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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六章 你喜歡我嗎
月白露墜,山野清曠。篝火映著酒香,風雅疏豪。新兵們低頭喝酒吃肉,抬頭談天賞月,成了涼州衛獨有的風景。
火星順著秋風飄了出來,讓人疑心會不會燃到衣裳。不過片刻就就成了火燼,伴著人低低的嗚咽。
小麥抽泣著道:「我都忘了我爹娘長什麼樣子了……」
「我更慘,」王霸面無表情的道:「我生下來就沒見過我爹娘。」
禾晏:「……」她一抬手,給自己灌下一大口酒,試圖讓自己冷靜冷靜。
本是為了寬慰她,眾人才拿自己不如意的事來對比,說到最後,儼然成了互相比較誰更慘。這下好了,旁的新兵都是歡聲笑語,只有他們這頭,一片愁雲慘淡,淒風苦雨。
望著抱頭痛哭的小麥和王霸,再看看獨自喝悶酒眼眶紅紅的江蛟江少主,禾晏無言以對,好嘛,也不知道是誰在寬慰誰。
黃雄看她一眼,道:「禾老弟,你酒量不錯嘛。」
禾晏一怔,低頭看向自己,不知不覺,她都喝第三碗了。她不知道原先的禾大小姐酒量如何,想來柔弱的禾大小姐應當也不會拿著缺了口的破碗喝這種辛辣刺鼻的烈酒,但對於從前的飛鴻將軍來說,這很熟悉。
寒冷的時候,感到懼怕的時候,心情難受的時候,腹中飢餓的時候,倘若手邊有酒,便可暫時抵禦艱難的時刻。酒可以驅寒,可以壯膽,可以充飢,也可以澆愁。
她在朔京的時候滴酒不沾,生怕露陷,到了撫越軍裡,在漠縣,卻也漸漸喝成了習慣。將酒量也練出來了,帳中的小將新兵們,無一人能喝的過她。有時候慶祝大捷,宴上喝到最後還能清醒的,也就只有她一人。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孤獨求敗。
讓她詫異的是石頭,還以為石頭在山中長大,瞧著又結實,當是酒量不錯,沒想到一碗酒還沒喝到半碗,便仰面倒下去呼呼大睡——這就醉了?
他剩下的半碗酒被他弟弟小麥拿走,同王霸一起乾著碗道:「沒想到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如此,日後就是一家人了。」說罷,一口喝乾,被辛辣的酒刺的鼻子通紅,緊接著,不過一炷香功夫,也隨著他長兄一般,仰面躺倒,醉了。
禾晏:「……果真是親生的兄弟了。」
王霸霎時間便失去了這麼一個酒友,便又去攬江蛟的肩,遞給江蛟一串烤兔肉,道:「別只喝悶酒,來,吃點肉。你未婚妻不選你,是你倆沒有緣分。」這還是他第一次說的像人話,「人生在世,聚散都是緣,不必強求。」
江蛟接過他的兔肉,仍舊悶不吭聲的喝酒。黃雄見狀,笑了一笑,他看著天上的月亮,自語道:「我想我的家人了。」
禾晏從程鯉素給她的點心籃裡,拿出一個月團來。月團做的小小一個,形狀如菱花,上頭寫著紅色的「花好月圓」。她咬了一口,嘗到了芝麻和桃仁的甜味。
「倘若他們在世,我應該不會在這,就在莊戶老家,」黃雄道:「我娘做的飯菜很可口,我想吃她做的飯菜。」
禾晏低頭默默吃餅,黃雄問:「你呢?」他轉過頭,看向禾晏,「往常這個時候,你怎麼過的?」
往常的中秋麼?禾晏有些恍惚。
她沒投軍之前,在禾家中秋,當是和旁人一起過的。只是身份特殊,走到哪裡都有人盯著,不甚自由。她其實也喜歡祭月時候的熱熱鬧鬧,但因帶著面具,便也不方便。她在禾家是一個尷尬的存在,論身份,是名正言順的嫡女血脈,但另一方面,她既不屬於大房,也不屬於二房。
等到了漠縣從軍那三年,一開始每日都過的提心吊膽,不知哪一日自己就會死在沙場,中秋團圓,想都不要想。
再後來回京,嫁到許家,也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吧,她已經瞎了。
滿心的同那人花好月圓的期盼還沒達成,自己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走不出來,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八月十五的那一日,她請求許之恆帶她上山拜佛,希望菩薩保佑,許能讓她重見光明。許之恆同意了。
其實,那一日,她也並不是真的要去求菩薩保佑的。
舌尖一痛,她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甜膩的滋味霎時間被刺痛覆蓋,禾晏回過神,避開黃雄的目光,若無其事道:「就這樣過唄,同現在差不多了。」
「我看到你,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黃雄飲一口酒,道:「你就像當年的我。」
禾晏笑了笑:「老哥,我家人活的好好的。」甚至於,活的比大多數人都要好。
「但你不甘心。」她聽見黃雄的聲音,側頭去看,光頭大漢的臉上,顯出一種中年人歷經風霜的睿智和滄桑,他摸著佛珠道:「你大仇未報,心中不甘,所以時時苦惱,反將自己困住了。」
禾晏心中一動,沒有說話。
「不知道你是什麼仇,」他看著月亮,「你有時候的眼神,和我當時一樣。」
禾晏有些茫然,她有嗎?她一直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
「總有一日會好的。」大漢低下頭,,拍拍她的肩:「你要相信這一點。」
禾晏沒說話,默默的端起酒碗來喝。黃雄不再言語,自顧自的吃肉喝酒。王霸也有些許醉意,扶著腦袋坐在原地痴痴傻笑,而江蛟,將頭埋在膝蓋中,不知道是哭了,還是睡著了。
……
教頭們亦是聚在一起,就著篝火吃肉喝酒,連日來的辛苦訓練,如今在這批新兵身上,總算看到成效。俱是輕鬆不少,程鯉素也混在這裡頭,他是京城來的小少爺,不曾領略過這種新奇玩法,就連那隻灑了粗鹽的烤兔腿也覺得美味無比。原本還想得了空閒去找禾晏說話,才喝了一口酒,便覺得雙腿發軟,走不動,一屁股又坐了回來。
教頭們善意的大笑起來,有人道:「程公子還得多練練酒量才成,這點酒量,可不能做我涼州衛兒郎!」
「我本就不是你們涼州衛的,」程鯉素嘟囔道:「我只是過來玩樂一番。」
這孩子總能把自己的「不行」說的理直氣壯,若這是教頭們自家的子孫,早已被拎起來揍上十頓八頓了。可這人是肖玨的外甥,於是眾人便道:「還是程公子豁達!」「貪杯本就不好,我娘子就不許我喝酒!都跟程公子學學!」
「不過程公子,」梁平問他,「都督真不跟我們出來同樂?」
「舅舅不喜歡太吵的地方,」程鯉素答道,「定然是不會來的。」
眾人都有些遺憾,也有人覺得肖玨未免太不近人情,畢竟這可是中秋,連中秋都不與部下同樂的將帥,能與手下有多深厚的感情,也實在太傲慢了一些。
不過也有人不太介意的,馬大梅嘿嘿一笑,「要不還是給都督送點酒菜過去,大過節的,一個人難免難受。」
「沒必要,」程鯉素道:「這種劣質的黃酒,我舅舅是不會喝的。」
眾人:「……」
好嘛,那畢竟是朔京肖家出來的二公子,喝酒也絕不肯勉強。
杜茂好奇的問:「程公子,你知道都督的酒量如何麼?我聽聞飛鴻將軍千杯不醉,不知都督與飛鴻將軍比起來,是好是差?」
教頭們聞言,頓時目光炯炯的朝程鯉素看來。但凡有關飛鴻將軍和封雲將軍誰更厲害的話頭,總是教人新鮮。從劍法到酒量,從身高到性情,人們都要一一對比。可惜的是這二人除了從前同窗外,從未一起出現過,也不曾親自較量,況且飛鴻將軍還一直戴著面具,是以誰更勝一籌,到現在也是個謎。
「那當然是我舅舅了。」程鯉素想也不想的回答,「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我舅舅喝醉過。」
事實上,程鯉素從來就沒見過肖玨喝酒。不過這話他是不可能當著教頭們的面說的,飛鴻將軍再如何厲害,定然也厲害不過他舅。
「去去去,別在背後說人。」沈瀚揮了揮手,「喝酒喝酒,怎麼跟婆子一樣碎碎叨叨的!程公子,來,我敬你一杯……程公子?」
程公子面頰駝紅,已經喝醉了。
……
是夜,青簾攏住明月,塌上人影蕭疏。秋聲靜謐,有人正撫琴。
月上木蘭有骨,凌冰懷人如玉。牆上掛著長劍如霜如雪,披著外裳的青年姿容俊秀,神情平靜,雙手撫過琴弦處,情動飛音,令人沉醉。
他彈的是《流光》。
琴音悠遠,如珠玉落盤,這是中秋夜裡,本該團圓時分,縱然涼州衛的教頭新兵同家人遠在千里,亦是歡聚一堂,高歌暢飲,不如他清寂。他似也毫無所覺,只是認真撥動琴弦,束起的青絲垂於肩頭,被月色渡上一層冷清色澤。
從春到秋,從暑到寒,似乎也不過是眨眼而已。
月色被他的琴音襯得更冷寂了些,夜空澄澈如水,琴音彷彿要無止境的在長空裡飄散下去,聽得人想要落淚。
忽然間,有什麼東西砸在院子裡,發出清脆的響聲,將這冷寂的琴音打斷。肖玨動作一頓,抬起頭來,透過窗,可見院牆外,有個什麼東西又拋了進來。
他頓了片刻,站起身,推門而出,這時,第三個東西砸了進來,恰好落在他旁邊,他彎腰拾起,發現是一顆石子。
飛奴從身後顯出影子來,低聲道:「少爺,外面……」
肖玨將院門打開了。
外頭站著個紅衣少年,手裡提著一小罈酒,酒塞已經被拔掉,香氣馥郁,正是十八仙。
他倒是大方,就那麼一小罈酒,尋常人都要藏個許久才捨得喝一小口,看他這模樣,當是已經喝了不少。
這人是禾晏。
肖玨漠然看著她,禾晏瞪大眼睛,似乎才看清楚他的模樣,道:「肖玨?」
身後的飛奴忍不住看了禾晏一眼,竟是直呼少爺姓名,果真膽大。
「你在這裡做什麼?」肖玨問他。
「我想了又想,」少年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渾身上下都是酒氣,不過神色如常,不見半點醉意,倒也看不出來是醉了還是沒醉,他道:「你選了雷候去前鋒營,我很不服氣,所以肖玨,」他嘴角一彎,「我們來打一架吧!」
話音未落,身子便直撲肖玨而去!
身後的飛奴見狀,就要上前,聽得肖玨吩咐:「別動。」登時不敢動彈。
少年飛身上前,朝肖玨揚起拳頭,肖玨側身避開,擰眉看向他。
禾晏沒有武器,赤手空拳就來了。若說是刺客,也實在太蠢了些。可他言辭清晰,目光清明,看著又不像是喝醉了發的酒瘋。肖玨索性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看這人究竟想做什麼。禾晏一擊不成,掉頭又來。
少年身姿靈活,倒是真心實意的想要來打架,只不過用的辦法拙劣而粗糙,乍一眼看去,像是哪家學館裡的學子們打架,只知道拳腳往對方身上招呼,卻不顧準頭如何。
肖玨側身再次避開,接連兩次偷襲不成,禾晏疑惑自語了一句:「我的身手何時這般差了?」
一邊待著的飛奴:「……」
難道這少年以為自己打得過肖二公子嗎?早聽說涼州衛的這個禾晏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眼下一見,果不其然。少爺還真是好脾氣,沒把這口出狂言的小子直接給撂出門外。
她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絲毫不覺氣餒,馬上再次前來,這回仍舊被肖玨躲開,肖玨正要開口,忽然見身後有一黑物朝自己直撲而來,眉頭一擰,想也不想,抽出一邊的飲秋劍橫劈過去。
「嘩啦」一聲,那東西應聲而碎,他退後幾步,並未被沾到。隨那東西前來的禾晏卻躲避不及,被澆了個從頭到腳。
月色圓滿,風露娟娟,桂子初開,酒香四溢。地上散著十八仙的碎片,每一片都清冽馥郁,少年衣帶沾香,皺眉看來。
她像是被這滿地的酒罈碎片給驚醒了,看向肖玨,上前一步,活像在花市裡被踩壞珠釵的小娘子,道:「摔壞了,你賠!」
飛奴瞧了瞧,覺得這少年果真是喝醉了,否則說話定不會這般理直氣壯,顛三倒四。就低聲對肖玨道:「少爺,要不要屬下帶他走?」
肖玨抬手制止,輕輕搖頭。
主僕二人多年,一個神情便知對方心中所想。飛奴頓時明白,肖玨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把禾晏給扔出去,不是因為脾氣好,只是想要試一試禾晏而已。這少年如今身份可疑,渾身上下都是疑點,若是能藉著酒醉問出些東西,便能省去大力氣。若是今夜又是假裝醉酒,實則做點別的,那就其心可誅,更加不可饒恕。
飛奴便隱於樹上,不再言語。
肖玨轉身往屋內走,邊走邊道:「我為何要賠?」
少年聞言,一頭跟著衝進肖玨的屋子,她跑的極快,腳步還蹌踉了一下,搶在肖玨前頭,堵住肖玨的路,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肖玨笑了一聲,眼神很冷:「你是誰?」
禾晏一拍大腿,「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禾晏!涼州衛第一!」
「涼州衛第一?」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誰告訴你的?」
「還需要人告訴嗎?」也不知道醉沒醉的少年,語氣是令人驚嘆的理所當然,「我心裡有數。」
肖玨側身繞過他,放下劍,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喝,才走了一步,那少年又尾巴一樣的黏上來,站到他面前,問他:「你說,我矮不矮?」
這人是喝醉了喜歡同人比高矮麼?肖玨瞥一眼他剛到自己胸前的髮頂,點頭:「矮。」
禾晏:「我不矮!」
肖玨:「……」
禾晏又問他:「我笨不笨?」
肖玨停下手中倒茶的動作,盯著他,慢悠悠的道:「笨。」
禾晏:「我不笨!」
肖玨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將禾晏扔出院子,反而來這裡自討苦吃套他的話。除了在這裡聽他胡言亂語,似乎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要麼就是禾晏太蠢,要麼,就是此人精明到滴水不漏。
「你還有什麼想要誇自己的,一起。」他垂著眼睛,不鹹不淡的開口。
禾晏:「我高大威武,兇猛無敵,英俊脫俗,義薄雲天。如此仁人志士,為什麼,為什麼沒人喜歡我?你可知我素日有多努力?」
肖玨:「……」
「因為你,今夜中秋夜我很不高興,我問你,」她上前一步,同肖玨的距離極盡,仰頭看著他,殷切的問:「你喜歡我嗎?」
肖玨後退一步,拉開與她的距離,撣了撣被她扯得變形的袖子,活像見了瘟神避之不及,平靜回答:「我不是斷袖。」
「我也不是。」禾晏喃喃了一句,猛地抬起頭,神情悲憤,大聲質問:「那你為何寧願喜歡雷候也不喜歡我!那個人除了比我高一點,哪裡及得上我?論容貌,論身手,還是論你我過去的情分,肖玨,你太過分,太沒有眼光!我很失望!」
此時正走到屋外,打算送點烤兔肉給肖玨的沈瀚,一把摀住嘴,神情驚詫。就在剛剛,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屋內,只穿著月白裡衣的年輕男子無言看著面前人,少年仰頭看著自己,目光亮晶晶的,語氣裡絲毫不見畏懼和猶疑,坦然地讓人想人懷疑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什麼叫過去的情分?不過是之前給了他一個鴛鴦壺的傷藥,就成了過去的情分,這人未免太過自來熟。
「不過也沒什麼,」少年突然揚起嘴角,狡黠的一笑,低聲道:「你挑雷候進前鋒營,我就每天找雷候切磋,十次切磋十次敗,滿涼州衛的人都知道你肖玨是個瞎子,什麼破眼光。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肖玨:「……」
此話說完,禾晏打了個酒嗝,身子一歪,倒在肖玨的軟塌上了,倒下去的時候,半個身子歪倒在橫放著的晚香琴上,將琴弦壓得發出一聲刺耳的錚鳴,「哐當」一下,掉地上了。
肖玨站在屋子中間,眉心隱隱跳動,只覺今日這個趁酒套話的主意,實在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一瞥眼見門邊還有個人影躊躇不定,他冷道:「不進來,在外面做什麼?」
沈瀚一驚,抖抖索索的過來。方才他在門口聽到了秘密,進院子又被飛奴看到,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此刻都督心情不好,莫要拿他開涮才是。
「屬下從外面拿了些剛剛烤好的兔肉,想著都督可能沒用晚飯,特意送來。」沈瀚將油紙包好的烤肉放到桌上,「都督慢用,屬下先下去了。」
「慢著。」肖玨不悅的開口,「這麼大個活人,你看不見?」
他示意沈瀚看禾晏,沈瀚一看,心中一動,方才只聽禾晏的話中和肖玨關係匪淺,眼下一看,這少年就這麼大方的睡在肖二公子的軟塌上,那可是肖二公子的軟塌!涼州衛中,怕是有膽子這麼做的,只有這一個人了。
他們二人的關係,果真不一般!
肖玨走到軟塌前,用手拎著禾晏後頸的領子將她提起來,丟到沈瀚面前:「你的人,帶走。」
「不敢,不敢。」沈瀚道。
肖玨:「什麼?」
沈瀚忙道:「屬下的意思是,涼州衛的新兵都歸都督管,怎麼能說是屬下的人呢?是都督的人。」
肖玨氣笑了:「沈瀚,你今日話很多。」
「屬下明白,」沈瀚一凜,「屬下這就帶他離開!」方才轉身走到一半,似又想起什麼,沈瀚問:「都督以為,屬下該將這少年送到哪裡去?」
肖玨平靜的看著他:「要不要送到你家?」
「不、不必了!」沈瀚頭皮發麻,就道:「禾晏……還是送回他原先的房間吧!」
沈瀚走後,飛奴走進了屋子。
肖玨已經將地上的晚香琴撿了起來,承蒙禾晏那麼一壓,琴弦斷了一根,望著斷了的琴弦,青年忍不住捏了捏額心。
「少爺,」飛奴望著沈瀚遠去的方向,「沈總教頭今日有點怪。」
「他經常很怪。」肖玨答道。
「少爺以為,今日的禾晏,究竟有沒有醉?」
肖玨將琴放好,方才被禾晏打算喝茶,茶盅裡的茶已經涼掉了。他將冷茶倒掉,重新倒了一盞,淺酌一口道:「不確定。」
不確定禾晏醉沒醉,因為正常清醒著的人,大概不會這樣同自己說話。但觀她步伐、言辭和神情,又無一絲混沌。最重要的是,今夜他除了在這裡壓塌一把琴,打碎一罈酒,說了一通瘋話以外,什麼都沒做。包括透露他究竟是哪邊的人。
這就叫人費解了。
「他好像對雷候能進前鋒營的事頗有微詞。」飛奴道:「他想進前鋒營。」
肖玨嘲道:「豈止是前鋒營,他是對我九旗營勢在必得。」
「那……」飛奴問,「可要將他送到前鋒營,將計就計?」
「不必,」肖玨道:「我另有安排。」
飛奴不再說話了,肖玨想到方才禾晏說的,要每日都找雷候切磋,來證明他眼光不好。這等無賴行徑,此人做的還真是得心應手。
再看看屋子裡一片狼藉,院子裡碎片到處都是,還得尋個空閒去涼州城裡請師傅補琴,禾晏居然還有臉說「因為你,這個中秋夜,我很不高興」,真是沒有道理。
青年站在屋裡,秀逸如玉,如青松挺拔,半晌,嗤道:「有病。」
……
外頭背著禾晏的沈瀚也很不高興。
旁人看見了,都很驚訝的看著沈瀚,道:「禾晏喝醉了,總教頭怎麼還背著他?」
沈瀚沉著臉一聲不吭,若不是撞破了禾晏與肖玨的關係,沈瀚至多找人將禾晏拎回去。可如今知道了他們二人關係匪淺,沈瀚怎麼敢怠慢。
禾晏方才可是說,同肖玨有「過去的情分」!看來他們從前就早就認識了,那都督為何要假裝不認識禾晏,還要暗中調查禾晏身份。莫非他們二人原先是好的,只是中途生出諸多變故,才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難怪大魏人都知道肖都督不近女色,長成這個樣子,又是數一數二的英勇出色,那麼多女子眼巴巴的往上撲,無數絕色在前亦不動心,原來……原來人家根本就不好這一口!
在肖玨門口的時候,禾晏那一句「你為何喜歡雷候不喜歡我」,語氣淒厲,真教聞者落淚。可惜都督心硬如鐵,完全不為所動。沈瀚胡思亂想著,越是緊張,想起來的那些奇怪的故事就越多。
譬如禾晏同肖玨從前的確是認識的,也交好過一段時間。只是後來肖玨發現禾晏身份有異,便斬斷情絲,與對方劃清界限。禾晏呢,年紀小,心有不甘,知曉肖玨要來涼州,便投軍入營,找肖玨來討個說法。甚至於努力操練,想要進入前鋒營讓肖玨刮目相看。
禾晏確實做得也不錯,可惜肖玨為了避嫌,竟然點了雷候的名。禾晏傷心痛苦,忍不住借酒消愁,酒後吐真情,找到肖玨來要個說法。
心硬如鐵的肖都督斷然拒絕,不過到底是念在一絲舊情,才讓禾晏睡在了自己的軟塌上。
很好,沈瀚在心裡為自己鼓掌,非常合乎情理,應當就是如此,八九不離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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