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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櫻桃糕】京華子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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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4:2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章 審問方郎

  第二日早晨,周祈端碗坐在干支衛公廚飯堂喝羊肉餺飥。與東市老楊家的熗鍋羊肉餺飥不同,公廚裡都是頭一天把肉燉好了,早晨清水煮餺飥,盛在碗裡再加肉。

  因周祈多少算個將軍,是亥支長,放肉時,那打飯的王叟便不抖勺子,甚至還舀得格外多些。這個天氣,餺飥從鍋裡進了大盆,再舀進碗,就不算熱了,白刺啦的肉和沒化的羊油堆在同樣白的餺飥上,一股子腥羶之氣,讓人實在沒胃口。

  周祈挖著下面的麵片子吃,就著每張食案都有的醃蘿蔔和黴豆腐。

  「老大,你不吃肉?」陳小六一眼看見。

  周祈把碗推過去,陳小六樂呵呵地把羊肉舀走。老大什麼都好,就是太饞……

  「今日是臘月初八,聽說如今民間都興食粥。那粥用白米、粟米、黍米、薏米、紅豆、紅棗各樣米豆,放上糖熬兩三個時辰,只熬得米果盡爛才出鍋,講究的臨吃時還要放些松仁、胡桃仁、糖栗、榛瓤之類,又暖,又甜,又香……」周祈咂吧一下嘴道。

  邊上吃得本來很香的陳小六、趙參、段孟等人都突然覺得嘴裡的餺飥沒味兒了。

  陳小六慣常管不住自己的嘴:「老大,你該買個宅子了。你看這甲部十二支的支長,只有你和馮老大在營房住,人家馮老大可不是因為沒宅子,只有你……若有個宅子,買兩個奴僕婢子,想什麼樣的湯粥吃不到?」

  趙參、段孟都縮著脖子用看英烈的目光看陳小六。

  周祈也歪著頭看他。

  陳小六聲音低下來,卻依舊英勇地把話說完:「……那個,這回聖人發了臘賜,老大,你別買什麼名駒寶刀這些沒用的了,買個宅子吧,啊?」那目光宛如牧人看自己失群的小羊,口氣則像老母親勸一意孤行的女兒。

  趙參咬咬牙,也加一句:「就是,就是。」然後不等周祈發火兒,就火速轉了話題,「你們臘賜的錢,準備怎麼花?」

  這是個好話題!本來裝死的幾個都加入進來,熱烈討論。有要整修家裡宅子的,有託人捎回老家的,有要給新婦攢聘禮的,有攢著當孩子束修的……

  要說周老大這點最好,不拿兄弟們的抽頭,誰該多少就多少,間或還把自己的拿出些來補貼家裡窮的,一說就是「反正我光棍一條,自己花也是花了」,故而兄弟們都信服她,也故而才勸她——就沒見過這麼不過日子的小娘子啊!

  周祈本來要敲到陳小六腦袋上的竹箸沒有敲,接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碗裡撈已經涼了的餺飥片子,這幫傻子還惦記臘賜呢,那無頭男屍案若動靜太大,傳揚開來,卻破不了案,京兆固然吃掛落兒,難道亥支能討到好?今年這臘賜啊……

  周祈放下竹箸,推開碗,接著回廨房雕琢那份年終奏表,順便等京兆府那邊的信兒——不知道昨晚找到那方斯年沒有?

  「你看你,小六,惹得老大不開心了。」趙參比較心細。

  陳小六看看周祈的背影:「別胡說,我們老大是誰?胳膊上能跑駟馬大車,肚子裡能撐拉糧貨船的人,會為這麼兩句話不開心?老大在想那無頭裸屍案呢。」

  「哎,哎,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

  周祈手裡的奏表沒雕琢修改幾行呢,崔熠那邊就來了信兒,已經找到了方斯年,且鄭府尹馬上要開堂審理!

  相對比周祈的吃飯不香,鄭府尹要厲害得多——一天的工夫,嘴上起了三個燎泡。

  昨日從吏部徐侍郎那裡打聽著,自己的考績在「上下」和「中上」之間,別看只差一等,那可是天差地別,「上下」屬於上等,是能吏範疇;中等就不行了,上一任京兆尹就是得了一個中上,第二年被人參劾過於庸碌,貶去邊遠之地當別駕養老去了。

  鄭府尹覺得自己完全還能為朝廷再發光發熱二十載,不用養老!

  聽的盧說鄭府尹要審方斯年,周祈扔下筆,拿起馬鞭便往外走。

  她到時,因要去傳常丹娘,堂審還未開始。

  偏廳裡,鄭府尹、崔少尹正在喝茶,自然還有謝少卿——因此案已經由失蹤案升級為命案,大理寺便正式開始介入。

  周祈跟三位行禮,然後在謝少卿下首坐下,僕役也給她端上茶來。

  周祈嘗一口,笑道:「呦,劍南蒙頂?好茶!」

  鄭府尹皮笑肉不笑,「要不說周將軍有福呢,我這茶才開筒,你聞著味兒就來了。」

  亥支與京兆府雖不對付,但慣常鄭府尹自矜身份,對周祈頂多是冷淡些,今兒個——想也知道,是讓過年逼得。

  周祈突然心有慼慼焉,「我跑過來卻不為府尹的好茶,是焦躁這趙大案還有無頭男屍案。」說著嘆一口氣。

  這口氣委實嘆得真情實感了些,鄭府尹一怔,不由自主地便點了點頭。

  謝庸看周祈一眼,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用盞蓋刮刮茶粉,淺淺地飲了一口。

  崔熠則歪著頭皺著眉揉下巴——這揉下巴的毛病不知道是他自產的,然後傳給了周祈,還是總與周祈混著跟她學的。

  一盞茶喝完,剛又續上,衙差來報,常丹娘帶到。

  鄭府尹站起來,呼一口氣,對三人道:「走吧。」

  周祈打量這方斯年,長得確實頗為體面,一雙鳳眼,與謝少卿有點像,身上一襲桂布長綿袍,雖有些髒了,又有許多褶皺,但也能看出來是新做的。

  「方斯年,你本月初三晚間在哪裡?做什麼?」鄭府尹沉聲問。

  方斯年有些懵的樣子,皺著眉想了想,「稟府尹,某最近晚間都攻讀詩書至二更天,然後便睡下,初三晚間便是如此,並沒什麼特別的。」

  「可有人證?」

  方斯年搖頭:「某租住在朱公宅子之東亭間,這裡別有小門通到街曲中,某又無奴僕,故而沒有人證。」

  「那你可識得昇平坊趙大郎?」

  方斯年抿抿嘴,「認得。」

  「哦?說說。」鄭府尹眼睛裡冒出精光。

  「那趙大以買賣花木為業,略有薄財,是個吝嗇刻薄的性子。」

  「你如此說趙大,是因為爭風吃醋吧?」鄭府尹冷笑。

  方斯年行禮:「某只是據實回答。」

  「聽說你曾為那個叫丹娘的妓子與人爭鬥?」鄭府尹再問。

  方斯年再抿嘴。

  「說!」鄭府尹拍起驚堂木。

  「是那人辱我寒酸,說我這樣的一輩子也中不了,我才與他打起來的,丹娘等以為是……」

  堂上幾人都懂了,丹娘和楊氏純屬誤會,為丹娘顏面,也或者為在丹娘面前賣好兒,這方斯年順水推舟沒有解釋。

  鄭府尹皺皺眉,這也不能說明他不會因吃醋以及無錢為丹娘贖身而殺害趙大……正待再說什麼,卻聽這方斯年道:「不知府尹為何拘了某來?又為何問這麼些古怪問題?」

  「古怪?」鄭府尹道,「那趙大臘月初三晚間死在了平康坊東回北曲,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方斯年面色一變,「那趙大為人吝嗇刻薄,興許是得罪了人才被殺的,如何扯到某身上?」

  「我問你,你是否與他爭贖丹娘?」

  方斯年面色難看,緊緊抿著嘴。

  「我再問你,你一直窮困潦倒,你身上這件桂布綿衣要價值近萬錢,還有腳下的新靴子,」鄭府尹一揮手,衙差端上一套書來,「這是從你住所搜出的《山雲亭詩集》,如此之新,如此之全,在東市書肆買,總要兩萬錢。你從何處得來這些錢財?」

  方斯年張張嘴,又閉上。

  「哼!你可別說是你賣字畫遇上了什麼大主顧!」

  鄭府尹氣勢如虹:「你分明就是與那趙大爭贖丹娘,卻又湊不夠贖身錢,便起了殺心;殺人拋屍之後,順手拿走了他的錢財,你的新衣和書便是物證;你是個書生,於拿刀殺人不甚在行,故而趙大屍體傷口處有猶豫痕跡,此為勘驗之證。樁樁件件都指向你,你還想抵賴嗎?」

  方斯年面色甚是難看,猶豫再三,伸手探入懷中。

  幾個衙差趕忙上前,擋在鄭府尹、謝少卿、崔少尹和周祈等人前面,喝問方斯年。

  鄭府尹揮手:「哼,他還敢刺殺吾等不成?」

  方斯年卻只掏索出一個荷包來,然後雙手舉著呈上。

  「這是何物?」鄭府尹問。

  「這便是某錢財的由來。丹娘把她積攢的財物交給我讓我質押典賣,再另湊些,與她贖身。我湊不齊錢,」方斯年滿面愧色,「後日就是著名的山雲亭詩會,府尹自然知道,那於我等士子何等重要,我用丹娘的錢買了禮物送出去,好賴混了一張入門帖子,又買了書和衣物,想著在詩會上博些聲望……」

  周祈與對面的崔熠互視一眼,用妓子給的贖身錢為自己博前程,嘶——果真負心多是讀書人嗎?

  衙差拿過那荷包,先看了有無危險之物,然後放在托盤上,呈給鄭府尹。

  鄭府尹從荷包中倒出一對銀嵌綠寶石耳墜子,並一張典質文書。

  「那些我算著就夠了,這個是她心愛的……」

  鄭府尹面沉如水,揮揮手,讓人帶方斯年出去,然後把這荷包傳給謝庸、崔熠和周祈等看。

  謝庸看一看:「妓子們或會學些吹拉彈唱歌舞詩畫,卻不會學鍼黹管家,除了那些半路被拐賣的和罪臣家眷們,妓子們少有精於此道的。這荷包雖能看出是精心縫的,但仍顯粗糙,當確實是丹娘的。至於那典質之物,去上面的質庫查一查便知,而這些東西要辨別是否是常丹娘的,亦容易。」

  鄭府尹點點頭。

  「那方斯年不是傻的,應不會在這種一查便明了的事上撒謊,他這財物來源當是真的。」

  鄭府尹再點頭:「還是讓人去核查一下這典質之物吧。」

  崔熠答「是」。

  「即便排除劫財,也不意味這方斯年就沒有殺趙大。他用了丹娘的錢,拿什麼給丹娘贖身?若趙大來贖丹娘,丹娘絕望,把這事吵嚷出去,他方斯年可就斯文掃地了。前頭他可是為了一兩句話便與人動手的……」鄭府尹確實是個能吏,腦子很是清楚,「且,也不能排除丹娘與方斯年夥同作案之嫌疑。他們殺了趙大,自然害怕,丹娘自然想趕緊贖身離開……」

  本來因為這橫空出世的荷包,鄭府尹有些沮喪,這時又振奮起來,「帶丹娘!」

  丹娘小家女出身,做妓子也是北曲的妓子,沒見過什麼達官貴人,一到堂上就軟了,鄭府尹根本不用恐嚇或詐她,便全招了——與方斯年所言一般無二。

  「奴的錢便是方郎的錢,把這些私房給他,也讓他少犯些愁。」丹娘道。

  「這事,前次謝少卿等在平康坊問你,你如何不說?」

  「奴怕家母知道……她若知道我私存了錢財,又付與方郎,定會打死我。」

  聽她口口聲聲方郎,鄭府尹突然生出些惻隱之心來,若這丹娘所言屬實,知道方斯年把那錢都挪用了……

  然為離間他們或可早日破案,鄭府尹還是道:「你可知道方斯年把這些東西典當了,花用在什麼地方?」

  ……

  然而即便再詐,也沒得到他們共謀殺害趙大的證據。

  鄭府尹頗感失望,再揮揮手,讓人把丹娘也暫時收押——目前方斯年仍是本案最大的嫌犯,而丹娘也脫不了幫凶之嫌。周祈本覺得拘押丹娘有些過了,但想到楊氏和眾妓館的手段……周祈又把嘴閉上。

  周祈等因之前注意到那拋屍現場的空荷包並趙家凶宅疑雲,本就對方斯年是凶手存有疑慮,所謂希望越小,失望也就越小,故而倒不似鄭府尹這般失望——只是,這屍體到底是不是趙大?凶手又是誰?

  崔熠自帶人去查典質之物,謝庸與周祈並排騎馬往回走。

  看看將行至正中的日頭,官員們馬上就要放班了。周祈問:「謝少卿還回部司嗎?」

  謝庸搖頭,「直接回住所吧。」

  周祈猶豫了一下,她想去崇仁坊吃劉家米粉蒸肉,但似有刻意攀近謝少卿的嫌疑——之前玩笑逗弄人也還罷了,再這樣,怕是要引人誤會。

  謝庸側頭看她。

  周祈笑道:「那個,崇仁坊劉家米粉蒸肉雖是粗鄙之物,卻甚合下官口味,我們這些天天吃公廚的都不挑,哈哈哈……但謝少卿高人雅緻,恐怕就不愛了。下官與少卿既然同路,不邀約似說不過去,邀約嘛,又明顯是不情之請,故而有些猶豫。」

  周祈極少解釋什麼,更少這樣長篇大論地解釋,這回全是因為自作孽。周祈告誡自己以後見了謝少卿莫要再嘴賤手賤了。

  謝庸淡淡地道:「多謝,周將軍自用即可。」

  周祈正色道:「謝少卿初來,我們這些日後常打交道的,按說當正正經經擺酒為少卿洗塵。過兩天找個少卿空閒的日子,或乾脆這無頭案破了,叫上崔少尹,我們去東市豐魚樓吧。下官做東,為少卿接個遲來的風。」一番話說得又親切又客氣,形容也灑脫中帶著些威儀,頗似朝中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幾位的風格。是啊,這才是干支衛甲部亥支長,皇帝的羽林朗將。

  說話間,已經進了崇仁坊。行至劉家蒸肉處,卻見掛著門板落了鎖,周祈的「侍郎」風蕩然無存,不下馬,直接衝著旁邊店舖的人喊:「借問一下,老劉怎麼沒開門啊?」

  旁邊賣索餅的娘子出來,「他頭午走的,回鄉過年去了。客人年後再來吧。」

  周祈拱拱手,肩膀塌下來,眉毛嘴角都耷拉下來,有些失魂落魄地想,吃塊肉都吃不上……

  本已經道了再見、也已經走出一小段的謝庸回頭,恰見她那副樣子,騎馬又往前走了幾步,到底撥轉馬頭又回來,「若不嫌棄,周將軍去某家裡吃個便飯吧。」然而又想起她的挑剔來,謝庸少有地出爾反爾,「不過是些粗茶淡飯。其實,周將軍此時去東市也來得及。」

  周祈故態復萌,眯眼笑道,「那就叨擾謝少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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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4:3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一章 謝家的飯

  謝少卿租住的是個兩進小院,且是民居,不是官宅,前院很是淺窄,雖有幾間屋舍,但看起來頗為蕭索,不像常用的樣子,謝少卿也沒虛客氣要請周祈「外書房奉茶」,直接推開二門,領她進了後宅。

  一推門,先從院子裡躥出一隻黑白花的大貓來,大貓頗為肥碩,油光水滑的,纏著謝少卿的腿喵喵叫。

  謝少卿很是自然地撈起貓,抱在懷裡,撫摸它的頭和背,貓側著臉蹭主人的袖子,又舔他的手。

  周祈在心裡「哦吼」一句,這位總是冷冷淡淡的謝少卿竟然是個貓兒奴……

  周祈沒養過與人太過親近的貓狗之類,大約有點類似浪子不願娶妻生子的意思,覺得這是「家累」。這些小小的東西最會惹人掏心掏肺,就那麼軟軟地叫,或者連叫都不用,就那麼看著你,心腸就讓他們看軟了。

  周祈愛的是馬,駿馬驕行、來去如風;也曾幫人訓鷹,鷹的眼睛帶著一股子野氣和孤傲,周祈喜歡。

  從東廂走出一個老叟來,「大郎回來了?吃飯沒有?」

  謝庸點頭:「嗯,還沒有。」

  老叟看向周祈:「這是?」

  「這是周將軍。」謝庸道。

  「哦,哦——」老叟雖然「哦」著,想來還是不明白怎麼會有女將軍。

  周祈卻從那聲「大郎」和謝庸與其相處的樣子上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這應該是謝家有身份的老僕,或許是曾經伺候過謝少卿父母輩或者祖輩的老人兒。

  周祈便客氣地稱呼其「老翁」。

  謝庸伸手,請周祈入正堂。入了正堂,謝庸放下貓,自去屏風後脫氅衣、洗手,剩下周祈與那貓大眼瞪小眼。這貓頗有內外之別,神情嚴肅地看著周祈,似學堂的先生打量新來的弟子,全無剛才在謝少卿懷裡撒嬌耍賴的樣子。

  老僕就熱情得多,笑著用托盤端來兩碗牛乳茶,「將軍嘗嘗我們的茶。估摸著大郎該回來了熬上的,正是火候。」

  大概也看出周祈是蹭飯的,老僕又道:「將軍先寬坐,還有兩個菜,一會兒就吃飯了。」

  如此家常又和善,與謝少卿全不是一個品類,周祈已經決定喜歡這老人家。

  周祈也自動調整成家常的樣子,仿若隔壁的王老二,笑道:「給您添麻煩了。」

  老僕擺手笑道:「不麻煩,不麻煩。」

  謝庸從屏風後走出來,已經換了家常衣服,半新不舊的黛色綿袍,襆頭也摘了,只用簪挽著髮。

  謝庸問老僕:「怎麼就您自己在家,羅啟、霍英呢?」

  「我打發兩個小子出去買米麵肉菜了。米麵肉菜得早點買,過幾日過年了,都漲價。」

  謝庸點頭。

  「這長安城的臘肉不大好,少買些吧?」

  謝庸再點頭:「吃新鮮的也好。」

  「菘菜可以多備一些。再凍些豆腐?」

  「好。」

  周祈實在想不到還有聽到謝庸與人聊過日子經的時候,遠山晶瑩雪瞬間變成了屋頂瓦楞霜。

  又說了兩句年貨的事,老僕便自拿著托盤出去忙了,順便叫走了那一直盯著人嘴的貓。

  周祈與謝庸相對喝茶。這牛乳茶加了炒黍米粉,甚香。周祈又喝一口,笑問:「這茶真好。莫非謝少卿是關內道人?」

  「嗯。」謝庸點頭。

  周祈有些得意地笑了,此所謂憑一口茶辨別家鄉也!北邊人煎茶多愛放牛乳羊乳,但還愛往裡面放炒黍米粉又放薑的,唯有關內道;河東道有的地方會往茶裡滴幾滴醋;山南道那邊會放茱萸粉;江南道人不放牛乳羊乳,愛喝清茶;京畿這片最亂,有只放鹽巴喝清茶的,也有什麼都放一鍋亂燉的……

  謝庸微笑一下,舌頭敏銳,也是本事。他飲一口茶,「周將軍於大業三十一年的戾太子造反案知道多少?」

  周祈就知道請自己來不只是吃頓便飯的,可惜自己雖忝任干支衛甲部一支之長,做的卻是個「博采民意」的活,若是想聽「長安城十大詭案」、打聽長安城各個裡坊哪裡刁民多、哪裡愛打架、哪裡有什麼特色貨,都能給他講出個一二三,甚至四五六來,可惜啊……

  「戾太子起事時,下官還未出生,便是他病死獄中的時候,下官也不過兩三個月,委實不記得了。」周祈笑道。

  謝庸看向她那玩世不恭的臉,如今是紫雲十八年,所以她是十九歲……謝庸再低下頭喝茶,覺得自己甚是無稽,怎麼算起這個來,莫不是沾染了這位周將軍的毛病。

  看謝少卿那神色,周祈心裡嘆氣,這兄弟臉也太酸了,像我這種厚道人,便是不吃你的飯,都是為了公事,你問我,我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厚道人」周祈卻隻字未提朝中事,說的還是她擅長的奇聞怪談:「某雖未曾親歷,卻也聽前輩略提過幾句。說來,那年委實怪異了些。據說九月時有大星隕如雨而下,民間議論紛紛,多有讖語,有言此太平百年之兆者,有言將有大德之人降生者,亦有人言恐將有天災兵禍,自然,還有更無稽的……之前聖人便命太史局擇址監造了紫雲台,紫雲台剛建好——」周祈停住嘴,紫雲台剛建好,皇帝便與太子反了目。

  周祈把碗中乳茶一飲而盡,笑道:「著實是好茶!比鄭府尹那裡的清茶要香得多。」

  謝庸扭頭,還想再問兩句當年舊事,卻見她上唇沾了奶漬,突然想起那日她在東市嘴邊沾著不知道什麼渣,一派「仙風道骨」給自己卜算的事,話就變成了「你那日在東市叫住我,是為了什麼?」

  周祈略睜大眼睛,神情真摯:「自然是因為少卿卓爾不群啊。少卿知道,我等卜卦相面者,最是見奇欣喜。滿街凡俗人中,突然見到少卿這般人才,豈能放過?自然要卜一卜,相一相。果然被某卜中了,少卿是個秋官!」

  周祈著實覺得自己這卦卜得甚好,解得尤其好,高超的卜卦本事,挽救了略有那麼點兒瑕疵的人品,更挽救了今天的飯——謝少卿這種人,明察秋毫,若沒有這「秋官」之卜,無論如何沒有這麼嚴絲合縫。自己解釋的時候,若露出些「就是看你好看,想調戲調戲」之意,恐怕立時便會被打出去吧?雖然估摸著打也打不疼,但這飯肯定是泡湯了。

  謝庸吸一口氣,深恨在外面一時心軟把她帶了回來。

  謝庸不再說話,周祈也覺得鬆口氣,這不是一路的人,在一起說話太累,若是在崔熠家,這會子定是歪在榻上聽曲兒看戲弄呢。

  然而稍後周祈便覺得這累很值得!

  謝少卿的兩個侍從買了外面的滷鵝、酥肉回來,又有老僕做的羊肉圓子燴菘菜、煎豆腐,蒜苗雞蛋、辣雞脯子丁,都很不錯,關鍵是有一缽臘肉八寶飯,超乎想像地好吃。吸了油脂半透明的米粒間有臘肉塊、菌子丁、蝦仁碎、松子兒、榛瓤兒、香蔥花,鮮鹹中帶著一點兒甜,哎呦,怎麼就這麼香呢?

  晨間周祈還與兄弟們饞各樣米豆煮的粥呢,午食就吃上了這樣的八寶飯——這大約就是天生好運道吧?

  周祈與謝少卿對坐而食。周祈看看謝少卿,厚著臉皮,又從缽中盛了一碗臘肉八寶飯——如此那缽飯的大半都進了周祈嘴裡碗裡,謝少卿卻恍若未見。周祈覺得,他興許是不喜歡這飯。

  老僕大約是怕周祈這客人吃不慣家裡的飯,還專門過來問問。

  周祈吃得好,嘴格外甜,「真是太好吃了。您這手藝,去東市開酒樓,那等座兒的人能排到朱雀大街去。」

  老僕笑了起來:「其實這個還是大郎做得最好,我做的總膩了些。」

  周祈看向謝庸:「……!!!」

  謝庸對老僕溫言道:「您快去吃飯吧,一會兒就涼了。」

  緩了緩神兒,周祈才乾笑道:「想不到謝少卿還是擅鼎鼐調和之道的。」

  謝庸「嗯」一聲,到底沒說想來周將軍是不擅此道的。

  在謝家吃了頓出乎意料的飯,周祈覺得人這個東西確實複雜;第二日的事則讓周祈覺得,人這個東西,即便死了也不安生啊——趙大郎家鬧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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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凶宅 第十二章 趙宅鬧鬼

  這回也不裝什麼卜卦道士了,周祈直接帶著陳小六騎馬去了昇平坊。

  崔熠從西邊光德坊京兆府來,兩人在趙大家門前遇上。

  打了個招呼,周祈便問起崔熠昨日查那典質之物的事。

  崔熠把馬韁繩扔給侍從,搖頭道:「我去那文書上的潤豐質庫問過,確實是方斯年去典當的,又取了單子上所有典質之物,去平康坊讓楊氏及其他妓子辨認。那都是些小巧的女子釵鐶,有他們見過的,亦有沒見過的,想來是恩客給丹娘,丹娘私藏起來了。於這財物一節,他們確是沒說謊。如今,雖未能排除方斯年的嫌疑,卻也不能說他就是凶手。」

  周祈點頭,看看趙宅:「繞了一小圈,咱們又回來了。」

  周祈突然覺得少了些什麼:「嗯?怎麼沒見謝少卿?」

  「他去查這宅子舊檔、訪當年舊人去了。」

  周祈停住腳:「舊檔不是你的人在戶部查嗎?那程緯卿查得如何了?」

  「那程緯卿是大業二十五年的進士,幾次吏部銓選都未通過,故而一直未曾授官。想來當時在京裡也是四處謀劃,或擬考制科,但終究未成,後來乾脆賣了房子走了,如今不知所蹤。」京裡像這種讀書人很多,有些沒有考中進士,有些則考中了卻未曾通過銓選,本案中那位方斯年便是其中之一。

  周祈再點頭。

  崔熠突然賤兮兮地笑道,「你剛才——莫不是想老謝了?」

  「……是什麼給你造成這種錯覺?」周祈扭頭看他。想謝少卿……我想他做的飯還差不多。

  崔熠立刻為他的朋友鳴不平,「老謝很好啊。人長得好看,又有才幹,進士及第,二十四歲的大理寺少卿,憑的全是自己的本事,不像我——憑的是老祖母。」

  周祈噗嗤一下子笑了,「也不像我,憑的是熬鷹跑馬的功夫。」 周祈這正五品上的羽林郎將得來頗有「玄機」。她從前只是個正六品上的校尉,因為給皇帝熬鷹熬得好,才官升四級,稱得上是「將軍」了,「攝亥支長」中表示暫代的「攝」也去掉了。

  周祈與崔熠相對笑起來,可見狐朋狗友能混在一起絕非偶然之事。

  周祈又厚著臉道:「以我這熬鷹的本事,未嘗不能在二十四歲的時候混成四品官。」

  「那就看回鶻人還給不給、什麼時候給聖人再送沒馴化的大鷹。」

  周祈重重地點頭,「今年過年上香,一定求神拜佛趕緊讓回鶻派使團送鷹來!」

  崔熠想說「你自己做做法就是了」,但趙家奴僕已經迎了出來,便停了閒話,轉而問那奴僕,「怎麼的?今日你去找法曹,說家裡還鬧起鬼怪來?」

  回話的是那日去找周祈算命的漢子,這漢子莫約是趙家奴僕裡管事的,曾自言叫徐三。

  徐三雙目無神,滿臉晦氣:「回貴人,家裡確實不安寧。婢子聽琴是幫娘子看小大郎的,晚間睡不踏實。她打昨日就說晚間聽到外面有聲響,嗚嗚地似哭似喊,嚇得半宿沒睡。」

  周祈與崔熠互視一眼:「哦?只她一人聽到?你家主人怎麼說?」

  「聽琴昨日報與老夫人和娘子,老夫人說她也聽到了,這是我家阿郎魂魄不安,在喊冤呢;娘子則道前晚颳大風,聽錯了也是有的。」

  「老夫人讓奴再去報官,這種事……」徐三面上現出些為難,也實在是最近和京兆打交道打怕了。

  老夫人總催著去府衙打探消息,那京兆府是那麼好打探的地方?莫說自己只是一個奴僕,便是阿郎,與這些高官貴人也挨不上邊兒。只好拿錢財請里正代為打點,問問衙差、仵作等人,得些邊邊角角的信兒。

  「我等怕虛報了,也為護著些老夫人和娘子,晚間不睡前院,都睡在東邊小跨院裡,後半夜果然聽到外面有動靜兒,就跟鬼哭一個樣兒。」說至此,徐三打個哆嗦,面色越發難看了。

  崔熠詫異,「你原先曾聽過鬼哭?不然你如何知道是鬼哭呢?」

  徐三苦著臉道:「那聲響,斷然不是風聲,也不是小大郎在哭,聽著就瘆得慌,那,那,只能是鬼哭啊。」

  崔熠揉揉下巴。

  「能聽出那聲響是從哪裡傳來的嗎?」周祈問。

  徐三搖搖頭。

  「你適才說你們原來住在前院的時候沒聽到?」

  「回貴人,是。」

  周祈微眯眼睛,那個叫聽琴的婢子既是幫著趙家娘子照看娃娃的,當是與其主母同住西跨院,正宅住著趙母,之前男僕們住前院沒聽到,住到東跨院就聽到了,那麼聲音來源……

  周祈崔熠來到後宅,趙母和娘子衛氏帶著兩個婢子都在院中候著呢,見了他們都上前行禮。

  不過才幾天不見,衛氏憔悴了不少,眼底發青,面色也無光彩,與周祈初見時的美貌小娘子判若兩人;趙母也越發乾巴,一張臉陰沉沉的,或許是她本來就像棗核,再乾也不過如此了,倒沒有衛氏變化那麼明顯。

  趙母給崔熠周祈再行禮,求他們為兒子做主,「我兒被奸人所害,這是魂魄不安啊。」

  「老夫人回來仔細回憶沒有,趙大郎腿上果真有痣嗎?」周祈話題一轉。

  「有!」趙母回答得斬釘截鐵,「他是從我肚腸裡爬出來的,我如何能記錯?那斷然不是我兒!」

  周祈跟她耍起了官腔兒,「趙大郎不管是被誰害死的,屍首總不能憑空消失,而這時候有一具無頭男屍,身形與他極其相類,旁邊又有他的荷包,僅憑你一個年老之人說的『黑痣』,便否其身份……」周祈搖搖頭。

  「那真不是我兒,我兒——」 趙母急得打起了磕巴,「我兒真有黑痣。」

  周祈微笑一下,顯然未被老嫗說服,「我們也與你等通報一下此案進展。我們在平康坊找到一個與趙大素有糾葛的妓子及其恩客,他們有極大的嫌疑。」

  老嫗越發急了,「不是,那不是我兒,我兒不認得什麼妓子,我兒不是他們殺的,真不是!」

  「哦?老夫人以為是誰?」

  「是這個娼婦!每日打扮得妖妖喬喬的,」老嫗指著衛氏,「勾搭了野男人,謀害了我兒。」

  周祈越發笑了。

  崔熠虎著臉,比周祈的官腔兒打得還顯威嚴:「你這樣沒憑沒據亂說,小心本官治你誣告之罪。」

  老嫗張張嘴,拿出帕子哭了起來,「我兒,我兒冤哪——」

  周祈勸崔熠,「崔少尹,她一把年紀糊塗了,又愛子心切,還是網開一面吧。」

  崔熠看老嫗一眼:「在旁站立,莫要喧嘩。」

  「衛氏?」周祈看向趙家娘子,不知是不是錯覺,剛才說找到嫌犯,她的臉似乎都亮了。

  「貴人。」衛氏行禮。

  周祈卻不問她屍體的事,轉而問起鬧鬼,「你可聽到那詭異之聲了?」

  衛氏面現驚恐,輕聲道:「前晚睡實了,沒有聽到。因婢子說她聽到怪聲,昨晚便沒睡踏實,確實,確實,有怪聲。」

  「能聽出從哪裡傳來的嗎?」

  衛氏搖頭,「若真是鬼魂,又哪裡有個實在地方?」

  周祈抬手,「不然!本官參悟道法多年,於民間秘術亦知道不少。據本官所知,這鬼魂常徘徊於某些地方,比如——」

  周祈看衛氏,「他的亡地——」

  「他的葬身之所——」

  「他生前執念所在——」

  衛氏緊緊地繃著嘴唇。

  周祈的話又一轉,「你們這宅子本來就不安寧,原先後門外就曾出過事,也許是快到年終大祭的時候了,他們孤魂野鬼的,鬧騰鬧騰,也情有可原。」

  周祈的一番話成功讓在場諸人都後脊樑冒了冷汗,崔熠、陳小六等與她相熟的都心道,要不是知道她什麼樣兒,這會子還真信了。

  衛氏卻還撐得住,再福身道:「是。奴家不敢請貴人親自施法,還請貴人指點迷津,找個道長,給超度超度吧。這樣,不是辦法。」

  周祈卻搖頭,滿面嚴肅:「這種事,還得是本官自己來。」

  崔熠和陳小六都睜大眼,莫非,這貨周老大真有什麼神叨本事?

  衛氏問:「貴人要在哪裡做法?要備些什麼東西?奴這就讓人準備。」

  「我看那後院的花廳就好,便是那裡吧。」

  周祈在這裡坑蒙拐騙的時候,謝庸正聽一個老翁說話。

  這老翁在大業三十一年的時候是昇平坊里正。老翁六十餘歲,前面中風一回,不甚厲害,只是嘴有些歪,說話有些不兜風,吃飯總掉飯粒子,但老翁很愛說話,只是沒人愛聽罷了。

  這回來了個打聽舊事的貴人,老翁很是高興。

  「那年委實有些邪,九月間,那大星隕,這麼大的星星,」老翁用手圈個雞蛋大小,「一個個嘩嘩地往下掉,就跟下雨似的。我們都說定有不平常的事要發生,隨後便聽說應在了太子身上。」

  謝庸彷彿從老人那歪著的嘴上看出兩分某道長的影子。

  「當年太子娶太子妃,我是親見的,太子騎在高頭大馬上來親迎……」老翁說起當年太子與太子妃成親的場面。

  謝庸輕咳一聲。

  老翁頓一下:「哦,哦,貴人是問當年查抄秦國公府的事。秦國公附逆,哪有不抄的?聖人的禁衛如此厲害,秦國公卻想以卵擊石。國公府整個都被圍住了,牆頭兒、幾個門都打得厲害,刀光劍影,喊殺震天,可把坊裡人嚇壞了。」

  「哦?有殃及的坊間鄰人嗎?」

  「那倒沒有,那次來的禁軍多,把國公府都圍住了,這仗就沒散到街曲裡去。我聽說當年查抄有的府邸,打得滿裡坊亂竄,那同坊的怕是免不得有倒霉蛋要遭殃。」

  「可怎麼都說國公府東鄰小宅是凶宅呢?」

  老翁嘆氣:「那是因為秦國公的一子三孫都死在了那河邊上,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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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5:0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三章 花廳秘密

  男主人失蹤,很可能被害了,凶宅傳說,最近又有鬼哭,趙家人有日子不敢踏足這後園了,聽周祈說要把壇設在那裡,面色都有些難看,只趙母是個膽子大的,「我給貴人們帶路。」

  周祈對眾人道:「都去,都去。放心,有我在,便是真有什麼,也不能奈何你們。」口氣活像九天蕩魔祖師下凡。

  眾人唯唯。

  崔熠慣常與周祈狼狽為奸的,雖不知道她這是要做什麼,但給兄弟捧場補台定是沒錯:「如此就全仰仗周將軍了。」

  崔熠身份最高,又是個混不吝,走在前面,周祈卻錯後他幾步,與趙家娘子衛氏同行。

  側目看看面色蒼白、緊緊抿著嘴的衛氏,周祈笑問:「娘子的雅言說得格外好,連我這等好耳朵的都聽不出口音。娘子是哪裡人?」

  「奴從小被轉賣,也不知道是哪裡人了。」衛氏道。

  「哦?那真是身世堪憐。」周祈像個聽話不懂聽音兒的二愣子,「娘子是在哪裡長大的呢?」

  「輾轉幾個地方,在商州待過,在東都也待過。」

  「沒在京裡待過嗎?」

  衛氏微微頓一下,「也待過些時日。」

  周祈再「哦」一聲,點點頭。

  衛氏垂著頭,臉似越發白了。

  一行人來到後園。周祈舉目看看,這裡比前次還要蕭索,想來是多日不敢有人來的緣故。這花廳,這後門,這菜地……真是個多災多難的地方啊。

  衛氏一福,「貴人做法需要什麼,奴去備來。」

  周祈剛要說什麼,卻聽留在前院的衙差來報:「謝少卿來了。」

  周祈看看崔熠,「如此我們等一等謝少卿?」

  崔熠笑道:「也讓老謝開開眼。」

  開眼……周祈微微一笑,看看衛氏,又看看那花廳。

  衛氏再福一福,「貴人做法需要什麼,奴去備來。」

  周祈嘴角微翹,眼睛中卻全無笑意,「不必勞煩娘子。」

  她拿著馬鞭的犀角柄敲打敲打手掌,輕嘆一口氣: 「我們這一支道派啊,不煉丹,不畫符,講究的是修煉自身道法,身在法隨,勇猛強剛,倚仗手中之劍,擒拿鬼怪妖魔,滌蕩人間凶戾——」

  謝庸轉過影壁,周祈止住「講道」,笑著打招呼:「謝少卿。」

  崔熠也笑道,「你來得巧,我們周道長正要做法呢。」

  謝庸點頭,看看周祈,心裡有些替她慶幸,好賴今日嘴邊沒有吃食渣子,不然剛才的「身在法隨,勇猛強剛」 「倚仗手中之劍,滌蕩人間凶戾」伴著那渣子服用……

  周祈不知道謝庸想什麼,猶頗有高人氣息地負著手轉身往花廳方向走,鞭子沒有晃蕩,而是被捲著攥在手裡。

  謝庸亦直奔小花廳。周祈略驚詫,謔,難道心有靈犀了?

  身後京兆衙差、趙府人等都跟著,老嫗枴杖敲在石子路上似格外響亮。

  這小花廳明暗兩間,佈置頗為簡單,也沒什麼貴重的,但卻透著那麼點兒雅緻。外間一坐榻一小几一長案一鼓凳,几上有筆墨,案上有琴。

  周祈手賤,抹一把那琴,一層薄灰。

  崔熠亦跟著周祈滿屋子亂轉,不太明白他們倆對這簡陋的地方何以如此上心。

  謝庸卻只在外間略看了看,便邁步走向裡間。

  嘖嘖,小哥兒有點不講究啊,直往人家起臥的地方鑽,周祈腹誹著謝少卿不講究的時候已經跟了進去。

  裡面與外間迥異,外間的家什都頗輕巧俏麗,裡面則拙朴得多,且都是合著地步打造的,定在地上、牆上。一張大榻,榻上放著小枕屏,是個午睡小憩的擺設。一個書架子擺在牆角兒,上面放了不少書卷。牆上嵌著幾個花瓶、花盆,還有石雕戲弄小人兒和一個香爐,整個兒看起來不像花廳,倒像文人的書房。

  崔熠頂不愛讀書,看見那書架子,皺皺眉,輕聲與周祈道:「睡覺就睡覺,為什麼要在這裡放書?」

  突然想起自己上學時候的經歷,崔熠瞭然, 「約莫是不看書睡不著。」

  周祈深深地點頭,不過有的書看多了也睡不著。

  謝庸這種讀書科考出身的,與這倆貨不是一路人,徘徊在那書架前面,隨手拿出一卷來展開看看,扭頭看一眼衛氏,便把書捲好放在一邊的地上,又去拿另外的。

  周祈亦回頭看衛氏,她臉上全無血色,嘴唇也似在微抖,周祈不再問她什麼,走到那書架前,幫著謝庸搬書。

  謝庸看她一眼,兩人不說話,只把書往地上摞。

  衙差也上前幫忙。謝庸道:「小心,裡面有善本。」

  周祈動作一輕,不由自主回頭看看崔熠,你們倆——到底是怎麼混成朋友的?

  書架搬空,周祈試圖抬一抬,又敲那內側木板。崔熠怎能還不知道他們找什麼,趕忙也上前來,跟周祈一起敲打。謝庸卻退後,微皺著眉再次打量這屋子。

  終於在右下角的地方,周祈敲出不一樣來,「這裡!」

  衛氏坐在了地上,以手捂臉啜泣起來,趙母則雙眼冒出精光。

  謝庸直直地走去那些花盆花瓶前面。

  還不待做什麼,便聽得哢嚓一聲,謝庸扭頭,只見那位「勇猛強剛」的周道長把架子踢出了個大洞,腿還伸著呢。

  謝庸:「……」

  謝庸抿抿嘴:「周道長收了神通吧!」他轉動那石雕小人兒,書架緩緩移動。

  周祈收回腿來,拍拍袍子,頗為自得,多日未練,這踹門絕技倒是沒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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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5:1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四章 書架之後

  書架挪開,是一個洞口,有台階順下去。

  崔熠眼睛放光,就似頑童見了什麼好玩的物什,立刻便要下去。周祈攔住他:「這樣密閉的地方空氣污濁,且等一等。」

  既然不能立刻下去,崔熠又實在好奇,只好問看似胸有成竹的兩個,「哎,你們如何知道這裡有個洞?」

  謝庸看看衛氏:「且下去看過再說吧。」

  周祈卻沒他那麼謹慎——干支衛就沒有謹慎人,畢竟風聞言事是他們的傳統。

  周祈走到衛氏旁邊,指指那架小枕屏,「《詠而歸》……繡得真好,盛安郡公喜歡這屏風嗎?」

  衛氏只是萎在地上哭,趙母亦跪下,哭求「貴人為我兒做主」。

  崔熠走去拿起那小枕屏,端詳端詳,上面一帶春水,楊柳依依,一位布衣角巾的老者,五六個年輕人,六七小童,且言且笑的樣子,旁邊又有字,「詠而歸」。崔熠雖讀書不多,但到底也被逼著上了十幾年學,知道這是《論語》中孔子與諸弟子言志的一段。

  詠而歸——崔熠恍然大悟,盛安郡公名穆詠。

  周祈再指給他看,「這『詠』字左邊『言』下之『口』被柳枝擋住一畫。缺筆,是為了避諱。」

  謝庸本在整理那些書冊,聞言看一眼周祈,又低頭翻閱起來。

  崔熠對此就只能嘆氣了,他自己寫字連皇帝的名諱偶爾都會忘記避忌,如何會注意這個?原來只知道阿周狡詐,不知道她還這般心細……

  周祈看向衛氏,「若我沒猜錯,或許娘子曾在盛安郡公府為奴?也或者是隨著洛下信陽候府的人來過郡公府?」 這些舊公府、侯府多少代互相聯姻,多有些滴啦嗒啦的親戚關係。

  衛氏只是哭,不說什麼。

  周祈不再問什麼,這男女之事啊,若不正當,不能曬在大太陽下,是極容易引出事情來的……

  她又走回那洞口邊兒,看看謝庸、崔熠:「二位郎君,走著吧?」

  衙差們趕忙點燃已經備好的燈燭,周祈接過,當先走了下去,崔熠趕緊跟上,再然後是謝庸,衙差侍從們倒落在了後面。

  這洞口修得極精妙,明明只開在牆上不高的那麼一小截兒,往下走卻不用彎腰,再往裡走,就更開闊些,能容得三人並肩而行。

  裡面也挺講究,用青磚整砌,隔不多遠壁上還有放燭台的地方,只是到處都積了不少的灰塵。

  周祈蹲下,查看地上的印跡,有女子繡鞋的踩痕,亦有穿靴男子的腳印,在這積了有小二十年的塵土上……

  周祈搖搖頭,輕嘆一口氣。

  崔熠以為她發現了什麼,忙問:「怎麼的了?」

  「突然生出些懷古的幽思來……」

  崔熠笑起來:「去個什麼地方都要懷個古,你這是要向老謝看齊嗎?」

  周祈看向同樣舉著燈查看地上痕跡的謝庸,謝庸亦扭過頭來看她。

  從這「懷古」二字,謝庸更確定周祈對此案的推測與自己相同,看著莽撞,心裡倒是明白……

  周祈想的則是,動不動就懷古……謝少卿這麼風騷嗎?

  本來謝少卿在周祈這裡已經由遠山雪變成了瓦楞霜,這會子又即將變身花朵上的露水,可以積到罈子裡,埋在老梅樹下,專等或春和日暖,或月明風清,或夜雪靜落的時候烹茶喝。

  這樣的水,有人送給周祈一罈子。她附庸風雅與兄弟們喝了一回,她和段孟都沒什麼,陳小六和趙參卻鬧了肚子。兩個小子說是水有問題,周祈笑話他們是中午吃羊肉吃太多撐得,到底是如何,至今是干支衛亥支一大懸案。那剩下的半壇,周祈雖嘴硬,到底沒喝,都拿來澆了花兒。所謂來於斯,歸於斯,也算得其所哉了。

  周祈目光從那明滅燈光中的俊逸側臉上移開,在心裡埋汰他,這位,一定是那種吃了肚子疼的。

  周祈接著低頭探查。突然,她停住腳:「這裡!」

  聞言謝庸和崔熠都湊過去。

  三個燭台把那印跡照得很清楚。那印跡有約莫一尺多長、兩寸多寬,暗紅色,似是拖擦而出。

  「這是血吧?」 崔熠問。

  謝庸伸出食指抹一下,湊近燈光照一照,捻一捻,聞一聞,手指上沒有什麼,連灰塵都很少,微有血腥味,「應該是比較新的血跡。東重而西輕,是從我們進來的入口拖擦往前走的。」

  幾個人繼續往前走,又發現了些血滴和另個一處拖擦血痕。

  地道不算曲折,亦不長,若不是初次進來又要查探印記,估計走到頭最多一盞茶的工夫。

  燈亮能清楚地照到那出口處的扳機,謝庸扳動它,門漸漸移開。

  三人拾級而上,然後便看到一個婢女目瞪口呆的臉。

  三人走出來,往旁邊看看,又是一個書架兒。再看看這室內的泥金大屏風、雕花檀木大榻和書案,案上的掐絲寶鈿小香爐、鏤雕筆筒和玉石鎮紙,和案旁容顏清秀、身著細絹的婢子,不用問,確實是盛安郡公府的書房。

  「哎,回魂了!盛安郡公呢?」崔熠問。

  婢子滿面通紅,趕緊行禮,「回崔郎君,敝主當在內書房。」

  崔熠有些嗤之以鼻,穆詠那學問,還弄倆書房……不過想想這個書房可能不能算書房,當算臥房,崔熠釋然,旋即又疑惑,「你如何認得我?」

  「上巳節時,奴婢曾見過郎君打馬球。」婢子輕聲道。

  崔熠點點頭,想來是我馬球打得好,風姿也好,婢子記住了。馬球是崔熠的絕學之一,在長安兒郎中鮮有敵手。崔熠看看謝庸,又看看周祈,得意一笑。

  周祈看向屋頂,謝庸則回頭找這邊開合書架的機關。

  崔熠悻悻,對婢子道,「前頭帶路,去內書房。」

  周祈咧嘴笑了,謝庸亦微翹嘴角兒。

  周祈挑眉,你別說,我們小謝少卿笑起來還挺好看的,估計是從蘭花上面收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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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5:3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五章 再說案情

  崔熠圍著面色灰白的盛安郡公穆詠繞了半圈,「你說你何苦來的呢?」

  半晌,穆詠道:「我沒殺趙大。」

  崔熠「呵」一聲:「我們都從那破地道裡出來了,你還說這個。你當真沒殺人?」

  穆詠垂下頭。

  崔熠揮揮手:「得了,我也不問了。走吧,老鄭還在府衙等著呢。」

  衙差帶著穆詠走出去。內宅的太夫人、夫人們聽了信兒都哭著追出來。周祈回頭看看穆詠頭髮斑白的祖母、已經不年輕的母親、青春年少的妻子,搖搖頭,嘆口氣。

  崔熠笑問:「怎麼的?心軟了?」

  周祈笑著看崔熠和謝庸:「要心軟也是你們這有家有業有耶娘的心軟。我光棍兒一條,哪日若是橫死街頭,身後連個哭的都沒有,有什麼可軟的?」

  謝庸皺眉。

  崔熠道:「快元正了,說話也不忌諱著些。」

  陳小六則在身後呸呸兩聲。

  周祈混不吝地笑道:「嗐,我不過就是一說。你們沒聽過禍害活千年嗎?」

  對周祈這種自知之明,眾人俱有些無語。

  周祈不但有自知之明,也有知人之智。崔熠如何能忍得住,在路上便問起此案原委,大家看到聽到的都一樣,怎麼你們就能猜出來呢?憑什麼?啊?

  「記得那日你與謝少卿遇到穆詠吧?他堂堂國公為什麼會走開向小曲的偏門?分明是專門在那裡等你們。原先我們認為是他膽小怕事——但再膽小怕事,也不過是鄰居一個小商人的命案罷了,再即便牽扯到從前秦國公府舊案,又與他盛安郡公何干?他們家是案發五年後搬來的。」

  崔熠想了想,點點頭,「你接著說。」

  「我們再說趙家娘子衛氏,確實如你從前所說,與趙大在年齡相貌志趣上皆不相配,又有婢子聽到他們夫妻爭吵『有人』的話,後來發現趙大在平康坊有個紅顏知己丹娘,我們便以為是趙大『有人』,」周祈哼笑一下,「你們這些男子狎妓平常得緊,又不是在外面偷娶二房,算什麼『有人』?這詞用在趙大、丹娘身上,本不合適。」

  崔熠否認:「我與老謝就不狎妓,最多去聽個曲兒,是吧?老謝。」

  「不是。」

  「哎——」崔熠驚詫地看他。

  周祈「呵」一聲。

  「我連曲兒都不去聽。」謝庸一臉淡然。

  周祈的呵笑卡在臉上,她只好抬手撓撓耳朵,遮掩過去。

  崔熠乾笑:「其實我去得也極少,都是同僚們相邀,實在抹不開臉,才去聽那麼一支兩支的……」

  陳小六和侍從們一邊暗笑,一邊替崔熠、周祈尷尬得慌,為免被殃及和「清算」,都默默與謝、崔、周三人拉開了距離。

  周祈輕咳一聲,把自己拐跑的話題又拐回來,「況且這衛氏表現著實有些怪異,在趙母說凶夢、認為趙大遇害的時候,她極力否認,提到這宅子是凶宅時,她亦否認,似有不喜我等探查之意。這是一個普通婦人,一個丈夫失蹤的妻子該有的樣子嗎?」

  「我們在平康坊發現的荷包,用料很是講究,趙大為人吝嗇,那會是他的荷包嗎?但婢子又作證確是衛氏所繡,我們是不是可以推測那是她繡給旁人的?一個身份貴重、日子過得講究的人?」

  「還有趙母對她的指責,」周祈停頓一下,「這老嫗有些讓人看不透……或許她著實知道些什麼,但無證據,又懼怕盛安郡公權勢,故而只暗示,不敢明告。」

  崔熠再點頭,「之前我就說這小娘子有問題,可你們如何想到那後院有地道的?」

  「記得從前謝少卿的疑問嗎?趙母頗為精明,衛氏鮮少出門,她如何與人通姦?婢子又說衛氏愛往這後園花廳去……我這腦子呀,便不由得想起從前的舊案來,京郊劉長慶在地窖囚禁鄰家少女秋娘七年。還有那些看過的傳奇——」

  周祈一隻手拉著馬韁繩,用拿著馬鞭的另一隻手開始數,「《春園記》裡面阮綾娘與情郎在花園假山洞子裡相會;《幽夢引》中去寺廟禮佛的富家千金芳娘,睡夢中被從佛像下暗道鑽出來的和尚帶走;還有《琳瑯閣》中那女閣主與眾美男……」周祈突然停住。

  崔熠正聽得大有興趣,「與眾美男如何啊?還有旁的嗎?之前你說你博覽群書我還不信,還果真是!」

  周祈看看崔熠,他一臉的「快說啊」,周祈又微扭頭看謝庸,他抿著嘴,眼角卻微微翹起,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周祈被他的笑噎了一下,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世英名毀於話多吧?

  眼角的餘光中見到周祈那緊緊抿著嘴、睜大眼試試探探的神情,謝庸不只眼角翹起,連嘴角也翹了起來。

  周祈嘴抿得越發緊了,旋即卻又釋然,以自己與謝少卿的脾氣秉性,本不是一路人,想來他看自己不慣之處頗多,倒也不在乎再多添這麼一兩筆。

  周祈又玩起了她的馬鞭柄,扭頭對崔熠道:「不過是些與地洞地道有關的傳奇,回頭你去東市蒐羅蒐羅,有的是。本案中,一個有些心虛的鄰居盛安郡公,一個足不出戶卻有嫌疑的小娘子,小娘子流連後園,但因那鬼哭,我提起後園,她又面色緊張,似有避忌,這不得不讓我產生出些想頭來——這後園中有什麼?會不會就是他們秘期幽會之所,或者可通向幽會之所,比如有這麼一條連通兩府的地道?」

  「自然,猜想有這地道,還有些旁的緣故,說來那才是本案的緣起。」 周祈看向謝庸,「這個,謝少卿更清楚,我就不賣弄了。」

  崔熠扭頭看謝庸:「老謝?」

  「這宅子大業三十一年時的主人程緯卿,進士及第,流連京城,未曾出仕。流連京城是平常事,但流連京城十來年,就不平常了,大多數人早已去各州府謀差事了。而這讀書人宅子旁邊是一個權貴……我們皆知,權貴宅子周圍,常有依附而存的族人、門客,這程緯卿會不會就是秦國公的幕僚門客?這也解釋通了他為何沒有出仕。早些年小宅中每逢七月半燒紙的當是知情舊人,興許就是這位程公吧。」

  「至於地道,我問過這昇平坊的老里正,他說當年禁軍整個圍了秦國公府,又說秦國公一子三孫死於這小宅後門外,那麼這秦國公的子孫是如何逃出來的呢?有這地道就說得通了。」

  「再有,周將軍曾言,興慶宮龍池之水通向這裡,而太子居於興慶宮。大凡廢立謀反這種事,早有端倪。太子找人謀劃,最可信者,一則是母族,一則是妻族,太子生母出身卑微,那便只剩了妻族的秦國公府。或許當年太子及其使者,便是通過興慶宮龍池東的小閘門悄悄出去,順河而下,進了這坊的。又為避過秦國公府內外可能有的耳目,在這小宅裡鑿了地洞,直接通向秦國公外書房。」

  想想那精緻的地道,崔熠擊掌,「可不就是給太子準備的嗎?偷個情,何需非這麼大勁兒?」

  崔熠又想起周祈的「懷古幽思」來,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關於盛安郡公與衛氏,我同意周將軍所言,他們許是舊主僕,偶然機會發現了這機關密道,並曾進去探查過。後來嫁為人婦的衛氏再來長安,想辦法購置了這小宅,引發了本案。」

  崔熠想想,這案情其實算不得複雜,只是裹在了十幾年前的舊事中,就不好理順猜透了。幸好有這兩個多思多慮的。崔熠突然笑了,「老鄭還在那兒跟方斯年較勁呢……」

  周祈與崔熠都挑挑眉,彼此嘿嘿一笑,全是狐朋狗友長期混著長出的默契。謝庸不理他們,打馬往前走。

  周祈與崔熠再撇撇嘴。

  周祈:「沒趣味。」

  崔熠:「沒意思。」

  兩人又嘿嘿地笑了,也打馬跟上。

  --------------------------------------

  皮一個小劇場:

  周道長暴露了自己的書單。

  崔熠:啊啊啊啊啊,我有個朋友想看看。

  謝庸略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那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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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5:4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六章 審問穆詠

  聽謝庸敘述了案情經過,鄭府尹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搓兩下手,才想起這樣不雅相,又放下,勉強鄭重了臉,「這回真是辛苦子正啦。子正果真大才,難怪得李相公器重,特奏請聖人擢入大理寺。」

  「鄭公太過獎了,此京兆府、干支衛和大理寺共辦之案,大家勠力同心才查出些眉目來,不是某一人之功。」

  鄭府尹越發高興了,卻還是道:「嗯~子正莫要太謙……」

  周祈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一邊喝茶,摸自己旁邊小案上的乾果子吃。京兆這葡萄乾兒定是從西市胡商那裡買的,大,甜,不是很乾巴,好吃。

  聽到二人的官場客套,周祈在心裡哂笑,這些官員們……

  其實,周祈從小到大聽過也說過太多這種話。說起來,謝少卿的官場客套到底帶著文人的矜持端莊,是穿著大衣服的,不夠敞亮。要說敞亮,還得是宮裡人……都是赤膊的。

  周祈拈葡萄乾的手突然一頓,為何我見了謝少卿,就總想起赤不赤的事來?這調戲人總挑著一個調戲,似是過分了些……周祈難得地自省了一下。

  鄭府尹讚道,「依某看,子正就是天生該著當秋官的。」

  謝庸再客氣回去,聽他提「秋官」,不由得看一眼在那裡飲茶吃果子的周祈。

  周祈對他莊嚴一笑。

  謝庸微皺眉,這是犯了什麼毛病?

  鄭府尹這回卻對周祈臉色很是和暖,看見她那吊兒郎當的德行也不再堵心,反而罕見地道了句「周將軍辛苦了」,對崔熠誇得也更多了兩分真心,說崔熠「不負眾望」,是「高門子弟之楷模」。

  周祈與崔熠都拱拱手,客氣一句,兩人又笑著對視一眼,對鄭府尹何以如此心知肚明。

  本朝慣例,這種涉及朝中官員的案件,由京兆合同大理寺辦理,若是大案,刑部、御史台也要共審,但不管大案、中案、小案,只要涉及官員們,便不算在京兆考績中,也算給人多事雜的京兆府留些餘地。

  本以為是個民間兇殺案,誰知搖身一變成了官員殺人案。鄭府尹暗嘆,變得好啊!青龍寺的籤子果真靈驗,「來路疑蕪廢,源中有人家」,這不就如那漁父一樣找到路了嗎?本來鄭府尹都做好去做養老官的準備了。

  鄭府尹站起來道:「此案審理宜早不宜遲,早日審清結了案,也讓亡者安息。我們這就去吧?」

  三人都站起行禮,與鄭府尹一起走去大堂。

  「穆詠,你是功臣之後,有爵在身,本府也不想弄得太難看,事情已經明朗若斯,你還是從實說了吧。」

  隔了這段時間,穆詠站在京兆府大堂上倒比崔熠逼問他時更從容一些,「某確實與衛氏有私,但趙大不是我殺的。」

  站在這堂上的,哪有老老實實招人的?鄭府尹於此頗有經驗,只道:「你且說來。」

  「衛氏本是家祖母的婢子,某年少時,家祖母溺愛,多遣身邊小婢照顧,衛氏便是其中之一。大約某十歲上下時,發現了外書房的密道,當時正是衛氏隨侍,便帶她去探這密道……」

  「可曾與人說起?」

  「當時小,怕家裡大人說,便不曾與他們說起。後來又下去那密道幾次,不過是個荒廢小宅,並無可觀處,便不再下去,漸漸也便淡忘了。」

  「你和衛氏之私又是何時開始的?」鄭府尹問。

  「舍下與信陽候府有些舊親,她後來被家祖母送與了信陽候府的三娘。三年前,她來長安,從那地洞中出來,我才知道她被放了出去,且嫁與了那趙大。」

  穆詠抿抿嘴,「她哭訴趙家吝嗇、趙母刻薄、趙大粗鄙,我很是憐惜她,我們本是相熟的舊人——便,便有了私情。」

  這麼輕易就有了私情?周祈終於信了傳奇上男女初見便如何如何不是瞎編的了。那《花月記》上……周祈趕忙在腦子裡打住,用手指揉揉耳朵,接著聽。

  「那衛氏所生之子,是你所出,還是趙大的?」鄭府尹又問。

  「是我的。」穆詠低著頭道。

  這倒也在意料之中,鄭府尹道:「那便說說你殺害趙大的事吧。」

  「我真沒殺趙大。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真沒殺他。」穆詠抬起頭。

  鄭府尹笑一下,覺得他否認得很沒意思,「那你說說,你的荷包是如何掉在平康坊屍體之側的?」鄭府尹頗通詐供之術,根本不問他那荷包是不是他的,只問他為何掉在那裡。

  果然穆詠沒有否認,沉默了片刻,只搖搖頭:「我不知道,興許是被誰偷了,或掉在平康坊什麼地方了,被人撿了用來栽贓。」

  鄭府尹覺得這功臣之後啊,真是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啊,這樣的蹩腳藉口大約只三五歲小童會用,七歲的都會想個更通順一些的。但轉即又想,就是這麼個貨辦的事,讓自己差點提前養老,心裡不免堵得慌。

  「那你再說說地道裡的血跡吧。」

  「那個,我確實不知道。興許是多年前的陳跡吧。當年秦國公府被圍,有受傷之人用那暗道,滴落了血跡在地上。」

  鄭府尹拍案,冷笑道:「簡直一派胡言,處處漏洞。那洞中是拖擦血痕,且是從趙宅方向拖去公府,說什麼陳年舊跡……」

  穆詠皺起眉,目光略顯茫然,「我真不知道。」

  呵,裝得倒像,這郡公也不是全無是處。鄭府尹緩緩地道:「本府說說,你看對不對。你與那衛氏有了姦情,並生有一子。不知何處露了端倪,引起了趙大懷疑,故而趙大與衛氏發生口角,所以婢子才聽到『有人』的話。」

  鄭府尹語速漸快:「這通姦,大小也是個罪名,你怕趙大找你去鬧,被人知道,故而帶著家奴、夥同衛氏,便在趙家打傷打暈甚至殺了趙大,並通過地下密道運回家中。又砍了頭顱,收拾乾淨,用馬車載去平康坊,丟在東回北曲。」

  「許是衛氏早知道趙大認識常丹娘,告訴了你,所以你才這般嫁禍的。你那荷包便是搬運屍體時不小心掉下的。本府的推測,沒什麼差錯吧?還不速速從實招來!」說到後面便有些疾言厲色的意思了。

  穆詠面色蒼白,不斷搖頭:「不是,我沒殺趙大,我不知道,不是我!」顯是精神已瀕錯亂。

  鄭府尹冷哼一聲,若不是你身上有爵,一頓板子下去,就都招了。審這種人實在束手束腳,鄭府尹想著初步審出個頭緒來,寫了奏表,把他往大理寺一送,也就完了,便揮揮手,讓人把他帶下去。

  然後提審衛氏。

  衛氏與穆詠所言差不多,趙大買這宅子果然是她引導,「我告訴他聽人說這坊裡有便宜小宅,他為人吝嗇,聽了便宜二字,哪裡還顧旁的,與其母商量過,便買了下來。」

  「……他想整一整後園,把那花廳改成暖房,好放花木。我說暖房要點炭,放那點子花木,不定能不能抵上炭錢呢,他才作罷。」

  「那日婢子聽你與趙大口角『有人』,是怎麼回事?」

  「便是他說改暖房的事,我不讓,他玩笑道,『那房裡莫不是有什麼花妖精怪變的野男人勾了你的魂魄吧?』我心裡吃驚,便說他,『有人這種話不是隨便說的,以為都跟你似的什麼香的臭的都讓她沾身子。』」

  「你果然早知道常丹娘的事?」

  衛氏低頭道:「是。」

  鄭府尹搖搖頭,先買宅,再通姦,又用話拿捏反將丈夫,還有案發後的所作所為,世間怎會有如此奸詐的女子?目光掃到那邊的周祈,鄭府尹又覺得,這女子的奸詐倒也尋常,最怕那種又狡詐又潑皮又彪悍的……

  然而衛氏並不承認與穆詠合謀殺了趙大,「他真的是失蹤了。或許真是被平康坊那妓子殺了也不一定。」

  鄭府尹對她可沒有什麼顧忌,當下便上了刑,然衛氏依舊死咬著未曾殺夫。

  「鐵證如山,你死咬著又有何益?你以為不說,本官便奈何你不得?」說著,鄭府尹便要加刑,卻見謝少卿看自己,似有話說,便改而揮揮手,讓人把衛氏帶了下去。

  幾人回到偏廳。

  鄭府尹笑道:「剛才在堂上,某觀子正似有話說。」

  「是下官打擾鄭公問案了。」謝庸帶些歉意地笑道。

  「你我之間還說這個,」鄭府尹責怪他,「子正儘管講來。」

  「從案情進展和堂審上看,此案尚有頗多疑點。那趙大是初一日失蹤,而平康男屍是初四晚間被殺,若那男屍是趙大,中間空的這幾天是為了什麼?這不是綁架案,中間要索要贖金;那男屍身上亦無折磨傷,故而這幾天也不是穆詠在折磨他。」

  鄭府尹略沉吟:「許是在猶豫吧?畢竟殺個人,不是殺隻雞。」

  謝庸接著道:「還有那空荷包,看今日堂審,確實是盛安郡公的,但他戴個空荷包,還恰掉在拋屍處,這也太奇怪太巧合了些吧?」

  這個就連鄭府尹也解釋不通。

  「況且趙大是在外面失蹤的,如何會在家中被殺?他屍體何以有酒氣?還有其母那凶夢,那詭異的鬼哭……這裡面疑點太多。下官以為,此案還要再查,倒不忙著定論。」

  鄭府尹興頭兒上被潑了一瓢涼水,不免心裡有些不快。但轉即又想,是該砸夯實些,常言破船尚有三千釘呢,盛安郡公府雖沒落了,但到底有底子在,若出了差錯,被其反咬,倒也著實麻煩。

  鄭府尹又恢復了笑臉:「那依子正看,我們當從何處查起呢?」

  「還是先查查那幾日穆詠的行蹤吧。趙家也要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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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6:0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七章 雙黃雞蛋

  崔熠去審一同帶到京兆府的盛安郡公府僕從,謝庸和周祈則辭別鄭府尹出來。

  周祈胡嚕胡嚕肚子,「你說老鄭怎麼就這麼摳呢?也不說留咱們在京兆吃個飯。跟京兆府打交道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京兆公廚飯堂朝哪兒開呢。」

  謝庸淡淡地道:「大約是看你吃果子的樣子,怕明日還要出去買碗盤吧。」

  陳小六一下子就笑了,又趕緊繃住,謝庸的侍從羅啟亦是忍笑的樣子。

  「……」周祈擰著眉頭看謝庸,我餓了還不能吃點東西墊補墊補了?怎麼就是要啃了人家盤子碗的架勢?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家裡有人做的好吃飯食?

  其實沒吃飯這事真還賴不到鄭府尹,他們一行人先是去趙宅查探,又是探密道,又是去盛安郡公府拿穆詠,一路上說案情,走得也不快,到京兆府的時候已過了午時。

  因為有個講究吃穿的紈袴崔熠在,鄭府尹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沒吃飯——而紈褲子弟崔熠是讓案情激的,真忘了。到了京兆便議案情,跟著開堂審案,這一忙便已交申時。

  周祈衝他拱拱手:「少卿此話甚是,那下官便告辭了,去找個賣盤子碗的瓷器店墊補墊補。」說著便撥轉馬頭,想在光德坊找個能吃飯的地方。

  陳小六趕忙也給謝庸行一禮,跟上周祈,心裡暗嘆,周老大這干支衛的派頭真是越來越足了,隨便就給大理寺少卿甩個臉子……為不給自家老大丟份兒,陳小六下意識地挺了挺腰。

  羅啟看向自家主人。

  謝庸卻翹起了嘴角兒,「跟上吧。」

  羅啟覺得,自家阿郎什麼都好,就是不會哄女郎開心。從前只是說話少,冷冷淡淡的,這回——還不如從前呢。哪有說女郎能吃的?也就小周將軍是出來做官的,經的見的多,肚量大,換別的女郎興許就哭了呢。看來阿郎這麼些年沒娶上新婦,全是憑的自家本事啊,真是白瞎了那張好臉……

  這光德坊不似東西兩市賣吃食的多,酒肆食店從午時開到快日落,這不當不正的時候,周祈連著問了幾家食店,都說熄了火兒,周祈不死心地接著找,謝庸領著侍從便慢悠悠地跟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讓她找到一個小食鋪兒,店主人是個看上去頗精明的漢子,說可以煮索餅,葷素都有。

  周祈笑道:「便做些熗鍋的羊肉索餅吧,又熱乎又香。」

  謝庸走進食鋪,周祈回頭,佯裝驚異地笑道:「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這麼巧,謝郎君也是來找瓷器的?」

  陳小六和羅啟都低著頭憋笑。

  謝庸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嗯。」

  周祈點點頭:「這裡的粗瓷大碗想來管飽得很。」

  店主人賠笑道:「郎君和小娘子說笑,我們食店賣的是吃食,不賣碗。這要買碗啊,最好去西市,那裡有個陸家老瓷,出得好細瓷碗盤。郎君和小娘子一看就是貴人,用老陸家的,合適。」

  周祈道:「細瓷大碗且不急,先煮索餅吃。」

  店主人笑道:「客人稍待,很快就好!客人要加蛋嗎?」

  那豈有不加的?周祈道:「加,再多放些菘菜絲。」

  這小食鋪兒許是地方小,不是單人單案,一共就一張大食案,旁邊擺了四五把小胡床。周祈與謝庸對面坐下,周祈又招呼陳小六與羅啟,「別講究了,一起坐吧。」謝庸亦指指座位讓他們坐,兩人便也都坐下。

  食案上有個小醋壺,又有個小碟,裡面放著一堆沒剝的蒜瓣兒。

  周祈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知道馬上有熗鍋索餅吃,剛才又嗆了謝少卿兩句,這會子便好了,從碟中抓了幾瓣蒜,問謝庸:「謝少卿要嗎?」

  謝庸搖頭:「多謝。周將軍自用吧。」

  周祈分給陳小六兩瓣,然後笑著對謝庸主僕道:「沒有蒜的熗鍋羊肉索餅是沒有靈魂的。你們大約沒聽過坊間一句話:『羊肉湯餅就辣蒜,給個宰相都不換』……」

  陳小六看一眼自家老大,你不是慣常都說「給個郎君都不換」嗎?怎麼今日正經了?

  謝庸照舊搖頭,倒是羅啟看一眼自家主人,也拿了兩瓣。

  周祈放棄勸說謝少卿,口味這種事,本來就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倒也不必強求。況且不吃蒜瓣這種事,也不一定關乎口味,而是關乎包袱。想想,遠山雪似的謝少卿拿瓣蒜張開大嘴生啃……周祁笑了。

  謝庸看一眼周祁,周祁越發端出街上周道長的樣子來,笑得慈祥。

  店主人手腳很是麻利,不大會兒就用托盤兒把索餅端來了。先給謝庸和周祈,「二位真是大福,今日打出來的竟然都是雙黃蛋。難得,難得啊。」然後又端給陳小六和羅啟。

  這城裡坊間食店酒肆有規矩,在店裡若吃到需運氣才能趕上的好東西,比如吃蛋吃到雙黃的,吃肉吃到項間臠肉,總要額外給些賞錢。

  周祈笑看店主人一眼,又看看謝庸:「看來我們還真是運氣好。」

  店主人笑道:「那是,郎君和小娘子這樣的貴人,哪有運氣不好的?」說著便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周祈咬一口荷包蛋,嗯,火候正好;又吃口帶著羊肉末的索餅,甚香;再咬口蒜瓣,更香了!這店也不光整些虛頭馬腦的。

  這麼冷的天氣,吃這樣的熱湯羊肉索餅,大半碗吃進去,周祈後背竟出了些薄汗。抬頭看對面的謝少卿,周祈有些納罕,一個人是怎麼做到看著慢條斯理,其實吃得又不慢的呢?這大概比弄明白為何今日這般幸運有兩個雙黃蛋還要難些。

  周祈吃得開心的時候,謝庸亦幾次看她,從她的身上彷彿看到許多年前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四人都吃完了,周祈掏出錢袋,招呼店主人結賬。

  店主人走過來,笑裡帶著些希冀。

  周祈晃著錢袋笑道:「店主人不妨帶我們去看看怎麼做出的雙黃荷包蛋。」

  店主人本想糊弄過去,卻見那似頗好說話的小娘子變了神情,似笑非笑地眯著眼,「說實話。」

  不知怎的,店主人被她這樣看著,覺得有些冷,不敢再扯謊:「是,是某矇騙了貴人。不過是把兩個蛋打在抹了油的勺裡,放在開水上虛著,再煮,不是真的雙黃。」

  周祈又恢復了之前的笑,從錢袋裡掏出錢放在案上,幾個人走了出去。店主人本以為飯錢泡湯了,誰知道不只飯錢,額外竟然還有賞錢!

  四人出來,羅啟頗為糾結,郎君怎能讓女郎掏錢呢?

  謝庸疑惑的則是周祈如何知道那蛋是假的。

  周祈料定他不知道這長安城坊間酒肆食店的規矩,與他講了,又道:「哪那麼些巧合,咱們倆都能吃上雙黃蛋?凡是這不合常理之處,多半就是有鬼。」

  謝庸點點頭,想起趙大案的案情,是啊,多半是有鬼,可這「鬼」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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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餅就是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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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6:1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八章 重大發現

  雖時候不早了,謝庸和周祈還是又返回了昇平坊。

  盛安郡公府裡,太夫人病倒,謝庸和周祈也就不去老人床前添堵了,只見了穆詠的母親和妻子。

  先見穆母,穆母眼睛哭得紅腫:「詠兒從小仁善,幼時連隻鳥死了,都要流淚。他不是什麼宰輔之才,這個我知道,要說他殺人,我不信。」

  再見穆妻,穆妻傷心中帶著些決絕,「我們內宅婦人又如何知道他在外面如何?少卿和將軍自去查吧。」

  謝庸與周祈出了盛安郡公府內院。

  「這穆詠確實有問題。」周祈道。

  謝庸點頭。穆妻那神情分明就是已經認定穆詠有罪了,穆詠或許會在祖母和母親面前著力遮掩,但在朝夕相處的妻子面前,恐怕早已露了馬腳。

  會發現馬腳的還有那些貼身伺候,本來就心細的婢子們。

  謝庸和周祈又來到外書房——若這案件果真是穆詠幹的,那麼最可能的分屍之所便是外書房。

  外書房留有京兆的人把守,在此,謝庸和周祈先見了見外書房的婢子們。

  外書房的婢子除了那日見過的那個,還有一個。

  知道自家阿郎被帶走,面前的又是帶走自家阿郎的人,兩個婢子有點戰戰兢兢。

  「你家阿郎近來有什麼異常?」周祈問。

  「奴等看不出阿郎異常來。這些日子,阿郎只來坐一會兒,靜靜神便走。從前倒是常在這外書房讀書,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讀書還有在這坐一坐的時候,你等可在身旁侍奉?」周祈問。

  「阿郎讀書喜靜,故不要我等在書房侍奉。」

  又問了幾個諸如婢子們是不是成天在這書房值守、從前可曾聽見書架後有動靜、穆詠可曾帶了男僕在這書房密談、可曾從這書房搬走東西之類的問題,周祈便放了婢子們,與謝庸一起裡裡外外地查看這書房。

  周祈又與他通報了剛才審問婢子的結果,婢子們的話只是再次佐證了穆詠與衛氏有私,卻缺少殺人斬首的證據。

  謝庸點點頭,蹲在屏風後的大榻前,看上面的雕花兒。周祈不知他動了什麼東西,只聽「噠」一聲,竟打開一個暗格。謝庸低伏身子往裡面看了看,拿出一卷書畫來。

  周祈走近:「什麼機密東西?」

  謝庸卻把那畫又捲上,放了回去,「沒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

  周祈卻已經隱隱看到了捲軸上的「鸞鳳齋」,不由得一哂,鸞鳳齋的春宮,精緻有餘,新奇不足,有什麼稀罕的,還藏掖著……

  謝庸板著臉看她一眼,走了。

  周祈撇撇嘴角兒。

  周祈拍拍大榻,連著外面的書案、還有那機關書架,這些大擺設都是老檀木的,雕花雅重,與華麗的泥金屏風、精巧到略顯輕浮的掐絲寶鈿小香爐、鏤雕筆筒等頗為不同,只略一想便知道,這些應該是從前秦國公的東西。

  「盛安郡公府還挺勤儉,壞了事的舊宅主的東西還留著接著用。就剛才放——」周祈咳嗽一聲,免得再被某人板著臉瞪,便省了兩個字,「——的那個暗格,從前不知放的是什麼機密東西,到了穆郡公手裡,就風花雪月起來……」

  謝庸不理她的缺字,只回答疑問:「想來是因為盛安郡公守孝歸來被再賜宅第時,敕旨上是連著這宅中家什一起賜下的,穆家人謹慎小心,不敢動而已。」 謝庸皺著眉,謹慎若此的穆家……

  周祈想一想,也對,「所以那程緯卿早不賣宅子,晚不賣宅子,等這裡賜給了盛安郡公才賣,就是覺得新宅主入住,秘密守不住了,誰能想到會陰差陽錯至此……」

  然而解開這些疑團,並無太大用處,饒是謝庸和周祈把這外書房踏遍,到底也沒發現什麼穆詠殺人的可疑痕跡。

  實在查無可查了,謝庸、周祈帶著羅啟、陳小六再下密道。

  這回,他們查看得更仔細一些,謝庸在密道口不遠處一個放燈燭的壁台上找到兩塊石子兒,與那邊趙宅花園中鋪路的有些像,那壁台也格外乾淨。

  周祈接過那石子兒看一看。

  謝庸道:「大約衛氏有書信便放在這裡,怕密道中有風把信吹了,故用石子兒壓上。」

  周祈點點頭,「婢子說穆詠偶爾遣出婢子,自己在這裡坐一會,想來就是進入密道查看有無衛氏的信。」

  密道中血跡還在那裡擺著,沒有什麼變化;有周祈他們走過,路上的足跡更散亂了,便是不亂,青磚路也不是個辨別足跡的好地方;倒是在趙家那邊的密道口,亦找到一個特別些的壁台,沒有靠盛安郡公府這邊的那個乾淨,上面也不見什麼石子兒。

  周祈伸出手指抹一下上面的灰,心裡慨嘆,只從這倆壁台上,衛氏與穆詠的關係,便一目瞭然。

  官府的人從後園冒出來走去前面,把去偏院牲口棚子餵騾的看門老叟嚇了一跳,「貴人們何時進來的?」又疑惑地自言自語,「這麼些人進來我竟都沒看見?」

  周祈問:「老丈,你家老夫人可在家中?」

  老叟側耳大聲道:「啊?老夫人?在,在呢。」

  謝庸周祈等便徑直走去趙母所居的正宅。身後,老叟弓著腰慢慢走向偏院。

  趙母用帕子擦擦眼,對謝庸、周祈行禮,「多謝貴人們為我兒伸冤報仇,抓住了那姦夫淫婦。」

  老嫗消息倒是靈通,知道已經把穆詠帶走了。看著老嫗那張乾巴陰沉的臉,還有閃著精光的雙眼,再對比對比那邊宅中的穆母……周祈道:「老夫人莫要客氣,這本是我等該做的。只是雖抓住了穆詠和衛氏,這裡面還是有些麻煩。」

  趙母著急:「這如何還有麻煩?」

  謝庸板著臉:「官府辦案,都要板上釘釘。這殺人案,要有屍體屍格,有凶器,有證人證詞,要知道起因和經過。穆詠與衛氏通姦或是事實,但他們拒不認罪,又無趙大之屍體,無證人,無凶器,如何能定他們的罪?」

  趙母欠起身子,急道:「這般明顯還不是他們嗎?那密道裡有——那密道黑洞洞的,我那夢裡大郎喊冤,身後就是黑洞洞的,是他們幹的再差不了!」

  周祈與謝庸互視一眼,周祈緩聲安慰道:「老夫人稍安勿躁。若果真是那穆詠與衛氏所為,定然饒不了他們。」

  趙母又坐回去。

  「我等就是想讓老夫人再想想,令郎腿上確實有痣嗎?那平康坊的無頭男屍到底是不是令郎?」

  趙母垂下眼皮,「我上了年紀,記混也是有的。我有個外甥,與大郎一般年紀,興許是他腿上有個痣?」

  趙母又用帕子抹眼睛,「興許那就是我苦命的大郎。」說著便捂著臉哭起來。

  謝庸的目光在趙母袖子裡露出的半串佛珠上停了一瞬,然後便站了起來,徑直往正廳旁的西屋走。

  趙母不哭了,略顯不安:「貴人——」

  周祈與這位謝少卿共事不長,卻頗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看一眼趙母,問:「老夫人住哪個屋?」

  西屋裡放的都是些雜物,扔了可惜,留著也是白留著,髒亂之外,因不住人,還格外冷。謝庸掃一眼便知道自己錯了,退了出來,卻見前面周祈已經鑽進了東屋。

  謝庸眼角帶著些笑意,憊懶是憊懶了些,卻也……

  趙母神色大變,然而誰也不再看她。

  周祈不是那等不會辦事的,不曾先動,等著謝庸進來,側頭問他:「估摸在哪兒?」

  屋裡一架箱式床,床帷低垂,一個單扇屏風,半掩著個柳木高櫃和一個帶腳胡式長矮櫃,矮櫃旁放著火盆。另一邊靠牆還有口大箱子。

  謝庸指指矮櫃,「那裡吧?」

  英雄所見果真略同!周祈走去掀起箱子——一個身材矮小瘦乾的漢子與她看了個眼對眼,那雙眼與趙老嫗一模一樣。

  周祈笑道:「趙大郎,請吧!」

  陳小六和羅啟饒是也算見多識廣,還是有些目瞪口呆。趙母則軟倒在地。

  羅啟去招呼守通道的京兆衙差帶走趙氏母子。

  周祈看看那老嫗,頗善心地道:「就借他們府上的騾車送去京兆府吧。」陰謀從坐車去上香開始,陰謀的結束,也讓他們坐車去府衙吧。

  謝庸、周祈和陳小六在後面跟著,一起去盛安郡公府前騎馬。

  「老大,你跟謝少卿是怎麼想到趙大藏在老嫗屋中櫃子裡的?」陳小六這回是真對自家老大還有謝少卿佩服得五體投地。

  找到了趙大,周祈高興,就又有些嘴瓢:「你就是看書看得太少。那《櫃中鴛夢》裡不是明明白白寫著呢嗎?」

  陳小六看一眼那邊的謝少卿,想捂臉,老大啊,你真是全憑自己本事找不著郎君的……

  謝庸則有些無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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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26:3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凶宅 第十九章 理理原委

  眾人到光德坊時,暮鼓已經過半,天將黑了。

  周祈眼力好,一眼辨出京兆門口的崔熠與他的侍從一行。

  崔熠亦看到他們,打馬往這邊來迎,遠遠地便道:「嘿,老謝,阿周,你們猜我查到了什麼?證據!那殺趙大的定是穆詠!」

  走近了,崔熠得意一笑:「嘿嘿,這回也輪到我說嘴了!我找到了穆詠殺害趙大的證人。」然後便賣關子,等著周祈和謝庸問。

  押解趙大母子的京兆衙差一臉的不忍,自家少尹嘚瑟一回不容易啊,但……唉!

  其中一個悄悄撩開了車簾子。

  崔熠:「這是——」突然意識到什麼,「趙大?」

  衙差對他深深地點點頭。

  崔熠:「!!!」回頭瞪了身後坐著平康名妓的車子一眼。

  作為兄弟,周祈給他補場:「太好了!那穆詠果然有問題。興許那無頭男屍的事有著落了。」

  崔熠給周祈一個「好兄弟,什麼也不說了」的眼神,周祈則回以「自家兄弟,客氣啥」的笑。兩人眉目傳「情」的時候,卻聽謝庸道:「確實很可能與平康男屍相關。」

  崔熠看向謝庸,想了想,對啊……情緒立刻又好起來。

  眾衙差雖於這裡面的事不甚了了,卻也能覺出自家少尹這心路歷程的一波三折來。

  因早有衙差飛馬回報,本已下衙回家的鄭府尹、司法參軍等也已經回到京兆府等在偏廳。聽見外面的人語聲,鄭府尹帶人滿面笑容地迎出來,看到衙差押著的趙氏母子,只滿口道好。

  來到偏廳,眾人分賓主按官職坐好。

  鄭府尹對這峰迴路轉也著實好奇,「子正,你們是如何找到這奸詐之徒的?」

  「周將軍曾言,『凡是不合理之處,多半有鬼。』」謝庸竟先引用周祈的話。

  鄭府尹等看看周祈,知她雖一貫地吊兒郎當,但畢竟是皇家禁衛,也著實有些見識。

  周祈又端出東市卜卦一條街槓把子周道長的微笑來。

  「此事之始,便是趙母的凶夢,老嫗說其子失蹤是被害,催著報官,並明示暗示對衛氏的懷疑,且表現地對自家是凶宅深信不疑。這世上真有凶夢預警,凶宅害人?兇殺案中多有自作聰明的凶手去官府報案的,此即所謂『賊喊捉賊』也。故從一開始,這老嫗便有可疑。」謝庸道。

  「見到平康屍首時,趙母言之鑿鑿趙大腿上有痣,我與周將軍今日再問,她又道或是記錯了。何以證詞反覆?前後所差者,不過是我們已經找到了暗道,捕了穆詠和衛氏。試想,前次若那屍首被認為是趙大,我等只會著重查探平康坊,如何還能發現趙宅暗道之密?而此次已經拿了穆詠衛氏,再說那屍首是趙大便無妨了——其證詞反覆的目的便是他二人。」

  謝庸又道:「其實趙母身上最大的疑點也在於此,她對趙大的死『確信不疑』,卻不關心趙大的屍體找到沒有,悲傷亦似有限,只口口聲聲『為我兒做主』,求我等擒拿真兇。於一位寡母來說,擒凶為何比其子之死本身還重要?」

  鄭府尹點點頭,「很是!蓋因其子未死,目的本就在這『凶』上。」

  「還有那鬼哭,正是那鬼哭又把我等引向趙宅,引向後院,直指暗道,這與老嫗的目的相同。世間真有鬼哭?若是人為,是老嫗,還是另有其人?」

  「今日老嫗更是說漏嘴,差點說出那地道中的血跡,她是如何知道的?」

  「這種種,若趙大系詐死,便都能解釋通了。」

  鄭府尹和司法參軍等道,「果然如此。」

  「我猜,趙大那日想把後園花廳改成暖房,發現了密道,並通過密道走到了盛安郡公外書房地道口處,或許從前他對衛氏便有懷疑,這回更確定了衛氏與穆詠有染,甚至懷疑孩子的血統,其他證人證詞皆說趙大為人吝嗇刻薄,非心寬之人,出了這樣的事,他如何忍得?必須報復回去,便歸而謀諸母。」

  「而趙母極精明,與趙大一起定下這詐死之計——趙母信佛,今日在其腕上見到佛珠,或許就是老嫗選的全家去青龍寺上香這個契機,趙大陰潛回宅,偽裝失蹤。」

  鄭府尹拊掌:「我看便是如此了!」

  「卻不想出了平康無頭男屍的事,讓此案撲朔迷離起來,」謝庸微笑道,「也讓我等拐了大彎兒。」

  鄭府尹面色又不太好起來,「唉,可惜,這樁命案卻是沒有破。」

  謝庸看向崔熠。

  崔熠對鄭府尹笑道:「平康坊這邊亦有進展了。南曲妓子方綾兒說臘月初四晚,已經亥末了,穆詠才到其院子裡去,面色不佳,行動慌張,說話也總是失神。那平康的無頭男屍正是死於那晚亥時至子時許!」

  鄭府尹身體微前傾:「哦?這麼說就是那穆詠殺的人。可那死者是誰?何怨何仇?這也太巧了些吧?」

  這個就不是崔熠擅長的了,崔熠端起杯盞飲一口茶,這好幾個時辰,連口水都沒喝呢。

  周祈吊兒郎當地一笑:「能是誰?倒霉蛋唄。」

  眾人都看她。

  鄭府尹多數時候看不慣周祈,這「多數時候」不包含分析案情時。這干支衛許是術業有專攻,對這些凶戾惡徒鬼祟之道,總是看得頗清楚。

  「還記得吧?便是初四那日咱們去的趙宅,且當日中午聽酒肆主人說趙大在平康坊有個知己,崔少尹當日下午便去趙宅查問這『知己』之事。衛氏於丹娘本就略知道些,當日便把此事告知了穆詠。害怕姦情暴露、自己被懷疑的穆詠便來到平康坊,找了個與趙大身形相似的倒霉蛋殺了,以此『移禍江東』,嫁禍平康妓子,也轉移我等放在『凶宅』上的視線。」

  「那荷包想來是穆詠故意扔下的吧。砍頭,脫衣,掩藏此人真正身份;扔下荷包,作為『物證』,指向趙大。」 周祈冷笑,「畫蛇添足!」

  「看不出來,那穆詠這般心狠手辣!」想想那無頭男屍,鄭府尹覺得脖子有些發涼。

  「其母還說他小時候見隻鳥死了都哭呢……」周祈搖搖頭,「到底哪裡出錯,如今變成了兇徒?」

  眾人默然。

  謝庸沉吟了一下:「或許——還是有些小時候的影子在。自然,這只是我的猜測,還要堂審再驗證。穆詠在平康坊殺人,是在何處處理屍首處理得這般乾淨?妓子處?不知諸位是否還記得,那屍首身有酒氣,並有凍亡者之相。」

  「人飲酒後,比平時更易凍死,各地每年都有寒冬時節飲酒過量、臥於街頭凍亡的。穆詠或許便是想到此節,用信箋、玉珮,甚至就是那個荷包,誘那喝醉之人去外面傻等,候其凍死後,便在外面輕輕巧巧乾乾淨淨地砍了頭顱,脫了衣物。那拋屍之所,或許便是他處理屍體之所。他這殺人方式,與直接拿刀砍死比,倒也確實顯得『和軟』。」

  鄭府尹再拊掌:「妙哉!這就都通了!」

  外面更鼓聲響,鄭府尹笑道:「今日某就不說什麼『辛苦』之類的話了,子正,周將軍,顯明,大家都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朝會後,我們一起來漂漂亮亮地審結此案!」

  諸人都站起行禮。

  鄭府尹攜著謝庸的手臂親自送出府門。

  後面崔熠問周祈:「你今天是回不了興慶宮了,住哪兒?跟我回去吧?」

  周祈趕忙擺手:「快打住!就你們家洗個臉十個婢子伺候的排場,我可受不了。」

  崔熠笑起來:「誰還非逼著你洗臉?」

  「崇仁旅社多,我帶著小六隨便找一家住一晚就是了。」

  崔熠點頭,「也行,隨你。」

  謝庸、崔熠、周祈並陳小六和幾個侍從,一起冒著夜禁往回走。崔熠、周祈他們既人頭兒熟,又有符牌,於犯夜這種事駕輕就熟,並不當回事。

  今晚月光明亮,在這空曠的長安街頭騎馬,雖風冷了些,卻也頗為恣爽。

  幾個人行得不快,崔熠問起找到趙大的細節,陳小六嘴皮子最利索,與他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崔熠奇怪,「哎?他們怎麼知道那趙大藏在矮櫃裡?不是榻上,不是高櫃中?」

  陳小六有些遲疑,雖則崔少尹與周老大相熟,但直說還是不大好吧?

  周祈回頭,看看陳小六那德行,哈哈地笑起來,「那屋裡沒個榻,想來老嫗平時便坐在床上,火盆卻離著床甚遠,反而挨著矮櫃,為什麼?那是寡婦疼兒,怕藏在櫃裡的兒子冷,刻意放在那裡的。且那矮櫃還用屏風半掩著,『藏』嘛,總要能遮一遮就遮一遮,能掩一掩就掩一掩的。想來謝少卿便是以此推斷出來的吧?」

  陳小六神色略帶悲憤,周老大還能不能嘴裡有句實話了?還什麼《櫃中鴛夢》,這是多讀傳奇就管用的事嗎?枉我還想著省吃儉用把東市傳奇都買了看呢!

  聽了周祈的話,謝庸扭過頭來,月光似把她剪了個影,而晚風讓這影生動起來,每一處都那麼恣意,還有——灑脫。

  謝庸扭回頭來。

  周祈突然一笑,「哎!謝少卿,我們今晚回不了宮,你說住去崇仁坊——」

  謝庸抿抿嘴。

  「——哪一家旅社好啊?」

  「就一晚,你還瞎挑什麼?老謝家旁邊就有一個,叫什麼清風逆旅的,你去住下就行。」後面崔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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