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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櫻桃糕】京華子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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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4: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章 詢問吳郎

  周祈把那個糕餅盒子放在案上,「你們看看吧,物證都在此了。」

  謝庸崔熠湊近。

  崔熠先拿起最上面的帕子,「呦,這是平康坊哪個娘子送的吧?」說著遞給謝庸。

  謝庸看一眼,又聞一下:「帕子有些舊了,口脂香氣又極淡,應該不是平康坊的,許是路上得的,或者在建州時有人送的。」

  崔熠與周祈一對朋友所思所想總是一樣:「原來建州妓子也愛弄這一套啊,我還當只京城妓子們愛送這個呢。」

  「不知道別的地方,比如鄜州,花娘妓子們是不是這般。」周祈順嘴道。

  謝庸不說話,拿起那幾個錦囊荷包看。

  崔熠看周祈:「哎?我說阿周,你總試探老謝做什麼?老謝是真正經。你們干支衛就這麼不信任人嗎?你從前還總說老謝跟嫌犯長得像……」

  聽崔熠這麼說,才想起來謝庸從前是鄜州別駕,周祈趕忙解釋:「我不是……」周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順嘴說出的是鄜州,不是蒲州、商州、晉州什麼的,剛才那話說得忒像小娘子呷醋。

  謝庸不看她,只淡淡地道:「不知道鄜州妓子是不是也這般。」說著放下荷包,拿起那幾張桃花箋。

  周祈想不到謝少卿會給自己台階……

  其實,不用台階,自己也能跳下來。周祈若無其事地道:「我在東市見過這花箋子,挺貴的。能用得起這樣花箋的妓子當是南曲、中曲的,故而這凝翠台主人倒是好找。」

  崔熠道:「找著這位,史端愛不愛吃藥,也就知道了。」

  「反正我是沒在這屋裡找到放藥的紙包紙袋、藥丸臘皮或者盒子什麼的。」周祈道,「況且,這史端吃穿住用看著不像個富家子弟,這些藥都頗貴,他能買得起配得起?不過他的錢袋兒裡倒是有些錢。」

  「他們是貢舉,吃住不花錢。這史生在東南今科士子中有些名氣,可賣字賣畫。多有客居長安的商人求其本鄉才俊之字畫的,這大概與經商投錢類似,若該士子有一日發達了,這便是提前經營好的關係。他錢袋裡的錢大概是由此來的。」謝庸道。

  崔熠和周祈懂了,從來官商扯不清,卻想不到士子們還沒當官呢,就已經開始扯不清了,也所以,這史端不一定沒錢買藥。

  謝庸翻看那些詩賦。

  有謝庸在,崔熠又是個看見字兒就睏的,便不再看,只等他說。

  「從字跡和詩賦上看,史生確實極有才情,性子風流不羈。除此之外,這幾首諷喻詩都切中要害,用詞又頗為尖刻,聰明人便是如此,說話喜歡一針見血,有的『見血』還不行,還要『見骨』,以彰顯自己見識不凡,史生大約便是此類。一個有才氣的、不羈的、說話偶爾尖刻的士子……」

  謝庸想起潘別駕說的那位吳生來,士族子弟,好脾氣的謙謙君子,才情亦不凡,與這位史端又同考進士科,這樣兩個人……

  史端詩中又多有蔑視權貴之作,尤其愛諷刺無才能的屍位素餐者,那位潘別駕之才,能入得這位史生的眼嗎?史生這樣放誕的人平時會不會對潘別駕有不恭之舉?那位別駕晨間所為,果真只是為了建州士子名聲和自己官位才想一床大被蓋住?

  周祈道:「不止如此,我看他那正經書上都積了薄灰,這不是個靠用功讀書讀成的才子,純是天賦過人。這種人最招人恨。想想,自己埋頭苦讀十幾載,寫的詩做的文不如他這成天狎妓的好……」

  崔熠深深點頭,「果然可恨!」

  兩個狐朋狗友再次心有慼慼了。

  慼慼完,崔熠也說出自己的疑惑:「我知道你們怎麼想,懷疑那幾個貢舉唄。明天就是禮部試的日子,史生昨晚死了,這事確實蹊蹺。可那門是從裡面插著的,牆又那麼高,關鍵他還是那樣的死狀……」

  「我上牆看了,並沒什麼梯子飛爪之類痕跡。」周祈道。

  「就是,」崔熠突發奇想,「莫不是什麼女採花大盜吧?能飛簷走壁那種,見這史生長得不錯,便夜裡翻牆進來……以致這史端虛脫而死。」

  周祈「嘁」他:「你可趕緊的吧。我就不該借你傳奇看。還女採花大盜呢,你怎麼不說是採補的狐仙?採花大盜……改日你都能寫傳奇去了。」

  「你以為我寫不了?就咱們辦的這些案子,我寫出來,不一定比那煙雨齋主人寫的《大周奇案》差。」

  在文墨這種事上,同樣是個渣的周祈從來都維護崔熠,當下點頭:「至少你寫的人物說話肯定逗趣。」

  崔熠笑著點頭:「就是。而且我也不會兩卷之間相隔數年!」

  謝庸咳嗽一聲。

  周祈不明白他咳什麼,大約是嫌自己和崔熠說著案情又胡扯了,便把話題又拉回來,「那潘別駕說什麼了?」

  崔熠與她簡單說了。

  周祈點點頭,「咱們下一步做什麼?讓人去查這凝翠台主人,詢問那幾個貢舉?可惜史端也沒個奴僕,這些行館又慣常是大撒手的,就連他昨日行蹤都不好查。」周祈大致知道這些行館,有公廚飯堂,有打掃院子的奴僕,各住客近身的事是不管的。不似小旅舍,店夥計送水送飯什麼都做。

  果然,「晨間我來時,行館主人帶著這松韻園的打掃奴僕在,都是一問三不知的。」崔熠道。

  謝庸把東西都收回糕餅盒子,站起來:「讓人去查查這凝翠台主人的事,我們挨個兒探訪這園中另幾個小院的住客。」

  崔熠和周祈都交代下去,京兆府和干支衛的人一明一暗地查,這「凝翠台主人」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三人走出史端住的院子,一起往南走。

  路雖曲曲折折,其實離著頗近。這個院子比史生的院子稍偏一些,但看著似乎更大。這是吳清攸的住所。

  吳清攸帶著僮僕迎出來。

  這位吳生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是南邊人的秀雅,穿一襲半舊家常袍子,腰間懸著美玉,帶著些舊族子弟特有的風姿。

  聽說面前的是大理寺少卿、京兆少尹和禁衛將軍,吳清攸叉手行禮,請他們去堂上奉茶。

  「吳郎君知道,吾等是為史生之事而來。」謝庸開門見山地道。

  「是。」吳清攸垂著眼,面上帶些悲意。

  「聽潘別駕說,吳郎君與史端時常一起歌詩唱和,稱『長史短吳』,想來是極好的朋友?」

  「確實偶爾一起參加詩會,」吳清攸停頓一下,片刻方道,「確實是好友。」

  謝庸看他一眼,「那想來對他行蹤、癖好知之頗多了。吳郎君可知道昨日史端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特別是昨晚,他與什麼人喝得酒?」

  「昨天白日他去了哪裡,某不得而知。昨晚是我們這些建州貢舉一起吃得飯,因明日要考試了,便提前聚一聚。」

  「哦?在哪裡聚的?」

  「便在這行館西門對面的宋家酒肆。」

  「何時散的?」

  「大約戌末時散的。」

  「然後便一起回來了?」

  「是。」

  謝庸點頭,「這史生可有什麼病症?比如心疾?」

  吳清攸猛抬頭看謝庸,臉上露出關切:「少卿以為莊之是心疾而亡?」

  「還說不好,從死狀上看,不無可能。」

  吳清攸緩緩點頭,輕呼一口氣,「莊之身體還算康健,某不知他是否有心疾,也不知他是否有別的病症。」

  「聽說他去歲臨考,也是病了,才缺考的?」

  吳清攸張張嘴,片刻道:「去歲某尚在先祖父服期,於莊之缺考的事並不清楚。」

  謝庸看著他。

  吳清攸垂下眼。

  謝庸再點頭,「皆道史生風流,吳郎君可知道他在長安與哪個小娘子相熟?」

  吳清攸搖頭:「某說不上來。莊之風流倜儻,文采斐然,他的詩,平康坊的娘子們都愛傳唱。」

  「吳郎君亦擅詩賦,想來大作在平康坊亦傳唱甚廣。」本朝士子多與妓子相交,並以自己的詩能被傳唱為榮,甚至還有因此被達官顯貴聽到,欣賞其才氣,而舉薦得官的。

  「拙作失之斧鑿氣太重。」吳清攸淡淡地道。

  謝庸微笑道:「吳郎君莫要過謙,近體詩重格律對仗,與歌、行、吟等古體比,就顯得不夠朴率,倒也不能說斧鑿匠氣,詩體不同而已。」

  吳清攸看看謝庸,施禮道謝。

  「不知吳郎大作能否讓某一觀?」謝庸突然來了興致,「某每日見的都是案牘,久不行風雅之事,不看風雅之文,今日借吳郎大作,洗洗眼睛。」

  吳清攸謙虛施禮,拿來自己的幾篇近作,請謝庸指點。

  此時士子考進士,要往達官顯貴府上送由自己得意詩作輯成的行卷,一些達官顯貴也愛提掖後進。謝庸若不是初到京城,估計府門也收到一堆行卷了。

  謝庸點評了一篇小賦,又點評了兩首詩,吳清攸便不似原先那般沉默疏遠,臉上露出親近敬服的神色,又主動問了謝庸幾個問題,謝庸都答了。吳清攸施禮道謝。

  「這首《賦得長安城東觀梅》,我在史生那裡也見過,想來是詩會一起做的?」

  「是,臘月間在詩會上做的。」

  「其餘諸人的可抄錄了?」

  「抄錄了。」吳清攸拿過另一卷詩來,呈給謝庸。

  謝庸展開,頭一首便是史端的。

  評過了詩,謝庸便站起來,崔熠、周祈亦站起,吳清攸帶著僮僕相送。

  一邊往外走,謝庸一邊問:「同園還住著一位呂生,一位焦生,聽說都是考明經科的,吳郎君與他們相熟嗎?史端與他們如何?」

  「呂子耿直爽,焦濟猛認真,大家同路而來,互相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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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4:1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一章 呂生焦生

  呂直的院子在史端住處之北,兩個院子離著很近,只隔著有七八棵樹的小松林,繞行小徑也不過三四十步。

  謝庸等走近,發現院門上竟然掛了鎖。三人對視一眼,這呂生不會也出事了吧?不然這種時候能去哪裡?

  三人往西走,又走大約五十步,便是焦生的住處。這裡緊挨松韻園西門,出了這園門便是行館西門,再出行館西門,便是坊中街道了。

  謝庸上前拍門,迎出來的是兩個士子,一個身材高大,方臉濃眉,眉間有兩道豎紋,一個身材瘦弱,細眉細眼,看著很是斯文,都穿著舊布綿袍。

  見是一著深緋、一著淺緋襕袍的兩位官員,兩個士子趕忙行禮,「某呂直,某焦寬,見過幾位貴人。」

  謝庸和藹地道:「某與崔少尹、周將軍為史生之事而來,有幾句話想問兩位郎君。」

  聽周祈是位將軍,二生並未表現出什麼驚訝,只是又行禮,請謝庸三人去堂上坐。

  謝庸坐在榻上,看著呂、焦二人,「兩位郎君與史生系同鄉士子,一路從南行來,又同住了這幾個月,想來是熟悉的。這史端,生前有沒有什麼病症?」

  呂直看一眼焦寬,答道:「某沒聽說他有什麼病。」

  焦寬亦道:「某亦不曾聽說他有什麼病症。」

  「若不是身體不好,他去歲為何缺考呢?」謝庸詫異道。

  呂直看看謝庸,悶聲道:「並不是病了。某去歲也來考試,知道得清楚,他是頭晚去狎妓,起晚了。」

  周祈與崔熠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謔」之一字,這位比咱們倆還不靠譜呢。

  謝庸也略有些無語,停頓片刻道:「果然是個不羈的風流才子。」

  「這般不羈,今年還是貢舉,想來貴府刺史和別駕是著實欣賞其才華了。」此時禮部試尚且不糊名,各州府試更是如此,頭一年史端因這樣荒唐的理由未能參加考試,第二年還能作為貢舉再次進京,著實有些蹊蹺。

  呂直略顯猶豫。

  謝庸溫言道:「但說無妨,我等也不過是為了查案問一句罷了。」

  「本府趙使君確實極欣賞史莊之,曾言『莊之類我』,又說『史郎有魏晉遺風』。」

  謝庸點點頭,原來是刺史欣賞這史端。

  謝庸看向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焦寬:「都說史端風流,焦郎君居於西門旁,或許見過與他來往的小娘子?」

  焦寬有些尷尬地道:「見過幾次,某認不大清,每次似乎都不一樣。」

  呂直道:「某等考明經科的,與他們進士不同,靠的是死讀書,不大去那種地方,故而不識。」

  謝庸略感慨地道:「二位既是同鄉,又同考明經,若都及第,又是同年,這樣的朋友,真好。吳郎與史端同考進士科,又都文采斐然,他們關係如何?」

  「長行雖是士族子弟,脾氣卻不錯,沒那麼些毛病。」呂直有些所答非所問,謝庸卻聽懂了。

  又約略問了幾句,謝庸便站起身道:「我知道明經科士子都時間緊,哪怕臨考,也是能多讀一會兒是一會兒。就不打擾二位讀書了。但明日就要考試了,今天莫要看書看得太晚,免得考場上沒精神。」

  呂直、焦寬都站起道謝。

  看焦生起身時扶一下腰,謝庸又多關心一句:「久坐便容易如此,起來動一動,氣血活動開就好了。」

  二生再次道謝,又一起送謝庸三人出來。

  謝庸、崔熠、周祈往前略走幾步,便出了這松韻園,跨過小路,推開一扇黑色木門,便來到街上。

  那宋家酒肆就在街對面,是家不小的酒肆,快到飯點兒了,堂中已經坐了不少客人。

  店內擺的都是胡式高腳大桌案,尤其堂中間擺的一張,約莫能坐二十個人,想來是為士子們聚會宴飲準備的。四周都是些可坐四人、六人的桌案。一架大六扇山水屏風擺在大案後,把大堂隔開,屏風上畫的是曲江、雁塔、樂游原、終南山等長安內外景緻,不是時下常見的青綠山水,而是水墨勾勒暈染的,擺在這堂中,一點都不顯花哨鬧騰。堂內又錯落地擺了些花樹盆景,早開的杏花粉嫩嫩地吐著蕊。粉壁上掛著兩幅字畫,角落架子上擺著瓶爐,雖是酒肆,卻風雅得很,一看便是賺讀書人錢的。

  見三人走進來,跑堂的上來迎。因謝庸崔熠穿的是官員常服,跑堂的格外慇勤。

  來都來了,就在這裡吃飯吧,三人找了屏風後靠牆的一張桌案坐下。

  周祈晨間吃了不少,這會兒卻又餓了,於是上來先點魚肉,孜然羊肉是要的,茱萸辣嫩雞也是要的,蒸豕肉也來一碗,那天在謝少卿家吃的蒸豕肉真香,今日天寒,再來一鍋燉鰱魚頭,又吃魚又喝湯,暖和!再點兩個菘菜豆腐、菌子臘肉之類,便也足夠了。因下午還有的忙,便不要酒,周祈又點了幾個驢肉餅。

  跑堂的奉上熱飲子來。

  「借問一下,昨晚有四個士子,都是住在對面的行館的,其中兩個都長相不錯,又有一個高大的,一個瘦弱些的,一起來這裡吃飯,你可記得?」謝庸問。

  跑堂的道:「有這麼四個人,不知道是不是貴人說的那四個,就坐在這旁邊的位子,其中一個郎君擊案高歌,說雁塔、探花什麼的,估計是今年科考的士子。」做讀書人買賣的酒肆果然不一般,跑堂的也能聽懂詩文,說話也文氣。

  「這高歌的可是一位長相好看、舉止灑脫的郎君?」

  「是,是。」

  「他們四人吃飯,可有什麼異常?」

  「異常……這卻沒有。來這兒吃飯的都是斯文人,不愛鬧事,最多也就是喝醉了,跟這個郎君似的擊案高歌,或者舞一舞。」跑堂的又賠笑,「貴人們看,這麼些客人,一共就奴等三個伺候,實在也無暇細看客人們如何。」

  這時又有客人進來,謝庸給他些賞錢,便放這跑堂的去忙了。

  不好在酒肆裡說案情,飯菜上來,三人專心吃飯。

  看著那放了許多蒜末的孜然羊肉還有茱萸辣嫩雞,崔熠詫異:「阿周,我記得你口味沒這般重,又愛甜,怎麼今日點了辣的?還有這蒸豕肉,都像老謝點的。莫不是你去老謝家蹭飯蹭多了,口味都一樣了?」

  周祈看了看,還真是……一個不小心,這口味就讓唐伯拐偏了。

  但到底是小娘子,臉皮薄,周祈怎能承認這個?

  周祈看著崔熠,一臉的你可長點心、識點相吧,「你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可帶錢袋了?」

  崔熠:「……」他是萬事不操心的,平時身邊都跟著侍從們,哪裡會自己帶錢。但今日絕影沒跟著,的盧被派去與衙差一塊查「凝翠台主人」了。

  「我錢袋裡最多只有五十錢,夠吃什麼的?」周祈繼續一臉嫌棄地問他。

  崔熠:「……」

  周祈臉上改了慇勤的笑,對謝庸道:「多謝謝少卿今日請飯,待發了月俸,咱們去豐魚樓,我請客。」

  崔熠「嘁」她,「阿周,你的氣節呢?」

  謝庸看他一眼,把他面前的魚頭挪遠了一寸。

  崔熠立刻也把氣節餵了狗,「阿周這菜點得好。明明入了春,又下起雪來,確實該吃些辣味的驅驅寒氣。」說著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魚頭。

  周祈笑起來,謝庸嘴角也微微翹起——小崔最愛吃魚頭。

  三人吃過飯,又走回青雲行館松韻園。看看隱在白雪松林裡的院子,崔熠道:「我還是覺得這史端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本來我看那吳生說話不盡不實的,他又與史端同考進士科,或許有什麼瑜亮之爭,卻原來是幫史端遮掩去歲狎妓缺考的事,可見他們確實關係不錯。這若是都中了,又是同鄉,又是同年的,在官場上也是個幫扶——關鍵,他殺史端圖個什麼?又不是就他們倆考進士。」

  周祈道:「也不一定就是關係好。那吳生是南邊的舊族子弟,又是讀書人,講究口不言惡,史端缺考的原因不光彩,所以他不提。況且,就如你說的,他們這『長史短吳』總被一起提的兩個人,也要避些嫌疑。」

  「照你的說法,他這麼一個君子人,也不該是凶手。倒是那呂生有些可疑。他看起來是個脾氣直的,心裡憋不住事,嘴裡憋不住話,想什麼事,就恨不得馬上幹了。他這樣的脾氣,與放蕩不羈嘴巴又尖刻的史端,定有不和,我們詢問的時候,也能看得出來。保不齊史端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就惹得他動了殺心。」

  崔熠越說越來勁兒,「他又身材高大,保不齊是個能文能武的,夜裡偷偷進了史端的住處,趁史端喝醉,給他喝下助興藥……」

  崔熠看周祈謝庸:「你們說呢?」

  周祈想了想,沒說什麼。

  謝庸道:「等一等問過那『凝翠台主人』吧,若還問不出什麼,怕是要剖屍了。這史端案,難在死因,而不在動機緣由。畢竟史端是那樣的性子,這行館裡,從潘別駕到幾個貢舉士子,都能尋出動機緣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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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4:2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二章 凝翠台主

  謝庸、崔熠、周祈在史端的院子裡,一邊再次細細地翻看死者的物品,一邊等著關於「凝翠台主人」的消息,然而等到快日暮了,還是沒有消息。

  看看外面的天時,謝庸把各樣東西都收拾好,證物裝箱,其餘的物歸原處。周祈和崔熠,則一個伸懶腰打哈欠,一個皺著眉看屋頂子。

  「哎,我這腦子裡啊,亂七八糟,纏得跟老謝家那貓愛玩的線團一樣,這斷案的傳奇還是讓煙雨齋主人自家去寫吧,我就不與他爭鋒了。」崔熠長嘆,死了那顆寫傳奇的心。

  周祈給兄弟鼓勁兒:「各有所長而已,你也不要妄自菲薄。關鍵是如何避己之短,揚己之長。」

  「哦?」崔熠來了精神。

  周祈也拿那煙雨齋主人舉例子,「這煙雨齋主人善於辨識蛛絲馬跡,又長於推導,知道人心,故而寫案情是一把好手,但他一看就是那不解風情的。《大周迷案》裡面杜侍郎和其妻生死離別,又再重逢,他就一句『攜手相顧凝噎』就了了賬,這就是在避短。你也可以如此嘛。」

  崔熠讓她拐跑偏了,不琢磨自己「長短」的事,改而與她專心議論起煙雨齋主人來。崔熠嘿嘿一笑:「我看他也跟咱們一樣,是個沒家室的。」

  「肯定沒有啊。就這不解風情勁兒,他得長成什麼天仙模樣,才能不被娘子攆出臥房?」周祈又推測,「這一定是個落魄士子,每天苦讀之餘,寫些傳奇以自娛,不然,長夜漫漫,獨對孤燈……」

  「走吧。」謝庸搬起證物箱,經過周祈身邊時到底沒給她,卻轉身塞給了崔熠。

  崔熠搬著箱子出門,守在院中的衙差趕忙來接,崔熠就把箱子又交了出去。

  三人出行館西門,來到坊中路上。崔熠家住永興坊,往北走,謝庸和周祈則往南走,三人分開。

  崇仁坊裡多邸舍行館,住了許多官員士子,一向熱鬧。明日就要禮部試,今天街上又尤其熱鬧,估計士子們臨考看書也看不下去,故而出來「瘋一瘋」。

  謝庸是科考出身,對此自然熟悉,周祈自從進了亥支,年年見這眾生相,也見怪不怪,兩人牽著馬,避開街上三三兩兩走在一起的士子們。

  「寒窗苦讀多少年,就看這一哆嗦。我倒是有點明白史生考試前夜狎妓了,即便再灑脫不羈的人,這時候心裡也焦慮,他便索性去溫柔鄉裡找慰藉。」周祈道。

  謝庸「嗯」一聲。

  「當年少卿禮部試前夜是怎麼過的?」周祈突生好奇。以謝少卿年齡官品推算,他禮部試及第時,應該不到二十歲,那時候自己才選進干支衛,還是個狗屁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的生瓜蛋子。

  周祈問完又覺得有些唐突,打個哈哈道:「不是讀書人,故而對你們讀書人好奇,少卿莫在意。」

  「頭一晚緊張得睡不著,在床上翻騰了半夜,有心起來看書,但本州貢舉人多,我與人合住,半夜點燈,怕人起夜看見笑話我不禁事兒,便瞪著帳子頂熬完了後半夜。」說到最後,謝庸微笑一下。

  想不到謝少卿也有這般可愛的時候,周祈扭頭看他。

  「周將軍沒有這般時候嗎?」謝庸不看她,只反問。

  周祈想了想,還真沒有,「我是宮人出身,養我的老嫗又寬厚好糊弄,故而比旁人懂事晚,都十好幾了,還人憎狗嫌的。選干支衛的時候也沒人提前打個招呼,聽說選拔,若選上就能出宮耍,我領著幾個小宦就去了。打了兩趟拳,把兩個比我高大的宦者揍翻,我就被選中了。」

  謝庸又一笑,很能夠想像十二三歲的周祈領著幾個小宦官雄糾糾去選拔,又生猛地把比她高大的宦者打翻的樣子。

  其實謝庸也好奇,從小在掖庭長大,怎麼會長成她現在這樣……不過兩人相識不久,又男女有別,謝庸不好打探。

  「嗯?」周祈本是看謝庸的,突然看向路邊的書肆,「那不是吳郎君嗎?」

  謝庸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確實是吳清攸,正站在書肆裡架子旁捧著一本書看。

  「這位吳郎君與出事的史郎君果然不同,這位才子看來是讀書讀出來的。」周祈道。

  謝庸又看一眼吳清攸,沒說什麼。

  兩人出了坊門便上馬,回開化坊。

  到了謝庸家門口,周祈在馬上拱拱手,「明日見,謝少卿。」

  謝庸點頭:「明日見。」

  走出幾步了,周祈突然想起來,回頭道:「十字街東的老黃家豕肉餡兒玉尖麵特別好吃,每早卯正開賣,就賣三十籠,要買得趁早。他們家的粟米粥和滷雞子也很好。」

  謝庸翹起嘴角:「知道了。」

  周祈對他揮揮手,嘚嘚地騎馬回自己家。

  謝庸推開家門走進去,唐伯和胐胐都迎出來。

  「只大郎一個人嗎?我剛才似是聽到小周將軍的聲音了。」唐伯問。

  「嗯。」

  唐伯疑惑地走去門前打開看一眼,肥貓胐胐亦往門前走兩步好奇地看看。

  唐伯關了門,胐胐接著回來絆著謝庸的腿腳走路,謝庸撈起它。

  唐伯嘮叨:「小周將軍,一個小娘子家,宅子裡也沒個奴僕,回去冷鍋冷灶的,吃不上喝不上,多可憐。大郎與她同僚,又是近鄰,何妨時常邀她來吃個飯?她是小娘子,臉皮兒薄,你不邀請,她不好自己來。」

  聽唐伯說周祈臉皮兒薄,謝庸給貓順毛的手略頓一下。

  「啊?大郎。」

  「嗯,改日您包些豕肉餡兒的玉尖麵,請她來吃。」

  唐伯連忙道好。打掃完院子,正在切磋拳腳的羅啟和霍英相視一笑。

  第二日,周祈剛到興慶宮,就得到消息,找到那位「凝翠台主人」了。

  陳小六昨天跟著跑了大半日,和負責崇仁、平康等幾坊的魏大郎一起與她報上此事,「這『凝翠台』不是真有這麼個樓台,只是因為那妓館裡種了些松竹,他們聯句作詩,史端說了句『凝翠』什麼的,很被稱道,那妓子喜歡,便稱『凝翠台主人』。原是只這麼三五個一起聚會的人知道,所以查起來才這麼慢。」

  周祈昨日下午把這史端的詩翻了個遍,也沒見到帶「凝翠」的句子,以史端的性情推測,一則他不羈懶散,可能有一些詩作散軼了,再則也可能是這聯句作詩,眾人遊戲為主,並非什麼得意之作,史端懶得回來再抄錄。不過似也能從中品出些「妾有意郎無情」的意味來。

  「這『凝翠台主人』,真名叫穆清,是中曲芳華館的妓子。」魏大郎道。

  周祈帶著陳小六等來到平康坊,在東回三曲路口略等一等,便等到了謝庸和崔熠,三人一起去尋這叫穆清的妓子。

  還未進院門,先聽到錚錚的琵琶聲。

  三人往裡面走,這中曲比北曲景緻好許多,院子頗大,不只種了松竹,牆上還有藤蔓,院子欄下圃中還種了蘭草之流,等再過些日子,都返了綠,可以想見是怎麼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

  琵琶聲越來越響,正彈到《霓裳》之曲破段,拍急音繁,樂聲鏗鏘。門口僕婦幫著撩開錦簾,謝庸三人走進堂去。

  只見一個美人正隨著曲子舉起衣袖,扭腰旋轉,另有一個美人抱著琵琶,微低頭,手指快撥琴弦。

  謝庸等站住,欣賞琵琶樂舞。

  卻不意那跳舞美人竟踩住了裙子,眼看就要向後倒去——

  一個身影近前,「小心些。」周祈攬住美人細腰,低聲笑道。

  剛才只覺一陣衣風的崔熠:「……」

  崔熠又看謝庸,謝庸垂目,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不知怎的,美人突然紅了臉。

  周祈放開她,美人垂著頭道謝,聲音嬌軟嫵媚。

  旁邊彈琵琶的美人笑道:「好一場英雄救美!」

  周祈越發風流地一笑。

  彈琵琶的美人放下琵琶,也來見禮,自稱叫穆清——原來這才是正主兒。

  周祈再次與她確認,「凝翠台主人?」

  穆清淡淡一笑:「是,不過是原先叫著玩兒罷了。」

  聽了這「原先」二字,周祈與謝庸、崔熠對視一眼,然後笑了:「我也覺得這『凝翠』只適合秋冬,春夏叫『碧濤』更好。」

  聽周祈竟然學那些讀書人也耍起了「風雅」,怕她尷尬,崔熠正想詞兒給她搭台捧場,卻聽見那位穆小娘子拊掌,笑道:「真好!春夏颳風的時候,這院子裡還真有些碧濤如怒的意思。」

  崔熠:「……」

  謝庸只微笑,負著手聽著。

  「聽說這『凝翠』之名,與建州士子史端有關?娘子與史端很是熟悉嗎?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周祈問。

  「奴與史郎君是去歲十一月間認得的,有一陣子他常來,我也偶爾去他那裡。他愛聽琵琶我愛詩,故而那陣子常有往來。」

  「聽這意思,後來疏遠了?這是為何呢?」

  「這東回三曲能彈琵琶能解詩的又不是只有我,貴人見過為了一滴水,捨棄一片水塘的?況且,我也不是沒有旁的客人。」穆清淡淡一笑。

  周祈懂她的意思,醋唄,「那娘子知道他最近與哪位在一塊嗎?」

  穆清看一眼周祈,「奴不知道貴人們為何問起這個,奴覺得,貴人們要找出『哪位』來怕是有些難,這史莊之委實風流。」

  周祈看看謝庸、崔熠,兩人略迴避。

  「某還有一問,有些唐突無禮,還請娘子勿怪。史莊之行事時,不知愛不愛用助興之藥?」

  穆清極大方地道:「至少與我那時候是不用的。莫非——他出事了?」

  周祈沒說什麼,穆清也不追問。

  剛才跳舞的美人親自端出茶飲來,捧給謝庸、崔熠、周祈三人。

  穆清打趣笑道:「我們彤娘烹茶的本事最好,卻輕易不動手,貴人莫要辜負了這茶才好。」

  跳舞美人略帶嗔惱地瞪穆清,又含羞看一眼周祈,嬌聲道:「貴人慢用。」

  崔熠:「……」

  謝庸輕咳一聲,滿面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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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4:3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三章 寺內剖屍

  出了平康坊,崔熠嘆氣:「白忙活了,還是不知道這史端的死因。這史端真是倒霉,死相不體面,死因不明不白,又死在臨考之前。若是好好兒的,這會兒正考試呢,再過些天保不齊真能曲江探花、雁塔題名。」

  周祈也皺皺眉頭,看謝庸:「真得剖屍了?」

  謝庸點頭:「試一試吧。」

  但剖屍得讓死者家人簽署文書,然後呈王寺卿簽批。

  史端是地方貢舉,家人不在京城,潘別駕作為建州來京朝正的官員,負責貢舉事宜,便要由他代簽。但今天是禮部試的日子,那位潘別駕按例要親帶貢舉們去禮部,試完再把士子們帶回來,故而這時候恐怕不在行館。

  而且今日皇帝也會按慣例召集各部司主官在紫宸殿議本屆科舉之事,以表對拔選人才的重視,故而王寺卿也不在。

  崔熠問:「老翁同意剖屍?」

  謝庸點頭,他之前已經詳細與王寺卿匯報過此案了,老翁年紀雖大,卻沒有老吏慣有的世故推諉,很能擔當,如一株老而彌堅的大樹,為下面這些小的擋了許多風雨。

  崔熠看周祈:「要是我們老鄭也這般就好了。」

  周祈有些扎心地安慰一句:「都是命啊……」

  崔熠:「……」到底點點頭。

  被他們兩個擠兌慣了,謝庸恍若不聞。

  下午考試散場時,謝庸、崔熠、周祈等在崇仁坊西門處——等在皇城門口未免不像話,而潘別駕從皇城出來回行館,一定走此門。

  周祈眼尖,「那不是他們?」

  在三五一群的士子和官員們中,周祈一眼看見身材略胖的潘別駕和他身旁的吳清攸、呂直、焦寬。他們當也看到了自己三人,原本在說話的,此時都肅然了面色。

  潘別駕領著幾個士子快走幾步,近前行禮。

  謝庸微笑道:「莫要多禮了。今日潘別駕辛苦,幾位郎君更是辛苦。昨日才下過雪,幾位郎君只鋪單席坐在殿外大半日,莫要受了寒涼才好,回去吃點熱湯飯,早點歇著,再過幾日還有兩場呢。」本朝禮部試分三場,第一場發了榜,沒被黜落的參加第二場,第二場試過,又沒被黜落的再試第三場。

  吳清攸垂著眉眼,略提一下嘴角,領著呂直、焦寬行禮道謝,又與謝庸三人及潘別駕告別,便走進了行館西門。

  謝庸等看著士子們的背影,目送他們離開,潘別駕輕呼一口氣,面上神情也似鬆快了一些。

  周祈微笑著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謝庸正色道:「我等此來是想請潘別駕跟我等去趟大理寺,代簽剖屍文書。」

  潘別駕剛擠出的笑卡在臉上,半晌終於點頭。

  他們一行人從崇仁坊到了大理寺,王寺卿已經等在那裡了。有吳仵作寫的初步驗屍屍格,又有專門的剖屍文書,謝庸都簽了字,然後極正式地再次向潘別駕告知剖屍之事,請他在文書上籤字。潘別駕來都來了,自然沒有不應之理,也簽了字。謝庸便把這屍格和文書呈交王寺卿,王寺卿仔細看了,簽署過,正本存檔,副本則交給仵作吳懷仁。

  吳懷仁便準備開始剖屍了。

  已經過了申正,這剖屍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的事,保不齊要秉燭夜剖。王寺卿年紀大了,扛不住跟他們這樣熬,先回去,留下謝庸、崔熠、周祈等。

  三人坐在殮房小院之偏間中,這裡是仵作填屍格、放東西的地方,窗紙上破了洞,又沒個煙火氣,冷颼颼的。

  看看四周白慘慘的牆,屋角箱子上摞著的裹屍布,桌案上的屍格紙,崔熠道:「這裡倒是可以入傳奇了,什麼鬼怪屍精之流……」

  「你以為沒有?看見屋角的長竹竿了嗎?那是防著屍體成僵,順著生氣撲人,捅屍體用的。」周祈道。

  崔熠看牆角,果然有一根長竹竿,不由得面色一變:「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不然這裡放個長竹竿幹嗎?」

  「你莫蒙我,這世上果真有殭屍撲人?」崔熠還是不信。

  「聽說這殭屍是跳著走的,又所以,你看這院子裡各屋門檻格外高。」周祈又有證據。

  崔熠看屋門,這院子裡的門檻果然不同,竟然不是木頭的,而是用磚石壘的,似確實比旁處的高一些。

  「聽說黔中道那邊有所謂『趕屍』的。這巫者給死在外鄉之人服下秘藥,一聲咒語響,這屍首便跳起,巫者搖動搖鈴,也有說是小鑼鼓的,他們便跟著這鈴聲鑼聲走。這巫者們帶著一串跳動的屍首翻山越嶺,走村過戶,怕驚著活人,都是晝息夜行。那鈴聲一則可驅屍,一則也是提醒活人。黔中的人晚間若聽到那鈴聲,便知道有趕屍的經過,自然就迴避了。」

  聽她說得這般真,崔熠本不信有什麼殭屍的,此時不免半信半疑了,「老謝?」

  謝庸手裡正拿著史端最初的屍格看,聽崔熠叫自己,「嗯」一聲。

  「這世上果真有殭屍嗎?這竹竿子果真是捅殭屍用的?」

  「巴楚古來多巫者,前朝最好考據上古之事的明心先生便說《山海經》中的「鬼國」就在那巴楚地蠻人的山間。這趕屍夜行的事,聽來雖詭異,卻不一定沒有——世間事便是如此,說有容易說無難。」

  聽他都比出了前朝大儒和《山海經》,崔熠還有什麼不信的,「所以,這竿子果然是捅殭屍的?」

  謝庸繃不住,眼角微翹,「那是捅院子裡樹上老鴉窩用的。」

  崔熠:「……」

  周祈「噗嗤」笑了。

  崔熠卻又有些將信將疑,看看謝庸,又看周祈:「你剛才還說門檻高……」

  周祈笑道:「因為這院子簡陋偏僻地勢低啊,屋門只有一級台階,夏日下起雨來,怕是會內灌,重新蓋院子太麻煩,便壘上磚石擋一擋唄。」

  崔熠:「……」

  崔熠用手指指周祈,又指指不動聲色卻與周祈一塊狼狽為奸的謝庸。

  周祈卻說起正事:「原本我有些懷疑那潘別駕,以史端的性子,估計會對潘別駕不恭,這史端又是建州刺史看中的,主官與佐貳之間的事……關鍵,潘別駕那日又妄圖遮掩。但如今看,不像是潘別駕。」

  周祈說起下午的事,「在行館門口,他見到我們,面現忐忑,幾個士子走了,他倒輕鬆下來,分明是怕我等來捉拿那幾個士子中的一個的。若是他作案,只剩他自己獨對我們,該更害怕才是。」

  崔熠放過她剛才說「殭屍」的事,道:「下午一照面兒,我就看那吳清攸神情不大好,他是不是心虛,覺得咱們是去拿他的?」

  謝庸搖頭:「那是個聰明人,與潘別駕不同。真是去拿人,沒有不帶衙差,反而我們三個自己在那裡等著的道理。」

  周祈道:「我估摸著,他許是沒考好。」

  崔熠想了想,點點頭,也是,街上士子有一半都垂頭喪氣、神色不好的。

  周祈看謝庸,謝庸也看她一眼。周祈知道他也懷疑,這樣一個精於詩賦的才子,頭一場就是試詩賦,他為何會沒答好?進士科許多「才子」其實是卡在後面的帖經和時務策兩場上的。這吳清攸是碰巧題目不擅長,還是旁的什麼原因?

  三人說著話兒,直等了足有兩個半時辰,吳懷仁才來報,已經剖檢完畢。

  他手裡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小堆兒棕黑的東西,又有一隻死鼠。

  「史端的心肺等看不出異常,其胃內的食糜有問題。雖銀針試不出什麼,但我以之餵了養在這院子裡的老鼠,約兩刻鐘,老鼠開始站立不穩,如喝醉之狀,然後身體抽搐,又半炷香的時間,老鼠死了。」

  謝、崔、周三人面色均是一變。

  謝庸沉聲道:「明日再去青雲行館。」

  然而第二日,他們還未進行館的門,便得了消息,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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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四章 空蘭花盆

  「奴等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看郎君有些累,奴便服侍阿郎略做洗漱,又勸他早睡,阿郎慣常不用人守夜……」

  謝庸等推開屋門進去,潘別駕滿面晦暗地站在堂中,他面前跪著兩個人。

  潘別駕見謝庸等進來,趕忙行禮。

  謝庸擺擺手,看地上跪著的人,是吳清攸的奴僕。

  潘別駕道:「你們再給貴人們說一遍。」

  許是第二回說,這僕從說得頗為連貫清楚:「昨天,郎君大約酉時出去,說出去走走,沒讓奴等跟著。剛交戌時,郎君回來。奴問阿郎吃沒吃飯,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奴等服侍郎君洗漱過,勸他早睡,郎君答應著,讓我們也去歇著,奴二人就回了廂房。」

  另一個奴僕道:「大約戌正的時候,奴看郎君屋裡就熄了燈了。」

  謝庸點點頭,與崔熠、周祈一起走進吳清攸的臥房。

  床帷沒有落下,吳清攸穿著綿袍躺在床上,面色青黑,口鼻耳中都有流出的血跡,枕畔有稀薄穢物,已經半乾了。

  謝庸取出腰間荷包裡的針囊,抽出一根銀針在那穢物上試一試,針色變黑——這種死狀與針色都表明吳清攸是中砒霜之毒而死。

  謝庸接著查看他的脖頸、手腕胳膊、後背血墜等處,周祈和崔熠則查看這屋子裡的東西。

  吳清攸這臥房亦是書房,除了床榻箱櫃外,還放著書案書架。

  周祈來到書案前,案上筆筒中插著滿滿的筆,玉石筆架上還有一支沒洗的,硯中也尚有餘墨,除了筆墨紙硯、鎮紙、筆洗、筆架、香爐之類外,案頭還有一個檀木小箱,打開看,放的是吳清攸自己的文章詩賦。

  周祈拿起最上面一卷,是一首《登武夷山賞竹》,看一看,放下,又拿起另一卷展開,是一篇《桂花賦》。

  自己於詩賦不在行,周祈把這賦也又捲上放入箱中,等著謝少卿來細看,回頭卻看謝庸正蹲在炭盆前。

  雖都這個時候了,但今年倒春寒,吳清攸又是南邊人,畏冷,故而屋裡還點著炭盆。周祈也湊過去,那盆中炭已經燃盡了,沒有半點紅光,只餘灰燼。

  謝庸用手指捏起一點最上面的碎灰輕輕拈動,周祈則戳一戳炭盆中靠下面的灰,一塊似是整塊的炭灰被她戳散了。

  謝庸站起來走去書案前。

  崔熠把書架上的書展開、捲上,都挪動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夾藏,至於書中有沒有旁的玄機,也留給了謝庸。

  崔熠、周祈接著查旁的東西。

  吳清攸是世家子,日子比史端過得講究得多,屋子裡東西也多,但都放得井井有條的。不同場合不同薄厚的衣服,各種配飾腰帶襆頭巾子,各種用途的筆墨紙張,都分放在不同的箱子裡,固然是吳生有奴僕收拾,想來與二人脾性也有關係。

  在吳清攸的箱子裡也找到了兩條精緻繡帕,一淺粉,一深綠,一繡白芙蓉,一繡翠竹,香味亦不同。周祈估計這些讀書人,凡是有些才氣的,大約都有這麼一條兩條的「美人恩」。

  因屍首還躺在床上,床榻一時還不好查,周祈走到床榻旁,看向床前小案,上面放著個白瓷花盆,有土而無花。用手戳那土,還微有潮意。

  周祈走去堂上問還跪著的兩個奴僕:「你家郎君床頭花盆子裡原來種的什麼?」

  「原來種的蘭草。」

  「怎麼?養死了?」

  「沒養死,是郎君不喜歡了。」

  「哦?怎麼的呢?」

  謝庸從吳清攸的文墨中抬起頭,側耳聽外間周祈與那奴僕說話。

  奴僕搖頭:「奴不知道。本來郎君甚喜歡那株蘭草,說是上了蘭譜的,天和暖的時候,還時常把那草搬到窗前曬一曬,前日晚間突然就把它拔了。奴問他,郎君只說這蘭草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因著郎君考試,我們也跟著亂,這盆子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周祈點點頭,順口讓奴僕們都起來,便走回室內。

  謝庸又把目光放回手中的紙上,上面寫的是《詠冬日蘭草》,前序說「隆冬時節,余案頭盆栽之蘭竟發新枝,喜甚,以詩十六韻詠之。」謝庸又看那正詩……

  吳懷仁來得很快,查得也快,確認吳清攸是砒霜毒發身亡,亡故時間大約是昨日戌時,最晚不會超過亥時。

  謝庸讓吳懷仁把屍首帶回大理寺,自己三人則在此接著整理證物。

  一直守在屋裡未說話的潘別駕終於忍不住:「謝少卿,這吳生是他殺還是自殺?他的死與史端之死莫非是一人所為?」

  「還不好說。怎麼?潘別駕莫非發現了什麼?」謝庸看他。

  潘別駕搖搖頭,嘆口氣。

  謝庸沒再說什麼。

  整理完證物裝了箱子,眾人便一起走出來,院內只留兩個衙差看守。

  呂直站在門口,正與潘別駕的奴僕說什麼。不意見幾位官員走出來,趕忙停住,叉手行禮。

  謝庸看他一眼,微點頭。

  周祈問:「昨日散場,幾位郎君沒在一塊吃飯吧?」

  呂直搖頭,嘴巴張一張,又閉上。

  「呂郎君有什麼話,儘管說。」謝庸道。

  「敢問貴人,長行是怎麼死的?」

  「中毒。」

  呂直面色一變。

  謝庸看看他,轉頭對潘別駕道:「別駕留步吧,另外還請收留吳生的這兩個奴僕。」

  潘別駕趕忙答是,行禮恭送。

  謝庸與崔熠、周祈一起往行館西門走,後面不遠處跟著搬箱子的衙差。

  崔熠有與潘別駕一樣的疑問:「這吳清攸是他殺還是自殺?這幫士子到底惹到了什麼人?」

  「我看是自殺。」周祈道。

  「為何?」崔熠到底當京兆少尹這兩年,也辦過不少命案:「這砒霜在腹中,短則不到半個時辰,長則兩個時辰便會發作,按時候推算,這吳清攸固然可能是在家中服毒,也可能在外面中毒。那奴僕不是說了嗎?他在外面吃晚飯,誰知道跟什麼人吃的,保不齊被下了毒呢。」

  周祈搖搖頭:「砒霜中毒者多會嘔吐,這吳清攸枕畔的嘔吐物,稀薄如水,那是胃內汁液,他根本沒與旁人吃飯。」

  崔熠略歪頭,想一想,「還有旁的原因嗎?」

  「他案上有未洗之筆,硯中微有餘墨,那墨還未蒸騰乾,應該是昨晚的,像吳清攸這種細緻人,為何寫完字未洗筆?關鍵,他寫的什麼?我未在案上找到他昨晚寫的詩文,那箱子裡最上面的是去歲在建州時做的詩賦。自然,他可能題在書冊上了,但更可能是投進炭盆燒了。」

  周祈看一眼謝庸:「碳灰整莊,紙灰散碎,那炭盆中碳灰之上有些散碎紙灰,想來就是吳清攸寫了又燒了的東西,興許還有裝砒霜的紙包。」

  謝庸道:「不只這些,燒了的還有他之前寫的一些詩文,應該都是與史端有關的,比如那卷《賦得長安城東觀梅》。那詩文箱中的稿子近期在下,遠期在上,是整理過一遍,又一起放進去的,其中未有與史端相關的隻語片字。」

  崔熠點頭,對,不是一個人說他們歌詩唱和過。整理與史端相關的東西,投入火盆燒了……他昨晚寫了又燒了的字紙,想來是遺書了。

  「還有那蘭花盆。他前晚突然把極喜歡的蘭花拔了,其奴僕說,吳清攸拔蘭花是因它『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自古便以蘭比君子,吳清攸有幾首蘭花詩,隱見其以蘭自喻。突然拔了蘭花,怕是因為自悔做了不君子的事吧。」謝庸又道。

  「可他前晚拔蘭花,昨晚自殺……」

  周祈冷哼一聲:「做了虧心事,沒考好,覺得這都是報應,就自殺了。臨死要寫遺書坦白,又到底怕帶累家族名聲,故而把遺書又燒了。」

  崔熠想想昨日在行館西門見到吳清攸,他的神情如今品讀起來,似是有些絕望慘然的意思。

  崔熠搖搖頭,嘆道:「這吳清攸殺了史端,又自殺……何苦來的!這幫子唸書人啊……」

  周祈終於找到機會「挑撥」謝崔二人:「不要當著讀書人說讀書人。」

  崔熠不以為意:「老謝怎麼一樣?全天下像老謝這樣的讀書人能有幾個?」

  周祈:「……」

  謝庸不理他們,只想著這「前晚」「昨晚」的時間,前晚,前晚……

  出了西門,崔熠讓衙差們去查坊裡的藥鋪子,確認昨日傍晚吳清攸有沒有去買砒霜,然後幾人一起牽馬往坊外走。

  謝庸在前天日暮時與周祈見到吳清攸的書肆前停住。

  「怎麼的?」崔熠問。

  「我進去找本書,你們先回大理寺。」

  「哎?」崔熠有些無奈,到底縱容地笑了,這些讀書人啊……

  周祈看看謝庸,沒說什麼。

  周祈與崔熠領著衙差帶著證物騎馬回大理寺,謝庸則站在書肆中吳清攸當日站的位置。

  謝庸看向那書架上層各書卷的書封,不由得微眯起眼睛,一卷一卷查閱起來。

  翻看了不短時間,他的目光終於定在其中一段上……透過那文字,謝庸眼前浮現出雪松掩映中的院子,幾個士子的模樣,還有昨日在西門口他們的背影。

  過了片刻,謝庸嘆口氣:「店主,這卷書,我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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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5: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五章 現場捉拿

  呂直坐在小酒肆中,面前擺著一盤醃酸芹,一盤羊頭肉,一壺酒,芹菜和肉只略吃了一點,酒壺卻已空了大半兒。

  呂直又給自己斟了一盞,一仰脖飲下。

  不遠處幾個士子正在一邊吃飯一邊說話兒。

  「陳九,你今年定是能及第的,到時候可莫忘了兄弟們。」其中一個捶另外一個一拳。

  另一個歪歪身子,笑道:「那是!我們這可是吃同一罈子魚鮓過來的交情。話說令堂醃的魚鮓如何這般好吃?以後我飲食不下、生病長災的時候,肯定惦記著。」

  先前說話的嘆一聲,笑道:「我今科是不行了,再考兩年若還不行,你又授了官,我就去你治下,開個店舖,專賣魚鮓。正堂上你得給我題詞,方便我與人誇口,『這是貴人愛吃的』。」

  「陳九」聽出朋友的沮喪之意,趕忙勸道:「何至於此?」又出主意,「今年聖人整壽,興許會有制科。玉常,你若果真這一科不利,莫如賭一把大的,就留在京裡考制科。你律法書唸得熟,今年常科未有明法,興許制科會有。制科又有一樣比常科好的,中了就授官,不似常科及第的,還要通過吏部銓選。」

  被勸的那位想了想,有些心動地點頭,「倒也是個辦法。」

  另外一個有些醉了,大著舌頭笑道:「你們就是想的太多,想的太遠,這及第與否都是以後的事,先喝酒!」說著擊案高歌起來。

  「陳九」和「玉常」都笑著捂耳朵,「快別唱了,堪比驢嚎!」

  另外一個卻越發得意起來。

  店主人和跑堂的聽見了,也只是笑。

  聽著他們的話,看那醉酒狂生的樣子,呂直想起另一個人來,也是這般狂放,這般鬧騰,才氣也好,喝醉了,那麼長的歌行,一蹴而就。他有時候雖討厭,但也不是沒有好處。去歲兩人都未及第,自己沮喪得很,他是個不大在乎的,卻陪了自己半宿。他說話直,極少說假話,雖偶爾戳得人肺管子疼,但細想想,說的都對……

  呂直晃晃頭,站起來,放下酒錢,看一眼旁桌把酒言歡的三個士子,走出小酒肆。

  二月下旬,頭半夜月亮未出,天邊只掛著幾點寒星,化過雪的路不好走,好在呂直酒量不錯,今日雖喝了不少,腳下卻還穩當。

  呂直從西門走進行館,看一眼焦寬的院子,走回自己的住處。

  身無長物,住的又是行館,故而呂直從不鎖門。他推開大門,反手插上,走進院子,來到屋裡點著燈,突然發現案上放了一張紙。

  呂直拿起,是焦寬的筆跡:「地冷天寒,燈孤人單,沽得佳釀一壺,待君同飲。」

  看著這信箋,呂直皺起眉頭,面色突然變得極差。他冷哼一聲,大步走到牆邊取了佩劍,往外走去。

  推開焦寬院子的大門,呂直走進院子,臥房窗紙上透出微微的燈光來,又有一個瘦弱的背影。

  呂直並未掩蓋行藏,「咣」地推開堂屋的門,走進黑漆漆的正堂,又拐入焦寬臥房。

  臥房裡的燈突然滅了,呂直一愣,只覺耳畔一陣風聲,呂直趕忙躲閃,「焦寬,你殺了史端和吳清攸,竟連我也不放過!」

  屋裡雖暗,呂直卻已看清那人影所在,「來啊,我不怕你!」說著舉劍向其刺去。

  焦寬扭身,極輕巧便避了過去,他抬右手搭在呂直腕上,呂直還未及反應,只覺得手一麻,劍便掉落在地。

  呂直大驚,待要掙脫焦寬的箝制,卻被他另一隻手擒住了肩,呂直正要憑身高體壯推他,卻只覺胳膊和膝蓋窩同時一疼,胳膊已被擰在背後,身體也跪伏到了地上。

  「擦——」有人從床榻陰影處走出,打著了火摺子,走到案前,點著那燈燭。又有幾個人從榻上、牆角等處走出來。

  呂直愣住,又下意識回頭,看擒住自己的人。

  帶著男子襆頭的周祈把他腳底下的劍踢遠,滿臉嫌棄:「白長這麼大個兒,連點勁兒都沒有,出息!」

  崔熠笑道:「都跟你似的就麻煩了。」

  周祈想想,也是。

  因這呂直性子衝動,怕他有什麼過激之舉,周祈便把他拽到屋中間,又用繩子綁了。

  謝庸坐在坐榻上,看著呂直道:「事已至此,說吧。」

  呂直卻咬著牙不說話。

  崔熠走去拾起周祈剛才當「暗器」的書,用書卷敲打著自己的手心圍著呂直轉一圈,「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個考明經的,跟史端有什麼大冤仇,非要置他於死地?」

  呂直還是不說話。

  謝庸淡淡地道:「或許是史端說話不小心,得罪了他,也或者是因為他們住得太近了,也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這離著近了怎麼就值當的殺人?」

  「呂直是明經科,考記憶背誦,越臨近考期,時間越珍貴。史端時常招妓來歌舞夜飲,他又愛琵琶,琵琶聲錚錚嘈嘈,傳得頗遠,呂直這位近鄰想來深受其擾。」

  「這就值得殺人?」崔熠看周祈,兩個不愛唸書又天生心大的都覺得有點不可理解。

  「他當不知道那藥會要人命。」謝庸看著呂直,「當時焦寬是怎麼跟你們說的?這藥只是讓史端腿腳抽筋?還是拉個肚子?或者頭疼一日?」

  聽謝庸說「他當不知道那藥會要人命」,呂直臉上終於現出懊悔的神色,也張了口,「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死……」

  「貴人,史端當真是吃那藥毒死的?」呂直看謝庸。

  謝庸點頭:「是。」

  呂直閉閉眼,垂下頭,「史端性子放蕩不羈,嘴巴又尖刻,大夥兒都不喜歡他,尤其這到了臨考了,他那裡還日夜笙歌,我和焦寬都深受其擾。」

  「大約七八天前,我們一起從潘別駕處回來。史端說快考試了,要一起吃個酒。到底沒有撕破面皮,我們都應著。恰有妓子婢女來尋他,他便先走了。」

  「我看他那輕狂樣兒很不過眼,說了兩句。長行是君子人,沒說什麼。焦寬道,真應該把自己治痺症的藥餵他些,讓他也手腳麻一麻、抽抽筋,消停兩日。」

  「焦寬有痺症,隨身帶著一種叫馬錢子的藥,我見過他吃。這藥雖能緩解痺症,剛吃過時卻委實不大好受,抽搐,頭暈,站立不穩,總要有半日才能全緩過來。」

  「本只當他是隨口一說,誰想大前日晚間一塊吃酒時,他竟然真帶了來。酒過三巡,史端去廁間,焦寬隨後跟上,把一包藥粉留在案上,又說『都放進酒裡就是』。」

  「因頭一晚史端院子裡又彈了半宿的琵琶,我煩得很,便拿起那藥倒進史端酒盞。長行說『胡鬧』,卻也並未攔我。等史端回來,大夥兒又吃了幾盞酒,焦寬便有些不勝酒力。史端笑話他小船不能重載,還要再吃,長行勸著,散了酒宴,一起回了行館。」

  謝庸點頭:「我們去問話時,想來你是去找焦寬問此事?」

  「是。焦寬不認,說自己吃那麼多回都無事,並不是這藥的問題,又說怕是史端吃了酒,回去興起,吃了什麼藥,甚或與什麼人鬼混,才那般的。史端死狀著實不好,我雖有些疑心,卻也信了。」

  「後來聽說,貴人們疑心史端有心疾,我就更信了焦寬的話,以為此事只是湊巧了,直到聽貴人說長行是被毒死的,我才又疑心焦寬。長行出身好,對人從沒什麼失禮處,我實在不知道他為何要毒死長行——除非為了滅口!他知道是我下的藥,我們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長行卻不是。」

  「想不到焦寬如此喪心病狂!」呂直咬牙,「連我也要害死。」呂直卻又有些疑惑,不知道謝庸等如何得知,又在這裡等自己,難道……

  謝庸自己權充書吏寫了口供文書,衙差拿過去,呂直簽字畫了押。

  謝庸到底給他解惑:「吳清攸是自殺而死,那約你來飲酒的信是我寫的。」

  呂直驚疑地看謝庸,到底嘆一口氣,點點頭。

  謝庸、崔熠、周祈走出焦寬的小院,幾個大理寺衙差帶著夜禁公驗文牒押呂直回大理寺,等明日再正式過堂。

  「他們果真只是想讓史端手腳抽一抽,難受半日?」崔熠問。

  周祈冷笑:「他們怎麼可能沒想到禮部試?至於焦寬,恐怕想的就更多了。」

  崔熠搖搖頭,與謝庸、周祈打聲招呼,回了永興坊自己家。

  謝庸、周祈則緩緩騎馬往南走。微寒的夜風吹在臉上,兩人都有些累,今日這案件也確實有些讓人唏噓,兩人都不說話。

  叫開坊門,進了開化坊,兩人拐進自家所在街曲。

  「咕咕——」周祈胡嚕胡嚕肚子。

  先帶走焦寬,又埋伏著等呂直,到這會兒,其實已經有點餓過勁兒、不覺得餓了。周祈有些疑惑,怎麼到了謝少卿家門口肚子就叫喚起來了呢?莫非這肚子也認地方?

  謝庸看看她,猶豫一下,「你在我這裡隨意吃些吧。」

  周祈臉上立刻綻開笑來。

  謝庸推開門,周祈隨他進去。二人拴了馬,進了內院,羅啟朦朧著眼迎出來,「阿郎,周將軍,你們回來了。」

  謝庸溫聲道:「去睡吧。」

  羅啟點頭,打著哈欠走了。

  謝庸與周祈直接來到東跨院廚房。

  周祈不挑:「看有剩飯剩菜沒?湊合吃點算了。」

  謝庸往水盆中舀了水,用澡豆淨了手,「你也先洗手,等會兒吃飯。」

  周祈嘿嘿一笑,極乖巧地洗過手坐在小胡凳上等著。

  爐子上有唐伯給謝庸溫的熱水,謝庸先把爐子捅旺了,把熱水倒進小鍋裡,蓋上鍋蓋等水開。

  又從房梁吊著的筐子裡拿出一根臘腸,洗過切了丁子,又把唐伯在盆兒裡種的青蒜也割了一些,洗淨切小段。

  他切完,水就開了,謝庸找出唐伯手搟切好晾乾的細索餅條放進鍋裡煮著,又臥了兩個荷包雞蛋進去。用筷子攪一下,不大會兒,便熟了,連湯帶索餅舀進兩個大碗裡。

  又另起了鍋,放些油,用手在上面試一試油溫,放進臘腸,略煸炒。

  「放一點茱萸醬?」謝庸問。

  周祈正聞著香味嚥口水,「放,放!」

  謝庸看她一眼,到底比平時少放了不少,只略提個味兒,然後便把青蒜段扔進去,瞬時香氣大盛。

  這是快手菜,略翻炒就可出鍋。謝庸直接把臘腸青蒜盛在了索餅碗上。

  周祈很有眼力勁兒地把兩碗索餅端到大鍋台旁邊的小案上,又給謝庸放好小胡床和筷子。

  謝庸淨過手,過來坐下,「吃吧。」

  兩人便在灶台旁隔著小案面對面坐著吃起來。碗裡熱氣升騰,案上燈燭跳動,使得這初春的寒夜都沾了些暖和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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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5:1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六章 審結案件

  如上次審「畫中女子」案一樣,王寺卿與崔熠、周祈坐在堂下,把公堂交給謝庸。

  衙差帶來焦寬。在牢裡熬了一晚,焦寬一身綿袍子皺巴巴髒兮兮的,眼睛瞘著,神色有些驚懼有些木訥,臉似乎也越發瘦削。

  看著這樣一張處處透露著「老實」甚至有些「可憐」的臉,誰能想到他會害死人命?

  「我們已經拿到了呂直的口供。焦寬,關於謀害史端的事,你也實說了吧。」謝庸道。

  焦寬看著謝庸,目光驚疑。

  謝庸知道他懷疑自己詐供。昨日午後,大理寺的衙差以詢問吳清攸案為由把焦寬帶到大理寺,如今問的卻是史端案。且只過了半日一夜,如何呂直便吐口兒招供?這事兒叫誰也不信。

  「我昨日以你的名義給呂直留了個字條,請他去你那裡喝酒。」謝庸一臉正經地說出自己的詭計。

  焦寬面色一變。

  「呂直沒有你這麼敏銳,主要是吳清攸之死讓他很是懷疑你。即便你再怎麼與他解釋,只要這麼一個字條,他便炸了。」

  焦寬面色如土,但嘴還是緊緊閉著。

  謝庸不給他一點幻想地道:「呂直把從潘別駕處回松韻園路上你說的『玩笑話』、宋家酒肆中你隨史端去如廁留下的藥包等事都說了。」

  焦寬臉上的肉有些抖,他扭頭看向別處,半晌啞著嗓子道:「既然貴人都知道了,還問我什麼?」

  「他畢竟不是始作俑者,你的作案緣由,還有那藥的事,某只能請教你。你的院子在西門處,離著史端住處雖不算遠,可也不很近,按說他的琵琶聲對你干擾並不很大。你為何殺他?」

  焦寬道:「我沒想殺他,只想讓他難受難受。」

  「已經如此,何必再狡辯?」謝庸淡淡地道,「你讓呂直給史端下的藥是未經炮製的馬錢子,自己吃的則是炮製過的。呂直的口供中說得明明白白,那藥粉是淡灰黃色!」

  崔熠周祈二人對視一眼,周祈又看謝庸,謝少卿真是詐得一口好供!焦寬否認,是因為「謀諸殺人」和「誤殺」量刑不同,但那呂直口供中哪有什麼藥粉顏色?以呂直的性子,他也不會注意那藥粉是什麼顏色。

  焦寬抿著嘴垂下頭,半晌道:「我是立意要殺了他,那藥粉確是未炮製的。」

  焦寬又抬起頭:「他那樣的人,有才無德,放蕩無恥,口齒刻薄,卻刺史護著,同年們吹捧著,日後還有個好前程,憑什麼?」

  「他口齒刻薄——他嘲笑你什麼?」

  焦寬咬咬牙:「我是南邊人,不耐長安天氣,臘月裡,痺症發作得厲害。他嘲我一瘸一拐彎腰駝背,有失讀書人體統,又說吏部銓選講究身、言、書、判,我這樣的即便明經及第,也授不了官。」

  謝庸微點頭,想來這便是直接的原因了,「說說過程吧。你如何確定呂直、吳清攸會與你一同作案?」

  「呂直總與我抱怨史端,我也與他一塊抱怨,有一回呂直恨道,『真想拿著劍去給他兩下子』,我便知道他能為我所用。至於吳清攸,我賭他總是被史端壓著,心裡也不舒服,且我告訴他們這藥會讓人頭暈抽搐、手腳麻木,吳清攸肯定會想到馬上要考的禮部試,我不信他不心動。等真出了事,藥是呂直放的,他不會說;至於吳清攸,他自己嫌疑最大,說了,自己就先摘不清。他即便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要顧及他百年吳氏的名聲。」

  謝庸再點頭,「思慮很周全。且你這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辦法。若是呂直無心,這下藥事便不會發生,自然是沒什麼;若呂直有心,而吳清攸不同意,吳生是個君子人,他當時便會攔下呂直,且以他『口不言惡』的秉性,也絕不會把此事告訴史端,你全無半點風險。」

  焦寬垂著頭,沒說什麼。

  「藥也著實選得好。馬錢子,大毒,未經炮製的馬錢子比炮製過的毒性大得多。該藥可通絡散結,消腫止痛,用以治療風濕寒痺。這藥又有壯陽之功,可做催情之用,而黃酒更助藥性,故而史端死相才那般不體面。史端又生性放蕩風流,見了他的死相,人們只會以為是脫症,不會想到別的。」

  「且馬錢子這種藥,北方少見,藥鋪子裡沒有賣的,怕是連醫家也多有不知。因其毒性,估計在南邊用的也不多。吳清攸、呂直不通藥理,都只知道你用它治療痺症,而不知其他——焦郎君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焦寬依舊沒說什麼,過了半晌方道,「我卻沒想到吳清攸會死,他是自殺的吧?」

  「是。」

  「呵,」焦寬冷笑,「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傻的人……」

  「快考試了,士子們一塊喝酒吃飯的多,酒肆多需預訂。那宋家酒肆想來是你去訂的?」謝庸問。

  「這種跑腿奴僕的活兒,史端、吳清攸他們哪裡會幹?呂直只知道一個猛子扎到書裡,自然也不管。」

  「於是你就選了有大屏風、有各種花木遮擋的宋家酒肆。」

  焦寬點頭。

  又問了諸如「你可還有馬錢子藥粉」「你把藥粉都埋在了何處」之類問題,謝庸看王寺卿,王寺卿微點頭,又看周祈、崔熠,他們亦沒有什麼要補充問的,謝庸便讓焦寬在口供上畫押,著人把他帶了下去。

  堂審呂直就簡單得多,有之前的口供,有焦寬的口供,不過是為了更嚴密罷了。

  退了堂,王寺卿站起來,崔熠很有眼力勁兒地攙老叟一把。

  周祈道:「我說讓您跟我學套拳……」

  王寺卿笑起來,「你是不把大理寺變成猴子山不死心啊。聽說小吳跟你學呢?」

  周祈點頭,教過吳懷仁兩回,然後這胖子再見了自己就躲,什麼今日有屍格要整理,今日家中有事,今日腹疼……

  謝庸是見過吳懷仁怎麼躲周祈的,不由得翹起嘴角兒。

  王寺卿扭頭看他:「今日的案審得不錯。成天正經著臉,倒是詐得一口好供。」

  聽王老叟說謝庸這表裡不一的德行,崔熠、周祈都一臉看笑話的樣子。

  謝庸略尷尬,抿抿嘴:「是。」

  「御史台那幫人不喜歡詐供,但有時候不詐不行啊。」王寺卿莊重了神色,看看謝庸,又看崔熠、周祈,「但辦案卻不能全依靠這些小巧,要首行正途。」

  三人一起恭敬地叉手稱是。

  周祈抬頭,恰對上謝庸的目光,周祈知道他是想起上回自己說「首行正途」來,周祈便繃出一個極莊重正經的神色。見她這樣,謝庸微低頭,嘴角帶著一絲笑影兒。

  謝庸把本案卷宗都已整理好,呈交王寺卿。

  王寺卿是個嚴謹細緻的老叟,案情還要再捋一遍;這樣的命案,謝庸作為少卿,只初步寫了量刑建議,具體怎麼判還要寺卿定奪;又有要簽字的地方,正式的結案詞也是寺卿來寫。

  王寺卿帶著卷宗回了自己廨房,謝庸、崔熠、周祈則信步走到大理寺堂後的小園子裡。天雖然還冷,地上尚有殘雪,園子裡的柳樹卻已經泛綠了。

  「哎,老謝,你是怎麼發現這藥的?本來還說吳清攸殺了史端又自殺,怎麼突然大拐彎兒,就找到了焦寬的藥?」崔熠好奇。

  「你也曾有疑問,吳清攸為何考試頭一晚心生悔恨,拔了那蘭草,第二晚自殺,當時周將軍解釋說這裡面有考試失利的緣故。我疑惑的與你相類,我們上午去詢問他時,他神色尚可,尤其在聽了我們問心疾之後,明顯輕鬆了,還與我議了會子學問,如何晚間就拔了那以之自喻的蘭草?」

  「對啊,為什麼?」崔熠問。

  「當天日暮時,我與周將軍同出崇仁坊。天有些暗了,吳清攸卻還極認真地站在書肆裡看書。進士科考試,實在不是臨考了多讀這一時半會兒就有用的,以吳清攸的秉性,也不是會站在書肆裡用功的人——那麼他在看什麼?此舉與他晚間拔蘭之舉有無關係?」

  崔熠擊掌:「妙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醫書藥典!那書肆中賣醫書藥典,他有所懷疑,故而去查閱翻找!從而知道了史端死亡真相,從而很是自責。」

  謝庸點頭:「不錯,那架子上都是醫書藥典。」

  崔熠笑道:「老謝,這麼些醫書藥典你都翻了一遍,找出這馬錢子來,不容易啊。」崔熠想想翻一架子的醫書……不行,頭疼!

  「也不是盡翻。」謝庸道,「當日我們去詢問焦寬時,他站起來腰有些挺不直,用手扶了一下,當時我只以為是久坐的緣故,但他們考完禮部試回來,焦寬腰背僵硬,走路也總落後別人一些。在我們面前還不顯,看他們三人走回松韻園的背影,有另外兩人對比,便格外明顯。」

  崔熠搖搖頭,老謝眼睛忒尖了,「所以你便格外找這與痺症相關的藥物?」

  謝庸點頭,「史端中毒而死,按殺人動機和死亡時間來看,最有可能的便是與他一起吃暮食的吳、呂、焦三人。吳清攸與史端同考進士科,有瑜亮之爭;呂直住得離史端近,性子又莽直,深受其歌舞琵琶所擾,他們兩個明顯,焦寬卻亦有動機。」

  「四人中,焦寬的院子最不好,緊靠西門,有些吵鬧,人才樣子最不出眾,又略顯木訥,不擅言辭,考的還是明經,並非顯科。史端是個眼高又說話不客氣的,對朝廷命官略才微些的且看不上,更何況焦寬?他們又住在一個園子裡,總是見面,可以想見其日常言辭恐怕多有不客氣處。總是被這樣不客氣著,焦寬又住在西門邊,時常可以見到史端倚紅偎翠,迎來送往,日子過得肆意又得意,他心裡能不怒不恨?」

  「還有,史端身亡,我們去查問,呂直不在自己住處,卻在焦寬那裡。作為史端的同鄉同年,這種惶惶的時候,呂直去焦寬的院子做什麼?便是不關心史端,他們只是一起讀書,也當去呂直那裡,焦寬的院子臨街臨門呢。」

  崔熠:「……」老謝不只眼尖,想的也忒多。

  崔熠看向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周祈,「能想到嗎?」

  周祈一向是與崔熠站在一起的,極自然地擺擺頭,「想不到。」

  崔熠立刻覺得不是自己笨,是謝庸太逆天了。

  「全天下像謝少卿這樣的,能有幾個呢?」周祈又笑著加一句,引的是前日崔熠誇謝庸的話。

  崔熠點頭忍笑:「很是!」

  「關鍵這樣一位英才,還會做飯……」

  「你莫非吃了老謝做的烤羊肉了?什麼時候吃的?為何沒叫我?」崔熠神色認真起來,發出三連問。

  「謝少卿做的烤羊肉好吃?你什麼時候吃的?為何沒叫我?」周祈回以三連問。

  崔熠:「……」

  兩人同時伸出手,周祈是拳,崔熠是掌。

  崔熠得意,每次猜拳,阿周都出拳,這個笨蛋!都不知道換一換。

  周祈願賭服輸,老實交代:「昨晚回去,在謝少卿家蹭了一碗臘肉青蒜索餅。」

  崔熠亦告訴她:「我吃老謝做的烤羊肉還是好幾年前,他科考的時候。」

  崔熠對一碗臘肉索餅不在乎,周祈聽說是好幾年前的事,也不糾纏,兩人和好如初。

  被爭論來爭論去卻未得一個眼神的謝庸:「……」

  ------------------------------------

  馬錢子這味藥確實大毒,可舒筋活絡,也有興奮作用,可催情,但文中有誇張。

  今天又是被兩個好基友擠兌的一天。

  謝庸:為什麼我感覺自己才是那個沒有姓名的?

  崔熠:不,你不是!阿周是你的,烤羊是我的。

  周祈:謝少卿都是我的,為什麼烤羊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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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5:3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七章 修房補屋

  辦完了建州士子案,趁著禮部試第二場還沒考,周祈本想舒舒服服地躺一個休沐日,頭晚一夜東風把她「躺」的打算全刮散了。

  周祈站在院子裡,腳下是幾片碎瓦。她抬頭看屋頂,屋簷被掀掉一段。她又躥上牆頭兒看一看,靠屋脊得有兩張床榻那麼大的地方瓦都掀了起來。馮公說屋頂漏雨,想來就是因為年深日久,瓦片不那麼牢固了。

  周祈在置之不理和修補屋頂之間略躊躇,到底選了修補——這掀開瓦片的地方正是臥房,別看現在還寒涼,很快就是雨季,到時候外面大下,床頭小下……

  周祈不禁感慨,自己到底不如馮公灑脫。

  周祈在院子裡打了一趟拳,練了會子刀,便洗漱了出門去吃朝食。吃了一碗雞肉蝦皮山菌三鮮餛飩,與賣餛飩的秦四郎打聽了這附近坊裡的圬工,周祈便找過去。

  圬工鄭大的娘子笑道:「小娘子不知道,如今聖人重修紫雲台,官中工匠不夠,就從城裡撿著名聲好、本事高的去幫忙,他阿耶就被選中了。」

  周祈倒是知道重修紫雲台的事,但是不知道工部的人從民間找了工匠。

  行吧,被皇帝截了胡兒,沒地方說理去。只是這鄭大不在,旁的吳大錢大孫大肯定也不在。

  「若只是屋頂的瓦掀了,小娘子讓家裡的郎君們,」鄭大娘子看周祈的穿著,又趕忙改了口,「讓家裡的奴僕們自己修補就是了。我家隔壁的王二就賣青灰、磚瓦。」

  周祈想了想,我自己應該能做得來……吧?

  吃過朝食,讀了會兒書,謝庸把前幾日買的兩卷字帖拿出來修補。

  這字帖說是王右軍真跡,但據謝庸看,是仿的,然即便是仿的,也寫得極好,故而雖殘破了,謝庸還是花不少錢買了來。

  這是個水磨工夫的活兒,謝庸自做了官,幹得就少了。好在當初在縣學修過不少破爛書冊,在書院幫先生修過古籍,也算有「童子功」傍身的。

  謝庸把紙張、刷子、鑷子、剪刀、尺子之類都擺好,展開那字帖看,琢磨怎麼修補。他其實頗喜歡這樣的活計,雖需用心,卻不怎麼用動腦,就這麼一點一點地磨著,一寸寸地補著,腦子裡可以無拘無束地亂想,也可以乾脆什麼都不想,與吹簫彈琴的時候相仿。

  大約琢磨好了,謝庸去廚房打修補帖子用的細糨糊。

  剛出屋門,就見唐伯從西跨院走來:「大郎,你快去看看吧,周將軍上房了!」

  謝庸:「……」

  「快點啊。」唐伯催他。

  謝庸走到自家西跨院,抬頭看見周祈正在她屋頂上揭瓦呢。

  周祈與他打招呼:「早啊,謝少卿。」

  她蹲在屋頂上探著頭往下看的樣子,讓謝庸想起屋脊「鴟吻」——那種傳說中愛東張西望、可以闢邪滅火的神獸。

  謝庸眼角微翹:「這一大早兒的,周將軍興致真好。」

  「嘿,那是!三天不上房揭個瓦,渾身難受!」

  謝庸:「……」

  周祈彎著眉眼對他得意一笑。

  謝庸到底是正經人,問她:「請不到圬工嗎?」

  「都修紫雲台去了。等我練好了,也去給聖人修紫雲台去。」

  謝庸點頭,轉身負著手走了。周祈哼著小調兒,接著揭碎瓦片子。

  誰想不大會兒工夫,謝少卿竟然來了自家的院子。

  周祈揚眉,嘴欠地招惹他:「莫非謝少卿是來幫忙的?」

  看周祈那不著調的樣兒,謝庸道:「下來!」

  呦!聽這口氣,該以為來的不是大理寺少卿,而是工部侍郎,又或是將作少監呢。周祈突然有點弄不清虛實了,也許謝少卿這拿筆彈琴的手真能幹得這粗活兒?

  周祈下來:「得嘞!我給你打下手,和灰泥。」

  謝家院子裡,唐伯催著羅啟:「趕緊去給周將軍幫忙去,哪能讓她一個小娘子幹那粗重活兒。」

  羅啟答應著,放下手裡棍棒便走。

  霍英也要跟上,卻被唐伯拉住:「你做什麼去?」

  「去給周將軍幫忙啊。」

  唐伯一臉的「你怎麼不懂呢」:「大郎已經去幫忙了,若不是還要和泥拌沙什麼的,阿啟也不該去。你想想……」

  霍英恍然大悟。

  還未走出家門的羅啟笑起來。

  唐伯亦笑:「阿英,你去買菜買肉去。那天大郎說周將軍愛豕肉餡兒玉尖麵,你去買些五花三層的豕肉,再買些新韭菜,別的菜蔬豆腐魚蝦之類若是新鮮也買一些。」

  「好嘞!」霍英答應著。

  看謝庸要踩著牆邊杏樹上牆,周祈蠍蠍螫螫地道:「我去給你借個梯子吧?」

  謝庸捲捲袖子,把袍子邊兒塞在腰帶裡,踏著周祈搬來的鼓凳,踩上樹杈。

  周祈站在旁邊,時刻等著他腳下一滑,自己接住他。

  傳奇上時常有美人墜樓墜台,一個白衣俠客飛起接住的場景,那寫傳奇的還總要寫他們四目相對、衣袂翻飛,周圍又總有花樹之類,此時也要應景兒地落英繽紛。

  這裡倒是有花樹,但今年倒春寒,杏樹才打花苞,長得且結實呢,「落英繽紛」是不能了;自己倒也勉強能充個俠客,可穿的卻不是白衣,為了幹活方便不怕髒,特意套了件舊藏藍胡服;要說唯一與傳奇裡搭邊兒的就是美人兒了。

  周祈抬頭看樹上身長八尺的「美人兒」。

  謝庸攀著牆頭兒,略用力,便穩穩地上了牆,又幾步走過院牆,上了屋頂。

  周祈:「……」看這矯健的樣子,約莫小時候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兒啊。

  周祈略失落地把手背到身後。

  羅啟進了院子,見自家阿郎已經麻利地上了屋頂,便二話不說打水拌灰泥。

  周祈接著蠍蠍螫螫,提著手裡裝灰泥的小桶:「我給你送上去。」

  「拴繩子,把繩扔上來。」看看被周祈揭瓦片揭得豁豁牙牙、窟窿眼睛的屋頂,謝庸道。

  聽出兩分嫌棄之意,周祈皺皺鼻子,這屋頂的瓦固然不好補,揭其實也不好揭,有那麼三塊五塊、七塊八塊,或者十幾塊揭掉了下面的灰泥其實情有可原……

  周祈甩起繩子,扔上屋頂,繩子穩穩地落在謝庸身邊。

  謝庸看她一眼,周祈得意一笑,這可是跟小崔玩套馬練出來的絕技。看她那樣子,謝庸到底禁不住笑了。

  在旁邊拌灰泥的羅啟趕忙低下頭,覺得剛才那相視一笑很應該跟唐伯報一報,以安老翁之心。

  拌完灰泥的羅啟到底也上了房,幫著把灰泥、新瓦吊上去,把舊的破碎瓦片吊下來,謝庸專心抹泥鋪瓦,周祈則支應著下邊兒。

  隔壁院子裡,唐伯在擇菜、和麵的空檔兒來西跨院看一眼房頂上低頭幹活的謝庸,又樂呵呵地走了。跟他一起來到西跨院的肥貓胐胐卻沒走,蹲在牆下喵喵地叫。

  周祈聽見了,笑問:「它莫不是也要上牆吧?」

  「它怕高。」謝庸道。

  周祈:「……真是隻恬靜的貓啊。」

  胐胐:「喵——」許是聽出了周祈的揶揄之意,胐胐輕甩尾巴,接著回主院廊下趴著曬太陽去了。

  其實被風颳壞的地方不算大,半個時辰也就修好了,謝庸又在屋頂走一圈,把別的三五處碎瓦和有螞巢處都修補了,才招呼羅啟收工。

  羅啟站在屋頂感慨:「想不到阿郎還有這般本事。」

  讓他說得,周祈好奇起來,躥上屋頂去看。那原本破了的一片已經平平整整地鋪好了瓦,瓦片錯縫整整齊齊,似尺子量過一般,比原先圬工鋪得還要平整一些。

  周祈還能說什麼?才子們,大概便是這般博學多才、深不可測吧?

  周祈直接從屋頂跳下來,羅啟拎著裝有鏟子抹子的小桶也從屋頂跳下來。

  見阿郎沒跳下來,羅啟回頭看。

  謝庸走到牆頭上,輕扶枝幹,從牆頭踩上樹杈,又穩穩地踏在鼓凳上,然後風姿頎然地走了下來。

  羅啟:「……」

  周祈很狗腿地上前施禮道謝,又親自端了水盆、拿過澡豆來:「今日真是多謝謝少卿了。」

  謝庸「嗯」一聲,接過澡豆搓手,在水盆裡洗一洗。周祈看那水還不清澈,又趕忙去偏院小井打了一盆來。謝庸洗過,周祈又奉上巾帕。

  謝庸略滿意地道聲謝。

  羅啟不用周祈伺候,自端著盆、拿著澡豆去水井邊。

  周祈招呼謝庸:「謝少卿請去堂上坐,喝盞茶。」

  謝庸搖頭:「估計今日唐伯蒸玉尖麵,你一會兒去吃。」

  周祈笑起來,真好,嘿嘿!這種幫幹活還請吃飯的鄰居,上哪兒尋去?

  謝庸卻突然輕皺眉頭:「為何這邊兒的杏樹都打了花苞兒,敝宅的杏樹卻沒有?」

  周祈越發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馮公果然是個實誠老叟!

  雖然人家剛幫自己幹完活兒,自己就這樣嘚瑟有些不合適,但是「人生得意須盡歡」,有的嘚瑟的時候不嘚瑟,周祈覺得更不合適:「據說,只是據說啊,這邊院子裡的桃杏樹不只開花比府上的要早一點兒,回頭結的果實,也更甜一點兒。」

  謝庸看著周祈得意的嘴臉,淡淡地道:「嗯。」便負著手走了。

  周祈到底有良心,在謝家吃玉尖麵的時候,把家裡的果子許出大半兒去:「唐伯會做桃子醬?甚好,甚好!據說我那院子裡的果子格外甜,唐伯隨意去摘,你們吃剩的就做醬。」

  周祈不是只說漂亮話的人,當下拿出鑰匙,遞給唐伯一把。

  唐伯笑著,極不客氣地收下:「到時候給周將軍用蛋、奶、桃子醬蒸糕吃,又鬆軟,又香甜。原先我們縣學後面山上有好些桃樹,山桃不大甜,做了醬,酵過以後,味兒卻甚好,蒸了糕,縣學的先生、學子都愛吃,郭明府也喜歡,就連大郎這不嗜甜的,都愛。」

  聽這意思,謝少卿上的是官學,而唐伯原來是官學庖廚?周祈又想起謝庸說的小時候家貧吃不上幾頓肉來……謝少卿這身世,跟開始自己想的,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周祈笑嘻嘻地咬一口韭菜五花肉玉尖麵,湯汁子瞬時流了出來,周祈趕忙一吸,又鮮又燙。

  「小心燙!」唐伯笑道,「這小籠出尖饅頭是要湯汁多才好吃的。如今開了春,用新韭菜和五花肉做,又放了些蝦仁提鮮,正好應季。但到底不如蟹黃的,等秋天,給周將軍做蟹黃的吃。」

  周祈猛點頭。

  唐伯又讓:「周將軍嘗嘗這蒜泥肘花?這拌菠菜也正應季,和那韭菜一樣,都是蓋著草苫子長的新菜。還有這炸小酥鯽魚,買回來的時候還活蹦亂跳呢,新鮮得很……」

  幹了半上午活兒的謝庸默默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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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5:4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八章 小謝少卿

  那一夜東風後,天一下子和暖了,不過一兩日,周祈院子裡幾樹杏樹的花兒開了大半,一枝枝一簇簇,粉嫩嫩的,竟顯出幾分熱鬧來。

  此時午後的陽光透過花朵灑在樹下鋪著的大胡毯上。這毯子不是宣州毯那樣的金貴東西,是胡人用駝毛、羊毛拈成粗線編的,雖不柔順卻很厚實。

  毯上放一張大方案,案上放著陶壺、杯盞,壺裡是從外面買的糖乳茶,還隱隱冒著熱氣兒,旁邊又有攢盤,裡面放著杏脯、梅乾、梨糖、牛乳餅之類小零嘴兒,有的是周祈存貨,有的是剛才周祈在賣乳茶的店裡一塊買的。

  忙中偷閒、春日「賞花」的周、崔二人,各盤踞案的一邊,一個臉上貼著幾條紙條兒,皺眉皺眼,想著怎麼死地求生,另一個嘴角噙笑,氣定神閒。

  崔熠笑道:「阿周啊,要不你去洗個手,摸摸香囊,我們重新來過?」 崔熠也覺得奇怪,阿周這牌技數年如一日地不長進也就罷了,為何牌運也每每這麼差?

  周祈是個牌技差但脾氣硬的,自摸一張:「不!我覺得這一局我還能再苟一陣子!」

  崔熠哈哈地笑起來。

  兩人又一邊打牌一邊聊天兒。

  明日就是上巳節,又是個一年一度士庶男女傾城出動的熱鬧日子,也是個讓禁軍、京兆府頭疼的日子。

  好在上巳節只有一天,又好在是在白天過節,比上元三日放夜要好得多。

  而且今年上元節過完,鄭府尹聽從謝少卿建議,上表請求招募義勇,節慶日時在坊內及人流聚集地巡視,並張貼治安佈告,令坊丁宣揚傳佈。周祈也去蔣大將軍那裡稟告了一回。朝中幾位相公也覺得主意不錯,這奏表也便允了。

  義勇招募的事頗為順利。這個不用練兵,不耽誤平時工夫,只大節慶的時候聚集,又是為了維護自己家人友鄰,多少還可以得一點官府補貼,故而報名者不少。

  便是「節慶教化」的事,也有模有樣。早半個月前,各坊門口就貼了佈告,告訴百姓上巳節出門要鎖門閉戶,出門少扎堆兒,不要擠踏推搡,女子不要單獨出行之類,後面還有專門警告有心作惡者的條款,都寫得挺通俗易懂,甚至還透著那麼點「有趣」,也很朗朗上口,便於傳誦,不似以往京兆府的佈告那般板著面孔,堂皇卻難懂。

  有這些安排,再按照往年的辦法佈防,也就差不多了。佈防這種事,崔熠、周祈早幾日就在做,又都是做熟的,真臨近過節了,此時倒閒了下來。

  周祈與崔熠誇讚鄭府尹這回辦事辦得好,尤其那佈告,簡直改了門庭。

  崔熠笑道:「看不出來吧?這主要都是老謝的手筆。」

  周祈驚奇。

  崔熠頗維護謝庸:「老謝雖愛裝一點,其實是個有趣的。」

  周祈笑了:「我不是覺得謝少卿無趣。像謝少卿這種,外表看著深沉內斂得很,內裡往往不只有趣,保不齊還很——」周祈琢磨措辭。

  崔熠想了想,道:「風騷?」

  周祈以拳擊掌,小崔說話總是這麼既俗且精。

  崔熠得意一笑。

  周祈亦笑。

  兩人背後一塊埋汰朋友,半點心虛都沒有。

  謝庸走進院子,後面跟著一起來串門兒的肥貓胐胐。

  見二人傻笑,謝庸隨口問:「說什麼呢,這般高興?」

  崔熠笑道:「誇你呢。」

  謝庸便知道他們笑無好笑,不理他們,坐在給自己留出的案邊。胐胐亦頗有其主人風度地坐在毯子上,小眼神如果不往案上飄,幾乎可以算是莊嚴了。

  哎呦,實在太可愛逗趣了!

  周祈從攢盤裡拿一塊牛乳餅放在手心兒,胐胐優雅地走過來,聞一聞,吃起來。

  周祈餵胐胐的時候多,如今很知道可餵什麼不可餵什麼,只餵一塊便罷了手。胐胐吃完,很自然地爬上她的膝頭,把頭擱在周祈拿牌的胳膊上,蹭一蹭,閉上了眼睛。

  周祈張嘴,驚喜來得太突然!這是頭一回胐胐主動讓自己抱。

  最難辜負美貓恩,周祈把牌換個手,到底不方便:「謝少卿,幫著打這半把?你看我這……」她臉上神情半是求肯,半是顯擺。

  謝庸看看周祈,又看看胐胐,到底點頭,接過周祈的牌來。

  周祈便笑眯眯地專心擼起貓來。

  接了周祈牌的謝庸卻皺起眉,不禁又看看那位周將軍,有點不明白,為何會有人把牌打成這德行。

  周祈極大方:「沒事,輸了算我的。」想想讓外表深沉內斂內裡不知道風騷不風騷的謝少卿往臉上貼紙條也不大可能。

  周祈又看懷裡的貓,物隨其主,但胐胐的假莊嚴,怎麼就這麼可愛?

  周祈撓撓它的下巴,胐胐咕嚕一聲,並不睜眼,只蹭蹭周祈胸口。

  周祈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心裡的不情之請不免就又冒了芽兒:「謝少卿,讓胐胐在我家做兩天客?」

  正幫周祈收拾殘局的謝庸淡淡地道:「不行。」

  周祈幽怨地嘆一口氣:「我們明明是兩廂情願的……鐵石心腸!」口氣一如被她棒打鴛鴦的小娘子。

  謝庸動作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打牌。

  既然不能長相守,周祈對胐胐自然是能多抱一會兒是一會兒,又用鼻子湊在它身上,胐胐身上的味道很特別,有點舊書的味兒,與周祈買的那些二手傳奇味道類似,又不全一樣,還有點剛出鍋的蒸餅味兒,那種淡淡的麥子麵的甜香氣,又有點這春天杏花的味兒……

  崔熠微皺眉,一樣的牌,怎麼到了老謝手裡,就格外難收拾……這一局不會要輸吧?

  謝庸抬眼,恰看到周祈一臉沉醉,手微抖,一張牌掉在案上。

  「哈?」崔熠大笑,「落牌無悔!老謝你這回輸定了!」

  謝庸抿抿嘴,笑了。

  周祈亦是一笑,還當謝少卿是個無所不能的呢,原來跟自己一樣是個牌渣……

  知道他是個同道,周祈格外大方,「條兒貼我這邊臉,正好對稱著。」

  謝庸默默地拈起一張紙條,蘸濕,貼在自己腦門上。

  崔熠越發春風得意起來,哈哈哈哈,老謝你也有今天!

  周祈也覺得這樣子的謝少卿格外新鮮,謝庸卻一臉淡然。

  頂著這張紙條,又下了一盤棋,看了一回周祈借給他的《笑語集》,謝庸接著頂著這紙條看周祈教崔熠練刀。

  任那邊刀光劍影,胐胐臥在毯子上自在安睡。

  周祈臉上的紙條早飛沒了,她旋身,出刀,因是教崔熠,動作放得極慢,但那一刀中卻似藏了千鈞的力量。

  謝庸發現,周祈一刀在手,人似乎都變了,之前的輕佻懶散全部不見,沉靜得似夏日山間深碧色的水潭。

  收了式,周祈負刀一笑,露出牙來,又是那副德行。

  謝庸低下頭喝已經不熱的奶茶,紙條垂在杯沿兒上。

  「還有更簡單一點的嗎,阿周?就這錯步我就學不會……」崔熠一扭身,差點絆倒。

  剛才還大殺四方、霸氣滿懷的崔少尹此時垂眉耷拉眼:「太難了,我真的太難了……」

  這樣的時光總是過得格外快,日暮時,因明日上巳節要忙,崔熠破例沒留在開化坊吃飯,拿著周祈專門給他畫的幾式刀譜兒走了,謝庸亦告辭出來。

  「嗯?胐胐?」周祈道。

  「睡得那般香甜,就先不動它了,明日你出門時把它給唐伯。」

  「?」周祈咧開嘴笑了,幸福來得太突然!真的太突然了!

  謝庸轉過身去往家走,嘴角隱隱有些笑影兒,負著的手裡攥著臨出門扯下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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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7 00:35:5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風流子 第五十九章 上巳曲江

  三月三日上巳節,曲江。

  如往年一樣,江裡遊船點點,岸邊花紅柳綠,到處都是游春的人,芙蓉園前有教坊娘子歌舞,曲水岸邊有年輕男女踏歌,草地上時見圍起的彩障,路上既有寶馬雕車,也有普通人家的牛車、驢車,就連路邊賣吃食的小攤兒、提籃賣花的小娘子都與往年沒什麼不一樣,但與往年比,總覺得要冷清一點——大概是因為今年沒有新科進士探花。

  今年科考晚,進了三月第二場還沒開考,很多年份這個時候已經全考完且放了榜,新科進士曲江探花,便是上巳節一大盛事。

  今年這樣,對崔熠、周祈這種負責京城治安的官員來說,沒什麼不好的——從前不是沒有因為看探花郎,發生踩踏之事造成傷亡的。

  探花郎探花,哪天不能探啊?以後花兒開得更盛,探起來多麼方便——這是崔熠的看法。

  周祈巡了一圈,經過曲江亭附近京兆府的「行衙」,過去蹭碗茶水喝,遇見也轉了一圈回來的崔熠。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歇腳,一邊閒扯,崔熠便發表了如上高論。

  雖不是讀書人,周祈卻懂他們的心思:「看的人多和看的人少能一樣嗎?這是多少進士一輩子最榮耀的時候。那麼些人圍著,還有小娘子扔巾帕荷包……」

  崔熠想想,也是!

  「不知道今年的探花郎是什麼樣兒的……」周祈又道。

  聽了她的話,崔熠不免想起去年事,嘲笑周祈:「我說阿周,你這眼光不行。去年那探花郎,比我阿耶不小兩歲,你還跟著起鬨。你跟著起鬨也就罷了,人家小娘子們都是扔香囊帕子,你倒好,解下劍穗子扔過去,還扔得極準,把人家探花郎的帽子砸歪了。」

  每年進士及第者不過二三十人,時人總道「五十少進士」,這二三十人裡往往有不少已經可以自稱「老夫」了,很多年份被推選出來的兩位最「風流俊俏」的探花使也已非盛年。

  周祈笑起來,她其實就是瞎湊熱鬧,嘴上卻教導崔熠:「顯明啊,你還是得多讀書,這側帽風流可是在講兒的……」

  崔熠「嘁」她,兩人阿大阿二的關係,說什麼「多讀書」。崔熠接著說她眼光不行的事:「有我和老謝這樣的美男子在身邊,你還惦記著看什麼新科士子探花郎,真是……」

  周祈明白他的意思了,趕忙承認錯誤:「崔少尹說得很是!有你們珠玉在側,看誰我都覺得是瓦楞子。」

  崔熠終於放過她,也笑起來。

  聽崔熠說到謝庸,周祈問:「以謝少卿才貌,當年該是探花郎吧?」

  謝庸及第的時候,周祈才進干支衛,還不能滿城亂躥,故而未見這位當年的豐姿。

  「不是,當年他夜裡睡覺讓風吹了後背,騎不得馬,故而推拒了。」

  「……這麼巧?」

  崔熠一笑:「反正他是這麼說。」

  周祈便明白這其中又有典故。

  「老謝沒說,但我估摸是這麼回事。他及第時還不到二十歲,考得名次卻好,只排在狀頭後面。那位狀元公是位五十餘歲滿臉溝壑的老才子,性子有些孤傲,老謝卻極尊敬他,說他的詩文是可流傳百世的。老謝這樣的名次,這樣的相貌,若再去探花,未免壓了狀元的風頭,故而退避了。」

  周祈點頭,突然又笑了,小聲道:「他不去也對,去了就不是內裡『風騷』了,而是明明白白大敞大亮地『風騷』。」

  崔熠哈哈大笑。

  周祈一口把茶飲盡:「行了,我接著巡查去。芙蓉園大宴這會子快散了吧?」

  崔熠點頭。

  今上有了年紀,這種宮外節慶大宴參加得極少,往往只讓幾位皇子、親貴大臣代往。皇子並不與臣子過分親近,往往中席便走了,大臣們再喝一巡,幾位相公也走了,席就慢慢散了。

  周祈帶著人往芙蓉園走,雖則那邊侍衛重重,還是要去看一眼。

  雖說緊接下來的一場,進士科考帖經,明經科試義,考的都是背書的學問,但曲江邊還是有不少閒逛的士子,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

  周祈與幾個士子擦肩而過,聽到什麼「祓禊兮中流」「濯足兮蘭湯」,不由得一笑,這透心兒涼的江水,誰下去洗腳,我敬他是條漢子。

  剛走幾步,那幾個漢子中的一個突然喊:「將軍!周將軍!」

  周祈回頭,微皺眉,這個士子和中身材,團團臉,笑起來眉眼微彎——看著有些面善。

  突然,周祈想起來了,在豐魚樓吃飯時說仰慕身高近丈、虎眉豹眼、膀大腰圓周將軍那位。

  周祈有些抱歉,照著這般吃下去,自己興許有一天還能「膀大腰圓」,「身高近丈,虎眉豹眼」是真的不行了。

  士子對周祈行禮:「周將軍。」

  周祈笑著點頭:「郎君也來曲水邊兒逛逛?」

  見周祈認出了自己,士子臉色略紅,舔一下嘴唇,張張嘴,卻沒說出什麼。

  看他的樣子,許是想問什麼。莫非他是想找謝少卿或者小崔?如今再投行卷已經晚了,不過倒是可以為明年做準備。

  又莫非,他是想問我軍中有沒有「煙燻太歲、火燎金剛」的女將軍?干支衛裡面確實有幾個女子,其中有豔麗的、有冷峻的,有柔和的,就是沒有金剛這一款的。

  周祈心裡瞎猜,面上卻和和氣氣地等著這士子說話。

  士子囁嚅一句:「周將軍這一向可好?」

  「很好,多謝。」

  士子的臉越發紅了,他抬頭看一眼周祈,恰對上她的目光,又趕緊避開。士子叉著的手也有些抖了。

  周祈突然有些懂了,他該不會……

  士子到底只是一揖:「某不打擾周將軍了,將軍上巳吉祥安樂。」

  周祈清清嗓子,乾笑一聲:「郎君也安樂,呵呵……」

  士子揖著沒有抬頭,周祈趕緊轉身走了。

  後面的陳小六在心裡「呦呦」了足有六十聲,周老大的桃花開了!

  但陳小六作為「娘家人」,不免有些挑剔,覺得這朵桃花小了些,花色也不那麼美,有些配不上自家英姿颯爽,能揍人能上牆能喝酒的老大。

  陳小六轉身抬眼,嘿,這個就差不多!

  謝少卿穿著官服,打扮得很是整齊,面色被深緋的袍子襯得很白,讓陳小六想起傳奇上常說的「面如冠玉」一詞,順帶著想起來的還有「玉樹臨風」「翩翩濁世佳公子」。

  周祈看看謝庸,又看看不遠處幾個穿官服的朝官:「大宴散了?」

  謝庸點頭:「散了有一陣子了,幾位大王和相公們已經走了。」

  周祈四處看一看,安安寧寧的,挺好。

  「謝少卿要回去了?」周祈隨口問他。

  謝庸點頭,看向周祈甲冑領口上別的蘭草,眼風掃過不遠處,抿抿嘴,卻沒說什麼。

  周祈順著他的目光看自己,嘿嘿一笑:「美人恩!剛才巡江邊看踏歌,那日跳霓裳羽衣的彤娘送的,好看吧?」

  謝庸臉上露出微笑來:「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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