當納約莊園的農奴。我被她放在裝炭灰的籃筐裡,一直躲藏到五歲,就像是老鼠洞裡的老鼠一樣,吃著老鼠洞口的食物殘渣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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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6:14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遙遠的詩

  隨著紮卡亞的講述,車廂裡漸漸變得安靜,瑪琳和黛黛都不再出聲,只能夠聽到紮卡亞用詠詩一樣的優美嗓音,來復原那已經過去了許多年的故事。

  紮卡亞在西摩奴隸中長大,在所有西摩語的典籍都被神聖聯合軍一把火燒掉後,他可能是這片大陸上還能讀寫西摩語的最後一個年輕人。

  那些曾在西摩流傳的傳說故事,還有那些曾經流傳的詩歌,這些都本應隨著戰火消失,卻在光明貴族的莊園裡,在奴隸之間悄悄地繼續流傳。

  為了避免成為奴隸,紮卡亞逃離了西摩的莊園,乘坐著商人的大篷車來到了納特西亞。

  紮卡亞本以為納特西亞作為神聖帕赫羅的都城,位於中央神殿的陰影之下,一定比封閉壓抑的馬爾維諾更加可怕,帕赫羅人也一定會非常憎惡西摩人的故事,說不定還會向他投擲石塊。

  可是事實卻剛好相反,從貧民窟到大街上,紮卡亞那些帶著遠古氣息的詩歌,那些帶著異域風情和人間煙火的故事吸引了許多人。沒有多久,他的歌曲就在帕赫羅風靡起來。不管是低俗的小區,還是史詩鴻篇,在納特西亞都總有人喜歡。

  西摩人都是天生的歌手和舞者,紮卡亞成為了夜間鬧市的明星,無數人圍繞在他的身邊,往他身前的陶罐裡拋投銀幣和金幣,馬戲團帳篷邀請他常駐,用不了多久他甚至還能前往月桂劇院表演。

  如果不出意外,紮卡亞會平靜地生活下去,和帕赫羅人結婚、生子,然後成為新的「納特西亞人」。他的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前進……

  卻在這個時候,他卻聽到了這個讓人震驚的消息——里拉切神官,那高高在上的大神官的侄子,竟然將要被公審了。

  那就像是一直牢牢緊閉的鐵門,突然向著紮卡亞敞開了一條縫隙,光線從那條縫隙中透出,紮卡亞對著那條縫隙,如同一棵期盼陽光的綠藤一樣伸長了脖子。

  紮卡亞再一次單膝跪在了瑪琳的面前:「瑪塔莉柯格林小姐,不,閣下,請讓我追隨您,只要能夠讓里拉切公審,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瑪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不需要奴隸。」

  這讓紮卡亞的臉色一下就變得灰敗了起來:「為什麼?您不相信我?還是您認為我紮卡亞沒有用?」

  「我很樂意有人願意幫忙,不管你能夠做到多少,微小的助益一點點加起來,也會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瑪琳緩緩說,「但我並不需要奴隸,如果你真的願意提供幫助,那麼我確實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這讓紮卡亞的臉立刻就亮了起來,他鄭重地點下了頭。

  馬車行駛中,天色漸漸地變得明亮起來,東方開始浮現魚肚白,宵禁結束,很快,內外城區之間的大門就會打開。

  馬車停下了一會兒,紮卡亞跳下了馬車。

  馬車在紮卡亞離開後就立刻啟動,繼續向著目的地奔去。紮卡亞望著遠去的馬車背影,深深地彎下腰去,認真地行了一個禮。

  紮卡亞走向了外城區,他行走著,迎著那初露的陽光,輕輕地唱了起來,他的嗓音磁性而優美,在寧靜的清晨如同低吟的琴聲:

  「我們身在那極深的地穴中,

   一個比地獄還要深的地方,

   大門是鐵的,門檻是銅的,

   它與冥界的距離比大地和天空的距離還要遙遠,

   把一根黃金的鎖鏈從天上垂下來,

   所有的人一起用力,

   也無法將最高的主宰從天上拉到地下來……」

  唱到這裡,紮卡亞的聲音顫抖著,連身體都隨著打起了冷顫,他即是害怕,又是激動,滾燙的淚水充盈了他的雙眼。

  他將手伸向東邊,那金色的晨暉就像是一條黃金的鎖鏈,而他的手緊緊攀住了這條鎖鏈。

  ***

  瑪琳離開後,菲利多就像是一隻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傻傻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很久之後,一名白花騎士路過這裡,喊道:「菲利多小隊長,我們正在找您。」

  菲利多這才終於回過了神,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酸脹的感覺給揉回去。接著又整理了下自己的盔甲,對自己的同伴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沒時間去難過,他得肩負起自己的責任,現在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蓋涅門堡,確認防守的方案。

  路上的時候瑪琳說過,塔樓上需要有弓箭手駐守,這樣的通道很容易防守,他需要把那裡的護衛都替換成白花騎士。他和同伴一邊商量,一邊探索蓋涅門堡的地形。

  他們一層層巡邏,觀察每一層的情況,在路過一個小房間的時候,菲利多忽然聽到了什麼聲音,是從那個房間裡面傳出的,隱約像是人的呻吟聲。

  菲利多走向那扇門,從門上的通風口看向裡面。

  這是一個封閉的石頭房間,上了鎖,幾乎沒有任何光線,菲利多知道裡面有人,他還聞到了血腥味和腐爛的味道。

  一個獄卒探頭探腦地在外面一個拐角的地方觀察,菲利多叫住他,招手讓他過來。

  獄卒點頭過來,討好地笑,說:「白花騎士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我聽到裡面有人的聲音?」菲利多說,「這個牢房沒有窗戶嗎?」

  獄卒對菲利多又討好,又害怕,說:「這裡不是牢房,這是刑訊室,這裡過去,連著的十幾個房間,都是。」

  「刑訊室?」菲利多感到很意外,他內心直覺地反感使用酷刑,然而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在蓋涅門堡是無法避免的。菲利多忍住不適,問,「為什麼這時候裡面還有人?」

  在國王駕崩後,蓋涅門堡監獄陷入了停滯,更何況現在監獄長被他們白花騎士架空,除了必要的日常運轉,這座堡壘暫時應該不會有任何提審或者刑訊。

  獄卒小心翼翼地回答說:「並不是今天提審的罪犯,他是前天送到刑訊室的。」

  「是怎麼一回事?」菲利多問。

  「這是一個殺死自己主人的馬車夫,您知道,這可是最為惡劣的罪行之一。本來他早就應該被處以絞刑了,不知道為什麼法官老爺們一直沒有對他進行正式審判。前天他被帶到刑訊室進行審訊,因為陛下突然去世,長官們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他就一直被關在裡面了。」

  兩天過去了,他被徹底地遺忘,但幸運的是,儘管兩天沒有飲食和進水,他卻依然頑強地活著。

  菲利多感到很氣憤:「那為什麼把他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房間?在沒有進行審判之前他就依然是一個無罪的人,可是現在他已經快要被你們折磨死了!」

  獄卒被嚇了一跳,縮著頭說:「騎士老爺,這跟我無關,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獄卒。」

  菲利多說:「打開這道門。」

  「老爺,我沒有鑰匙,鑰匙都在長官們的手裡。」獄卒唯唯諾諾地說。

  菲利多大刀闊步走開,轉身去找監獄長。

  監獄長在蓋涅門堡擁有一個非常豪華的房間,菲利多撥開門口的守衛,推開門走進去。

  監獄長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退到了書櫃旁。

  就在菲利多到達這裡的一小時前,監獄長剛寫完一封信,並讓自己的下屬送出去。這時候菲利多就出現在了這裡,讓監獄長以為自己的信被發現了,於是嚇得站了起來。

  白花騎士確實常常被嘲諷為半吊子騎士,他們沒有真正的騎士高貴,更不能和神殿騎士相提並論。然而他們再怎麼半吊子,也遠遠強過這些蓋涅門堡的護衛。

  「給我刑訊室的鑰匙。」菲利多說。

  監獄長不敢反抗,用眼神吩咐了自己下屬,讓他們給菲利多去拿鑰匙。

  菲利多回到樓下,打開了那扇刑訊室的門。

  燈光進入這個房間,他看到一個幾乎要沒有氣息,癱倒在地上的人形物體,他的身體散發著腐敗的味道,連五官都無法分辨清楚。

  之前的獄卒站在一邊,說:「下等人的命就是又爛又長。」

  菲利多輕輕地看了獄卒一樣。

  獄卒不知道是嫌棄還是稱讚,嘴巴裡發出「嘖嘖」的聲響,:「我在蓋涅門堡三十年啦,見過各種各樣的囚犯,有高貴的貴族老爺,也有低賤的異教徒。高貴的老爺們就像是水晶一樣,輕輕一碰就碎了,下賤人就像蟑螂一樣,你以為他都死定了,卻還能活著。像這種情況,換成一個貴族老爺,早就死得硬邦邦了,也就是這種低賤的下等人,傷口都腐爛成這樣了,居然還能有一口氣。」

  菲利多上前,用神聖治癒術對這個人進行了簡單的治療。

  一個白花騎士站在他的身後,說:「菲利多隊長,這只是一個殺人犯,你在浪費自己的魔力。」

  菲利多的額頭上沁出細微的汗珠,他回答說:「不,就算是殺人犯,也應該在審判之後死於律法的懲罰,而不是死在這裡。」

  金色的光輝灑在那個骯髒的人形上,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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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四章 蓋涅門的深處

  菲利多的一個白花騎士同伴好奇地問獄卒:「你們說這個人殺了一名貴族老爺,是真的嗎?」

  「是真的!他把一個男爵老爺給活活折磨死了,這可是一件大新聞,在整個蓋涅門堡都傳遍了。老爺們一定聽說過馬爾維諾人的『賽馬』,他們捆住俘虜的腳,把他倒提著拖在奔跑的馬後面,馬爾維諾人騎著馬進行比賽,等跑到目的地,拖在後面的俘虜就變成了破爛。」獄卒打了一個寒顫,說,「那個貴族老爺就是這麼死掉的,我在蓋涅門堡待了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僕人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兒來。」

  那個白花騎士恍然大悟,說:「原來就是他,我也聽說了這個案件。」

  並且這個罪犯還是神殿騎士團的齊恩團長抓到的,奇怪的是,事件過去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這個人居然還沒有接受審判。

  白花騎士對菲利多說:「菲利多,你是不是認為這個殺人犯是無辜?作為你的兄弟,我真誠地勸告你,別用咱們的想法去推測這些罪犯,這些人就像是陰溝裡面的老鼠,可是什麼卑鄙的事情都能夠做出來。這個人殺了一個尊貴的貴族老爺是必死的罪行,唯一不確定的就是他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去死。」

  但菲利多搖頭,說:「我不知道他是否無辜,但我覺得我們沒有資格去判斷他的生死。只有光明女神才能判斷一個人是否有罪,而不是渺小的我們。」

  菲利多扶起了那個癱軟的軀體,他的夥伴猶豫了一下,站在一邊說:「你這樣善待一個罪犯,被他殺害的人會多麼憤怒,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靈魂能不能夠得到安寧?」

  菲利多的手停滯了一下,他垂下頭,思索了片刻,回答說:「我相信每一個靈魂都更期望得到在陽光底下的公正。光明女神所彰顯的正義不是讓罪惡死在不明不白的暗室裡,罪惡應該被攤開,在光明女神的光輝之下被灼燒和淨化。」

  菲利多的話讓他的同伴靜默了,片刻後,他們默默地走上前來,幫助他扶起那個昏迷的罪犯。

  他說:「菲利多,願光明女神能夠看到你。」

  獄卒看到菲利多連刑訊室的鑰匙都拿到了手裡,小跑在前方為菲利多帶路,態度變得非常地殷勤。

  獄卒說:「這個囚犯原來是關在最下層水牢的,不過既然他是白花騎士老爺想要救的人,就完全不用回到水牢裡了。只是,白花騎士老爺,您想把他帶出去可能會有些麻煩,這個罪犯殺死的可是一個貴族老爺,不能夠隨便帶走……」

  「不需要,」菲利多說,「按照你們的規定,把他送回原來的牢房就可以了。」

  獄卒訝異地說:「可是您明明還為他用珍貴的神聖治癒術進行了治療。」

  獄卒覺得摸不清頭腦,這些老爺們的想法可真是奇怪,救了他,又把他送回水牢裡,他們難道不覺得這種行為很多餘嗎?

  但既然老爺們這麼吩咐,獄卒只能跑到前面去帶路。

  在獄卒的帶路下,他們走過了下行的階梯。這段石頭階梯的盡頭是一個寬闊的水渠,旁邊停靠著一隻舢板。水渠裡面流淌著活水,水拍打在溝渠的石頭牆壁上,發出嘩啦的聲響。

  菲利多有些驚訝,他知道納特西亞內城區地形高於外城,高處有一處泉眼提供整個納特西亞內城區的用水,菲利多沒有想到的是,在高處還能夠形成這樣深的水渠。

  獄卒告訴他們說:「這是進入水牢的唯一通道。」

  小小的舢板只能夠承載六個人,獄卒提著燈坐在舢板的最前面。菲利多和剩下的三個人坐在後面,船上固定著一條鎖鏈,方便把犯人鎖在船上,不過因為這個人還昏迷著,菲利多他們省略了這個步驟。

  他們乘坐舢板低頭通過一個狹長的通道,通道很矮小,高個子的人坐直就會碰到頭頂。

  他們到達了一處鐵柵門前,流水從鐵門的縫隙中奔流出來,水面倒映著燈光,完全看不清柵欄裡面是什麼。獄卒搖晃著燈,用閃爍的燈光告訴裡面有人來了。

  黑暗的深處有燈光晃動,是裡面的守衛在回應。獄卒摸索到牆壁旁邊的一個小凹槽,拉出一面的一根繩索。

  「白花騎士老爺,您得用上監獄長給您的鑰匙。」

  菲利多把鑰匙遞給了他。

  獄卒把鑰匙掛在了那條繩索上,然後輕輕拽動一下旁邊的機關,鑰匙通過繩索,快速地被拉動到裡面去。

  片刻後,隨著一陣刺耳的鎖鏈和齒輪的聲音,他們面前的鐵柵門緩緩升起,小舢板劃動著,進入到了水牢中。

  舢板靠邊,他們登上了岸。

  黑暗的水牢潮濕陰暗,沒有任何自然光線,照明全部依靠蠟燭和煤油,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每個人的臉龐都變得像魔鬼一樣陰森。

  水牢的護衛對菲利多等人的到來表示很疑惑,他們圍攏過來,用武器對準他們。

  「你們是誰?」

  「白花騎士。」菲利多說,「我們將暫時兼任蓋涅門堡護衛,可以在蓋涅門堡進出。王室的公文已經公佈,監獄長和審判庭的法官也簽章了。」

  護衛們面面相覷,覺得不可思議:「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但是現在發生了。」菲利多說。

  穿過護衛們,菲利多走向了水牢的深處。

  菲利多從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這深邃的通道讓他想起了亞曼倫的天坑。亞曼倫因為挖掘弗倫恩在地面上形成了可怕的深坑,在那極深的坑底連陽光都無法照射進去,導致裡面寸草不生,除了地底鬣狗這樣的魔獸,天坑裡幾乎沒有任何生命。

  假如你再不聽話,就把你丟進天坑裡——許多亞曼倫人都是這樣被父母恐嚇著長大。

  看著這天坑一樣的水牢,菲利多說:「這樣的地方,根本就不能夠居住。」

  太幽深了,只有他們的腳步聲,這使他們的前進就像是在踏入地獄一樣,而且地獄裡面只有他們一行人。

  獄卒說:「水牢就是這樣……據說是矮人建造的,也只有他們這種老鼠一樣的亞人族,才能夠忍受這樣可怕的地方。」

  他們到達了深處的牢房,將犯人送回了他的房間,在菲利多的要求下,獄卒給他留下了食物和水。

  菲利多他們準備離開了,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菲利多?你是菲利多?菲利多‧布倫第安特!」

  突然響起的聲音,把他們都嚇了一跳。

  菲利多許久沒有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全名,突然聽到,還是在蓋涅門堡的水牢裡,他立刻就被豎起了耳朵。

  身旁的同伴聲音發抖:「是誰!」

  在這種地獄一樣的地方突然響起人的聲音,讓人不由聯想到光明聖典中所說生長在地獄深處,能夠蠱惑人心的魔鬼。

  菲利多分辨了一下那個聲音,走向了聲音的方向——那是隱藏在黑暗的深處的一個牢房。

  獄卒阻止他說:「白花騎士老爺,水牢裡面關押的都是最可惡的罪犯,千萬不要進去。」

  說話的同時,一隻枯瘦的手突然從一扇門的通風口伸了出來,就像是蜘蛛怪物猛然伸出的觸手,嚇了他們一跳。

  那條枯瘦的手臂向著菲利多的方向瘋狂揮舞,裡面傳來聲音:「菲利多!」

  菲利多一步步走向了那個房間。

  獄卒跟上去,說:「該死,他們就應該把通風口也封死。」

  他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來一隻帶著鐵刺的鞭子,揮舞上去,準確地鞭打在那隻手臂上,頓時,那隻手臂上出現了一條猙獰的血痕,裡面發出了慘叫聲。

  「給我把手放回去,你們這些蟑螂一樣的罪犯!」

  手臂迅速地縮了回去。

  菲利多從通風口看向了牢房裡面,但因為牢房裡面黑暗一片,而他們舉著燈站在光亮的地方,所以無法看清裡面。

  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猛然出現在通風口的地方,他怒瞪著菲利多,幾乎要把眼睛都瞪得裂開了。

  他用嘶啞的聲音吼叫道:「果然是你,菲利多‧布倫第安特!」

  菲利多沒有被嚇住,他仔細地看著通風口,問:「你是誰?」

  獄卒還在試圖阻攔菲利多,說:「白花騎士老爺,這裡的囚犯是個瘋子,別相信他,這骯髒的傢伙會弄髒您的衣服。」

  菲利多的話激怒了牢房裡的瘋子,他大聲吼道:「你居然不認得我了?你怎麼能不認得我!」

  菲利多皺起了眉頭:「你如果不說,我就要離開了。」

  菲利多正要準備離開,裡面的人就激動地大聲喊起來:「不要走!我是亞納斯!亞納斯‧埃烏特。」

  聽到這個名字,菲利多震驚地綠色的眼睛都僵住了,他停住了腳步,拿過同伴手中的燈,突然地湊近那個通風口。

  借著這燈照射進去的一點光線,他看到了一張滿是髒汙的臉——那個人的頭髮和鬍鬚都幾乎看不出原來顏色,瘦得兩個眼睛就像是陷入了深洞裡,神態和表情都是似曾相識。

  「你……亞納斯,你為什麼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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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故人

  亞納斯‧埃烏特,傑圖加拉執政官埃烏特的兒子,菲利多同為神殿學徒的同學。這個人已經從菲利多的生活中消失很久了,菲利多曾經把他當做此生的宿敵,但當他來到納特西亞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曾經的怨恨也漸漸消散。

  牢房裡面傳來了亞納斯的哭泣聲:「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救救我,菲利多,求求你救我出去。」

  菲利多疑惑地上前,試圖繼續和亞納斯對話。

  這時獄卒被現在的情況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菲利多竟然真和這個人認識,看到菲利多竟然還想和這個人說話,他攔住菲利多,說:「白花騎士老爺,您千萬不能這樣做,就算您是老爺,要是真的放了水牢裡的囚犯,也是要受到刑罰的。」

  「我知道,」菲利多讓獄卒放心,「我只是想要和這個人說幾句話。」

  亞納斯激動極了,似乎還想要伸出手來抓住菲利多,但他看到了獄卒虎視眈眈的鞭子,由於畏懼,他把雙手攀爬上在通風口的地方。

  「菲利多,看在我們曾經都是神殿學徒的份兒上,救救我,只要能夠讓我離開這裡,我什麼代價都願意付……你要金幣嗎?我有好多金幣,我父親有一整個鐵礦,還有魔法石,還有很多很多的古董,魔獸皮做的馬具……這些全部都非常珍貴,足夠買下像你家鄉那樣的小農場至少一百個。我全都可以給你,菲利多,只要你讓我離開這裡……」

  亞納斯就像是饑渴的人看到了水一樣,眼睛幾乎都從眼眶裡面掙脫出來了。

  而和他激動的樣子相比,菲利多看起來卻非常平靜。

  但就在幾年前,菲利多還曾對亞納斯充滿了怨恨,將他視作自己此生的宿敵。他痛恨這個人奪走了本應屬於自己的機會,痛恨他仰仗父親的權勢欺壓自己,雖然出於教義,他不應怨恨,但他依然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幻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夠站到比亞納斯更高的地方,讓亞納斯來仰望自己,該會是一個怎樣的場景。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他來到納特西亞整整三年了,卻一次都沒有遇到過亞納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重逢竟然是在這樣的地方。

  和幻想的不一樣,見到這樣的亞納斯,菲利多並沒有多少高興,時間過去了很久,他也成長了許多,少年時期的挫折已經變成了回憶。

  這一次亞納斯的出現,對他就像微風輕輕地掃過平靜的湖面,在留下短暫的漣漪後,那些曾經不忿就像是波紋一樣消散了。

  菲利多曾想,他沒能在納特西亞遇見亞納斯,也許是因為萊奧神官到了最後突然發現了亞納斯作為一名神殿學徒的不合格,所以改變了主意,收回了推薦他的推薦信。

  但這無法解釋為什麼亞納斯會被困在這裡,這是蓋涅門的水牢,關押最窮凶極惡的罪犯的地方。

  「他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菲利多問獄卒。

  獄卒面對菲利多低下了頭,他對菲利多的態度唯唯諾諾,但是卻支支吾吾不願意回答。

  「告訴我。」菲利多說。

  菲利多的語氣並不嚴厲,只是稍微放大了清朗的聲音,但獄卒卻被嚇得腿一軟,整個人都是一縮,那個軟弱的樣子,和用鞭子抽打亞納斯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

  獄卒看了看周圍,小聲地說:「這個人是中央神殿送來的,其他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中央神殿?」

  菲利多很吃驚,他的同伴也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菲利多身邊的一個白花騎士說:「如果是中央神殿送來的罪犯,那一定是犯下了瀆神的罪行。」

  菲利多看向亞納斯,深深地皺起了眉,問:「亞納斯,你做了什麼?」

  亞納斯在牢房裡哀嚎:「我什麼都沒有做!」

  獄卒說:「白花騎士老爺,別相信他,水牢裡的罪犯都是人類中的渣滓,滿口謊言,他們沒有一個人肯承認自己的罪行,甚至還有人連臨終懺悔的時候都還在狡辯。何況,這裡面的是個瘋子。」

  菲利多心裡生出懷疑,如果亞納斯不是犯下了嚴重的罪行,又為什麼會從一個高貴的神殿學徒變成蓋涅門堡的囚犯?

  亞納斯在裡面瘋狂地叫喊:「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我是中央神殿的學徒,進入中央神殿的那天大神官還親自見了我。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天我就被送到了這裡。這些卑劣的官員,他們拷問我,虐待我,污蔑我是瀆神者。」

  獄卒搖頭,說:「看吧,白花騎士老爺,我就說了,他是個瘋子,竟然還說大神官親自見他,您說這像話嗎?」

  亞納斯繼續喊道:「我不是瀆神者,我是神殿學徒,我以後還要成為神官,等我成為了神官,我們埃烏特家族就徹底洗脫低賤商人的身份,成為真正的貴族了……對對對,我是前途遠大的神殿學徒……你們這些螻蟻都小心一點,不然我就用神聖火焰把你們都燒成灰燼……」

  說著說著,亞納斯突然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菲利多很詫異,喊他的名字,想要讓他清醒過來:「亞納斯?」

  但是亞納斯的眼神變成了一片茫然,他離開了門邊,開始在牢房裡面徘徊,同時嘴巴裡面喃喃自語:「不知道……爸爸沒有告訴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獄卒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說:「白花騎士老爺,我都說了,他是個瘋子。這也沒辦法,在這種地方待的時間久了,慢慢都會變成瘋子。」

  菲利多用悲憫的目光看著亞納斯。

  他試圖和亞納斯交流:「亞納斯?如果你真的想要讓我幫助你離開這裡,你應該告訴我實情。」

  似乎是「離開」這個詞刺激到了亞納斯,他跳起來,又回到門邊。

  「你會讓我離開?」

  菲利多平靜地說:「如果你確實無辜,我會試著向中央神殿提出複審的建議。」

  亞納斯卻尖叫了起來:「不!不能這樣!」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仇恨地看著菲利多,說,「我明白了,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們不過想要得到我父親的弗倫恩!」

  菲利多愣了一下。

  亞納斯嘶吼道:「我就知道是這樣,菲利多‧布倫第安特,你不過是一個農場主的兒子,竟敢覬覦執政官的弗倫恩,簡直就像毒蛇一樣貪婪。我會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訴父親,讓他把你架在塔威亞奧廣場上絞死!」

  菲利多的同伴站出來,對亞納斯吼道:「閉嘴!」

  奇怪的是,亞納斯被這樣一吼,剛剛的氣焰一下就熄滅了,他又變回了那個害怕且畏縮的囚犯。

  他像一隻刺蝟一樣縮到了牢房的角落,將自己團成一團,全身髒汙,只有一雙眼白驚恐地看著牢門的方向。

  看起來亞納斯是無法交流了,菲利多看向了身旁的獄卒,說:「他到底是以什麼罪行被送進來的?」

  獄卒回答:「高貴的神職者們想要做什麼,我這樣的小人物怎麼會知道。白花騎士老爺,您應該去問監獄長。」

  菲利多也準備這樣做。

  雖然他認為亞納斯非常可惡,但他又覺得他並不是會犯下可怕瀆神罪行的人,並且他還提到了弗倫恩。

  聯想到里拉切所說的神聖聯合軍西征的事情,菲利多覺得自己必須要去瞭解一下。

  在離開之前,菲利多又看了牢房裡一眼。

  在通風口透入的昏暗燈光下,亞納斯躲在角落,他突然抱著頭狂吼,又突然底下身子咕咕噥噥。

  菲利多仔細去聽,想要知道中間有沒有一些有用的訊息。

  亞納斯的語句含混不清,似乎是在念叨:「帶什麼餐具呢……琺瑯瓷的?還是鎏金的?嗯……爸爸說了,我都可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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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6:57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遠方來的人

  這一年的春夏之交對於整個納特西亞來說是非常特殊的,特殊到直到一百年以後,這個季節發生的故事還在街頭巷尾被人津津樂道。

  當喪鐘從王宮響起,城市就陷入了哀傷,所有的娛樂活動都停止,人們走上街頭,看向黑沉沉的王宮方向,孩童們被這樣的肅穆氣氛嚇壞了,縮在父母的懷中小聲哭泣。

  人們換上了素淨的衣服,女人卸下首飾,房屋頂上飄揚的彩色旗子被取下,所有人的門前,不管是住宅還是商店,都掛上了代表死亡的黑紗旗子。

  整個納特西亞的色彩一下就暗淡了下來。

  人們等待著消息,按照王室的規定,國王將會被葬在提耶河畔的皇家墓地,到時候會有龐大的靈車隊伍走過納特西亞的大街,將國王送去他安息的地方,那時候所有納特西亞人都將彙聚到街道旁,為國王陛下默哀和送行。

  在這一天的黎明,他們等到了身穿制服的官員。官員們手上舉著有鮮紅印章的公文,騎著馬出現在外城區的街頭。

  但當他們展開公文,宣佈的並不是葬禮的日期,而是一個足夠撼動整個納特西亞的消息。

  「明天將在蓋涅門堡外的廣場上,對害死國王的兇手里拉切‧當納約進行公開審判。主持者為西德尼‧哈麗特‧雷佩達王儲。從今夜至公審當天,取消宵禁,內外城門打開,不限制進出!」

  官員說完這句話,騎著馬調轉了方向,快速離開,轉向下一個街道。

  和從前不同,這一次的公文沒有使用任何艱澀的詞匯,行文簡單,俗通易懂,所以不需要再通過別人的解釋,聽到的人都理解了這個通知。

  在官員離開後,留在原地的居民全部都震驚地忘記了發出聲音。

  過了好一陣,才開始有人議論:

  「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進行過公開審判了。」

  有人懷疑地問:「審判殺害國王的兇手?國王是被謀殺的!」

  「是一個叫里拉切的人謀殺的,難道說,他們說的是里拉切神官?」

  「那可是神官,這不可能,一定是搞錯了什麼!」

  「一定只是同名!」

  消息很快傳入大街小巷,包括隱藏在城市角落的貧民窟。一個頭髮花白、雙頰凹陷的枯瘦老人獨自坐在貧民窟的一個油布帳篷裡,正在用一片木頭做成的蘸水筆在一張破布上面寫字,雖然筆和紙都很不稱手,但他的筆下依然寫出了一行行漂亮的花體字。

  一邊寫著,他忍不住發出了咳嗽聲。

  這時候帳篷的簾子被掀開,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端著一個木頭盤子進來,盤子上面盛放著一個黑麵包和一個杯子。

  中年女人把盤子放在了枯瘦老人的腳邊,說:「早飯就這些了。」

  枯瘦老人點點頭,說:「謝謝。」

  中年女人不耐煩地說:「只是嘴巴上面說有什麼用?如果你真心感謝,就付錢!」

  枯瘦老人尷尬地笑了。

  「當然我很感謝你的草藥,可是我們已經免費把你帶到了納特西亞,那麼遠的距離,如果去傭兵公會雇傭車隊至少需要五個金幣,我們為你付出的路費早就足夠支付你的草藥了。」

  枯瘦老人無奈地說:「我知道,我很感激你們……我會儘快離開的。」

  中年女人滿意地點點頭,說:「你明白就好。」

  中年女人正準備離開,這時候,枯瘦的老人又叫住了她:「再打擾一次,從早上開始,外面就非常喧鬧,請問是發生了什麼?是和國王去世的事情有關嗎?」

  中年女人不滿地撇撇嘴,說:「你難道就不能自己出去問問嗎!」

  但她知道這個老人不敢這樣做,因為從和他們同行開始,這個老人就幾乎沒有離開過馬車。他總是避開人們的視線,就算到達了目的地納特西亞,他也還是躲在帳篷裡面。

  枯瘦的老人知道中年女人在嘲笑他,但他還是有耐心地又問:「非常抱歉,能麻煩您為我解釋一下嗎?」

  好吧,看在他這樣有禮貌,還對自己這樣一個平民使用敬稱的份兒上。

  中年女人說:「因為有官員到街頭通知了,據說國王陛下是被謀殺的,明天就會對罪犯進行公審。」

  「謀殺?」枯瘦的老人很驚訝,「這怎麼可能,這裡可是納特西亞,國王身邊不僅僅有一層層的王宮侍衛,還有神殿女官保護,怎麼可能被人謀殺。」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男人們都在討論這件事,還打算去找認識的官員打聽消息,」中年女人嘲笑地說,「可我們不過是最低級的流浪商人而已,就算是管理這條街道的最小的官員都不會願意見我們……」

  「是誰謀殺了陛下?」枯瘦老人打斷了中年女人的話,激動地問。在對話之前,他整個人灰暗得如同枯萎的樹枝,但在聽到中年女人的話後,他就像枯萎的樹枝猛然被雷火點燃了。

  「這麼大聲做什麼?」中年女人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被他嚇了一跳,她拉著臉說,「據說是一個叫里拉切的人,和中央神殿的里拉切神官同名。還有人說可能就是里拉切神官本人,真是可笑,神官怎麼可能謀殺國王,一定只是同名而已。」

  「不、不一定……」枯瘦的老人突然站了起來,中年女人見到他的眼睛像是發光了一樣。

  老人就拿起他剛剛寫字的「紙」,拋下了中年女人和餐盤,掀開簾子走向了外面。

  中年女人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他竟然願意離開帳篷了!

  這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大亮,這個季節的明媚陽光刺痛了枯瘦老人的眼睛。被困在馬車和帳篷裡面太久,他像是一隻蝙蝠一樣不適應陽光了。

  老人所在的這片貧民窟像垃圾場一樣雜亂,每個帳篷上都懸掛著黑紗旗,女人們在忙碌著,小孩們在狹窄的帳篷之間穿梭。許多男人彙聚在不遠處的一小塊空地上說話,他們議論的聲音很大,傳到了老人這邊來。

  老人向著他們走過去,這時候,有個年輕男人突然從他的身邊跑過去,這裡的路太過狹窄,兩個人錯身的時候,他碰到了老人。

  這樣大的衝擊力,普通的老人應該已經被他撞翻在地上,但是這個老人看著枯瘦,卻站得很堅定,反而是那個年輕男人被衝擊的力量反彈,跌倒在路邊的雜物堆上。

  年輕男人感覺自己剛剛不是撞到了一個老人,而是撞到了一面牆壁,他一時間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老人伸出手,將他扶起來。

  年輕男人懶得去仔細想了,他站起來,拋開老人,繼續跑向男人們聚集的空地。

  還沒有跑到,他就一邊喘氣,一邊大聲喊了起來:「紮卡亞回來了!他、他從內城區帶來了消息,你們絕對想不到是什麼!」

  「紮卡亞?他能知道什麼。」

  「不一定,紮卡亞認識很多大人物。」

  「別打斷他,讓他快說。」

  那個年輕男人搖著頭,又是慌張,又是害怕,又是激動:「紮卡亞說,謀殺國王的,就是里拉切神官——里拉切神官就要被公審了!」

  站在不遠處的枯瘦老人聽到了這一切,一瞬間他僵立住,一動不動,就像是被施展了石化魔法。

  ——里拉切,將要被公審了?

  男人們都站了起來,說:「你在胡說!」

  年輕男人激動地說:「沒有,紮卡亞就在旁邊的貧民窟裡,你們可以現在就去問他。」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男人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枯瘦的老人卻突然移動了。他轉身朝著年輕男人來的方向奔跑而去,行動敏捷得就像一個年輕人。

  他很快就找到了之前他們所說的紮卡亞。

  深色皮膚的紮卡亞站在人群的最中間,用他明亮優美的嗓音對著人們說話:

  「……不要害怕,這是中央神殿的決定,你們要明白,就像是同一對父母不可能生出的小孩都是好孩子一樣,光明神殿也會出現壞的神職者……」

  「不,這不可能,神職者是不會犯錯的!」人群中有人大聲喊道。

  「但這確實出自光明女神的指示。你們可以試著去思考一下,中央神殿是多麼神聖不可侵犯的偉大存在,如果不是光明神殿的決定,誰敢處置一名神職者?就憑王室嗎?王室也是光明女神的信徒,怎麼會冤枉一名真正的神職者?」

  枯瘦的老人站在外圍,靜靜地聽著、觀察著。

  紮卡亞繼續說:「所以才會有這一次公審,是光明女神想要把墮落的神職者從光明神殿中驅逐出去,作為光明女神的信徒,我們應該支持公審才對。」

  人群中有人小聲說:「其實我也隱約有聽說過,確實有一些墮落的神職者……」

  「就是這樣的。」紮卡亞接過他的話,說,「所以我們更要去參加公審,只有把壞的神職者從光明神殿趕走,光明女神的腳下才能夠成為淨土。墮落的神職者不值得我們尊敬,道德高尚的神職者才配成為女神的使者。」」

  人群中有人喊起來:「紮卡亞,那要怎樣才能參加公審?」

  在混亂中,一個枯瘦的老人走向了紮卡亞,他並沒有使用暴力,但是好像他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可以讓人無法靠近,他順利地分開人群,來到了紮卡亞的身邊。

  他的雙目炯炯有神:「請問,您能帶我去公審的現場嗎?」

  ***

  菲利多一離開水牢,就去找監獄長。

  監獄長似乎預料到了菲利多會來,他拋下了自己的職責,在菲利多從水牢出來之前就消失了。

  一直到晚上,守候在瞭望塔上的白花騎士才再一次看到了監獄長。他們迅速地向菲利多報告,說監獄長和一名灰袍男人一起進入了蓋涅門堡的大門。

  菲利多主動去找尋找他們,在走廊上看到監獄長的一瞬間,菲利多大步上前,阻擋了監獄長的去路。

  他沒有廢話,問:「水牢裡關押著一名叫做亞納斯的神殿學徒,他犯下了什麼罪行?為什麼要被關在水牢裡?」

  監獄長試圖維持自己作為長官的尊嚴,仰頭說:「我不知道。」

  菲利多不相信:「你是監獄長,怎麼會不知道?」

  這時候監獄長悄悄地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後,然後對著菲利多依然是搖頭。

  菲利多看向了監獄長的身後。他看到在不遠的走廊前方,正緩緩走來一個身穿灰色斗篷的瘦高男人。

  灰色斗篷掩蓋了他的面貌,在走廊搖晃的燈光下,只能辨認出他瘦高的身形。這個男人,莫名給菲利多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他走到了距離菲利多十步遠的地方,菲利多正要詢問他,卻看到他輕輕地摘下了兜帽,於是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從兜帽中散落出來。

  在昏暗的燈光下,菲利多看到的是一個看上去大約五十歲的男人,他有銀白的眉毛和鬍鬚,淡藍色的眼睛,佈滿細紋的皮膚像麵粉一樣潔白。

  在他看向菲利多的那瞬間,菲利多的話語都被噎住在了喉嚨裡。

  他露出一個微笑,就像一個慈愛的父輩:「你是菲利多‧布倫第安特?」

  菲利多單膝跪地,將頭深深地埋低:「是的……大神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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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7:10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神官

  誰都沒有想到,大神官居然會親自來到蓋涅門堡。

  菲利多半跪著,低垂著頭,目光看到一雙灰色的靴子走到了他的跟前,一雙溫暖乾燥的手握在他的肩膀上,說:「不用行禮。」

  菲利多抬起頭,對上了那雙淺淡又溫和的眼睛。

  大神官的語氣很輕柔,幾乎是在和嬰兒說話一般:「噓,別驚動別人了,知道我來到這裡的只有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菲利多用力點頭,想也不想就回答:「義不容辭,大神官大人。」

  大神官親手把菲利多扶起來,溫和地說:「好久不見了,菲利多,你長大了。」

  大神官的話讓菲利多內心激蕩:「大神官大人,您還記得我?」

  大神官微笑,說:「當然記得你,我記得每一個虔誠信奉光明女神的好孩子。」

  菲利多簡直受寵若驚,在他面前的可是最靠近光明女神的大神官,而自己不過是一個來自邊陲大區的無名小卒,大神官卻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菲利多簡直激動得要落淚了。

  這時,空蕩的走廊裡從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似乎是衛兵們正在巡視,漸漸在靠近這裡。

  大神官對菲利多輕輕地眨眨眼,輕笑著說:「我不想被人發現。」

  菲利多愣了一下,他懷疑自己剛剛看錯了。

  監獄長立刻說:「大神官大人,請跟我來。」

  監獄長把他們帶到了他休息的房間。

  進入房間後,大神官說:「我想和這個孩子談談。」

  監獄長非常懂事地說:「請隨時吩咐我,大神官大人。」

  然後他退出房間,順手關上了房間的門,並安靜地守候在了門外。

  大神官在高背椅上坐下,他的手從灰色的袍子下伸出,輕輕放在扶手上。他兩隻手上各戴滿了一枚綠瑩魔法石戒指,每一顆魔法石都有鴿子蛋那麼大。

  菲利多垂頭站在他的面前,等候大神官的吩咐。初見面的激動慢慢褪去,現在的菲利多陷入了惶恐。

  ——大神官是為了里拉切神官來的嗎?他會因此生氣嗎?

  大神官先開口了,卻是菲利多完全沒有想到的話題:「我聽到你提起一個名字,你向監獄長問詢的是亞曼倫大區執政官的兒子,亞納斯‧埃烏特嗎?」

  菲利多驚訝地抬起頭來:「是的,大神官大人。」

  大神官不急不忙地說:「我記得那個孩子,他本來是傑圖加拉神殿推薦的神殿學徒,本來很有可能成為一名神職者。我記得你也是來自亞曼倫大區,他是你的朋友?」

  菲利多不可能對大神官說謊,回答說:「並不是……只是我認識的人。」

  大神官笑了:「是的,我想你應該也不會和他做朋友,亞納斯‧埃烏特並不是一個好學徒,他的神聖術等級和道德品質都不足以成為一名神職者。而你,菲利多,你是一個很有天賦,也非常忠誠的孩子。」

  大神官的話讓菲利多感到一種痛快——是的,大神官說得對,亞納斯‧埃烏特根本就不配成為一名神職者。他只是因為有一個好父親,又蒙蔽了萊奧神官,才得到了推薦信。不管亞納斯‧埃烏特在傑圖加拉的時候多麼囂張和狂妄,偽裝得多麼光鮮,到了中央神殿他立刻就會被打回原形,因為大神官不是萊奧神官,大神官是被光明女神所認可的擁有最好的智慧和品格的人類,他不會被亞納斯蒙蔽。

  但這種竊喜僅僅佔據了菲利多情緒的一個角落,他很快就把這種不應該有的心情收起,並對大神官說:「但是他被關進了水牢,還被嚴刑拷問。大神官大人,他即便曾經犯下錯誤,這樣的懲罰對他而言也過於嚴厲了。」

  大神官認真地觀察菲利多的眼睛,似乎想從中間看到虛偽或者是試探,但看菲利多的眼中只有堅定和純粹。於是他笑了,說:「菲利多,你並不知道亞曼倫大區發生了什麼,對嗎?」

  菲利多低下頭,說:「是的。」

  「這本來是不應該讓你們知道的事情,但我知道菲利多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孩子,所以我可以告訴你。」

  這樣的信賴,讓菲利多感到心中十分溫暖。雖然大神官坐著,他是站著的,他卻依然用一種仰望的目光看著大神官。

  大神官說:「亞曼倫大區發生了叛亂,始作俑者就是亞曼倫的執政官埃烏特。」

  菲利多的表情僵硬地凝固在臉上。

  「你還記得你曾經給我送來的那封信嗎?」

  菲利多立刻低下頭,說:「是的。」

  「你可能並不知道信裡面寫了什麼……」

  不,菲利多知道,當時他和瑪琳曾經對信的內容進行過分析,猜測裡面寫著關於弗倫恩的相關信息,所以瑪琳才那麼確定這封信能夠給菲利多帶來好處。

  也確實如此,大神官收到信後,還為此親自接見過菲利多。

  「……信中說,本應該在六百多年以前就枯竭的弗倫恩鐵礦,在亞曼倫大區出現了新的礦脈。菲利多,你是一名白花騎士,你應該懂得弗倫恩的重要性,所以我想這就是為什麼萊奧神官會寫信回納特西亞。」

  但萊奧神官也有自己的私欲,所以他那封信的收信人不是中央神殿,而是他的兄弟維洛多尼公爵。

  想到這裡,菲利多不由覺得非常羞愧,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譴責萊奧神官,他自己難道不是也是為了私欲在行動嗎?三年前,他裝作根本不知道信件相關的消息,把信交給了大神官,這才換得了留在納特西亞的機會。

  菲利多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立刻在大神官的面前懺悔,但這時候,大神官說到了一個讓他震驚得幾乎無法動彈的消息

  「也許正是因為這封信,我們虔誠的萊奧神官,被埃烏特執政官殘忍地害死了。」

  菲利多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他的喉嚨吞咽了一下,說:「您說?萊奧神官,他去世了?」

  大神官閉上眼睛,輕輕地點頭:「是的,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為了光明女神獻出了生命。」

  菲利多不可置信地說:「這不可能!萊奧神官如果被害死了,整個亞曼倫大區都會崩潰的,更不可能整整三年都沒有消息傳到中央神殿來!」

  大神官輕聲安撫菲利多,說:「亞曼倫大區畢竟是你的家鄉,你可能會很難接受發生這樣的事情。但事實就是,埃烏特害死了萊奧神官,並且封鎖了消息,後來更是封鎖了整個蒙特安娜隘口。我曾多次派遣使者去和埃烏特執政官接洽,試圖找到一個和平解決的方式,但埃烏特都拒絕了。曾經多次有人提議將叛亂者的兒子亞納斯‧埃烏特處死,但我堅持讓他活著。亞納斯‧埃烏特對叛亂的事情一無所知,並且很顯然他已經被他的父親放棄了,不然也不會被送到納特西亞來。」

  菲利多說:「里拉切神官說,大神官您組建神聖聯合軍,發動神聖西征,是因為黑死病。大神官大人,是不是根本沒有黑死病,只是為了弗倫恩?」

  大神官有點驚訝,他沒有想到里拉切居然告訴了菲利多這個,不過既然里拉切已經失敗了,那麼菲利多知道也並不奇怪,說不定那張沒有完成神聖契約的羊皮紙就在他的手上。

  大神官輕輕歎了口氣,說:「雖然從人類角度來說,我非常不願意發動戰爭,然而為了更多的人,我不得不這樣做。」

  菲利多不解地看著大神官。

  大神官耐心地說:「亞曼倫大區確實爆發了黑死病,並且因為埃烏特封鎖了亞曼倫,健康的人無法離開亞曼倫,他們只能被禁錮在蒙特安娜山脈的西邊,痛苦地等待著被傳染,然後死亡。無數人因此死去,所以我不能繼續等待了,必須儘快打開蒙特安娜隘口,拯救那些被困在亞曼倫的人。」

  菲利多緊張地握緊了拳頭,他差一點就問出「真的嗎」,但下一秒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太無禮,大神官怎麼可能說謊。

  大神官無奈地說:「但國王陛下拒絕了。雖然我是大神官,但軍隊是屬於世俗王權的力量,沒有國王陛下的同意,軍隊就無法組建。由於西德尼王子和絲妲薇安首席女神官認為目前王室的財政情況不足以支持這次戰爭,所以他們向威利斯七世陛下進言,反對神聖聯合軍的組建,所以國王陛下一直拒絕簽字。我讓里拉切去說服國王,但沒有想到的是,他做出了這樣過分的事情。他可能是因為西德尼王子和絲妲薇安女神官對神聖西征的反對而對他們產生了敵意,所以做出了過激的行為,並造成了許多誤會。對此我很難過,我雖然是大神官,但卻無法掌控人類的想法,許多事情從我的口中傳出,到達實施的地方的時候,卻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樣子。菲利多,『越是光明的地方,陰影也越深』。」

  菲利多咬著唇,用力地點頭。

  「只有戰爭才能拯救亞曼倫,才能阻止埃烏特的野心,拯救更多的人。菲利多,我想你能明白。」大神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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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7:23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棄暗投明」

  瑪琳乘坐著馬車朝著蓋涅門堡奔去,在她的手上躺著一條被修復過看起來幾乎接近嶄新的紅英魔法石項鍊,正是當初被費切爾拿走的那一條。

  瑪琳有些懷疑地打量這條項鍊,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條項鍊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不過她對首飾寶石一類並不太瞭解,鑒賞水平僅能分辨出比較明顯的瑕疵,加上這條項鍊她拿在手裡的時間並不久,又是過了整整三年多才再一次看到,所以她並不知道這條項鍊連主石都已經被換過了。

  黛黛坐在馬車裡,跟隨著瑪琳的目光也打量了一下這條項鍊,讚歎說:「好漂亮的魔法石,這種品質的紅英魔法石已經很少見了。瑪琳,這是公爵大人給你的嗎?」

  「是他還給我的。當然這項鍊也並不是我自己的,是很久以前菲利多借給我的。」瑪琳笑眯眯地說。

  也不知道菲利多再次看到這條項鍊會是什麼表情,之前他們見面,瑪琳都沒有拿出這條項鍊,說不定他還以為瑪琳已經忘記了。瑪琳都已經想好了說辭,見到菲利多,就說——你一定以為我忘記了吧,哈,我一直記著呢。

  黛黛知道那個菲利多,他是瑪琳的朋友,同時又是一名白花騎士。不過黛黛不喜歡任何和光明神殿有關的人,所以一半屬於光明神殿的白花騎士也在她的不滿範圍內,聽到瑪琳提起他,黛黛就嘟起了嘴巴。

  馬車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障礙。

  察覺到減速,黛黛打開車窗,往外探看是怎麼一回事。

  隨著他們越來越靠近蓋涅門堡,行人也變得越來越多,密集的人流讓馬車變得寸步難行。

  不遠處,有幾輛貴族的馬車被人流堵在了路口,因為無法快速離開,馬車夫正在破口大駡,揮舞著馬鞭驅趕行人。如果是在其他時刻、其他地方,也許他們會駕駛著馬車碾壓人群直接衝過去,但是現在這條道路上的行人太多了,哪怕是精鋼做成的車輪,遇到人潮彙聚而成的汪洋大海,也只能被淹沒。

  黛黛聽到一個貴族探出頭來,大聲咒駡道:「是誰把這些下等人放進了內城區,這些瀆職的衛兵!我要他們和他們的長官一起滾回鄉下去!」

  黛黛觀察了一下,然後又縮回車廂裡,她扭頭對瑪琳說:「好多人,自從來到納特西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內城區看到這麼多平民。」

  「他們都是沖著公審來的。」瑪琳說。

  公審的準備時間只有兩天,這也是瑪琳的目的,她希望在在光明貴族的大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讓平民們佔據公審的場地。曾經有一句很有名的話,我們不佔領,敵人就佔領,我進敵就退,我退敵就進。瑪琳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黛黛覺得瑪琳的笑有些奇怪,她繼續伸出頭去,觀察馬車外的情形,回頭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遠處的白曜石塔。

  她興奮地說:「瑪琳,看,白曜石塔亮起來了!」

  瑪琳也探出了頭去,沿著黛黛的視線方向,果然看到了在遠處高高佇立的白曜石塔。白曜石塔的塔頂正閃爍著星星一樣的光輝,那是鯨油燈。鯨油燈非常明亮,又被賦予了魔力,可以照射到很遠的地方。

  那樣的燈光簡直就是一記定心丸,讓瑪琳對接下來即將面臨的挑戰也更有了底氣。

  「是阿爾嘉在看著我們。」瑪琳露出一個微笑。

  可能在神職者的眼中,阿爾嘉是一個惡魔,白曜石塔的光芒如同惡魔的眼神,但在這個時候的瑪琳心裡,阿爾嘉的存在簡直就像天使。她知道,只要白曜石塔還亮著,那麼大神官就不敢出現在陽光底下。

  隨著他們逐漸接近了蓋涅門堡,臨時的公審場所也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蓋涅門堡前有一個小型廣場,現在已經被清空,木頭做成的拒馬樹立在外圍,將中間的空地隔出來。中心的地方有一個石頭,上面本來就有絞刑架和火刑架,在公審之前曾經進行過許多次死刑。現在正有一些工匠在石台上面搭建一些新的木頭架子,安置一些簡單的桌椅。

  時間很緊迫,沒有空閒為貴族老爺們準備專門的座位了,到時候可能連法官們都只能擠在旁邊,緊密地坐在長凳上。

  黛黛說:「雖然我沒有見過公審,但是這也太簡陋了吧,我以為至少應該比索羅沃奇的家族審判庭更大場面才對。」

  瑪琳卻說:「這樣才好。總有一些貴族們會因為看到這樣簡陋的設備而卻步,那麼等到明天,這裡就會成為我們的陣地了。」

  他們的馬車艱難地分開了人群,到達了蓋涅門堡的大門前。

  守衛們正艱難地阻擋平民的靠近,不過這不包括瑪琳。他們看到了瑪琳的臉,於是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瑪琳的馬車得以通過了第一道門。

  瑪琳讓黛黛留在了馬車上,一個人進入了蓋涅門堡,路上她遇到了許多白花騎士。

  西德尼王子在昨天離開王宮之前,又下達了一個新的調令,通知在納特西亞城外營地的白花騎士們前往蓋涅門堡支援。

  白花騎士團本身就是兩極分裂的狀態,當時接受光明神殿的命令前往王宮的是由光明神殿推薦的一部分騎士,留下的大多數是由王室的領地選拔出來的騎士,同時也是光明神殿不怎麼信任的一批人。

  西德尼王子對他們下達的調令措辭很嚴厲,他告訴那些白花騎士,如果在這個時候他們不願意接受命令,那麼以後也不用再自稱是白花騎士了。

  這樣的調令在白花騎士團的內部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在混亂之中,最終還是有兩名小隊長做出了選擇,在早晨的時候,他們帶著自己的下屬趕到了蓋涅門堡。

  而在他們當中,能力最為出色,也是最先來到的菲利多就成為了頭領。現在除了蓋涅門堡外和最底層的水牢,整個蓋涅門堡都處於了白花騎士的控制之中。

  陌生的白花騎士攔住了瑪琳的去路,瑪琳拿出了西德尼王子給自己一枚徽章,作為同行的憑證。

  瑪琳首先走向了里拉切的牢房。

  但當她到達了目的地,卻發現禁魔牢房竟然已經空空蕩蕩。里拉切不知所蹤,看守的白花騎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瑪琳不敢相信地看著空無一人的牢房,將手上的項鍊攥得緊緊的。

  ——里拉切一定還在蓋涅門堡內,如果他離開了,費切爾的人不可能沒有一點反應。

  她轉身,迅速地找到了一名白花騎士,像一隻蓄勢待發要咬人的大型貓科動物一樣,咬著牙齒問:「菲利多在哪裡!」

  在瑪琳進入蓋涅門堡的同時,菲利多已經得到了瑪琳回來的消息,他小跑著奔向了瑪琳。

  瑪琳臉色鐵青,瞪著菲利多,問:「菲利多,里拉切去了哪裡?」

  菲利多不由避開瑪琳這讓他覺得有些畏懼的眼神,回答說:「他沒事,瑪琳,先不要提他,我想要讓你去見一個人。」

  說著,他試圖去抓瑪琳的手。

  但瑪琳甩開了他,說:「是誰?里拉切嗎?」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隊巡邏的白花騎士走過了他們身邊,在看到菲利多的時候,他們輕輕點頭致意。

  菲利多也點頭回應了他們。然後他又轉過頭,對瑪琳說:「你跟我來。」

  瑪琳拒絕移動:「如果你不說清楚,我不會跟你走。」

  菲利多的語氣裡面隱約帶著一點哀求:「我不能在這裡和你說,你跟我來。」

  瑪琳站住不肯走。

  然而菲利多喊她的名字:「瑪琳,看在光明女神的份兒上,看在亞曼倫的份兒上,看在我們就差一點就成為同學的份兒上。」

  瑪琳動容了,她沒有忘記當年在傑圖加拉的經歷,如果沒有菲利多,可能她根本走不到這裡來。

  她抬頭,看到因為無法解釋、而露出焦急和擔憂的菲利多,心軟了一下,說:「好。」

  在菲利多帶路下,瑪琳走向了蓋涅門堡的第三層。

  路上瑪琳經過了三隊白花騎士看守的路口,到達了一個房間外。監獄長正坐在這個房間外,看到菲利多和她走來,立刻警覺地站起來。

  瑪琳狐疑地看著菲利多。

  菲利多認真地看著瑪琳,翡翠一樣的眼睛很真誠:「瑪琳,相信我。」

  瑪琳歎了一口氣,說:「菲利多,我最相信的就是你。」

  菲利多推開了門。

  瑪琳步入了這個房間,這是一個華麗的房間,應該是監獄長的房間,高大的天花板垂下一個巨大的枝形吊燈,上面燃燒的蠟燭把房間照得明亮得像白天。

  在正對大門的高背椅上,坐著一個銀白色長髮的老人,他的目光正溫和地落在瑪琳的身上,他的眼睛似乎一直看著門口,就等著瑪琳的到來。

  老人精神矍鑠,頭髮和鬍鬚都是銀白色,他有一雙深邃的淡藍色眼睛,看起來只有五十來歲,但是眼神穿透了時光,擁有一種俯瞰眾生的高傲和淡然。

  老人穿著的灰色長袍很簡陋,但這無損他的高貴,在超出常人的高潔氣質下他整個人都彷彿籠罩了一層聖光。

  他會讓人覺得,那張華麗的高背椅並不適合他,他應該坐上高高的神壇。

  憑直覺,瑪琳認出了他是誰:「大神官梅內尼特!」

  許久沒有聽到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了,大神官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有些意外。但他沒有因瑪琳的無禮而生氣,很快就展露了笑容,說:「你好,瑪琳‧達斯小姐。」

  他叫自己瑪琳‧達斯,而費切爾對外一直宣稱自己的名字是瑪塔莉柯格林‧索羅沃奇。所以說,這是菲利多告訴他的!

  瑪琳後退一步,一邊抓緊了魔杖,一邊用餘光看向了菲利多——在她不在的時候,大神官和菲利多之間到底說了什麼?

  大神官的態度看起來溫和極了,既帶著長輩的寬容,又有神職者的聖潔,如果是普通人,應該很容易就被這樣的大神官所折服。

  可是瑪琳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時代,她知道許多表面光鮮亮麗的偶像最後卻跌落神壇的故事,她已經不會輕易地被第一眼的印象迷惑。

  瑪琳一邊警惕,一邊悄悄地觀察大神官。

  她發現大神官的身體周圍沒有法杖,似乎只有手指上的魔法石戒指作為魔力增幅器。神職者的法杖都比人還高,所以不可能隱藏著帶入這裡,加上大神官那一身和他一點也不相襯的灰色袍子,正說明大神官是秘密來到這裡的。

  整個納特西亞,除了中央神殿,能夠抵禦大型魔法攻擊的就只有蓋涅門堡。而大神官如果是大張旗鼓地來到這裡,一定早就被魔法師們知道了,阿爾嘉更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說不定在路上就會發出攻擊。

  菲利多也不敢在走廊上面告訴瑪琳說大神官來了,因為他害怕洩露大神官的行蹤,那這是不是也說明,其他白花騎士並不知道大神官的存在。

  想明白這一點,瑪琳稍微放鬆了一點,至少現在她並不是完全被動。她沒有被包圍,現在只要她能夠在這個房間裡解決問題,那麼她就能夠脫身。

  不過還是不能夠鬆懈,大神官既然能夠成為大神官,他的神聖術必然也非常出色,所以萬一他在這裡對自己直接動手,作為大神官,事後也根本不會有人去追究他。

  據費切爾他們所說,大神官已經有八十歲了,比威利斯七世還要老,體力和魔力都已經衰退。可是現在瑪琳看到的大神官明明只有五十來歲的樣子,看起來比已經去世的威利斯七世要年輕太多了。

  並且還有一個菲利多,如果菲利多也選擇和大神官站到一邊,那麼自己就將陷入險境。

  這時候,大神官說話了:「你不需要這樣警惕,我的孩子,我不會傷害你。據菲利多說,你是一個善良,並且嚮往光明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為一些意外,你已經成為了一名神職者。」

  瑪琳擠出一個笑容,依然緊緊把魔杖抱在懷裡。

  隨著大神官說話,瑪琳慢慢冷靜了下來。

  因為她意識到,再慌亂也沒有用,反而會因為慌張而導致在戰鬥當中犯錯,既然大神官想要交談,那麼她就和他交談。這裡無法使用天譴魔法,大神官也只是一個人,這個世界上沒有無聲神聖術,如果他要動手,不會比她更快。

  瑪琳裝作不經意地移開了腳步,和菲利多拉開了距離。

  如果真的開始和大神官戰鬥,那麼能夠打斷她施法的就只有菲利多,她不能把自己的安危放在菲利多的手上。

  瑪琳的目光一直放在大神官的身上,好像移動腳步並不是刻意去做的,但菲利多感受到了一股冷風刮過了他們兩人之間,瑪琳的溫度離他遠去,他的心一下就空了下去。

  他幾乎想要伸出手去把瑪琳拉回來,但是這時瑪琳已經到了他伸手無法碰到的地方。

  瑪琳說:「是菲利多告訴你的嗎,大神官閣下?」

  大神官沒有直接回答,他說:「作為大神官,我對在傑圖加拉神殿發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擁有魔力的神眷者本就是女神的珍寶,錯失了你,是傑圖加拉神殿的失誤,我會恢復你的名譽,並且懲罰怠慢你的神職者。」

  但是瑪琳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事情已經過去得太久了,瑪琳對傑圖加拉神殿的恨意已經漸漸地消散,她並不是一個執著於仇恨的人,所以當大神官說會懲罰的時候,她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因為她的心已經被更重要的事情給充滿了。

  瑪琳「哦」了一聲,表示聽到了。大神官暗暗地觀察著瑪琳的表情,知道自己沒有說服他。

  他覺得這是一件很奇異的事情。因為菲利多告訴他,瑪琳不過是一個出身於窮鄉僻壤的鄉下姑娘,在遇到菲利多之前甚至都不識字。大神官曾經見過無數信徒,他知道像瑪琳這樣沒有經受過良好教育,並且見識淺薄的女孩,是最容易被說服的。

  然而奇怪的是瑪琳有主見得就像一個男人,並且在聽到自己說會處罰她的仇人時,也沒有露出一點快慰的表情。

  大神官說:「你可以使用無聲神聖術,就說明你是被光明女神寵愛的孩子,你應該珍惜。」

  瑪琳驚訝地看向了菲利多。是菲利多告訴他的?還是說是那個早就不知道消失在哪裡的海德薩?

  菲利多說:「瑪琳,只有被光明女神賜予力量的人才能夠使用神聖術,你記得嗎?你當初僅僅用了幾天都掌握了兩種神聖術,並且還能夠無聲發動,這在光明神殿的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這正說明你是被光明女神寵愛的。」

  他想要靠近瑪琳,但瑪琳向後退了一步。

  瑪琳說:「是,我確實可以使用無聲神聖術,那又怎麼樣?」

  大神官緩緩地說:「你是一個擁有成為首席女神官潛質的神眷者,為什麼一定要墮落成為無法見光的魔法師呢?」

  「瑪琳不是自願的,如果不是大魔導師費切爾擄走了她,三年前她就應該和我一起成為神殿學徒。」菲利多解釋說,他轉向了瑪琳,又說,「瑪琳,你不用害怕費切爾,你也不用擔心傑圖加拉神殿,大神官說,他會保護你,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如果你能夠成為神職者,你就可以像瑟雅德拉一樣,獲得所有神聖帝國人民的愛戴。」大神官諄諄善誘,他微笑著說,「我相信你是一個純潔善良的孩子,瑪琳‧達斯,光明女神會諒解你的,現在回到光明女神的懷抱中還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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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6 00:17:35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瀆神者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光明的誕生

  瑪琳說:「你憑什麼代表光明女神諒解我?我從沒有做過違背道義的事情,我不需要被諒解。」

  大神官緩緩地站了起來,看到他動作,瑪琳往後退了幾步,警惕地和他保持距離。

  大神官並沒有要和瑪琳動手的意思,他看著瑪琳就像一個老人看著打鬧的小輩,目光寬容又慈愛,他說:「成為光明的神職者不好嗎?為什麼要選擇成為黑暗世界的魔法師?你並不是出身於魔法師家庭,你應該選擇光明神殿才對。」

  「在你們眼裡,魔法師是黑暗,但在魔法師眼裡,你們的光明或許才是黑暗。」瑪琳輕輕地笑了一聲,「現在里拉切神官所做的事情就是明證,神職者也會犯錯,神職者甚至還會殺人。」

  大神官輕輕地搖頭,歎了一口氣。

  菲利多望著大神官,用期盼的眼神說:「大神官,您應該告訴她事實。」

  菲利多曾對大神官說過,瑪琳是一個純真的女孩,她雖然讀書不多,但思考的能力很強,所以她不會像普通的信徒那樣被輕易說服。

  如果要說服她,需要更有力的言辭,就如同大神官之前說服菲利多那樣。

  於是大神官說:「瑪琳‧達斯小姐,你讀過光明聖典嗎?」

  瑪琳輕微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喜歡閱讀歷史嗎?」大神官又問。

  瑪琳說:「歷史?歷史不是已經被光明神殿焚燒掉了嗎?」

  瑪琳這種隱隱的嘲諷並沒有讓大神官的臉色發生改變,他按照自己的節奏娓娓道來:「光明聖典之光明覺醒篇章之第一卷 ,第一代神諭者庫圖塔特出生,他在四十歲那年的一個冬日的清晨聽到了光明女神的神諭,從此成為第一位神職者。」


  瑪琳注視著他,問:「你要在這裡向我複述一遍光明聖典的內容嗎?」

  大神官輕輕搖頭,說:「並不是,我想要對你說的,是掩蓋在光明聖典下的真正的歷史。」

  瑪琳小小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大神官說:「庫圖塔特誕生的年代,你知道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嗎?」

  不等瑪琳回答,大神官已經繼續:「那是一千多年前,納特西亞大帝已經死去了足足七百年了,大陸四分五裂,戰火不斷。納特西亞大帝創造了新的戰爭方式,他製作了最堅固的鋼鐵戰車,又從矮人那裡得到了弗倫恩,並首次成功組建了聯合軍……從他之後,戰爭不再是部落之間的爭鬥,戰爭,成為了吞噬生命的絞肉機。」

  瑪琳心想,那應該是因為在納特西亞統一帕赫羅之前,這個國家的大多數地區還處於部落時代,人口分散,沒有大型城市,也無法形成大規模的戰役。

  但她不認為納特西亞就應該是一個反面角色,雖然納特西亞確實是一個戰爭狂魔,然而不能用簡單的好和壞去評價這樣一個影響深遠的歷史人物。

  大神官說:「在那個把戰爭視為一切的年代,站在最頂端的是能夠使用魔法的魔法師,接著是能夠進行殺戮的士兵們,然後是數量很少擁有自由的平民,最後,是奴隸。魔法師是絕少數的存在,他們的地位高不可攀無法撼動,所有的土地都屬於他們;士兵們為他們戰鬥,為他們爭奪土地和金子;平民們在夾縫中艱難生存,隨時都有可能淪落成奴隸;最後,是佔據人口五分之四的奴隸們,他們為貴族耕種土地,為士兵搬運糧食和兵器,在戰爭中充當填充壕溝的前鋒。那個時代每天都在發生戰爭,瘟疫肆虐,道德崩壞,奴隸的生命就像是草芥——那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黑暗時代。」大神官看向了瑪琳,「可能你很難相信,幾百年前的神聖帕赫羅竟然是這個樣子。」

  瑪琳默默地聽著,她有些意外大神官會和她坦白歷史,因為她知道,如果想要創造迷信,首先要做的就是抹殺歷史。

  「人類經歷過很痛苦的一段時間,現在的我們可能已經無法想像曾經的奴隸們會遭受的苦難了,但我可以確認的是,那時候的奴隸們,比現在的普通人生存要艱難得多,然而他們卻無法反抗,因為魔法師的力量太過強大,弗倫恩也牢牢地掌握在他們手中,奴隸們沒有財產,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保障,就像牲畜一樣。

  「而這個時候,庫圖塔特帶著光明女神的神諭降臨了。庫圖塔特是一名貴族,他擁有魔力,並且非常強大,他在光明女神的指引下,創造了神聖術。」

  瑪琳很意外地插嘴:「這麼說,庫圖塔特曾經也是一名魔法師。」

  確實,那個年代生產資料全部都掌控在魔法師貴族的手中,初代神諭者庫圖塔特很難憑空變出神聖術來,所以他開始的時候是一名魔法師並不奇怪。當然,這一點在光明聖典中並沒有提到。

  大神官發現瑪琳很敏銳,他補充說:「雖然是魔法師,但是神諭者受到了光明女神的感召,他的神聖術和魔法是不一樣的。」

  不,大神官的話正好說明了,魔法和神聖術的本質是一樣的,所謂的受到了光明女神的指引都是托詞,神聖術就是一種新的魔法,是庫圖塔特創造了一種新的魔法。

  難怪瑪琳才會覺得神聖術和魔法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她許久以來的疑惑解開了。

  「初代神諭者庫圖塔特是那個黑暗時代的啟明星,他的出現掀開了新的序幕。他弘揚博愛和仁慈,告訴人們人類應該互相幫助。他曾經試圖說服某些領主,讓他們棄暗投明,成為光明女神的信徒,但是那些領主對他所宣揚的光明與正義嗤之以鼻,甚至還把他的神聖術當做異端,試圖把他驅逐離大陸。於是庫圖塔特不得不到處流浪,在這個過程中,他結識了許許多多的平民和奴隸朋友,同時還發現了一個被魔法師們隱藏起來的秘密。一個關於魔法潛力者和神眷者的秘密。」

  大神官說到這裡,目光又落在瑪琳的身上。

  瑪琳並不畏懼地直視回去,如大神官所願,問:「是什麼秘密?」

  大神官於是繼續下去:「那時候,魔法師告訴所有人,魔力是天生的,由血統來決定,血統越純粹,魔力就越強,所以沒有魔法血統的人,永遠也無法擁有魔力。瑪琳‧達斯小姐,你曾在最古老的法師塔索羅沃奇塔學習,我想你應該很瞭解這種說法。」

  「是的。」瑪琳冷淡地回答。這就是為什麼來自索羅沃奇家族的人這樣受到尊重,因為他們擁有最古老的魔法血統,血統越純粹,魔力就越強,索羅沃奇塔出現的大魔導師數量也間接地證明了這一點。

  瑪琳曾經用自己高中程度的生物知識去進行過一些猜測,她覺得很有可能決定魔法血統的是某個基因片段或者某些基因片段,並且呈現隱形的。因此,擁有魔法血統的人相互結合,更容易生下有魔力的孩子。如果擁有這些基因片段的人永遠不和下層人通婚,那麼確實可以把魔力壟斷在魔法師貴族階層,不過在造就更高的魔法師概率的同時,也必然會承受由近親結婚帶來的惡劣後果。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大神官說,「神諭者發現,其實所有人都擁有魔力,而魔法師們為了建立和普通人之間的藩籬,將這個秘密隱藏在了最深處,如果不是得到了光明女神的指引,連庫圖塔特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瑪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看了大神官一眼,又看向了菲利多。

  菲利多並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好像已經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不,應該並不是早就知道了,如果菲利多早就知道了,他之前說服瑪琳離開法師塔的時候就不會是那種說辭。那麼,一定在自己不在他身邊的這段時間裡,大神官告訴他的。

  ——大神官還和他說了什麼?

  瑪琳內心有驚訝,也有好奇。

  「你肯定很奇怪,既然所有人都擁有魔力,那麼為什麼有的人無法使用魔法?」大神官說話的同時,從房間的書桌上拿起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駿馬形狀的擺設,用金屬做成,大概有一隻手掌大小,看起來很有分量。

  「每個人的力氣都是不同的,對於力氣大的人,拿起這樣的擺件只需要一隻手,但是對於力氣小的人,舉起這樣的擺件就會非常吃力,如果是一個孩童,甚至無法拿起。魔力就和力氣一樣,它擁有一個閾值,一旦超過這個閾值,就可以『舉起』魔法,而如果低於這個閾值,無法『舉起』魔法,那麼就會表現得彷彿沒有一點魔力。」

  瑪琳的另一個疑惑也被解開了:「魔藥就是引發人身體的魔力進行作用,魔力越強,魔藥的效果越好。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魔藥對於普通人也有作用,因為實際上普通人也有魔力!」

  「是的。」大神官微微地笑了,「而能夠對所有人進行治療的神聖治癒術,從出生的那一天,註定了它並不是為擁有強大魔力的貴族們而誕生的,它是屬於所有人類的。」

  可似乎並不是這樣,神職者的稀少,註定神聖治癒術最後只能淪為特權階級的工具。瑪琳暗暗地想。

  大神官繼續了之前的話題:「於是初代神諭者認為,魔法師和奴隸,本質是同樣的人類,他支持普通人學習神聖術,並且成功了。庫圖塔特所創造的神聖術和魔法不一樣,它非常節省魔力,所以一些無法達到使用魔法的魔力等級閾值的人類,卻可以達到使用神聖術的魔力等級閾值——他們不是魔法師貴族,是神諭者在平民、甚至是奴隸當中發掘出來的。如果沒有庫圖塔特,他們永遠都是庸碌的普通人,而在可以使用神聖術的那一刻,他們的命運就被徹底改變了。他們是幸運地被光明女神所眷顧的人類,也就是,神眷者。」

  從前的庫圖塔特只有縹緲的思想和理想,而在發掘出神眷者後,他擁有了武器。他在底層人之間遊走,在奴隸和平民的支持下,光明神殿的影響力迅速在大陸擴散開去。

  但同時,庫圖塔特做的事情動搖了魔法師的地位,他被家族驅逐,只能拋棄了姓氏,除此之外,他的一生都籠罩在魔法師貴族的暗殺陰影之下。

  他越是被追殺,他的信徒就越是虔誠,隨著光明神殿的傳播越來越廣,神眷者也越來越多。在魔法師的世界之外,他們形成了一股新的力量,雖然他們單人的力量比不過魔力強大並且歷史久遠的魔法師,但潛在的神眷者比起魔法師來實在是要多太多了。

  當時代表魔法師利益的國王和領主們,對光明神殿進行過許多次圍剿,當圍剿來臨,光明神殿就隱藏到了地下,圍剿結束,他們又像是燒不盡的野草一樣複生。

  兩百多年以後,第二代神諭者溫奇諾來到了威利斯一世的城堡,威利斯一世意識到光明神殿已經形成了可以和魔法師抗衡的力量,沒有魔力的威利斯大帝不想再受到魔法師貴族的桎梏,他選擇了光明神殿的支持。

  第二代神諭者溫奇諾不但將光明女神的教義傳播到了更遠的地方,又創造了天譴神聖術,最重要的是,他完成了初代神諭者庫圖塔特的遺志。在初代神諭者庫圖塔特死去兩百年之後,在威利斯大帝的支持下,他們終於廢除了奴隸制,讓那些有機會成為神眷者的奴隸們全部恢復了自由。

  從此,光明神殿成為了帕赫羅的國教,帕赫羅也正式更名為如今的神聖帕赫羅帝國。

  大神官說:「神諭者庫圖塔特是一個真正偉大的人,他雖然曾經是魔法師,但他並不像其他的魔法師貴族那樣冷漠和殘忍,他深深地憐愛著所有的人類。為了拯救那些被壓迫的奴隸,他不惜放棄了自己的貴族身份,將自己創造的神聖術無償地教授給別人,但他自己只是付出,從未得到,他一生淒苦,永遠都在逃亡的路上。」

  瑪琳也喃喃地感歎:「是的,他應該是一個好人。」

  大神官深切地對瑪琳說:「瑪琳‧達斯,你並不是魔法師貴族,就算費切爾公爵為你冠上索羅沃奇的姓氏,你的本質也依然是一個平民。你純真善良,對普通人充滿了同情,這樣的你永遠都無法融入唯血統論的魔法師世界,魔法師永遠只愛他們自己。光明、正義、仁慈、博愛的光明神殿,才是你真正的歸宿。瑪琳‧達斯,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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