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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神鷹 第七十四章 去看老鷹
崔熠、周祈與這混齊說話很是投契。混齊身上頗多五陵年少氣,不只是因他一身錦衣華服,形容俊美,雅言中又帶有些許長安腔兒,又或者說起東西兩市,說起曲江池、樂游原、南山、渭水等都城內外盛景時的熟稔,主要是那股子又驕矜又豪邁的勁兒。
崔熠、周祈身上這股子勁兒又更濃些,嗅到同類氣息,三人自然說得來。
聽說上回回鶻送的鷹是周祈馴化的,混齊狠狠地誇讚周祈:「再想不到中原有周將軍這樣的女子,長得美,還雅緻,還英武。不瞞你們說,我們那裡也有能訓鷹打獵的女子,卻未免太過粗糙了些。」
周祈一向自認是個粗人,這又是頭一回被人誇「雅緻」,這混齊忒有眼光。
皇城門前今科士子都散盡了,周祈要帶人在崇仁等士子聚居的幾坊巡視,防著有考完想不開尋短見的,破罐子破摔滋事的,又或者大放情懷折騰過了的。
周祈頗遺憾地道:「可惜今日公務在身,說話不得盡興。等休沐日,某邀約一席,為貴使接風,我們也坐下好好兒說會子話。」
崔熠笑道:「我昨日已經邀下了,你且在後面排著。」
周祈、混齊都笑了。
對周祈的邀約,混齊自是欣然應允。又客套兩句,周祈、崔熠才與混齊分開。
崔熠陪周祈一道巡視崇仁諸坊。兩人聊的還是回鶻使團和混齊。
「這回鶻小郎君還真是挺可愛。」周祈道。
崔熠點頭同意:「你可以向他打聽打聽這鷹的習慣還有回鶻人訓鷹的事,這到底不是凡俗的鷹,還是謹慎些好。」
周祈點頭笑道:「也聽他說說那邊兒的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想想就覺得心胸大開。可惜不能像原六郎那樣跑去親自看看。」
前面說的還像樣兒,後面卻又提起了《大周迷案》裡那位饞嘴俠客,崔熠笑起來,打趣道:「你就是惦記人家的手把羊肉罷了,別扯什麼長河落日。」
周祈笑道:「長河落日也惦記,手把羊肉也惦記。」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老謝這樣的大廚在身邊,還惦記旁的。」
晚間被唐伯叫去謝家吃薺菜豕肉餛飩的時候,周祈便把崔熠的恭維轉述給了謝庸,並表達了自己的惜福之意。
謝庸微笑,舀一個餛飩慢慢吃著,吃完問:「周將軍除了想去塞上,還想去哪兒?」
「那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江南是要去的,尤其要去錢塘江看潮;也想去海邊看看,看看水天相接是什麼樣兒;巴楚也想去,傳奇上常見他們那兒的巫術,不知是不是真那麼神奇;泰山、廬山、嵩山、峨眉這些名山自然也要去攀一攀……」
謝庸笑起來。
周祈也有些遺憾又有些灑脫地笑了:「說一說,過過嘴癮也舒服。」
謝庸看著她,目光柔和:「以後總有機會的。」
周祈笑一下,又說回回鶻使團:「那個回鶻小郎君真是挺可愛的,看見這樣的少年郎,就覺得心裡高興。」
謝庸停住往嘴裡送餛飩的湯匙:「果真?」
「真!」周祈點頭。
「你和顯明都這般說,倒要見一見。」
「回頭給他接風的時候,你不就見到了嗎?」
「嗯。」謝庸把餛飩送入口中。
哪知還沒到休沐日,謝庸、周祈便見到了混齊。
回鶻使團已經向朝中透露了來意,獻上聖物回鶻神鷹,並請降大唐公主於回鶻可汗長子、以後的繼任可汗頌其阿布。皇帝還未正式召見回鶻使者,但朝中已經就和親之事議了幾回了。
今上未有適齡親女,倒是有幾個皇孫女正值韶齡,且未議親,這中間便多有計較起來。
唐與回鶻戰戰和和不提,回鶻諸部不穩,內部爭鬥也不斷,回鶻可汗天不假年者甚多。
他們倒是一般不會把大唐公主如何,但回鶻人又有傳統,「父兄伯叔死,子弟及侄等妻其後母」,便不是什麼「父兄子侄」,而是其他部落的繼任為回鶻可汗,也是「繼尚公主」的,故而多有公主歷四五可汗者。便是這混齊之母安和公主最初嫁的也是當今回鶻可汗之兄,那位可汗死了,又嫁的混齊之父。更別說塞外苦寒,眠氈食腥……
如今大唐已非早年盛世之時,回鶻卻也算不得多麼兵強馬壯,唐與回鶻雖偶有摩擦,卻沒有大戰,偶爾還一起配合著揍揍不安分的吐蕃人,總地來看,關係尚可。
這種時候,降不降公主本在兩可之間,但有這神鷹就不同了。
今上年輕時愛蒼鷹駿馬,上了年紀以後對這些便淡了,不然也不會任由訓馬使、訓鷹使都散了,讓周祈這種再傳的半吊子撿了便宜——蘇師父當年便是專管給聖人訓鷹的。
周祈訓過的那鷹,因為神俊,皇帝當時喜歡,後來卻也只帶著出去打過一回獵。
但這次的鷹又不同,這是「聖物」,可使人「不入輪迴」「不墮地獄」。皇帝已經幾次派內使來看這鷹,顯是極感興趣,又親自過問幾個大王家中女兒的事。
經過當年戾太子之事,幾位大王被壓得狠了,都老實得緊,但誰不愛女?要上趕著送她去受罪?這上趕著也不一定落下好兒,皇帝年老多疑,太懂事了,又怕老翁懷疑另有圖謀。
大王們吞吞吐吐,朝臣們心裡明鏡似的,只跟著一起議來議去。有更明眼的已經猜到,這事八成要落到故太子之女靜安縣主身上。
這位縣主已經二十一歲,尚未婚配,可不就正好兒填這個坑嗎?
公主和親的事未定,進獻神鷹的吉日已經擇好了。
蔣大將軍把周祈叫進宮裡,「回頭你也去看一看那鷹。」
周祈笑著行禮答應,知道這差事確實落到了自己頭上。
看著她的笑臉,蔣豐也笑一下,囑咐一句:「仔細著些。」
周祈叉手:「屬下明白。」
蔣豐點點頭,周祈再行禮退下。
兩人私下人著實算不得親近。
倒是周祈又趁勢去看了看蘇師父。老翁越發地老了,卻還有力氣罵周祈小半時辰不停歇,從頭到腳,從說話聲調到走路姿態,挨個兒數落一遍。周祈被罵的次數多了,笑嘻嘻的,半句不進耳朵。
蘇師父又用剩下的大半時辰說訓鷹的事,說怎麼訓,說自己訓過的鷹,大多都是說過多少回的,也有沒說過的,也有說的與從前略有出入的,周祈偶爾插嘴,大多數時候只聽著,又要防著老翁拍到後腦勺上的巴掌。
被訓了一個多時辰,挨了三四下脖溜子,又留下身上的錢袋子,周祈晃蕩出宮城,往前面皇城來。
雖是蔣大將軍吩咐,但畢竟領的不是官差,周祈也沒有崔熠那麼大的臉面,不會自己冒冒然然去鴻臚客館,她去鴻臚寺。
聽她說了來意,鴻臚少卿許由笑道:「偏周將軍小心,多少人已經去看過了。你這以後正經要訓鷹的,反來尋我。」
周祈笑著行禮:「麻煩許少卿了。」然後小聲加一句,「下官怕讓回鶻那位副使把我扔出來。」
許由笑起來。
這位許少卿四十餘歲,正經進士及第的讀書人,看著文質彬彬的,其實是個爽快人,有擔當,做事俐落。干支衛中負責在京諸藩使節僑民的是申酉兩支,周祈的亥支與鴻臚寺打交道的時候不多,但幾次有交接,處得都不錯。
「正好,我也要再去與他們敲定獻國書、獻鷹的禮儀,那個桑多那利大將軍有些傲慢,莫要中間出了紕漏才好。」
兩人穿過鴻臚寺,出其西門,誰想竟然在街上遇到了謝少卿。
嘿,這才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呢。
三人見禮,許少卿笑道:「一看子正就是從北邊御史台出來。」
謝庸微笑:「是。有些文書送與龐中丞簽批。」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事,沒人多嘴問,許由和周祈都只點點頭。
反倒是謝庸笑問:「二位這是——去鴻臚客館?」
謝庸又問周祈:「周將軍去看那神鷹?」
許由笑道:「聰明人!」
謝庸道:「最近耳朵邊兒聽的都是這神鷹,不知是怎麼神俊模樣。」
許少卿邀他:「子正便跟我們同去一觀就是了。前面盧侍郎他們已經一起去看過了。」
「如此——某就跟許少卿、周將軍同去看看。」謝庸笑道,「不瞞二位,某還真有些好奇。」
周祈笑著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周祈又見到了混齊,也見到了那位半截鐵塔似的桑多那利大將軍。
都是將軍,人家就將軍得特別像樣兒,周祈往他面前一站,感覺自己像根豆芽菜。
桑多那利看一眼周祈,用生硬的漢語問:「是公主嗎?」
混齊趕忙攔住他:「這是皇帝陛下的禁衛將軍。」
桑多那利與混齊說了一串回鶻話,還不待譯語人說什麼,混齊已抬手止住,笑著對許由、謝庸、周祈道:「我們且去看看神鷹。」桑多那利沉著臉,卻也沒再說什麼。
這鷹單獨養在一個小院中,有四個回鶻鷹奴看守照顧。
開了門,鷹奴前導,帶領眾人走入鷹房。
一個十尺見方的大籠,中間有橫木,橫木上蹲著一隻大鷹,比周祈從前訓的鷹要大一些,將近三尺長,雪白鷹羽,未有一片雜毛,一雙利眼,就那麼盯著你,確實有幾分莊嚴的神性。
周祈圍著籠子看一圈,這鷹養得不錯,精精神神,野性尚存。鷹是個性子烈的東西,被人捉住之後不少會拒絕飲食,又撞擊籠子,輕者萎靡不好馴養,重者或許就死了。又有不懂的,把鷹餵得太肥,以後要熬鷹的時候就有的麻煩。
出了鷹房,經譯語人通傳,周祈又問了鷹奴幾個問題,鷹奴看看混齊,混齊點頭,鷹奴都說了,周祈心裡便更有底了兩分。
桑多那利則又多看周祈幾眼。
看完鷹出來,混齊便請三人去主院坐。
眾人坐定,許少卿才說起自己的正事,與混齊、桑多那利確認上國書、獻神鷹禮儀中幾處細節,混齊微笑點頭,桑多那利神情嚴肅,並不多言語。
許少卿笑道:「這鷹是令兄頌其阿布獵到的,能捉住這樣大鷹,想來勇武過人。」
「家兄是我們回鶻的勇士,拳腳都是桑多那利大將軍教的。」混齊看桑多那利。
聽他們誇頌其阿布,桑多那利面色稍霽,「前年,頌其阿布只帶著三個隨從,在草原上遇到狼群,不但自己全身而退,還傷了那狼王,在這一代回鶻年輕人中,著實不可多得。」
「哦,」許少卿點頭,「不知這位貴人多大年歲?」又看混齊,「與貴使既是兄弟,相貌上也相似吧?」
桑多那利看一眼混齊,沒有說話。混齊笑道:「家兄三十有五。相貌極是英武,我似家母多一些。」
許少卿笑道:「貴使天子外孫,眉眼與幾位大王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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