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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千山茶客】重生之女將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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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0 04:02:5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章 爭旗

  七日時間,足夠禾晏的腿上的傷痊癒,雖然手上的傷還沒好全,只要不拉弓弩練槍什麼的,倒也不妨礙平日裡做事。

  也就在這七日的等待裡,爭旗的那一日,終是來了。

  梁平在爭旗的頭一晚來看過禾晏,問禾晏身子如何,禾晏只怕不讓自己參與爭旗,忙不迭的道:「很好,極好,非常好。梁教頭要不要與我過兩招?」

  梁平想到之前同禾晏比騎射一事,臉上掛不住,當即輕咳一聲:「不必了,你沒事就行,明日跟著一道上山吧。」

  待他走後,禾晏差點沒歡呼出聲。

  洪山笑道:「這下你可算得償所願了。」

  「不知道爭旗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小麥看著禾晏懇求,「阿禾哥下山後,可要一字一句的跟我們講講。」

  「你哥不也上山去嗎?幹嘛只問阿禾?」洪山道。

  「我哥才不會說。」小麥撇了撇嘴。

  涼州衛數萬新兵,當然不能人人上山爭旗,況且是為前鋒營選人,只挑平日演武場表現特別優異的。小麥和洪山都只能算資質平平,並不在爭旗一列。他們這間屋子裡的人,就只有石頭與禾晏被選中上山。

  「你手上的傷還沒全好。」洪山替禾晏擔心,「到時候千萬別硬拚,打不過就跑,知道嗎?全涼州衛都知道你厲害,也不在乎爭那一次輸贏。」

  「這樣阿禾哥也太吃虧了吧,」小麥心中不平,「若不是阿禾哥受傷,第一定然是阿禾哥。」

  「沒事。」禾晏寬慰道:「我就算受了傷,第一也定然是我。」

  屋中的其他人聽罷,皆大笑起來。

  「又來了!我們禾大擂主又要在山上擺擂台了,有沒有人要賭乾餅的?」

  「賭個屁,上次輸的還沒還上呢!」

  一片吵吵嚷嚷中,倒是讓禾晏的心稍微放鬆了一點。事實上,她也許久沒有「爭旗」了,而上一次爭旗的回憶並不是太好,她也不是表現最亮眼的一個,這一次是個什麼結果,誰也不知道。

  只是比起爭旗的結果來,最重要的還是在爭旗過程中的表現。要進九旗營,並不只看這一次的結果,想來白月山頭,所有的教頭都藏在暗處,將他們每個人的表現盡收眼底。表現出來最厲害的那人,也許就有機會進入九旗營。

  所以說,與其說這是一場競爭,不如說是一場戲演,而觀眾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就是那位肖二公子。她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將每一步走的漂亮而周到,才能贏得肖玨的青睞。

  她應該能行。

  ……

  衛所外,沈瀚對肖玨拱手:「都督,都準備好了。」

  綠耳在旁邊踢踏兩下,肖玨撫了撫它的頭,道:「出發吧。」

  沈瀚點頭,忽然又記起什麼:「程公子那邊……」

  「我已派人在暗處保護他,不必擔心。」他看向白月山的方向,「時辰差不多了,讓他們即刻啟程。」

  沈瀚應道:「是。」

  ……

  禾晏來到演武場那裡,沒看見梁平,倒是看見了杜茂,杜茂手裡拿著一本冊子,點了禾晏和石頭的名字,二人上前,發現江蛟、黃雄和王霸也站在一邊。

  「爭旗五人為一組,你們同組。」杜茂道:「一炷香後,你們從此地步行出發,往白月山上去,不可越山,山裡各處插有紅色彩旗。日落之前,你們須回此地。」頓了頓,他又道:「此次爭旗共有三十組新兵上山,以回到此地後手中紅旗為數,奪旗最多組為勝。」

  「兵器架上有兵器,趕緊挑一把趁手的,弓弩不可用。白月山上爭旗,不可傷及同袍,點到即止。切勿傷及性命,千萬顧忌同袍之誼。」

  幾人一同點頭。

  江蛟選了他擅長的長槍,黃雄則是帶著他的金背大刀,王霸雖擅弓弩,此戰卻不可用弓弩,便選了一把鳳頭斧,瞧著也瀟灑,石頭拿了一把鐵頭棍,眾人看向禾晏,都以為禾晏要拿那把鴛鴦刀,誰知她卻拿了架上一把九節鞭。

  「你……」石頭有些遲疑。他們都曉得禾晏刀術好,弓弩好,槍術好,卻不知她用鞭如何。鞭子到底不如刀劍看著威風。

  「等到了山上你就知道了。」禾晏一笑,「我們走吧。」

  幾人便各自帶著兵器,朝白月山急奔而去。

  杜茂在他們身後朗聲笑道:「我就在此等候你們的好消息了,去吧,兒郎們!」

  林中鳥被驚得四處亂飛,人沒入樹林中,眨眼就不見了。馬大梅和梁平從遠處走來,各自牽著馬,對梁平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也出發吧。」

  ……

  三十組人,一百多新兵在白月山裡,如魚入大海,什麼都看不見。剛踏進林子,王霸突然出聲道:「等等!」

  幾人停住,看向他:「什麼?」

  「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先進山了,萬一此刻他們埋伏在林中,我們踩中陷阱怎麼辦?」

  「放心吧,」禾晏笑道:「爭旗才剛開始,大家都忙著去奪旗了,我們眼下手中一面旗幟也無,埋伏我們有什麼用。我猜此刻大家都在往……山南白石旁邊走。」

  「為何是山南白石?」江蛟問。

  「石頭,給他們看看地圖。」禾晏看向石頭。

  石頭從懷中掏出一捲紙徐徐展開,但見紙上囫圇畫著幾個紅點,都只有大致的方位。每一組爭旗人會有一張地圖,地圖上有旗幟的位置,但只有大致方位,地圖畫的也很潦草,甚至於連標誌的樹木河流都沒有,只有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你們看,一共二十面旗幟。」禾晏指著最下面的紅點,「距離山腳最近的這面,應當是山腰部分,新兵們進山,自然會先蒐羅距離最近的旗幟,想要收入囊中。山南白石旁有一條小溪,周圍開闊,並無樹木遮蓋,這一面旗,應當是最好找的。所以想必比我們先進山的兄弟們,大多都去找這面旗了。」

  「你怎麼知道是山南白石?」黃雄狐疑,「這上面只有一個點。」

  「我也只是猜測,不過不用擔心,之前巡山的時候,我記過路,所以就算有所偏差,找一找也就找到了。」

  「你之前巡山那次不是被狼追了嗎?」王霸忍不住道:「你還記得路?」

  「嗯,被狼追的時候順便也看了下路,而且回來的時候又記了一遍,很熟。」禾晏笑眯眯看著他,「你要相信你的老大,絕對沒問題。」

  王霸聞言,忍怒轉過頭,不看禾晏了。

  禾晏失笑,戰場上記住地勢各條道路都是必要的,她曾在前鋒營待過,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在一開始摸清敵情和週遭環境,以便判斷佈置。

  「那咱們現在還等什麼?直接去山南白石邊搶旗唄!」黃雄將大刀扛在背上,「怎麼走啊?」

  禾晏:「……」這是個不識路的。

  「我們不往這個方向走。」禾晏道。

  「為什麼?」黃雄蹙眉。

  「此刻那裡肯定有很多人都在搶同一面旗,要想搶到,對手實在太多,很不划算。」禾晏搖頭,「就別去湊那個熱鬧了。我們往這個方向走。」她指著地圖上和方才相反的方向,那裡也有個紅點。

  「此處有密林,路很陡,容易迷路。我想了想,除非是路記得很清楚的人,否則很難找到這面旗。所以它應當不容易被人拿走,我們直接過去,先拿下這面旗。」

  「一共只有二十面旗,我想我們只要拿到一半以上,就能得勝。所以一開始,我們就找這些隱蔽的,但沒什麼人注意的旗幟,省些力氣。畢竟爭旗這回事,要用的不一定是手上力氣,而是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這是變著法兒的誇自己聰明嗎?幾人都有些無語。黃雄問:「你真記得路?」

  「千真萬確。」禾晏眨了眨眼,道:「我過路不忘哦。」

  少年穿著赤色勁裝,雖是瘦小羸弱,一雙眼睛卻格外狡黠靈動,從林間縫隙透過的日光照在他身上,顯得他整個人都在發光。

  「行行行,那走吧。」王霸最先開口,「趕緊走,再晚點都被別人搶光了,爭個鳥啊!」

  石頭和禾晏是一夥的,自然不會說什麼,江蛟年輕,況且之前比槍一事對禾晏心生佩服,也沒什麼異議。幾人都同意,年紀最大的黃雄也沒說什麼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是個路盲,若沒有人帶路,簡直能在裡頭轉上三天三夜。

  於是這五人,竟不約而同的以禾晏為首了。

  他們五人一同往山上走去,因著沒有騎馬,山路崎嶇,一開始眾人還擔心禾晏會跟不上,但見她後來身姿輕盈,一路神情輕鬆,不見勉強,才漸漸放下心來,知道禾晏的體力,登至山頂應當是沒什麼問題。

  而禾晏果然也如她所說,彷彿將白月山的路走了無數回似的,各種小道牢記於心。她避開每一條可能和別的組相撞的大道,專走小道,路是難走了些,距離卻近許多,況且每一條看似無路的灌木叢,被她扒開一通走,竟又走出一條道。

  「你們哪,凡事要多想幾步,」禾晏嘆道,「路一定要是直的嗎?曲的不可以嗎?人就一定要走在地上嗎?學壁虎往牆上爬不可以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用點心,很多事根本沒那麼複雜。」

  眾人:「……」

  黃雄悶聲道:「我今年四十六。」

  禾晏邊走邊應:「嗯。」

  「你今年才十六。」

  言外之意,一個十六的臭小子憑什麼教訓長輩?長輩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

  禾晏道:「可你還是不識路。」

  這話黃雄沒法接,這是個什麼人啊,完全刀槍不入油鹽不進嘛。

  他們說著說著,翻過一個土丘,便看到藏在灌木叢中的一桿小旗,孤零零的立在地上。

  「找到了!」江蛟眼睛一亮,三兩步上前將旗幟握在掌心,「真的有!」

  「還真被找到了。」王霸嘟囔了一句,見那少年靠在樹上,悠然道:「我早說了,我過路不忘。」

  藏在灌木叢遠處的監員見狀,往外走了兩步,低聲議論:「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快就被找到了?」

  按理說這一處的旗幟藏得深,路又不好走,眼下的話,大多人應該去爭山南白石那一面旗幟才對。不過以這個時辰,他們這組人是一開始就直奔這裡而來,而且路上還沒遇到阻礙,他們……是提前知道了放旗的地方嗎?

  「別管了,趕緊回信。」監員迅速在紙條上寫了幾字,封入鴿子腿上的銅管中。

  ……

  衛所房間裡,棋盤上黑白子錯落,有人在對弈。

  一隻鴿子飛到青年肩頭,咕咕叫了兩聲,後者將銅管從它腿上取下,抽出紙條看完。

  沈瀚疑惑的看去。

  肖玨將紙條遞給他,沈瀚接過來一看,片刻後震驚道:「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

  「意料之中。」肖玨勾唇笑了笑,眸色越發清透,他道:「以此刻的時間算,他一早就直奔此地而去。」

  白月山上二十處旗幟,最近的一面在山南白石旁,雖然一早就有人已經發現,但因為來搶奪此旗的人實在太多,到現在都沒分出勝負。反而讓禾晏手中的這支成了第一面被找到的旗,因為根本沒人來搶。

  「他記得路?」沈瀚狐疑。即便有開始的巡山,但一個人不可能將路記得如此熟,而且一開始新兵並不知巡山的意義在此,所以不會刻意記路。能記個大致的一半,已經了不起。

  「未必,也許,」肖玨道:「他只是提早知道今日的爭旗。」

  提早知道,在巡山的時候就會刻意記下,或者再往深裡想,白月山的具體地圖,禾晏一開始就拿到了。所以看到旗幟,便會知道具體位置。

  沈瀚蹙起眉頭,「如此說來,他確有疑點。接下來怎麼辦?」

  「繼續,」青年淡淡一笑,不緊不慢的執棋落子,「還未結束,勝負未知,下到最後才知結局,不急。」

  ……

  禾晏找到這一面旗幟以後,便帶著其餘四人繼續往山上走。她的路倒是別人的路似乎更近一些,偶有避不過去的要同其他組的新兵撞上的,還不等對方發現,禾晏就讓眾人趴在草叢裡或是灌木叢後,不與他們正面相逢。

  王霸有些不滿,他做山匪匪首做慣了,何時這般畏首畏尾過,只道:「咱們又不怕他們,躲什麼躲?我看都別躲了,直接上去搶吧!」

  「眼下還早。」禾晏同他耐心解釋,「遇上的其他新兵未必有旗幟,我們手上卻有。一旦發生衝突,贏了未必有戰利品,輸了卻連手中的旗幟都丟了,豈不是很不划算?」

  見王霸還是滿心不情願,她又展開手中的地圖給王霸看:「我看過了,如剛才那樣,藏在密林深處的旗幟總共有三面。我們已經拿到了一面,還剩其他兩面。從這條路走過去,應當可以順利找到,最後一面靠近山頂。」

  「我們先拿到這三面,等拿到這三面後,也就走到山頂了。」她道:「等到了山頂,再從長計議之後的事。」

  這話勉強說服了王霸,他道:「這是你說的,還有兩面,若是沒有,」他揮了揮拳頭,「要你好看!」

  禾晏絲毫無懼,笑眯眯的將他的拳頭拿開:「小弟不可以對老大這樣無禮。」她看了看遠處:「走吧。」

  日頭大了些。

  密林深處雖然不及山下炎熱,因山路崎嶇,眾人也都出了一身大汗。山上鳥獸蟲蟻眾多,路上還遇到幾條蛇。令人意外的是,禾晏對付這些意外情況遊刃有餘,比起王霸來,她才像是一山之主,若非都知道禾晏是從朔京來的新兵,只怕旁人都要誤會她是白月山上土生土長的獵戶。

  她也沒有說謊,帶的路雖然坎坷了些,但竟果然叫她暢通無阻的找到了另外兩面旗幟。最後一面旗幟被江蛟收入囊中,黃雄看了看前面,有些不確定的道:「前面就是山頂了。」

  禾晏點頭:「不錯。」她往山下看了看,「我們抄的近路,一路上看,也沒遇到其他比我們腳程快的別組。想來到山頂的,我們應當是第一個了。」

  別的新兵忙著爭奪旗幟,他們這一路上避開了其他人,只去找旗,十分便利的同時,也省了不少時間。

  王霸在樹下坐下來,擰開腰間水壺仰頭喝了一大口水,道:「一路上除了打死兩條蛇,什麼都沒幹,白拿兩把斧子。我說我們這是來找東西,不是來搶東西的吧?」

  就這麼避開旁人找東西,偷偷摸摸,挺憋屈的。黃雄和江蛟雖然沒說,看神情也是很贊同王霸說的話。

  石頭開口道:「得勝就行,不必拘泥於方式。」

  「還是石頭兄聰明,」禾晏笑道:「想要比試的話,何不直接去演武場挑戰。爭旗考驗的可不是個人身手。」

  她拍了拍手,看著眾人又笑了,「不過,我可從沒說過我們要一直藏在這裡。」禾晏道:「都準備一下吧。」

  「準備什麼?」江蛟不解。

  禾晏微微一笑:「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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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0 04:03:0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一章 打劫

  「打劫?」江蛟結巴了一下,「什、什麼打劫?」

  「我們已經先到此地,天時地利人和,這都不打劫豈不是辜負了天意?」她叫王霸:「王兄,這回可幹你的老本行了,還記不記得規矩?」

  王霸有些惱怒,又有些自得,只道:「我當然知道!」

  「那就先去踩盤子吧。」

  「踩盤子是什麼意思?」江蛟一頭霧水。

  「這個我知道,」黃雄替他解釋:「綠林黑話,事先探風勘察旁周。」

  王霸哼了一聲,對禾晏道:「你還知道行話啊。」

  「我就知道這一句。」禾晏道:「諸位沒有異議的話,就由我來安排一下如何?」

  眾人都瞧著她。

  「此處地勢高,我們來的早,想來等別的組來此地時,定然已經乏累,精神鬆懈。我們只需埋伏在這裡,搶走他們的旗幟就行。我們一共五人,需一人上樹勘察情況,其餘人埋伏周圍。這個人就是我,」禾晏指了指自己,「我在樹上。」

  「待人前來時,王兄在前,將他們的人引入咱們圈中。江蛟兄弟和石頭,你們一人持長棍,一人持長槍,分佈左右。黃叔在陣後壓陣,如此可將他們圍在中間。此時我再從樹上下來,我的九節鞭可趁機將他們的旗幟捲走。」

  眾人恍然大悟,難怪禾晏要選九節鞭。真打起來一片混亂,未必有的機會近身,可鞭子只要隔著遠遠地一捲,便能將旗幟給捲過來。

  「為什麼我要當誘餌?」王霸不滿:「我能壓陣。」

  「因為你最厲害,」禾晏面不改色的瞎謅,「若是換我們其他人拿著旗幟去引人過來,旁人定會懷疑,你就不一樣了,你在新兵中本就厲害,搶到旗幟合情合理,由你拿著,最好不過。」

  江蛟有點想笑,最後忍住了。石頭和黃雄默默地低下頭去,唯有王霸一人深以為然,對禾晏安排的那點不滿,頓時也就煙消雲散。

  「但這樣安排果真能行?」江蛟有些懷疑,「若是他們身手在我們之上怎麼辦?」

  「放心,我們已先到此地,比他們歇息時間長,精力足。況且這樣左右包抄,攻守兼備,他們只會自亂陣腳。再者我們的目的也並非同他們打架,而是爭旗。」

  「兵書云: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這裡頭五人,唯有江蛟和禾晏是唸過書的。其他幾人還沒反應,江蛟卻是看向禾晏,神情複雜的問道:「你讀過兵書?」

  「略懂。」禾晏答道。

  黃雄看了看江蛟,又看了看禾晏,嘆了口氣,「我記得你曾說自己讀過什麼《手臂錄》,眼下又說讀過兵書,你如此能耐,總有一日能馳名萬里,同我們不在一處。」

  「不敢當。」禾晏笑道。

  「反正富貴了別忘了我們就成。」王霸小聲道了一句,大概覺得丟臉,又補充道:「不過看你也不太像能富貴的樣子。」

  禾晏聳了聳肩,道:「那現在大家就先各自找個位置藏起來吧,我先上樹,你們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江兄把旗子拿一面給王兄,等會兒聽我哨音。我以鷓鴣哨聲為信,哨聲一至,王兄便拿旗幟去引人過來。」

  眾人沒有異議,都四處散開,各自找了地方藏好。禾晏則找了一棵高大的樟樹,仰頭爬了上去。

  她這爬樹的動作倒是靈活,王霸見狀,小聲嘀咕了一句:「跟四腳蛇似的。」

  禾晏一口氣爬到樹頂,找了最枝繁葉茂的一處坐了下來,此刻風來,吹得人滿面清涼,倒是說不出的舒適。這位置又高,能將附近一覽無餘,見暫時還沒別的新兵上來,她便從懷中掏出一小塊乾餅,啃了兩口,又喝了點水。

  等把這一小塊餅吃完,又靠著樹枝躺了幾分鐘,便見附近往下一點的小路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有一組新兵上來了。

  禾晏登時坐直身子,藏在樹葉中也沒動彈,嘴裡輕輕地發出鷓鴣哨聲,連吹三下。她的哨聲同鷓鴣聲一般無二,若非提前打過招呼,江蛟一行人也分辨不出來。

  藏在暗處的黃雄對王霸使了個眼色,王霸將水壺掛好,手裡拿著那面旗幟站起身來,往外走。

  也不知是不是他慣來做這種打劫的營生做習慣了,裝模作樣起來,竟也叫人看不出一點端倪。王霸每走兩步還要左右看看,彷彿一個剛到此處正在探路的人。

  他這走著走著,便同那上山來的這組新兵撞了個正著。

  「你……」那新兵還沒來的及說話,王霸便捂著腰往回跑。他不捂還好,一捂,便教人看到他腰間那面紅色的旗幟。

  新兵一愣,緊接著激動起來,對身後人道:「他落單了,他有紅旗,弟兄們,搶啊!」

  那一群人聞言,立刻窮追不捨,王霸似是一人落單,並不戀戰,只邊跑邊罵:「呸,別跟著你爺爺!再跟小心剁了你!」

  這群人視王霸手中的紅旗為囊中物,便大笑追來,道:「那你來剁啊!這位兄弟,繳旗不殺!」

  「我繳你奶奶!再追我就不客氣了!」王霸警告道。

  「到底是誰對誰不客氣啊?」那群人一面笑著,一面追來,待跑到一處密林時,王霸突然停下來。

  「怎麼,是跑不動了?」為首的新兵笑了,學著匪首的模樣,「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地過,留下買路財!」

  王霸本來還想逞逞威風,聞言直接被氣笑了,他抽出腰間兩把巨斧,轉身喝道:「野雞悶頭鑽,哪能上天王山。搶到你爺爺我頭上,我看你是豬油蒙了心,招子不昏!」

  他這一連串山匪中語,誰也聽不明白。對方也不欲與他在此多纏,舉劍刺來,直向著他腰間的旗幟。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響動,左右兩側的草叢中,突然現出兩名年輕男子,一人持長槍,一人持鐵棍,正是江蛟和石頭。又聽得一聲巨響,手持金背大刀的光頭壯漢已然躍至身前。

  方才還是五對一,王霸被追的屁滾尿流,如今情勢急轉而下,活像甕中捉鱉。四面八方皆是伏兵,不過是四個人,卻弄出了十面埋伏的盛況。

  那幾人愣了片刻,笑意漸消,道:「是埋伏!他們使詐!」

  這一路上來,要麼是真刀真槍直接開搶的,要麼是埋伏在暗處直接衝出來一場惡戰的。如這般跟唱大戲一樣,還有個餌在前邊做戲,實在是頭一回。為首的新兵一咬牙:「怕什麼?人數相當,怕了他們不成,跟他們拼了!」

  一扭頭,幾人便一起衝入了混戰之中。

  說實話,這幾人雖然各有所長,倒也不至於說是萬裡挑一的地步,畢竟今日上山的所有新兵,都是涼州衛出類拔萃的人才。可怪就怪在,江蛟幾人,一交手便佔了上風。

  一來是他們上來的時間長,早就在此休息吃過東西,養精蓄銳了許久,而另一支新兵剛剛經過跋涉,都沒來得及坐下喝口水就陷入混戰,自然處於被動。二來麼,就是他們這佈置的位置,很有些門道。

  江蛟和石頭分在左右兩側,使得從頭到尾這幾人都被圍在中間。黃雄的大刀虎虎生威,倒和王霸的巨斧配合的天衣無縫,兩長兩短,攻守兼備,竟然讓這支新兵找不出對方的一點錯處,反而被頻頻壓於下風。

  江蛟一槍挑開對方的劍,將對方的兵器都給打落,有一個新兵就道:「不行,搶不到旗,咱們還是快撤吧!」

  「怎麼撤?」為首的新兵沒好氣的道:「你給我找個空隙出來試試!」

  他好幾次都想突圍了,愣是找不到一個缺口。倒是如此消耗下去,他們自己人先撐不住了。

  「不對啊,」一名新兵避開黃雄的大刀,轉頭問:「他們怎麼只有四個人,還有一個人呢?」

  對啊,打了半天,不過是五對四,還少一人,但因他們被壓制的太狠,竟也沒注意到,這會兒經人提醒,立刻明白過來。新兵頭領就道:「有詐!注意保護旗幟!」

  話音剛落,就聽得王霸大吼一聲:「禾晏,你看戲呢!還不出來!」

  但見那枝繁葉茂的樟樹裡響起一個少年輕快的聲音:「來了!」

  密林裡陡然現出一個赤色身影,少年言笑晏晏,如燕子掠過,姿態輕盈,看在對方眼中卻如臨大敵,最邊上的一個男子還沒來得及將包袱藏起來,猛然間一條長影朝自己面門撲來,他下了一跳,下意識的鬆開手,長影如蛇,蜿蜒靈活,捲著包袱遠去,少年收回九節鞭,坐於樹上,笑盈盈的將手一抖,包袱皮飄落,她手裡拿著一支旗幟,笑道:「多謝!」一扭頭便消失在叢林裡,留下一聲:「東西到手,撤嘍!」

  剩下的江蛟幾人如收到命令一般,方才還激戰正酣,如今全然不戀戰,收起長槍就跑,這幾人本就被爬山累得半死,一番激戰後又精疲力竭,哪裡趕得上,不過追了幾百步便不得力,眼睜睜的看著那群人跑遠了,再也沒了身影。

  「這是什麼土匪……」有人累癱在地,咬牙切齒的大罵:「真是無法無天!」

  「沒辦法,賊不走空嘛。」另一頭,禾晏正讓江蛟把手中的紅旗收起來,打了個響指道:「走。」

  「去哪兒?」王霸問。

  「打劫下一家。」

  ……

  鴿子在窗戶上來回踱著步,有人掌心裡灑了些米粒,鴿子便落到他掌心,乖乖任由人從腿上取下銅管來。

  肖玨看完紙條,遞給沈瀚,搖頭一笑。

  紙條上字倒是很簡單,就只說了一件事,禾晏在山上四處設下埋伏,幹起打劫的營生,搶了好幾支新兵隊伍的旗幟。

  爭旗爭旗,重在一個「爭」字,但爭得這樣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的,實在是絕無僅有。他們從頭開始就只想著旗子,全然不想和別的新兵發生爭執,便是後來設下埋伏,也是以旗幟為重。沒有旗幟的,搶都不搶,任由旁人走過。有旗幟的,就趁火打劫,劫完就跑。

  到頭來,損耗最小,得旗最多。

  「他還挺會討巧的。」半晌,沈瀚才憋出這句話。

  「不僅會討巧,也會用兵。」肖玨道。

  「用兵?」

  「以近侍遠,以逸待勞,以飽待飢。」他彎了彎嘴角,慢悠悠道:「涼州衛的新兵,都被他耍成了傻子。」

  沈瀚無言,這少年,真教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突然又想起一事:「說起來這五人,竟都以他為首,且沒有異議。」

  其實爭旗一事,除了同別的新兵爭,每一支隊伍裡亦有爭執。每個人的習慣和戰法不同,未必就會和諧,有的小隊甚至會爭奪指揮權,以至於到最後一無所獲。懂得配合和懂得安排,也能看出新兵的能力。從這一點上說,禾晏已然具備了調兵遣將的能力。

  這五人裡,除了石頭外,其他人都和禾晏曾有過矛盾爭執,眼下卻沒有一個人因此同禾晏糾扯。

  這也是這少年的過人之處。

  「這幾人都不錯,」沈瀚想了想:「江蛟他們同其他新兵交手,都略勝一籌。到現在為止,尚無敗績。都督看,這幾人可否夠格進前鋒營?」

  肖玨輕笑一聲,不置可否,「不是他們能力強,是因為禾晏佈陣。一個布了陣的小隊,一群散兵,本就不可同日而語。」

  「都督是說……」沈瀚似有所悟。

  「左右張開如鶴翼,大將壓陣中後,你沒看出來麼,」肖玨道:「他用五個人,布了鶴翼陣。」

  大約是這消息來得太過悚然,沈瀚一時沒有出聲。一個新兵若是會佈陣,那幾乎就可以說明,這個人有問題了。沈瀚遲疑了一下:「或許……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接下來就知道了。」肖玨道:「飛奴。」

  黑衣侍衛悄無聲息的出現他身後:「公子。」

  「傳信給白月山上其他校尉,」他捧起桌上茶盞,淺淺啜飲一口,「下山路上,佈陣。」

  「都督!」沈瀚急了:「這樣會讓其他新兵下不了山的!」

  「放心,」年輕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盞,轉而撿起棋盒裡的黑子落下,剎那間峰迴路轉,他道:「會有人破陣的。」

  ……

  白月山上,挨著石崖下,幾個人藏在草叢裡,正在數東西。

  「一、二、三……六!我們一共拿了六面旗!」江蛟有些高興。

  「還不到一半兒,」王霸給他潑冷水,「高興個什麼勁兒。」

  「六面已經很不錯了,」黃雄開口,「況且有三面還是搶來的。」

  這六面旗,三面是禾晏他們抄小路自己尋到的,三面是在山頂附近埋伏已經有旗的新兵,搶到手中的。

  「還是不夠,再去搶點。」王霸把斧子別好,「一半以上就算贏了。」

  禾晏搖頭:「現在搶不到了。」

  石頭皺眉問:「為何?」

  「眼下其他新兵陸陸續續都上山了,之前被搶的那些新兵,定然到處跟人說被我們搶旗的事。想來我們此刻在這些人嘴裡,已經臭名昭著。那些有旗的新兵只會對我們多加提防,況且我們不停的搶了三處,眼下體力已經不如方才。」

  「誰說的?」王霸示意旁人看他有力的胳膊,「我渾身上下都是力氣,完全不累!我還能再搶幾家!」

  禾晏道:「哦?那若是幾家聯手呢?」

  王霸愣了一下。

  禾晏攤手道:「我們手裡,眼下有六面旗,相當於活靶子。我想山頂上的那些新兵,聰明的大概早已想到聯手,聯手搶到我們手中的旗幟瓜分。雙拳難敵四手,咱們五個人,對上十個人,二十個人,三十個人……或者一百個人,你覺得,還有爭搶的必要嗎?」

  眾人啞口無言。

  「那你說,怎麼辦吧。」半晌,王霸才不耐煩的開口。

  「世上之事,再如何討巧,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我們剛剛已經為他們展示了如何趁火打劫。想來接下來的那些新兵,也會如法炮製。我們不必與那些新兵一一比較,只要與剩下的新兵裡,最強的那一支比就可以了。」

  江蛟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等他們鷸蚌相爭,咱們漁翁得利?」

  讓剩下的新兵們在山上,任誰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都無妨,總有一支隊伍勝出,他們要做的,就是打劫這支勝出的隊伍,搶走他們的旗幟,這樣一來,應當能有一半兒旗了。

  「所以……」黃雄探詢的看向禾晏。

  「下山去。」

  「現在下山?」江蛟有些躊躇。

  「眼下下山,時間還早,又能搶佔先機。藏在下山的必經之路上,無論搶沒搶到旗幟的新兵,總要從我們眼前路過。探聽得最厲害的那支隊伍,就是我們的羊牯。」

  「你說的倒簡單,」王霸忍不住爭辯道,「對方可不是羊牯,既然能得這麼多旗幟,定然也是狠角色。咱們未必能勝。」

  「你說的很有道理。」禾晏點頭,「所以山下那一場,必然不會輕鬆。但也沒關係,我們必定能贏。」

  「為何?」

  少年笑的意氣揚揚:「因為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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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二章 雷候

  一行人往山下走去。

  這少年好似從來不知何為謙虛,雖自信卻也不驕狂,時刻都顯得成竹在胸。不過卻也有讓眾人信服的能力,至少到現在為止,他還算說到做到。

  六面旗幟都被江蛟好好地收在懷中,待走了些時辰,已然離山頂很遠,大概快到山腰時,禾晏停下腳步,只道:「現在這裡休息下吧。」

  眾人便都原地坐下,禾晏卻又爬上樹,四處看了一看。王霸問:「你幹嘛?」

  「踩下盤子。」禾晏答道。

  「打劫都這麼熟了,還踩什麼盤子。」王霸哼笑一聲,「你故意裝的吧。」

  禾晏在周圍觀察了一圈,這才下樹,跟著在石頭上坐下來,道:「這應當是最後一站,我們既然用的是巧計,就得一擊成功,否則六面旗幟,未必能得第一。」

  「他們真的會從這裡過?」江蛟轉身看了一眼身後,密林深深,一個人影也看不見,「山路這麼多,山上這麼大,倘若他們走其他山路怎麼辦?」

  「白月山也就大路和小路可走,」禾晏笑了一笑,「身懷旗幟的人,總是要小心謹慎一些。若走大路,難免招眼,生怕別的新兵前來搶奪。是以他們一定不會走大路,而小路中,這一條是到達衛所最近的路,也是最好找的路。要知道,不是人人都能過路不忘,所以,他們很大可能會走這條路過。」

  黃雄還挺愛聽禾晏講話,就問:「這是不是你說的那個,那個兵法?」

  「這個叫論勢,」禾晏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畫給他們看:「旨非擇地以待敵,而在以簡馭繁,以不變應變,以小變應大變,以不動應動,以小動應大動。」

  王霸問:「那咱們什麼都不動?不是你說的嗎?咱們的手法不早就暴露了,別人不定會上當。」

  「你想對方既然奪了不少旗幟,必然連勝多場,士氣大漲,真要對上我們,未必會輸。」話雖如此,禾晏臉上倒也沒有半分焦慮,「所以我們先下山養精蓄銳啊。順便找個好地方埋伏,不過我想,到最後,可能還是要兩方最厲害的人奪旗。」

  「不過這也是自然的,奪旗到最後,最優秀的人之間,總要分出個勝負。」

  這話大家沒法接,唯有王霸斜晲她一眼,涼涼道:「你怎麼就是最優秀的人了?」

  「我自封的。」禾晏答得誠懇。

  王霸:「……」

  「總之,大家都先在此吃喝休息,完了還是照我們方才安排的埋伏。我已在此地看過,前方路地勢險要,道路狹窄,易守難攻,對我們有利無害。能借勢,待我搶了旗後,便不要戀戰,隨我速速離開。以下山為界,離開白月山,旗幟就誰也搶不走了。」

  「明白!」黃雄一口氣灌了大半壺水下肚,「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旗幟給我。」禾晏道。

  江蛟把旗幟交給她,禾晏揣在身上,只道:「想來最後出現的那支新兵隊伍,旗幟也會在頭領手中。介時我必然要與他惡戰,你們只管纏住其他人,別讓其他人靠近就行。」

  「你一個人真能行?」王霸問:「這有六面旗,要不分散一點,也不至於都被人搶走。」

  「你也太小看你老大了。」禾晏輕輕一躍,落於枝頭,笑了起來:「至少在涼州衛,我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

  王小晗正帶著他們的一支隊伍往山下走。

  他的衣服已經破的連上半身都遮不全了,好在褲頭還是完好的。手中的刀已經被砍了個缺口,臉上也挨了一拳,眼圈黑黢黢的。他身後的同伴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個個都是鼻青臉腫,衣衫襤褸。不知道的見了,大概以為他們是城外來的難民。

  王小晗感到很絕望。

  涼州衛所的新兵爭旗,一開始他們都是志得意滿,熱血沸騰。誰知道真正上了山,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要在崎嶇的山路裡找到被藏得亂七八糟的旗幟,要提防山裡出現的蛇蟲野獸,還有獵人放的陷阱捕獸夾。要同別的新兵爭奪,倘若遇上手段溫和的還好,若是遇上手段凶殘一點的,便直接被打的皮開肉綻。

  雖然上山前教頭說好不會傷及性命,但爭奪打鬥,也不可能完好無損,他們確實沒有危及性命,不過這被打的,王小晗委屈的想,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打的這麼慘!

  而且旗幟都被搶跑了,罷了,搶了就搶了,王小晗也看出來了,他們這支隊伍是比不上別人的。能安全下山就好,前鋒營誰愛進誰進吧,去他娘的前鋒營,去他娘的爭旗!

  他正想著,一腳踏入枯枝叢中,有個什麼東西打在他額頭上,倒也不疼,嚇了他一大跳,他抬眼一看,便見著眼前的橡樹上,正坐著個赤衣少年,手裡抓著一把橡子,正作勢瞄準他的額頭。見王小晗看過來,那少年便一笑,與他打招呼,「嘿!」

  少年眉眼清秀,神情靈動,本該是一副好畫面,王小晗卻覺得如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心都涼透了。他顫抖著聲音,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悲慘的呼號:「……是禾晏,快跑啊——」

  同伴們聞言,撒腿就跑,王小晗也轉身想跑,可他才一動,便覺得自己膝蓋上飛來個什麼東西,緊接著,雙腿一麻,再也動彈不得。再看他的幾個同伴,皆是如此。

  禾晏從樹上飛身掠下,手裡還捧著那把橡子,方才就是用橡子打中了他們的穴道。這還都多虧王小晗一行人本就受了傷,且下山路陡,走到此處已是精疲力竭,才會這般輕易就被禾晏制住。

  禾晏走到王小晗面前,王小晗不等她開口,自己大叫道:「我們沒有旗,一面都沒有了!」

  王霸幾人此刻也從暗中走出來,將他們幾人搜了一搜,對禾晏搖頭道:「沒有。」

  「既然沒有旗,你看見我跑什麼?」禾晏好奇的問。

  「……我怕你打我。」王小晗艱難的道。

  「誰告訴你我們打人?」禾晏更奇怪了,又看著他的眼睛,「這位兄弟,你們受的傷好像不輕啊,山上的爭旗已經這麼激烈了嗎?」

  他們從頭到尾都避開了特別激烈的爭執,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此刻看王小晗一行人的淒慘模樣,皆是慶幸沒有正面同新兵們交手。

  誰也不樂意被打成一眼黑。

  「我們、我們聽說你們搶了很多旗幟,」王小晗吞吞吐吐的道:「且手段陰詭,為人凶殘……」

  王霸不樂意了:「這誰他姥姥的胡說八道呢?我們要凶殘能在這?誰到處敗壞我們名聲?」

  王小晗沒敢說外頭人說的比這過分多了,直把禾晏他們說成是烏合之眾,狗黨狐群。

  「你剛剛從山上下來是嗎?」禾晏問。

  王小晗點頭。

  「一面旗幟都沒有,怎麼就下山了?」

  王小晗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也搶不到,還不如早點回去洗澡歇息了。」

  「我且問你,」禾晏笑眯眯的看著他,「除我們以外,如今山上手中旗幟最多的是誰?」

  「是……雷候。」

  「雷候?」黃雄蹙眉,「有聽過這個名字嗎?」

  江蛟搖頭:「沒有。」

  石頭和王霸也表示沒聽過。涼州衛數萬新兵,出色的人到底是會被談論起的。這個雷候既然搶了許多人的旗,當是十分優秀,不過在此之前,眾人都不曾聽過此人名字。

  「他很厲害?」禾晏問王小晗。

  「很厲害,他手裡有十幾面旗了。我想除你們手中的,都在他那了。」王小晗道。

  十幾面,禾晏挑眉,看來這個雷候並不是運氣使然。她問:「他是如何搶旗的,設下陷阱麼?」

  「不,不是,」王小晗回答:「他就是看見誰有旗,直接同對方打,把對方打敗了,就把旗搶走了。他的同伴都與我們差不多,但這個人實在太厲害了,一個人便能抵擋其他數人。」

  禾晏一怔,如此說來,這個人不是一般的厲害了。她問:「你的傷就是被他打的?」

  王小晗屈辱的點了點頭。

  禾晏嘖嘖搖頭。

  王小晗問:「怎麼了?」

  「他打你,你怎麼不知道打他?」

  「我打不過!」王小晗氣道,「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身手,我早就同他打了!」

  「那也不是,身手不行,就動動腦子。」禾晏拍了拍他的肩,替他們解開穴道,「你送了我們這麼多消息,無以為報,放心吧,他打你這仇,我替你報了。兄弟們,」她轉身招呼江蛟他們:「別愣著,收拾收拾幹活了。」

  「你真要和他打?」王小晗小心翼翼的問,大約是同禾晏說幾句話的功夫,覺得禾晏倒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凶殘。王小晗放心了些,好心的勸解道:「你們手中既然已經有了旗幟,還是先下山吧。雷候真的很能打,你若是打不過,就真的一面旗幟都沒有了。現在下山,還能得個第二。」

  「第二?」禾晏搖了搖頭,「第二可就未必進前鋒營了。你放心,」禾晏道:「管他什麼猴,到了我的地盤,就只能乖乖當蟲。」

  她笑的張狂,一時間,王小晗也無話可說了。

  ……

  王小晗幾個人在被禾晏問了幾句話後,自行下山了。大約怕禾晏和雷候打起來將他們一併連累,跑的極快,幾下就沒了蹤影。

  江蛟轉頭看向禾晏:「聽他所說,那個雷候身手很厲害。」

  「放心,」禾晏道:「我更厲害。」

  她如此自信,倒教眾人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了。禾晏估摸著時間,應當再過不了多久雷候他們就會下山,便催促著大家趕緊藏起來,莫要耽誤時日。

  才藏好,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有人的腳步聲逼近了。

  這行人一共五人,其餘四人在後,一人在前,在前的應當是這五人的首領,年紀大約二十來歲,是個年輕男子,生的高大瘦削,相貌堂堂,目光如炬。他走到密林前,突然停下腳步,一手制住身後同伴的動作,道了一聲:「且慢!」

  「雷大哥?」同伴問道。

  「前面密林,隱隱有殺氣起,恐怕有伏兵在此埋伏。」

  「埋伏?」同伴覺得很新奇,「怎會有人敢埋伏我們?」

  他們一行人,憑藉著雷候一人,將山上旁的新兵手中旗幟全都搶到了手裡。旁人別說是埋伏,看見了都得繞道走,他們下山的時候十分張揚,幾乎毫無遮掩,因為根本無人能打得過雷候。

  「我們手中只有十四面旗幟。」雷候道:「剩下六面沒有著落。」

  「剩下的不是在禾晏手中麼?」

  「不錯。」雷候看著前面的密林,「所以在此地設伏的,多半就是禾晏。」

  幾人面面相覷,半晌,有人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禾晏此人,涼州衛沒有人不知道,也算是個萬裡挑一的人才,雖然雷候也很厲害,可這兩人交上手的話,結果是什麼,還真不好說。

  「來得好,」雷候突然笑了,道:「他在此地,恰好就將他的旗幟全都奪過來,一面也不留給旁人。」

  這話說的自信滿滿,令人熱血沸騰,同伴們紛紛道了一聲好,雷候又道:「你們去對付其他人,禾晏交給我。」

  他不知道,很巧,禾晏也是這般想的。

  雷候自己往前走了幾步,此路狹窄,兩邊都是茂密叢林,他沒有再上前,只是大聲衝著前方道:「在下雷候,出來吧,禾晏,我知道你在這裡。」

  樹上陡然響起少年的輕笑,雷候抬頭往上看,少年半個身子靠著樹枝,一手撐著腦袋,似在小憩,她目光遺憾,道:「兄台眼神實在太好,藏都藏不住。」

  「你藏得很好。」雷候也笑了,「只是你的同伴們,殺氣太盛了。」

  禾晏無奈的想,那能怎麼辦呢?一個山匪,一個綠林好漢,一個武館少主,還有一個朔京土生土長的獵戶,都是血雨腥風裡過來的,難道還能平心靜氣跟廟裡的和尚一樣不成?

  「叫你的人出來吧,」雷候道:「我們來堂堂正正的爭旗。」

  他把「堂堂正正」四個字咬得很重。

  大概是在山頂的時候已經聽說了禾晏他們的「豐功偉績」,熱愛渾水摸魚,才要強調不可用陰謀詭計。

  「他們喜歡捉迷藏,」禾晏只笑道:「讓你的人自己去找吧。」

  雷候的笑容轉冷,看著禾晏片刻,突然間,一道冷光直逼禾晏而去,禾晏側身避開,與那冷光擦肩而過,但見那道冷光又飛回了雷候手中,竟是一柄長劍。

  這人,原是用劍的。

  「兄台實在太心急了,」禾晏微微一笑,揚手抽出腰間的九節鞭,鞭子在空中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少年自枝頭躍下,「如此,我來跟你打!」

  她朝雷候衝去。

  雷候迎了上來,身後雷候的同伴們亦是想要幫忙,可才一動身,便見從四方八方,草叢裡,石頭後,樹幹旁邊,狐狸洞裡鑽出幾人,大概是禾晏的同伴。他們出現的猝不及防,掌握先機,雷候的人猝不及防之下,只得吃下這麼一個悶虧。

  皆是被揍了幾下。

  他們上山到現在,一路所向披靡,何時被人揍過,一時間震驚多過憤怒。

  王霸揮舞著他的斧子衝進人群:「你爺爺我早就想出來大幹一場了,來,戰個痛快!」

  禾晏笑道:「悠著點啊王兄,要是結束的太快,就沒得打了。」

  「你還有心思說笑?」雷候感到匪夷所思,大概又對禾晏這般交手時候不專注感到氣憤,下手絲毫不見手軟,劍鋒直朝禾晏前胸刺去。

  禾晏微微蹙眉,看著雷候的神情也漸漸冷淡。

  新兵上山爭旗,目的只是爭旗,而不是打鬥。是以教頭也會百般提醒,不可傷及性命。可剛才同雷候一交手,她就知道,此人實在是沒有顧忌。

  難怪王小晗被打得那麼慘,這麼早就心灰意冷。想來山上同雷候交過手的,王小晗還不是最慘的那個。譬如方才要是換了個人,只怕已經被刺傷了。

  他可真是一點都不手軟。

  見到禾晏神情變化,雷候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他道:「你如果此刻認輸,我便不打了。」

  「怎會?」少年笑眯眯道:「我還想要你懷裡剩下的旗呢。」

  雷候臉色一變,所有的旗幟的確都在他懷裡。一來是因為本來這些旗幟都是他搶來的,放在他這裡,同伴也沒有異議。二來是,放在他這裡,旁人都不敢搶。

  沒想到被禾晏一眼看穿了。

  他冷笑一聲,眼疾手快,劍尖指向禾晏,就要挑開禾晏的前衣襟,去奪禾晏的旗幟。禾晏一揚手,九節鞭的尾巴「啪」的一聲甩開雷候的劍尖。禾晏腳尖輕點,退後幾步。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還好還好,沒有被挑開。心中掠過一絲不悅,這要是放在朔京,雷候這個舉動,足夠讓姑娘將他送進官衙大門了。當街非禮良家女子,是流氓所為。

  「雷兄這樣,實在太無禮了。」她挑眉道:「我有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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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0 04:03:3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三章 陣法

  「我有點生氣。」

  這句話一出來,王霸幾人都不約而同朝禾晏看去。

  石頭和禾晏待的時間最長,知道禾晏一直都是個好脾氣的人。縱然之前王霸來搶她肉饃,她也只是自己護食,倒沒有這般認真的說過生氣一事。

  眼下這隻不知道哪裡來的猴,竟然將禾晏弄得生氣了。

  雷候笑了一聲,「禾兄,刀劍無眼,莫要遷怒。」

  「那得要你傷的了我才行。」禾晏一笑,身子向後一翻,已經到了雷候身後,九節鞭如長蛇,輕巧掄過,雷候躲開,那鞭子卻如同長了眼,沒被他甩開,反而擦過他的臉頰,霎時間,雷候的臉上便多了一條紅印。

  因是鞭尾劃過,沒有流血,即便如此,雷候的臉色也很難看了。

  「雷兄,刀劍無眼,」禾晏衝他勾了勾手指,「莫要遷怒。」

  雷候一言不發,手持長劍撲來。他動作嫻熟,殺氣暴漲,同演武場訓練切磋的新兵全然不同。劍尖所指之處,不是禾晏的喉嚨就是禾晏的心房,十分毒辣。

  相比之下,少年的動作,就要溫柔的多了。他本就生的瘦小纖弱,然而騰挪間卻絲毫不見疲乏,彷彿有無窮精力。且掃且纏,將雷候的劍尖制得無法上前一寸。

  禾晏並不想要傷雷候性命,奈何雷候卻不是這般想的她。她心中思量幾番,看來除非是把雷候徹底打倒,否則但凡雷候剩一口氣,都能不死心追著她搶走旗幟。

  不過,同雷候交手這番,也讓禾晏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異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總歸,讓她覺得好似有什麼東西被忽略了,渾身都不自在。

  正想著,一刀劍光從斜刺裡傳來,禾晏一驚,後仰撤去,手上的袖子霎時間被劃了個口子,風漏了進來。

  雷候盯著她,目光炯炯道:「這個時候,好像不應該分心吧!」

  「我只是在想,怎麼才能讓你安靜下來,」禾晏道:「雷兄,沒有人告訴你,你有點煩嗎?」

  這麼明目張膽挑釁的話語,配著她笑盈盈的神情,實在是能將普通人都氣炸。雷候當即臉色一沉,舉劍刺來。禾晏微微一笑,長鞭拋出,鞭花繞在身側,如長蛇在四周翻飛,竟讓劍尖不得進一寸。

  她還在笑,邊笑邊道:「其實你們不知道,我鞭子用的也不錯。」

  剎那間,鞭花縱橫交錯,橫掃前滾,時快時慢,教人眼花繚亂。

  少年的聲音帶著爽朗笑意,彷彿並非劍拔弩張的爭旗,而是演武場上同伴隨心的較量,她就在這翩飛的鞭花步法中開口。

  「這個叫裡外拐肘。」

  「這個叫左右騙馬。」

  「這個,白蛇吐信。」

  「掃地龍!」

  她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王霸他們早已停下手中的動作,朝她看來,似被她的氣勢所驚。

  原先在演武場上,已然覺得她十分厲害,然而眼下看來,卻知她之前是收著的。

  雷候咬牙,面色越發難看。

  他並未將禾晏放在眼中,一個新兵再如何厲害,不會面面俱到。禾晏的刀弓槍法出色,不代表他就能打敗自己。然而眼下這少年用鞭招式信手拈來,彷彿早已用了千百回。這也罷了,一樣兵器用得好,也不能說他就能在對戰中得勝。

  可禾晏,實在是太過狡猾,她不過與自己交了幾次手,似乎就能觀察出他身上的薄弱點,專朝弱點進攻。這麼短的時間,而他卻無法找到禾晏的弱點,無從下手,雷候感到心驚。

  少年的笑意越發擴大,一鞭套一鞭,一鞭連一鞭。雷候覺得眼前的長鞭像是呼呼而轉的車輪,又像是堅硬凶狠的鋼棍,如蟲如龍,變化無窮,他不由得有些眼花。

  就在這眼花之間,但見那長鞭又朝自己面門而來,雷候下意識的拿劍去擋,下一刻,鞭子調皮的打了個彎兒,直探向他前胸。

  雷候心中暗道不好,可是已經晚了,鞭子像長了眼睛,直接捲入他懷裡的整整十幾把旗幟,收了回去。

  雷候想要用劍阻住長鞭,可長鞭可收可放,哪裡會被他的劍所纏,滑不溜秋,落到禾晏手中。

  「這個叫金絲纏葫蘆。」禾晏掂了掂手中的旗幟,笑道:「多謝雷兄,還替我捆好了。」

  雷候自負,自覺白月山上今日爭旗的新兵,沒有一個能打得過他。因此連旗幟都放的極為囂張,直接用繩子捆好,一起放進懷中。可此刻卻被禾晏盡數拿走,心中不由得有一絲後悔,若是保險些,分開放的話,倒也不至於一下子什麼都沒了。

  眼下見全都被禾晏收走,雷候再也繃不住陰沉臉色,二話不說,就朝禾晏撲來。

  禾晏退開幾步,笑盈盈道:「到了我手裡,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誰也不能搶。」

  「若我偏要搶呢?」雷候殺氣騰騰,劍如流星。

  「其實我不喜歡打架,」禾晏嘆息一聲,「你偏要搶,那我就只好揍你了。」

  兩道身影霎時間碰撞在一起。

  王霸他們與雷候的同伴,早已打累了。況且旗幟不在手中,打起來也沒什麼意思。早已都坐在樹下,作壁上觀。心頭亦是清楚得很,這是禾晏同雷候的較量,誰贏誰就能帶走旗幟。

  「你能看出來他倆誰厲害點不?」雷候的同伴問。

  江蛟搖頭:「看不出。」

  「這還用問,肯定是禾晏!」王霸回答的理所當然。

  「哦?兄弟何出此言?」

  「不知道,感覺吧。」

  「……」

  「……吃松子嗎?」黃雄還遞一顆松子給對方。

  「多謝多謝,唔,真香!」

  一小把松子還沒吃完,聽得「咚」的一聲。

  眾人一同往前看去,兩道身影已經分開了。雷候面色不動,少年笑盈盈的手握長鞭。

  地上躺著一隻劍。

  「你輸了。」禾晏道。

  雷候臉色難看,沒說話,片刻後,他沉沉道:「你使詐。」

  「兵不厭詐。」禾晏撿起地上的長劍還給他,認真道:「你的腿被我打傷了,在此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再動吧,否則你的腿會留下遺症,日後練功再也進不得分毫。」

  雷候把臉撇開,接過劍,不想看她。

  「沒事的,」禾晏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兒。只是一場爭旗而已,你已經很出色了,可惜遇到了我。」

  她指了指自己:「我最厲害。」

  這話王霸他們聽禾晏說過無數次,一開始都不屑,到如今,已然聽得麻木了。況且,她說的也沒錯。

  禾晏招呼江蛟:「走吧。」又對雷候的同伴們道:「你們就在此歇息歇息,順便保護好雷兄。」

  那人不解的看著她。

  「你們在山上揍了那麼多新兵,一會兒新兵下山,瞧見雷兄此刻不好動彈,難免不會聯手揍回來。」

  「所以我說,」她義正言辭道:「勿以惡小而為之。」

  ……

  雷候一行人被甩在了身後,江蛟他們隨著禾晏一道下山去了。

  「他方才說你使詐,」黃雄忍不住問:「你如何使詐?」

  「其實也不是使詐,不過是故意賣他幾個破綻。」禾晏聳了聳肩,「他想要我的命,而我只想要他不能走,追不上我。他誤解了我的意思,所以……」

  「那個猴也不是很厲害,」王霸不置可否,「說的那麼厲害,這麼快就敗了,好弱!」

  「這你就錯了,」禾晏搖頭失笑,「他是真的很厲害。涼州衛的新兵裡,若沒有我,他當是第一人。」

  禾晏與此人交過手,她不知這人從前是做什麼的,看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但想來練武,至少也是十年以上。且功力深厚,手法嫻熟,若說有什麼不好,便是殺氣太重。雖然沒傷及性命,但是以他的打法,很可能重傷同伴。

  正因為他身手太好,所以他奪旗的辦法才如此簡單粗暴。只是奪旗這回事,從來都不是擺一個擂台,誰能打到最後誰就是贏家。雖然雷候很厲害,但在山頂上一直和別的新兵交手,馬不停蹄的上山下山,終究還是消耗了他不少體力,動起手來,時間短還好,時間長了,破綻就顯得很明顯。

  而禾晏今日上山下山,都是五個人一起行動,王霸他們也在認認真真的出力,禾晏除了安排佈置以外,真正交手卻沒幾次。是以她自己精力充沛,也有十分的力氣去看雷候此人的弱點。

  「他果真不會跟來了嗎?」江蛟還有些懷疑,頻頻往後望去,「我看我們還是走快些,免得他等下跟上來。」

  「放心,」禾晏道:「除非他日後不想要繼續練武了,否則不會跟來的。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最好早點下山。」

  ……

  衛所的屋子裡,一盤棋還沒有下完。

  沈瀚心裡裝著事,根本沒什麼心思下棋。對面的青年卻好似一點也不著急,亦不關心爭旗的結果,閒散的飲茶對弈,平靜的令人髮指。

  黑衣侍衛從門外進來,走到肖玨身側,輕聲道:「禾晏撞到雷候,同雷候交手,雷候不敵,此刻二十面旗幟,全部歸於禾晏手中。」

  他沒有避開沈瀚,因此這話也被沈瀚聽到,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雷候,從上山開始爭第一面旗時就被他們留意到了。這個年輕人之前不顯山不露水,若不是這次爭旗,還不知道涼州衛裡有這麼個能打的。此人還是杜茂杜教頭家中親戚舉薦的人,原先看無甚特別,眼下卻知道還是有真本事。

  這人上山開始爭旗,與人交手,尚無敗績。又同禾晏那種藏在暗處的埋伏性情不同,只懂得直來直去,不懂得掩飾。不過好在身手極佳,打敗了無數人,一口氣拿走了十四面旗幟,比禾晏還多一倍。

  原先對於雷候與禾晏的碰面,沈瀚還是十分期待的。很想看這兩人真的交手,誰會勝出。沈瀚以為禾晏慣來習慣討巧,這樣直接上手的,恐怕不敵雷候。畢竟雷候身手的確厲害。

  不曾想,雷候還是敗在禾晏手中。

  「禾晏一行人已經往山下走,」飛奴繼續道:「再走半個時辰,可進入陣法。」

  沈瀚看向肖玨。

  一開始他以為,對一個新兵,大抵不必用陣法。現在沈瀚的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這少年無所不會,無所不能,只怕這陣法,也困不住他。

  肖玨一臉平靜,垂下眼睛,將沈瀚的白子撿走。

  沈瀚低聲問道:「都督……他會贏吧?」

  肖玨勾了勾唇角:「或許。」

  ……

  太陽有漸漸西沉的勢頭了。

  日光從白日裡燦爛的金,變成了暖烘烘的紅,從枝葉的縫隙中透出來,彷彿大塊紅霞,柔和明麗,像姑娘穿著的紅紗。

  叢林深處傳來野鳥的啼叫,大約是因為二十面旗幟已然在手,勝券在握,一行人心情都很好。彷彿不是來上山爭旗,而是出來踏青遊玩,此刻正準備歸家。

  王霸道:「不知道這回回去,除了可能進前鋒營外,會不會賞點什麼?」

  「應當有。」禾晏隨口問:「你想要什麼?」

  「酒!當然是好酒!到這裡來都沒怎麼喝酒,饞死我了。」王霸抱怨道:「若是能有酒喝,我當比現在更有力氣!」

  「那是酒,又不是藥膳。」禾晏有些好笑。

  「能送點好兵器吧。」江蛟道:「我投軍時,不曾帶家中兵器。演武場的長槍,用著不太順手。如果能賞一把好長槍,就好了。」

  黃雄摸了摸脖子上的佛珠,只道:「我只想吃頓熱騰騰的牛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才是過日子!」

  石頭沉思了許久,才道:「帶小麥上山一趟,他一直想獵兔子。」

  四個人裡,三個人的願望都跟吃喝有關,禾晏也不知道該不該稱讚一聲他們無欲無求。江蛟問:「你呢?你想要點什麼賞賜?」

  「我?沒什麼想的。」禾晏道:「能進前鋒營的話我就很開心了。」

  「你還真是心心念念建功立業。」王霸酸溜溜的道。

  「那是自然,我這麼厲害,不建功立業豈不可惜?我還盼著能得到都督賞識,做個他身前的護衛什麼的。」禾晏想,若是如此,日日與肖玨相對,總能打聽到禾家的消息。

  「你就想吧,」王霸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成了我叫你一聲爹。」

  禾晏:「……」

  正說著,黃雄停了下來,道:「咱們是不是一直在此地打轉,我怎麼覺得我們好像來過這裡?」

  「拉倒吧,」王霸張口道:「你識路麼?」

  「我也覺得我們好像剛剛來過這裡。」江蛟也道。

  禾晏沒說話,石頭從懷裡掏出一根草繩,走到面前的一棵樹前,伸手繫了上去,道:「山路複雜,樹木長得相似看錯也尋常,再走走看。」

  幾人便又往下走去,待走了一盞茶功夫,看見眼前出現一棵樹,樹上正繫著方才石頭繫上去的草繩。

  這回,眾人都安靜了。

  片刻,王霸才開口,聲音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道:「咱們是不是碰到鬼打牆了?」

  他還越說越來勁了,絮絮叨叨的道:「我聽我們山頭一個師爺就說過,他從前夜裡走山路,走到一處地方,怎麼走都在原地兜圈,實在沒法子,就只能原地坐下,和衣而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呵,你們猜怎麼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不過沒人接他的話,王霸便悻悻的講:「他醒來一看,發現自己在一塊墳地裡!」

  禾晏扶額:「王兄,現在好像不是說鬼故事的時候。」

  「怕什麼?」黃雄甕聲甕氣的道:「我有佛珠,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倒是你,」他轉而看向禾晏,「你是不是把路記錯了?」

  「不會。」禾晏道。

  「那怎麼會突然迷路?」江蛟也感到不解。白月山雖然大,但也不至於迷路,上來的時候都好好地,下山的時候怎麼會走不出來。

  「我們確實在往山下走沒錯,」禾晏道:「但也確實在此地打轉。」她心中掠過一個念頭,走到那棵綁著草繩的樹前,四處眺望了一下。

  這是一處野地,樹不及山頂那般茂密,地上雜草叢生,有幾塊散落的石頭掉的到處都是。

  石頭?

  禾晏心中一動,再往前走幾步,見一石堆。她彎腰細細去看,幾塊巨石胡亂堆在一起,沒有形狀,看起來像是山上獵戶用來休憩時隨意搬弄來的。

  「你盯著這堆石頭看什麼?」王霸問:「上面有字?」

  禾晏直起身子,道:「上面沒字,不過,這就是我們走不出去的原因。」

  「什麼?」江蛟幾人也圍過來,皆是看著那塊石頭,怎麼也看不出花樣。石頭便皺眉問:「這是何意?」

  「奇門遁甲,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有人在這裡佈陣,」禾晏道:「我們進了陣法,所以在原地打轉。」

  她這話分開大家都聽得懂,連起來就叫人不懂了。眾人看著她,連問都不知道從何問起。

  禾晏也很奇怪,四處沒有看到王小晗的影子,說明王小晗他們已經下山去了。他們不可能會破陣,說明之前還沒有,那怎麼現在就有了?

  誰在這裡專門為她布的陣?沈瀚?還是肖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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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四章 破陣

  半晌,王霸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說的什麼陣……是什麼東西?」

  「行軍列陣,將領當學會用兵佈陣,兵陣本就是跟著奇門遁甲而化改。」禾晏道:「只是說來話長,不過眼下這個陣……」

  「怎麼?」石頭問。

  「並非兵陣,只是普通的八卦陣而已。」禾晏答道。

  她確實不明白,這裡怎麼會突然多了道陣法。上山的時候可沒有這東西,王小晗他們也沒遇上,看來是獨獨為他們,或者說是為她準備的,可到底是為什麼?

  「那你……能走得出去嗎?」江蛟盯著她的臉色,問道。

  「當然。」

  這下,黃雄也詫異了,「你連這個都會?」

  禾晏微微一笑:「略懂而已。」

  她的「略懂」,一般都是「很懂」。眾人都無話可說。禾晏知道,山上定然隨處都有監員藏在暗處觀察他們的情況,此刻她的言行想必也被暗處的眼睛盯著的。絕不可透出自己「不行」。

  或許肖玨特意為自己佈陣就是為了考驗她的水平?畢竟從沒見過「爭旗」到最後,還要破陣的。看來想要進九旗營果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倘若九旗營裡的人人都會破陣,那九旗營還真是不簡單。肖玨有這麼一支鐵騎,難怪戰無不勝。

  她這麼想著,便道:「你們跟著我,我如何走,你們就如何走,千萬別踏錯一步。」

  禾晏難得這般嚴肅,江蛟他們登時也不敢大意,便跟著禾晏的腳步,慢慢往山下走。

  黃雄邊走邊道:「禾老弟,你這手又是跟誰學的?」

  禾晏笑道:「師從高人。」

  「我想也是,」黃雄點了點頭:「你的師父,一定是個絕世高手,要不你怎麼什麼都會?」

  禾晏低頭笑了笑,沒有回答。事實上,飛鴻將軍在戰場上驍勇善戰,並不是什麼稀罕事。世上從來不缺不畏死的英雄,她雖然身手不錯,卻也到不了天下第一的地步,更勿用提以一人之力戰群雄。飛鴻將軍最擅長的,應當是排兵佈陣。

  她的師父,的確是個絕世高手,但她作為一個女子,體力方面,體格方面,到底天生及不上男子。人要懂得揚長避短,若學會排兵佈陣,調兵遣將,比她一人去戰場上廝殺能耐的多。她的師父最擅長奇門遁甲,她便學來同兵法相結合,終於成就一代名將飛鴻。

  將領當學會練兵佈陣,但九旗營的人為何也要學這個?禾晏百思不得其解,找不到頭緒,便也只能先作罷,往山下走去。其實她也可以直接在此破陣,將陣法毀去,但禾晏並不敢確定這陣法究竟是不是為她準備,萬一是為別人準備的,她這般自作多情的毀去了,後來的人怎麼辦?

  所以她便帶著江蛟他們循著生門出去了。

  這陣法於她不過易如反掌,駕輕就熟,落在暗中觀察的監員眼裡,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馬大梅和梁平此刻正藏在暗處,見禾晏一行人遠去,二人張了張嘴,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異。

  「他……他就這麼走了?」梁平結巴了一下。

  「視若無物……」馬大梅道。

  禾晏甚至都沒有停下來思考,也沒有想想如何破陣。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怎麼走出去。他們新兵裡竟然出了這麼一個人物,到現在為止,似乎沒有什麼可攔住他的。

  這本來該是件好事,英雄少年,超群絕倫,換了誰帳下有這麼一位好漢,都要覺得是幾輩子攢來的運氣。只是,如今情勢複雜,上回看沈總教頭的意思,卻不知是福是禍了。

  叢林茂密,半個太陽已經沉下山頭,禾晏一行人也走出了陣法。她停下來,回頭看去,那些用石頭和枯枝搭成的陣法已經模糊的看不大清楚了。

  「咱們這是走出來?」王霸問。

  「不錯。」

  王霸高興起來:「他姥姥的,這回可沒什麼攔我們的了吧?我估摸著再走小半個時辰,應該就下山了。」

  江蛟也有些高興,「總算快結束了。」他看禾晏仍然張望身後,就問:「有什麼不對?」

  「沒有。」禾晏搖了搖頭,她還是覺得這個陣法來的莫名其妙,之前雷候同她交手時,也有些許異樣的地方。這些不適像是細小石子掉進了靴子,烙人的慌,讓她心裡難以生出喜悅,只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有些不安。

  「天快黑了,咱們還是早些下山吧。」黃雄道。

  禾晏收回思緒,只道:「走吧。」

  ……

  太陽沒過白月山,墜入五鹿河,半個身子沉入江河中,水面被夕陽浸的如血色燦爛,泛著粼粼波光,彷彿女子的妝匣被打開,珠玉灑了整整一面。

  屋子裡一壺茶,已然涼透。

  正是傍晚,風細簾青,秋色遠近。對弈的二人,一人神情難掩焦灼,一人平靜無波。

  有人自門外走進,道:「第一支隊伍下山了。」

  沈瀚朝飛奴看去,等著飛奴說出人的名字。

  「是禾晏。」

  三個字,沈瀚身子微微後仰,整個人鬆弛下來。

  這個結果,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一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但又有些懷疑,如今總算證實了,一時間有些茫然。

  黑子落定,面前的青年抬起頭來,淡道:「你輸了。」

  沈瀚:「……都督棋藝高超,我自愧不如。」這半日,他就沒贏過一次。

  倒也不知道肖玨如何有心情這般下棋的。

  「都督,他們下山了,是否要現在論功行賞……」

  「不必,」肖玨勾了勾唇,「杜茂看著辦,五日後是中秋,中秋夜行賞。」

  「前鋒營的事,是不是就讓禾晏進了?」沈瀚遲疑的問。禾晏已然奪得第一,自然該進前鋒營。可他身份令人懷疑,眼下敵友未清,這樣貿然答應,是不是有些不好?

  「不,」青年站起身,看向窗外的桂樹,桂樹開了花,香氣撲鼻,同他在一處,襯的君子如玉,良夜風情,他道:「讓雷候進前鋒營。」

  ……

  過陣之後,從山上下來,到達衛所,也不過半個時辰。

  演武場外晃著幾盞火把,一切平靜如往昔,沒有守在門口的教頭,不見心裡想的那般熱烈慶祝的畫面,幾人面面相覷。

  「我還以為有慶功宴,」王霸有點不滿:「怎麼什麼都沒有?」

  正說著,演武場裡有人看到他們,往這頭走過來,等走到跟前才看清楚,這人是杜茂。

  杜茂不如早上送他們時那般激動了,神情很平靜,看見他們就問:「旗呢?」

  禾晏從懷中掏出那一大把旗幟,她的懷裡都被這東西弄得鼓鼓囊囊的,陡然遞給旁人,輕鬆了不少。

  杜茂數了數,「二十面?」

  「不錯。」江蛟還有些激動,忍不住開口道:「我們應當是第一吧?」

  「是第一。」杜茂點了點頭,將旗幟收好,對幾人道:「先回去洗個澡歇息,明日上午可多休息一個時辰來演武場,今日辛苦了。」

  仍舊是沒有要論功行賞的意思,王霸問:「就這樣?」

  杜茂看向他:「那還要怎樣?」

  這話王霸沒法接,莫名有些委屈起來。杜茂道:「我先回去跟總教頭覆命,別在這待著了,一身汗,洗洗吃點東西吧。」說罷,便也不顧他們幾人,轉身走了。

  委實無情。

  看著杜茂的背影,幾人只覺得夜風都涼了幾分。王霸見杜茂走遠了,才敢指著他的背影問:「不是,他這是何意?就把我們撂這不管了?總得給個交代吧!合著咱們辛苦了整整一日,就是白忙活!」

  黃雄和江蛟也有些失望,倒是石頭說話了,他道:「許是不在今日論功,畢竟還有新兵沒下山。」

  「不錯。」禾晏也是這樣認為,「不知最後一支新兵下山是什麼時候,況且教頭商量綵頭,也要商量一陣子,不是立刻就能想得出來的。」

  王霸看她一眼,酸溜溜道:「你當然不在乎,你的綵頭——進前鋒營肯定十拿九穩,自然能這麼說。」

  「等我進了前鋒營,就去給你弄兩罈好酒。」禾晏拍著他的肩膀,鄭重其事的道。

  王霸把她的手甩開,哼哼了兩聲:「管你怎麼說,爺爺我要回去了!」

  他們幾人本就不住一個屋,在演武場就此分道揚鑣。禾晏與石頭回到屋裡時,原本安靜的屋子霎時間熱鬧起來。

  小麥第一個衝上來,撲到石頭面前:「哥!怎麼樣怎麼樣?得了幾面旗?排的了第幾?」

  石頭罕見的露出一絲笑意,道:「全部。」

  屋子裡怔然了一刻,陡然間歡呼起來。禾晏差點被抬起來丟到天上,聽得洪山誇張的大喊:「全部?你們也太拚命了!阿禾,你可以呀,這次又是第一,我看再過不了多久,你就不住這屋裡了。聽說前鋒營裡的兵吃的睡得都比我們這好,哎,妒忌死我了!」

  「石頭,禾大哥,你快跟我們講講,你們是怎麼奪旗的?」

  「就是,山上那麼多新兵,有沒有打一架?打的痛快不痛快?」

  「都拿了二十面旗,那能不打架麼?我看你們好像沒怎麼掛綵啊,其他人都這麼不能打的嗎?」

  吵吵嚷嚷的不行,禾晏只得道:「諸位兄弟,容我們先吃點東西,喝點水,慢慢跟你們說,莫急莫急。」

  這一說,竟也就說到了夜深。

  外頭又聽得那些新兵陸陸續續的下山了,一個都沒少。禾晏心中才鬆了口氣,待到深夜無人時,得了空偷偷跑到河邊無人的地方沐浴。

  漫長的夏季終是過去了,河水漸漸也開始透出涼意,身子沒進去,禾晏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心中有些擔憂,如今夏秋日還好,到了冬日,她不好和新兵們一道去淨房沖涼,這河水不知道會冰涼成什麼模樣。涼倒是其次,只是待到那時,又該用個什麼藉口,來解釋不用熱水偏要去河裡洗涼水澡這件事呢?

  旁人會覺得她腦子有病吧!

  所以說,還是得盡快進九旗營才行。肖玨既不缺銀子,又是少爺出身,想來不會虧待他的心腹,總歸比現在方便一點兒。

  身子漸漸適應了涼意,禾晏往身上撲了點水,拿小麥給她的胰子抹了抹。

  新兵都已經全部下山了,不曾聽到有人落下的消息,這也就說明,下山路上的那個陣法,應當是在禾晏他們走後就被撤掉了。陣法果真是為自己準備的,禾晏心想,肖玨還真的是想她進九旗營,刻意考驗她的資質。既如此,她通過後,想來肖玨對她應當算滿意,進九旗營的事十拿九穩。日後還需多表現表現,這樣肖玨對她越是滿意,就越能成為他心腹,最好是左右手,離不開的那種。

  就是今日那個雷候,同他交手,禾晏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此刻亦是如此。便只能搖著腦袋,想著乾脆再過幾日找個什麼理由再和此人切磋,或許能搞清楚癥結所在。

  但此人下手毫不留情,還得防著才是。

  禾晏將沫子沖乾淨,拿布擦拭乾淨身體,才穿上衣服往屋回走。自從上次在五鹿河邊撞到肖玨以後,禾晏每次沐浴,都要走得很遠很遠,免得再撞上他。想來想去,她這個新兵,過的也真是很謹慎了。

  ……

  第二日,所有前一日上山的新兵們都在帳中休息一個時辰。程鯉素來找禾晏了。

  程小少爺給禾晏帶來了兩個圓溜溜的石榴,盤腿坐在她的塌上道:「我昨日到了晚上才知道你們去爭旗了,我舅舅將我在屋裡鎖了一天,我抄了一天書。我要是知道,我就來看你們了。」

  他湊近禾晏,「我聽說大哥你得了二十面旗幟,這回就是涼州新兵裡的第一。」

  禾晏笑眯眯的扳開程鯉素帶來的石榴,石榴又大又圓,裡頭已經熟透了,扳開來,粒粒如紅晶,看著就叫人口舌生津。禾晏撿了幾粒吃,一邊回答:「不過是運氣好,僥倖而已。」

  「大哥你什麼都好,就是太謙虛了!」程鯉素正色道:「這怎麼能叫運氣好呢?你本就厲害!」

  「那我這樣厲害,」禾晏有心想從他嘴裡套個話,就看著他笑問:「你說能進九旗營嗎?」

  「那是……」當然兩個字,被程鯉素硬生生嚥下肚子。

  本來麼,這是順其自然的事,再正常不過了,可程鯉素還記得前不久,肖玨從他嘴裡套出話時,對禾晏的態度,可不像是欣賞。

  「我覺得,大哥你已經向所有人都證明了一件事,你是涼州衛第一,毋庸置疑。」程鯉素小心的斟酌著語句,「但凡普通人,都會選你進九旗營的。」

  他話已經暗示的很明白了,「但凡普通人」,但肖玨可不是個普通人,所以結果是什麼,誰也說不好。

  禾晏並未察覺程鯉素話中的陷阱,大約也是對自己太自信了。畢竟這回爭旗,她已將所有旗幟收入囊中,這已經足夠說明她有多厲害了。況且在整個爭旗中,禾晏仔細回想一番,亦覺得自己表現十分出色。既會用人,也會設伏,既會取巧,同雷候對戰的時候也沒輸。就連肖玨最後附加的那個陣法都給輕描淡寫的破了,禾晏覺得,就算在肖玨現在的九旗營裡,自己也排的上數一數二。

  如此良才,肖玨怎麼會放過。

  她心裡極美,是以也就沒看出來,她越是表現的高興,程鯉素就顯得越是心虛。

  「不過,你可知道論功行賞是在什麼時候?」禾晏問,「昨日沒有,今日沒有的話,應該也就在近幾日。你同你舅舅形影不離,總該知道一二。」

  程鯉素鬆了口氣,這個問題他能答得上,就道:「不是快中秋了麼,八月十五那一日夜裡,軍營裡論功行賞。」

  禾晏微微怔住:「中秋?」

  「是啊,」程鯉素嘆了口氣,「時日過的真快,我感覺自己來涼州也沒多久呢,就到中秋了。」

  禾晏看著他,這個向來神采奕奕的小少年臉上難得顯出幾分憂色,禾晏問:「你是想回家了?」

  那憂色迅速變淡,淡的讓人懷疑它剛才究竟是否出現過,程鯉素一甩袖子,聲音憤憤:「怎麼可能?是涼州的風景不好,還是舅舅長得難看?我為何要想家?我在這裡簡直太快活了!我才不要回去定親!」

  禾晏:「……」

  孩子在這個年紀,大約總是嚮往自由些。

  程鯉素轉向她,問:「大哥,你呢?你想回去了?」

  少年垂下眸,側身而過的陰影教人難以看清楚他的神情,她的聲音也是含笑的,帶著一絲微不可見的惘然,道:「還好,我不太想家。」

  ……

  接下來幾日,一切如常,關於爭旗的談論,只是在新兵私下裡熱鬧,眾人談論著這次的頭名究竟會得到什麼樣的嘉獎。教頭們倒是十分平靜,且口風很緊,一點透露都沒有。越發激的人抓心撓肝。

  秋月一日比一日圓滿,轉眼間,四日過,中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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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0 04:03:5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五章 比慘

  秋雁斜飛過長空,桂樹飄香,夏暑的炎意終於褪去,剩下深秋的霜露微涼。

  一大早,禾晏起來,小麥就遞給她一個梨:「我在演武場旁邊樹林裡摘的,已經洗過了,嘗嘗看。」

  禾晏方梳洗過,就接過來咬了一口,差點沒酸掉牙,見她酸的眯起了眼睛,小麥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野林裡的還不是很熟,等過陣子應該更甜。不過如今秋日,山林的野果多,我們每日操練完可以去偷偷摘幾個。這種酸梨用糖醃一下,做冰糖雪梨吃,很好吃!」

  這孩子成日裡就想著吃,禾晏道:「這裡又沒有糖。」

  小麥愣了一下,似乎才反應過來,有些失望道:「也是。」

  「也不一定,」一旁睨著他們說話的洪山插嘴道:「今日不是要論功麼,阿禾你和石頭上次爭旗得了第一,今天指不定給你的賞賜裡就有糖。說不定還有別的好吃的,還要甚冰糖雪梨!」

  提到這個,小麥陡然間激動起來,道:「不錯,阿禾哥,今夜裡就要論功了,你想好要什麼了嗎?」

  「並非我想要什麼就能給什麼,」禾晏笑道:「衛所不是京城,物資短缺。」

  「嗨,他就想進前鋒營。」洪山也啃了一口梨,含糊道:「就這要求,肯定能滿足。」

  禾晏笑笑,這幾日,雖然她表現的很平靜,到底是有些激動的。一旦進入九旗營,代表和肖玨的距離又近了一步,也就更能光明正大的著手禾家一事。想來今夜就能達成願望,到目前為止,她的從軍之路,還是挺順利的。

  畢竟飛鴻將軍,到哪裡都應該被人搶著要的,禾晏心中稍有得色。

  白日裡還是同尋常一般,仍舊到演武場訓練。只是到了晚上眾人都在演武場外靠近山腳的空地上一起賞月。涼州不比京城,自然不會像從前富貴人家一般要麼在自家院子裡,要麼在酒樓畫舫裡設宴,邀請諸位同僚好友,擺滿佳餚。涼州賞月,無非就是點起篝火,新兵們圍坐一團,難得吃點好東西,或許會有黃酒。同伴們吹噓吹噓,閒話家常,一起喝酒吃肉,看看月亮,也就過了。

  下午下了演武場,禾晏回屋背著人重新換了件乾淨衣裳。涼州衛裡的新兵春夏秋冬都有勁裝,春秋兩季的衣裳可以通穿,共有兩件,一件紅色一件黑色,樣式簡單也耐髒。禾晏換了件紅的,先去找程鯉素。

  程鯉素上午已經來過演武場,讓禾晏傍晚的時候去他屋子裡找他。禾晏估摸著程鯉素是要送她吃的,果然,等見了程鯉素,小少年就把一個紅木籃子遞給她。

  籃子做的十分精緻,上頭還雕著嫦娥奔月的圖案,打開來看,便是整整齊齊的月團糕點,香氣撲鼻,做的好看,似乎也很好吃的模樣。

  「禾大哥,這個送給你,」程鯉素小聲道:「涼州衛發的月團太粗糙了,我把別人送我的這個給你。」

  禾晏道:「多謝。」她其實對糕餅什麼的,並不特別感興趣,不過這籃子月團要是給小麥,這孩子大概會高興的跳起來。

  「你從前沒吃過這種吧?」程鯉素眼裡閃過一絲同情,又有些得意,「這個不算頂好的,朔京城醉玉樓的糕餅才是天下獨絕。日後我們一道回京,我請你去醉玉樓吃飯,偷偷告訴你,」程鯉素獻寶似的道:「我舅舅也喜歡醉玉樓的飯菜。」

  禾晏以為,程鯉素同禾雲生一樣,對於肖玨,是無條件無頭腦的崇拜孺慕。彷彿得了肖玨首肯的,必然不會差到哪裡。

  但好吧,實話實說,肖玨確實也不錯。

  等謝過了程鯉素的秋禮,天色漸黑,禾晏提著這籃子點心出了門。此刻山腳下的野地裡,已經燃起了篝火。篝火明亮,許多新兵已經到了,席地而坐在篝火附近。據說每個新兵能領到肉餅和橘子。篝火附近還架起了木枝,上頭串著兔子和魚,一看就是在白月山上獵來的。

  看來今日是有肉吃了。

  禾晏心情極好,連籃子都甩的一前一後,烤野味的香氣縈繞在附近,讓人覺得腹中頓覺飢腸轆轆。她還看到每個篝火附近旁邊,有一個挺大的酒罈子,酒應當不算好酒,味道有些刺鼻,不過這種時候,也只有烈酒灌下肚才算舒服。

  她來的算晚了些,先去尋小麥他們,路過其他新兵的時候,那些新兵都朝她看來,神情有些奇怪。

  大約是在想猜測她今日能得些什麼好東西。

  禾晏高高興興的往前走,走到靠近山腳內的一處時,看到了小麥他們。小麥他們圍在一處篝火中,禾晏遠遠地同他招手打了個招呼,喚道:「小麥!」

  少年聽到聲音,側頭看過來,卻不如往常一般熱情的與她回應,似是有些遲疑。禾晏走近了看,居然看到除了洪山與石頭外,江蛟、王霸和黃雄也來了。這三人圍在一起,禾晏將手中的點心籃放下,跟著盤腿坐下來,將籃子蓋打開,笑眯眯道:「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好東西了?不必太感謝。」

  她撿起一個精緻的月團,遞給小麥,這孩子慣來嘴饞,她道:「給!」

  小麥愣了一下,慢慢的伸手接過來,囁嚅了一下嘴唇,想說什麼又沒說。禾晏對其他人道:「想吃的自己拿。」

  無人應她的話。

  禾晏抬起頭,眾人都直勾勾盯著他,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奇怪。連大大咧咧的洪山也沉默的異樣。禾晏疑惑的問:「怎麼了?你們怎麼這幅見了鬼的樣子,是出什麼事了?」

  洪山別過頭,江蛟眼裡閃過一絲同情之色,他說:「禾晏,你別難過。」

  「我難過什麼?」禾晏一頭霧水。

  氣氛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禾晏看向黃雄,黃雄移開目光,摩挲著自己胸前的佛珠,一派世事與我無關的模樣。倒是王霸忍不住了,開口道:「……那個,你就算沒進前鋒營,也不要太傷心,事在人為。」

  禾晏鬆了口氣,道:「我以為是什麼事,怎麼可能沒進前鋒營,我……」她的話語倏而止住,再看向眾人,眾人面含不忍,她動了動嘴唇,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漂浮在空中似的,「真沒進?」

  「你不在的時候,沈總教頭去那邊了,雷候進了前鋒營,沒……沒有提到你。」小麥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詞句到。

  「是不是漏掉了?」禾晏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倖,「許是因為我剛剛沒來。」

  「我替你問過總教頭了,」石頭輕聲道:「這次爭旗,咱們都沒進前鋒營。其他人裡,除別人外,那個雷候僥倖進了。」

  禾晏沉默下來。

  眾人都緊張的盯著她,禾晏有多想進前鋒營,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當初剛來涼州連負重行跑都勉強,那時候這少年便是為了進前鋒營,硬生生的扛了下來。他身手如此出色,爭旗裡還得了第一,別說是他想不明白,就是看在周圍人的眼裡,也覺得不可理解。

  「沒事,咱不氣,」洪山寬慰著她,「不就是個前鋒營嗎?咱不稀罕,咱們去別的營,步兵營,騎兵營?只要有本事,何愁無人賞識?阿禾這種千里馬,就得伯樂來賞識,他們不要你,是他們沒眼光!」

  「不錯。」江蛟也替她感到惋惜。禾晏這樣的人做對手,遠遠比雷候做對手更令人服氣,「你這樣厲害,烈火見真金,日後總會讓人知道的。」

  眾人七嘴八舌的安慰著,但見那向來開眉展眼的少年郎,第一次低著頭一言不發,渾身上下都寫著萎頓和喪氣,便漸漸安靜下來。

  洪山捅了捅小麥的胳膊,示意小麥說幾句,小麥絞盡腦汁正想要說話,禾晏突然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你去哪?」黃雄一把拽住她。

  少年恨恨的道:「我去找肖玨問個清楚,為何選雷候不選我?我究竟是哪點比不過雷候?前鋒營裡竟然沒有我的姓名!」

  洪山嚇了一跳,沒想到禾晏竟氣的直呼都督大名了,他忙攔住禾晏的動作:「你可不能這樣衝動!現在去找肖都督,只會令都督不喜,日後更沒可能去前鋒營了。」

  「是啊是啊,」小麥笨拙的勸解,「阿禾哥,肖都督許是是刻意留著你,想讓你去做點別的,譬如去別的營。你這麼厲害,沒道理不選你的!」

  「我本就厲害,」禾晏氣的臉都青了,「讓肖玨站在我面前,我們打一架,我看他也不定打得過我!」

  江蛟連忙去捂禾晏的嘴,這話都說了出來,可見是真的氣得不行。

  眾人生怕她一怒之下去找肖玨的麻煩,便七手八腳的把她拉回原位坐了下來。黃雄道:「少年人不要這麼心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如今是都督,你是新兵,哪裡能平等說話,等你日後封了官,當了將軍,且再看他!」

  「那還得等個十年八年,」王霸嘀咕道:「還不定能當得上。」

  江蛟也道:「這肖都督也真是的,分明咱們就是第一,雷候還是禾晏手下敗將,怎會棄禾晏而選雷候?」

  「我聽說,」王霸想了想,「那個雷候,好像同這裡的一個教頭有點關係,可能是親戚,指不定就是走後門。我看這些貴人,有權有勢,便顧不得下等人。」

  小麥忍不住開口:「肖都督不是那樣的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王霸白他一眼:「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小麥諾諾的不說話了。

  「諸位,」禾晏忍著氣道:「我頭疼的厲害,能不能容我安靜一會兒。」

  眾人立刻噤聲。

  篝火在面前跳動,火苗映的夜色也成了紅色。禾晏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肖玨為何會點雷候進前鋒營。

  她自認自己當瞎子當了些時日,但比起肖玨的眼瞎,竟然差遠了。難道這一路在涼州衛,她表現的不好嗎?好的不能再好,爭旗她爭得不多嗎?多的一面都沒給別人留下。連那個普通新兵難以解決的陣法都給破了,如此人才,肖玨居然都不動心?

  她要收回肖玨還不錯的話!

  禾晏只覺得自己氣的肝疼,不曾想這口氣居然還不是最後。又過了片刻,沈總教頭走了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他令人抬了一個小箱子過來,只對眾人道:「你們都在這,剛好,此次爭旗得了第一,今夜亦是中秋,這是你們的綵頭。」

  小麥過去將箱子打開,但見裡面有一小罈酒,有幾錠銀子。

  「這是十八仙,就這麼一小壇價值百兩,」沈總教頭滿意的道:「今夜可飲,切莫貪杯。」

  「十八仙啊,」王霸砸了咂嘴,「沒想到在這裡還能喝到十八仙,老子這輩子算是值了!」

  他剎那間就忘記了方才還是誰在罵「有權有勢的貴人」。

  黃雄也嚥了嚥口水,都是豪傑,本就愛酒,況且是珍貴的美酒。縱然如小麥這般年紀小不愛酒的,也抓了一錠銀子在手裡咬了一口。

  這綵頭說大不大,但絕不算小。一片歡喜中,禾晏就顯得尤為獨特了。

  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箱子,驀地發出一聲哂笑,道:「看來咱們的都督,過的也不怎麼樣嘛。」

  沈瀚愣住。

  「窮死了。」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拿樹枝去撥弄火叢裡的柴火,低頭自顧自的說,話裡的陰陽怪氣誰都能聽得出來。

  洪山一把摀住她的嘴,對沈瀚賠笑道:「這兄弟喝醉了,喝醉了……胡言亂語,總教頭莫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沈瀚莫名其妙的走了。

  待沈瀚走後,禾晏看著那隻在地上的箱子,忍不住冷笑一聲:「這點東西,打發叫花子呢。」

  「老弟,這點東西不錯了。」黃雄耐心的道:「你這是遷怒。」

  禾晏正憋著火,不想說話。

  黃雄在她身邊坐下來,攬著她的肩,望著面前跳動的火苗,沉聲道:「年輕人,別喪氣,不過是遇到個坎,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你如今只是沒了一個進前鋒營的機會,我當年,可是什麼都沒了。」

  他沒捨得去動那壇十八仙,只拿旁邊那壇黃酒倒了兩大碗,一碗給禾晏,一碗自己拿著,他嘗了一口,道:「好烈的酒!」

  見禾晏沒說話,他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佛珠,道:「這個,是我娘的。」

  佛珠黝黑,閃著溫潤的光,同他彪悍的體格極為不相稱,卻從未見黃雄拿走過。他又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刀:「這把刀,殺了十九個人。」

  這話有些悚然,一時間,連王霸幾人都朝他看來。禾晏眸光微動,看向她。

  見她總算有了反應,黃雄甕聲甕氣的道:「當年我也如你一般年紀大,我們家有一本刀譜,祖傳下來的。有人得知後,上門來買,我爹不肯賣。」

  「我當時和同伴在外消暑去了,回來之後,我們家滿門被人滅口,屋中財物俱在,少了那本刀譜。」

  小麥驚呼一聲:「這是……」

  「有人為了刀譜,滅了我黃家滿門。」黃雄說到此處,神情很是平靜,不知道是因為時間過得太久,還是因為別的。他道:「我報了官,地方官員根本管不了此事,於是我親自調查,散盡家財,獨自一人提刀千里,尋賊人蹤跡而去。整整三年,我才找到他們在的地方。」

  「我怕我尋仇不成,反搭上自己性命。我不怕死,只是不想白白的死,黃家就剩我一個,我死了,沒人替他們討回公道。」

  「所以我假裝做苦力的長工,進到那家府上。白日裡觀察地形和他們平日裡的習慣,夜裡就苦練刀法。一年半,我找了個機會,在一個夜裡,替我們黃家報了仇。」

  這個故事驚心動魄,卻被他講的雲淡風輕,其中的凶險可想而知,但見這光頭大漢眼中只有平靜,他看著禾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若當時就拼著性命去跟他們討要公道,最後也不過是魚死網破,但你看現在,仇人死了,我還活著,還能在這裡同你喝酒吃肉,你說,誰贏了?」

  他是想藉著自己的事同禾晏說,切莫逞一時意氣。

  禾晏笑了笑,正要開口,卻見江蛟伸手,也給自己倒了一碗黃酒,仰頭灌了一大口,他不如黃雄擅飲,臉被辣的通紅,伸手抹去唇邊酒漬,脫口而出:「就是,誰人沒個難過的時候,你這算什麼,你看我,武館少東家,聽著不錯,我還有個未婚妻,本來今年我該同她成親的,可是她死了。」

  小麥瞪大眼睛,就要發問,被石頭搗了一下,才安靜下來。

  「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江蛟的眼睛有些發紅,悶聲道:「她是殉情死的。她喜歡別人,不肯跟我成親,就跟那個書生殉情死了!你說,你和我比起來,是不是我更慘?」

  難怪江蛟如此相貌身手,何以來從軍,怕是經過此事,心灰意冷,乾脆遠離家鄉,眼不見為淨。

  眾人都看向王霸,王霸莫名其妙,隨即羞怒道:「都看我幹什麼?我沒甚故事!你們都有毛病吧?好端端的說這些干屁?你們是來比誰更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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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0 04:04:2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六章 你喜歡我嗎

  月白露墜,山野清曠。篝火映著酒香,風雅疏豪。新兵們低頭喝酒吃肉,抬頭談天賞月,成了涼州衛獨有的風景。

  火星順著秋風飄了出來,讓人疑心會不會燃到衣裳。不過片刻就就成了火燼,伴著人低低的嗚咽。

  小麥抽泣著道:「我都忘了我爹娘長什麼樣子了……」

  「我更慘,」王霸面無表情的道:「我生下來就沒見過我爹娘。」

  禾晏:「……」她一抬手,給自己灌下一大口酒,試圖讓自己冷靜冷靜。

  本是為了寬慰她,眾人才拿自己不如意的事來對比,說到最後,儼然成了互相比較誰更慘。這下好了,旁的新兵都是歡聲笑語,只有他們這頭,一片愁雲慘淡,淒風苦雨。

  望著抱頭痛哭的小麥和王霸,再看看獨自喝悶酒眼眶紅紅的江蛟江少主,禾晏無言以對,好嘛,也不知道是誰在寬慰誰。

  黃雄看她一眼,道:「禾老弟,你酒量不錯嘛。」

  禾晏一怔,低頭看向自己,不知不覺,她都喝第三碗了。她不知道原先的禾大小姐酒量如何,想來柔弱的禾大小姐應當也不會拿著缺了口的破碗喝這種辛辣刺鼻的烈酒,但對於從前的飛鴻將軍來說,這很熟悉。

  寒冷的時候,感到懼怕的時候,心情難受的時候,腹中飢餓的時候,倘若手邊有酒,便可暫時抵禦艱難的時刻。酒可以驅寒,可以壯膽,可以充飢,也可以澆愁。

  她在朔京的時候滴酒不沾,生怕露陷,到了撫越軍裡,在漠縣,卻也漸漸喝成了習慣。將酒量也練出來了,帳中的小將新兵們,無一人能喝的過她。有時候慶祝大捷,宴上喝到最後還能清醒的,也就只有她一人。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孤獨求敗。

  讓她詫異的是石頭,還以為石頭在山中長大,瞧著又結實,當是酒量不錯,沒想到一碗酒還沒喝到半碗,便仰面倒下去呼呼大睡——這就醉了?

  他剩下的半碗酒被他弟弟小麥拿走,同王霸一起乾著碗道:「沒想到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如此,日後就是一家人了。」說罷,一口喝乾,被辛辣的酒刺的鼻子通紅,緊接著,不過一炷香功夫,也隨著他長兄一般,仰面躺倒,醉了。

  禾晏:「……果真是親生的兄弟了。」

  王霸霎時間便失去了這麼一個酒友,便又去攬江蛟的肩,遞給江蛟一串烤兔肉,道:「別只喝悶酒,來,吃點肉。你未婚妻不選你,是你倆沒有緣分。」這還是他第一次說的像人話,「人生在世,聚散都是緣,不必強求。」

  江蛟接過他的兔肉,仍舊悶不吭聲的喝酒。黃雄見狀,笑了一笑,他看著天上的月亮,自語道:「我想我的家人了。」

  禾晏從程鯉素給她的點心籃裡,拿出一個月團來。月團做的小小一個,形狀如菱花,上頭寫著紅色的「花好月圓」。她咬了一口,嘗到了芝麻和桃仁的甜味。

  「倘若他們在世,我應該不會在這,就在莊戶老家,」黃雄道:「我娘做的飯菜很可口,我想吃她做的飯菜。」

  禾晏低頭默默吃餅,黃雄問:「你呢?」他轉過頭,看向禾晏,「往常這個時候,你怎麼過的?」

  往常的中秋麼?禾晏有些恍惚。

  她沒投軍之前,在禾家中秋,當是和旁人一起過的。只是身份特殊,走到哪裡都有人盯著,不甚自由。她其實也喜歡祭月時候的熱熱鬧鬧,但因帶著面具,便也不方便。她在禾家是一個尷尬的存在,論身份,是名正言順的嫡女血脈,但另一方面,她既不屬於大房,也不屬於二房。

  等到了漠縣從軍那三年,一開始每日都過的提心吊膽,不知哪一日自己就會死在沙場,中秋團圓,想都不要想。

  再後來回京,嫁到許家,也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吧,她已經瞎了。

  滿心的同那人花好月圓的期盼還沒達成,自己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走不出來,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八月十五的那一日,她請求許之恆帶她上山拜佛,希望菩薩保佑,許能讓她重見光明。許之恆同意了。

  其實,那一日,她也並不是真的要去求菩薩保佑的。

  舌尖一痛,她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甜膩的滋味霎時間被刺痛覆蓋,禾晏回過神,避開黃雄的目光,若無其事道:「就這樣過唄,同現在差不多了。」

  「我看到你,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黃雄飲一口酒,道:「你就像當年的我。」

  禾晏笑了笑:「老哥,我家人活的好好的。」甚至於,活的比大多數人都要好。

  「但你不甘心。」她聽見黃雄的聲音,側頭去看,光頭大漢的臉上,顯出一種中年人歷經風霜的睿智和滄桑,他摸著佛珠道:「你大仇未報,心中不甘,所以時時苦惱,反將自己困住了。」

  禾晏心中一動,沒有說話。

  「不知道你是什麼仇,」他看著月亮,「你有時候的眼神,和我當時一樣。」

  禾晏有些茫然,她有嗎?她一直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

  「總有一日會好的。」大漢低下頭,,拍拍她的肩:「你要相信這一點。」

  禾晏沒說話,默默的端起酒碗來喝。黃雄不再言語,自顧自的吃肉喝酒。王霸也有些許醉意,扶著腦袋坐在原地痴痴傻笑,而江蛟,將頭埋在膝蓋中,不知道是哭了,還是睡著了。

  ……

  教頭們亦是聚在一起,就著篝火吃肉喝酒,連日來的辛苦訓練,如今在這批新兵身上,總算看到成效。俱是輕鬆不少,程鯉素也混在這裡頭,他是京城來的小少爺,不曾領略過這種新奇玩法,就連那隻灑了粗鹽的烤兔腿也覺得美味無比。原本還想得了空閒去找禾晏說話,才喝了一口酒,便覺得雙腿發軟,走不動,一屁股又坐了回來。

  教頭們善意的大笑起來,有人道:「程公子還得多練練酒量才成,這點酒量,可不能做我涼州衛兒郎!」

  「我本就不是你們涼州衛的,」程鯉素嘟囔道:「我只是過來玩樂一番。」

  這孩子總能把自己的「不行」說的理直氣壯,若這是教頭們自家的子孫,早已被拎起來揍上十頓八頓了。可這人是肖玨的外甥,於是眾人便道:「還是程公子豁達!」「貪杯本就不好,我娘子就不許我喝酒!都跟程公子學學!」

  「不過程公子,」梁平問他,「都督真不跟我們出來同樂?」

  「舅舅不喜歡太吵的地方,」程鯉素答道,「定然是不會來的。」

  眾人都有些遺憾,也有人覺得肖玨未免太不近人情,畢竟這可是中秋,連中秋都不與部下同樂的將帥,能與手下有多深厚的感情,也實在太傲慢了一些。

  不過也有人不太介意的,馬大梅嘿嘿一笑,「要不還是給都督送點酒菜過去,大過節的,一個人難免難受。」

  「沒必要,」程鯉素道:「這種劣質的黃酒,我舅舅是不會喝的。」

  眾人:「……」

  好嘛,那畢竟是朔京肖家出來的二公子,喝酒也絕不肯勉強。

  杜茂好奇的問:「程公子,你知道都督的酒量如何麼?我聽聞飛鴻將軍千杯不醉,不知都督與飛鴻將軍比起來,是好是差?」

  教頭們聞言,頓時目光炯炯的朝程鯉素看來。但凡有關飛鴻將軍和封雲將軍誰更厲害的話頭,總是教人新鮮。從劍法到酒量,從身高到性情,人們都要一一對比。可惜的是這二人除了從前同窗外,從未一起出現過,也不曾親自較量,況且飛鴻將軍還一直戴著面具,是以誰更勝一籌,到現在也是個謎。

  「那當然是我舅舅了。」程鯉素想也不想的回答,「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我舅舅喝醉過。」

  事實上,程鯉素從來就沒見過肖玨喝酒。不過這話他是不可能當著教頭們的面說的,飛鴻將軍再如何厲害,定然也厲害不過他舅。

  「去去去,別在背後說人。」沈瀚揮了揮手,「喝酒喝酒,怎麼跟婆子一樣碎碎叨叨的!程公子,來,我敬你一杯……程公子?」

  程公子面頰駝紅,已經喝醉了。

  ……

  是夜,青簾攏住明月,塌上人影蕭疏。秋聲靜謐,有人正撫琴。

  月上木蘭有骨,凌冰懷人如玉。牆上掛著長劍如霜如雪,披著外裳的青年姿容俊秀,神情平靜,雙手撫過琴弦處,情動飛音,令人沉醉。

  他彈的是《流光》。

  琴音悠遠,如珠玉落盤,這是中秋夜裡,本該團圓時分,縱然涼州衛的教頭新兵同家人遠在千里,亦是歡聚一堂,高歌暢飲,不如他清寂。他似也毫無所覺,只是認真撥動琴弦,束起的青絲垂於肩頭,被月色渡上一層冷清色澤。

  從春到秋,從暑到寒,似乎也不過是眨眼而已。

  月色被他的琴音襯得更冷寂了些,夜空澄澈如水,琴音彷彿要無止境的在長空裡飄散下去,聽得人想要落淚。

  忽然間,有什麼東西砸在院子裡,發出清脆的響聲,將這冷寂的琴音打斷。肖玨動作一頓,抬起頭來,透過窗,可見院牆外,有個什麼東西又拋了進來。

  他頓了片刻,站起身,推門而出,這時,第三個東西砸了進來,恰好落在他旁邊,他彎腰拾起,發現是一顆石子。

  飛奴從身後顯出影子來,低聲道:「少爺,外面……」

  肖玨將院門打開了。

  外頭站著個紅衣少年,手裡提著一小罈酒,酒塞已經被拔掉,香氣馥郁,正是十八仙。

  他倒是大方,就那麼一小罈酒,尋常人都要藏個許久才捨得喝一小口,看他這模樣,當是已經喝了不少。

  這人是禾晏。

  肖玨漠然看著她,禾晏瞪大眼睛,似乎才看清楚他的模樣,道:「肖玨?」

  身後的飛奴忍不住看了禾晏一眼,竟是直呼少爺姓名,果真膽大。

  「你在這裡做什麼?」肖玨問他。

  「我想了又想,」少年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渾身上下都是酒氣,不過神色如常,不見半點醉意,倒也看不出來是醉了還是沒醉,他道:「你選了雷候去前鋒營,我很不服氣,所以肖玨,」他嘴角一彎,「我們來打一架吧!」

  話音未落,身子便直撲肖玨而去!

  身後的飛奴見狀,就要上前,聽得肖玨吩咐:「別動。」登時不敢動彈。

  少年飛身上前,朝肖玨揚起拳頭,肖玨側身避開,擰眉看向他。

  禾晏沒有武器,赤手空拳就來了。若說是刺客,也實在太蠢了些。可他言辭清晰,目光清明,看著又不像是喝醉了發的酒瘋。肖玨索性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看這人究竟想做什麼。禾晏一擊不成,掉頭又來。

  少年身姿靈活,倒是真心實意的想要來打架,只不過用的辦法拙劣而粗糙,乍一眼看去,像是哪家學館裡的學子們打架,只知道拳腳往對方身上招呼,卻不顧準頭如何。

  肖玨側身再次避開,接連兩次偷襲不成,禾晏疑惑自語了一句:「我的身手何時這般差了?」

  一邊待著的飛奴:「……」

  難道這少年以為自己打得過肖二公子嗎?早聽說涼州衛的這個禾晏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眼下一見,果不其然。少爺還真是好脾氣,沒把這口出狂言的小子直接給撂出門外。

  她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絲毫不覺氣餒,馬上再次前來,這回仍舊被肖玨躲開,肖玨正要開口,忽然見身後有一黑物朝自己直撲而來,眉頭一擰,想也不想,抽出一邊的飲秋劍橫劈過去。

  「嘩啦」一聲,那東西應聲而碎,他退後幾步,並未被沾到。隨那東西前來的禾晏卻躲避不及,被澆了個從頭到腳。

  月色圓滿,風露娟娟,桂子初開,酒香四溢。地上散著十八仙的碎片,每一片都清冽馥郁,少年衣帶沾香,皺眉看來。

  她像是被這滿地的酒罈碎片給驚醒了,看向肖玨,上前一步,活像在花市裡被踩壞珠釵的小娘子,道:「摔壞了,你賠!」

  飛奴瞧了瞧,覺得這少年果真是喝醉了,否則說話定不會這般理直氣壯,顛三倒四。就低聲對肖玨道:「少爺,要不要屬下帶他走?」

  肖玨抬手制止,輕輕搖頭。

  主僕二人多年,一個神情便知對方心中所想。飛奴頓時明白,肖玨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把禾晏給扔出去,不是因為脾氣好,只是想要試一試禾晏而已。這少年如今身份可疑,渾身上下都是疑點,若是能藉著酒醉問出些東西,便能省去大力氣。若是今夜又是假裝醉酒,實則做點別的,那就其心可誅,更加不可饒恕。

  飛奴便隱於樹上,不再言語。

  肖玨轉身往屋內走,邊走邊道:「我為何要賠?」

  少年聞言,一頭跟著衝進肖玨的屋子,她跑的極快,腳步還蹌踉了一下,搶在肖玨前頭,堵住肖玨的路,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肖玨笑了一聲,眼神很冷:「你是誰?」

  禾晏一拍大腿,「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禾晏!涼州衛第一!」

  「涼州衛第一?」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誰告訴你的?」

  「還需要人告訴嗎?」也不知道醉沒醉的少年,語氣是令人驚嘆的理所當然,「我心裡有數。」

  肖玨側身繞過他,放下劍,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茶喝,才走了一步,那少年又尾巴一樣的黏上來,站到他面前,問他:「你說,我矮不矮?」

  這人是喝醉了喜歡同人比高矮麼?肖玨瞥一眼他剛到自己胸前的髮頂,點頭:「矮。」

  禾晏:「我不矮!」

  肖玨:「……」

  禾晏又問他:「我笨不笨?」

  肖玨停下手中倒茶的動作,盯著他,慢悠悠的道:「笨。」

  禾晏:「我不笨!」

  肖玨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將禾晏扔出院子,反而來這裡自討苦吃套他的話。除了在這裡聽他胡言亂語,似乎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要麼就是禾晏太蠢,要麼,就是此人精明到滴水不漏。

  「你還有什麼想要誇自己的,一起。」他垂著眼睛,不鹹不淡的開口。

  禾晏:「我高大威武,兇猛無敵,英俊脫俗,義薄雲天。如此仁人志士,為什麼,為什麼沒人喜歡我?你可知我素日有多努力?」

  肖玨:「……」

  「因為你,今夜中秋夜我很不高興,我問你,」她上前一步,同肖玨的距離極盡,仰頭看著他,殷切的問:「你喜歡我嗎?」

  肖玨後退一步,拉開與她的距離,撣了撣被她扯得變形的袖子,活像見了瘟神避之不及,平靜回答:「我不是斷袖。」

  「我也不是。」禾晏喃喃了一句,猛地抬起頭,神情悲憤,大聲質問:「那你為何寧願喜歡雷候也不喜歡我!那個人除了比我高一點,哪裡及得上我?論容貌,論身手,還是論你我過去的情分,肖玨,你太過分,太沒有眼光!我很失望!」

  此時正走到屋外,打算送點烤兔肉給肖玨的沈瀚,一把摀住嘴,神情驚詫。就在剛剛,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屋內,只穿著月白裡衣的年輕男子無言看著面前人,少年仰頭看著自己,目光亮晶晶的,語氣裡絲毫不見畏懼和猶疑,坦然地讓人想人懷疑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什麼叫過去的情分?不過是之前給了他一個鴛鴦壺的傷藥,就成了過去的情分,這人未免太過自來熟。

  「不過也沒什麼,」少年突然揚起嘴角,狡黠的一笑,低聲道:「你挑雷候進前鋒營,我就每天找雷候切磋,十次切磋十次敗,滿涼州衛的人都知道你肖玨是個瞎子,什麼破眼光。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肖玨:「……」

  此話說完,禾晏打了個酒嗝,身子一歪,倒在肖玨的軟塌上了,倒下去的時候,半個身子歪倒在橫放著的晚香琴上,將琴弦壓得發出一聲刺耳的錚鳴,「哐當」一下,掉地上了。

  肖玨站在屋子中間,眉心隱隱跳動,只覺今日這個趁酒套話的主意,實在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一瞥眼見門邊還有個人影躊躇不定,他冷道:「不進來,在外面做什麼?」

  沈瀚一驚,抖抖索索的過來。方才他在門口聽到了秘密,進院子又被飛奴看到,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此刻都督心情不好,莫要拿他開涮才是。

  「屬下從外面拿了些剛剛烤好的兔肉,想著都督可能沒用晚飯,特意送來。」沈瀚將油紙包好的烤肉放到桌上,「都督慢用,屬下先下去了。」

  「慢著。」肖玨不悅的開口,「這麼大個活人,你看不見?」

  他示意沈瀚看禾晏,沈瀚一看,心中一動,方才只聽禾晏的話中和肖玨關係匪淺,眼下一看,這少年就這麼大方的睡在肖二公子的軟塌上,那可是肖二公子的軟塌!涼州衛中,怕是有膽子這麼做的,只有這一個人了。

  他們二人的關係,果真不一般!

  肖玨走到軟塌前,用手拎著禾晏後頸的領子將她提起來,丟到沈瀚面前:「你的人,帶走。」

  「不敢,不敢。」沈瀚道。

  肖玨:「什麼?」

  沈瀚忙道:「屬下的意思是,涼州衛的新兵都歸都督管,怎麼能說是屬下的人呢?是都督的人。」

  肖玨氣笑了:「沈瀚,你今日話很多。」

  「屬下明白,」沈瀚一凜,「屬下這就帶他離開!」方才轉身走到一半,似又想起什麼,沈瀚問:「都督以為,屬下該將這少年送到哪裡去?」

  肖玨平靜的看著他:「要不要送到你家?」

  「不、不必了!」沈瀚頭皮發麻,就道:「禾晏……還是送回他原先的房間吧!」

  沈瀚走後,飛奴走進了屋子。

  肖玨已經將地上的晚香琴撿了起來,承蒙禾晏那麼一壓,琴弦斷了一根,望著斷了的琴弦,青年忍不住捏了捏額心。

  「少爺,」飛奴望著沈瀚遠去的方向,「沈總教頭今日有點怪。」

  「他經常很怪。」肖玨答道。

  「少爺以為,今日的禾晏,究竟有沒有醉?」

  肖玨將琴放好,方才被禾晏打算喝茶,茶盅裡的茶已經涼掉了。他將冷茶倒掉,重新倒了一盞,淺酌一口道:「不確定。」

  不確定禾晏醉沒醉,因為正常清醒著的人,大概不會這樣同自己說話。但觀她步伐、言辭和神情,又無一絲混沌。最重要的是,今夜他除了在這裡壓塌一把琴,打碎一罈酒,說了一通瘋話以外,什麼都沒做。包括透露他究竟是哪邊的人。

  這就叫人費解了。

  「他好像對雷候能進前鋒營的事頗有微詞。」飛奴道:「他想進前鋒營。」

  肖玨嘲道:「豈止是前鋒營,他是對我九旗營勢在必得。」

  「那……」飛奴問,「可要將他送到前鋒營,將計就計?」

  「不必,」肖玨道:「我另有安排。」

  飛奴不再說話了,肖玨想到方才禾晏說的,要每日都找雷候切磋,來證明他眼光不好。這等無賴行徑,此人做的還真是得心應手。

  再看看屋子裡一片狼藉,院子裡碎片到處都是,還得尋個空閒去涼州城裡請師傅補琴,禾晏居然還有臉說「因為你,這個中秋夜,我很不高興」,真是沒有道理。

  青年站在屋裡,秀逸如玉,如青松挺拔,半晌,嗤道:「有病。」

  ……

  外頭背著禾晏的沈瀚也很不高興。

  旁人看見了,都很驚訝的看著沈瀚,道:「禾晏喝醉了,總教頭怎麼還背著他?」

  沈瀚沉著臉一聲不吭,若不是撞破了禾晏與肖玨的關係,沈瀚至多找人將禾晏拎回去。可如今知道了他們二人關係匪淺,沈瀚怎麼敢怠慢。

  禾晏方才可是說,同肖玨有「過去的情分」!看來他們從前就早就認識了,那都督為何要假裝不認識禾晏,還要暗中調查禾晏身份。莫非他們二人原先是好的,只是中途生出諸多變故,才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難怪大魏人都知道肖都督不近女色,長成這個樣子,又是數一數二的英勇出色,那麼多女子眼巴巴的往上撲,無數絕色在前亦不動心,原來……原來人家根本就不好這一口!

  在肖玨門口的時候,禾晏那一句「你為何喜歡雷候不喜歡我」,語氣淒厲,真教聞者落淚。可惜都督心硬如鐵,完全不為所動。沈瀚胡思亂想著,越是緊張,想起來的那些奇怪的故事就越多。

  譬如禾晏同肖玨從前的確是認識的,也交好過一段時間。只是後來肖玨發現禾晏身份有異,便斬斷情絲,與對方劃清界限。禾晏呢,年紀小,心有不甘,知曉肖玨要來涼州,便投軍入營,找肖玨來討個說法。甚至於努力操練,想要進入前鋒營讓肖玨刮目相看。

  禾晏確實做得也不錯,可惜肖玨為了避嫌,竟然點了雷候的名。禾晏傷心痛苦,忍不住借酒消愁,酒後吐真情,找到肖玨來要個說法。

  心硬如鐵的肖都督斷然拒絕,不過到底是念在一絲舊情,才讓禾晏睡在了自己的軟塌上。

  很好,沈瀚在心裡為自己鼓掌,非常合乎情理,應當就是如此,八九不離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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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0 04:04:4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七章 又是替身

  中秋過後的第二日,是個雨天。禾晏醒來的時候,其餘人都在鋪上大睡,大概是昨夜酒還未醒。只是外頭行跑的號令已吹響,即便是雨天也要訓練。她便從床上爬起來,將屋子裡的人一一叫醒。

  「我頭好暈,」小麥年紀小,擋不得這等宿醉,仍覺後勁兒未過,「阿禾哥,你在幹嘛?」

  禾晏把水袋遞給他:「趕快喝兩口,洗把臉,該行跑了。」

  小麥接過水袋大口喝水,洪山見狀,笑道:「小麥,你和你哥還得多練練,這點酒量怎麼行?還不如你阿禾哥。」

  小麥瞅了一眼禾晏,道:「阿禾哥,你酒量這麼好啊?」

  「馬馬虎虎吧。」禾晏敷衍道。她眼下倒是不覺得頭疼,反而神清氣爽,只是已經忘記究竟是何時回的屋子了。只記得自己在篝火前同黃雄喝酒,多喝了幾碗,好像還開了十八仙……對了,十八仙呢?

  「肖都督賞的那罈子酒怎麼沒看到?」洪山也想起來了,「那可是好東西,別弄丟了。」

  「可能在王霸那邊。」禾晏回答。又仔細回憶了回憶,的確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原先喝酒,有千杯不醉之稱,其實倒也不是真的千杯不醉。喝多了仍舊是會醉的,只是禾晏與旁人喝醉酒又不同。喝醉了面上絲毫不顯,看起來還格外清明,之前在軍中的時候,有一次喝醉了,還同帳中軍師論了一夜的兵法,看起來神采奕奕。軍師第二日誇讚禾晏果真是世間罕見的好漢英雄,事實上,禾晏根本不記得昨夜做了什麼。

  便是喝醉了,旁人也看不出來。亦不會腳步虛浮,胡亂說話。所以,當是不會被人看見失態的一幕,但她昨夜究竟做了什麼呢?

  再想也想不出來,便隨著眾人趕緊洗臉收拾,去外頭領了乾餅行跑了。

  下雨後,地面濕漉漉的,不能跑太快,免得滑倒。禾晏跑著跑著,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循著目光一看,便見總教頭沈瀚站在馬道盡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神情複雜。

  見禾晏看過來,沈瀚便移開目光。這就很奇怪了,她對人的目光極為敏感,沈瀚的樣子,好似在思索打量什麼。她再看向沈瀚,沈瀚已經走開。

  大概是禾晏望著沈瀚的目光太過明顯,旁邊行跑的一個新兵就道:「總教頭如此凶,對你還是挺好的。你倆什麼關係,他怎麼這樣照顧你?」

  「照顧我?」禾晏莫名其妙:「我怎麼不知道。」

  沈瀚要是真心照顧她,也不會點雷候去前鋒營了。

  「昨天夜裡,我們回去的時候,可是看著沈總教頭親自把你背回屋的。」那新兵似是不滿,「你這人也太忘恩負義了吧,若換做是我,沈教頭根本不會這麼周到。」

  禾晏愣住。

  她問:「你昨晚看到沈總教頭將我背回去了?」

  「是啊,」新兵奇怪的看著她:「你不記得了?你可能是不記得了,你喝醉了嘛。」他說罷,因前面的同伴在招呼他快些趕上,便也不顧禾晏是什麼神情,逕自趕去前方了。

  禾晏一個人落在後面,心中難掩驚異。她喝醉了?沈瀚竟將她背回去了?

  這是什麼道理。她早晨問過洪山他們,洪山他們早早的就醉了,是同屋新兵們將他們拖回去的,禾晏回來的時候誰也沒醒,都不知道禾晏是何時回來,如何回來的。

  禾晏可不覺得沈瀚是個體貼的人。

  她想來想去,一直到行跑結束後都沒想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打定主意,等到行跑結束,操練開始前去找找黃雄他們,或許黃雄知道,倘若黃雄也不知道,她就直接去問沈瀚。

  等行跑結束,大家紛紛跑到擋雨的草棚或是帳篷底下躲雨喝水的時候,程鯉素來了。

  這少年打著一把油紙傘,傘上面還畫著幾隻紅白錦鯉,頗有意趣。他找不到禾晏,便四處去問,總算在草棚底下找到了人。

  「禾大哥!」他喊道。

  禾晏沒料到程鯉素來找她,便起身走到他那頭,奇怪道:「下這麼大雨,你怎麼不在屋裡好好待著?」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程鯉素拉著她躲在傘下,找了半天,找到演武場背著旗台的長架邊,才停下腳步,看著禾晏道:「我昨日喝醉了,今兒早上聽到舅舅同飛奴大哥說話,才知道昨夜你去找我舅舅了。」

  「我去找你舅舅了?」禾晏大驚。

  「不錯。」

  禾晏有點不敢相信,她居然去找了肖玨?如今她對肖玨頗為不滿,也是為了前鋒營一事,找肖玨定然不會是敘舊喝茶,那麼……

  「我找你舅舅,是去做何?」禾晏緩緩問道。

  程鯉素欲言又止:「昨夜你,可能喝醉了……」

  禾晏:「……」

  她竭力使自己綻開一個如常的微笑,道:「你但說無妨。」

  「你找我舅舅打了一架,還壓壞了他的琴。」程鯉素老老實實的答。

  禾晏閉了閉眼睛。

  「誰贏了?」她問。

  程鯉素沒料到禾晏在這個時候竟還關心結果,他撓了撓頭,道:「大概是我舅舅吧,聽說他讓沈教頭將你帶回去了。」

  禾晏:「……」行吧,她趁著酒醉果真去找肖玨較量了一番,還輸了,這下肖玨豈不是更對她無甚好感,離她進九旗營又遠了一步。

  禾晏頓覺心灰意冷,想著走九旗營接近肖玨大概是不可能的。不若換條路,還是如從前一般慢慢陞官,雖然動作慢一點……只是不知道等她成長到能接近禾如非的時候,禾如非已經官至幾品了?

  程鯉素同情的看著她,努力的安慰著:「禾大哥,其實你也不必灰心。我舅舅……我舅舅其實也沒那麼斤斤計較。我來是想告訴你,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去我舅舅跟前,省的他生氣。那把晚香琴很貴,他沒有讓你賠,已經很網開一面了。」

  「我也賠不起。」禾晏沮喪的答。

  「你看,事情也還不是很糟糕。」程鯉素又補上一句,「你不用太難過,我會在我舅舅面前替你說好話的!」

  禾晏無精打采的道:「那多謝你了。」

  程鯉素走了,禾晏望著那幾條紅白錦鯉遠去的身影,只覺一陣無力。原先帳中兄弟說喝酒誤事,她從不當真,如今看來果真不假。這來涼州才只醉了一次,便捅了簍子。

  沈瀚為何要親自背著她回屋?想來是因為見證了這般混亂的一刻,知曉她日後再無可能得到肖玨的青睞,仕途無望,對她心生同情才如此作為的。

  禾晏心道,要不,還是找個機會去找肖玨負荊請罪吧,誠懇些道歉,或許還能挽救一下?

  ……

  此刻涼州衛右軍都督的屋子裡,肖玨坐在桌前,看著手中的帖子。

  帖子是涼州知縣孫祥福同他下的,說是過幾日,京城來的監察御史袁寶鎮就要抵達涼州。知縣在府中設宴,一同邀請的,還有肖玨的外甥程鯉素。

  飛奴站在肖玨身後,道:「少爺,去城裡不便帶著程公子,許是鴻門宴,恐有威脅。」

  「袁寶鎮同徐敬甫私下有聯,早已是徐敬甫的人,」肖玨把玩著手中的帖子,看向窗口的桂花樹,淡道:「此次本就是衝著我來,不過,我恰好也想知道徐敬甫在涼州安插的是什麼棋。」

  「少爺的意思是?」飛奴遲疑的問道。

  「袁寶鎮是徐敬甫的人,孫祥福未必就不是。」肖玨勾唇道:「涼州的知縣,早就該換一換了。」

  「少爺是打算赴宴,屬下想跟著一起去,可程公子留在衛所需要人保護,若是有人圖謀不軌……」他沒有說完,指的是禾晏。如今涼州衛身份不明而極度危險的,也就是禾晏一人了。

  「況且程公子十分信任禾晏,少爺不在的話……」程鯉素倘若聽禾晏的話被禾晏騙了,或是乾脆被禾晏算計,可是得不償失。

  「鸞影何時到涼州?」肖玨問。

  「鸞影眼下還在樓郡。」飛奴答道,又看向肖玨,「少爺,不如拒了帖子?」

  「不行,」肖玨垂下眼眸,「此宴,非去不可。」

  ……

  程鯉素回來的時候,看見肖玨坐在他的桌前看書,書是他悄悄花銀子在教頭手裡買的亂七八糟的話本,他嚇了一跳,二話不說就上前,道:「舅舅!」

  肖玨正隨手翻著他的書,聞言手一抖,看向他,蹙眉道:「叫什麼?」

  「我……我錯了!」程鯉素道。

  「錯在哪裡?」肖玨平靜的看著他。

  好像沒生氣啊?程鯉素詫異肖玨居然沒罵他不好好練字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本,估摸著肖玨今日心情不錯,便腆著臉上前,「我沒錯,我是代我大哥跟你認個錯,聽聞昨夜我大哥找你打架……不,切磋了,舅舅,你沒生氣吧?」

  想到昨夜某個發瘋還壓倒他晚香琴的瘋子,肖玨眸色暗了暗,語氣一如既往的漠然:「沒有。」

  「沒有就好!舅舅你還是如此大度!」程鯉素趕忙拍馬屁。

  肖玨瞥他一眼,從懷中掏出個帖子扔到他臉上,「自己看。」

  「這是何物?」程鯉素一邊道一邊撿起來看,「這不是帖子嗎?有人給舅舅你下帖子啊,這還有我的名字。這是去涼州城?太好了!成日在衛所,我都快長蘑菇了。我看看,監察御史袁寶鎮……這人名字怎麼聽著有點耳熟?」他狐疑的看向肖玨:「舅舅,袁寶鎮是誰?」

  「不記得了?」肖玨彎了彎唇角,提醒他,「你和宋大小姐的親事,就是這位袁大人同你父親建議的。宋慈曾是袁大人的上司。」

  「宋、宋家?」程鯉素拿著帖子的手一鬆,帖子掉在腳邊,他彷彿沒有瞧見,只呆呆的看著肖玨,神情不定,「宋家怎麼會來涼州?」

  「不是宋家,」肖玨淡道:「是袁寶鎮。」

  「那不都是一樣的……」程鯉素喃喃道:「他們來涼州,特意請我過去赴宴,不會是為了想將我抓回朔京吧。我不想娶她……我不想成親……」他像是突然回過神,一把抓住肖玨的袖子,「舅舅,你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的親外甥往火坑裡跳啊!」

  「與我何干?」肖玨將袖子從他手裡抽出來,漫不經心的翻書。

  「與你干系很大!」程鯉素繞過桌子來到肖玨是身邊,「舅舅,你知道我不喜歡宋大小姐!要是和她成親,我寧願去死,成親當日我就上吊!舅舅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肖玨停下手中的動作,漠然看向他,抽出腰間長劍,擱到桌上。

  程鯉素結巴了一下,「這、這是做什麼。」

  「你現在就可以自盡,看看我會不會見死不救。」

  程鯉素瞪著那把刀,哭喪著臉道:「舅舅,我真的不想回朔京,我同你都一起待了半年了,早已習慣涼州衛所的日子,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他抱著肖玨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肖玨按了按額心,似是忍無可忍,道:「起來。」

  程鯉素沒動。

  「再說一次,起來。」

  程鯉素仍舊抱著肖玨的腿,眨巴著眼睛看他,「除非你答應我不要把我交給宋家。」

  「你不是待膩了衛所,想去涼州城嗎?」

  「我現在不想了!」

  青年的聲音淡淡,「那可是監察御史袁寶鎮。」

  「舅舅你還是封雲將軍肖懷瑾呢!」

  「袁寶鎮見過你,知道你在涼州避而不見,同宋家告狀說你怠慢如何?」

  程鯉素立刻回答,「他怎麼可能見過我?我從未和他見過面,我這幅樣子,我爹娘藏都來不及。若真是見過,他就不會同宋大人推薦我了,我和宋大小姐,一看就完全不般配嘛!」

  「是麼,」肖玨眸光微動,看著正悲憤著的少年,「去是一定要去的,既然他沒見過你,倒也不是全無辦法。」

  程鯉素瞪大眼睛。

  「找一個人代替你,去赴宴。」

  程鯉素愣了愣,半晌終於明白過來,這下也不乾嚎了,也不抱著肖玨的腿假哭了,站起身來一拍巴掌,「妙啊!舅舅所言極是,反正他沒見過我,隨便找個人代替一番不就得了!」

  「你可有人選?」

  程鯉素看著他,「我……」

  「涼州衛裡,似乎沒有與你年紀相仿,身材相似的少年。」肖玨道:「若差的太遠,會被發現。」

  整個涼州衛所的兵營裡,大多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便是年少一些的,也多結實黝黑。程鯉素是打朔京來的小少爺,金尊玉貴的養著,細皮嫩肉,同兵營裡的新兵一看就不同。

  「找不到的話,你還是親自去算了。」肖玨若無其事的道。

  「誰說找不到的!」程鯉素急了,心中靈機一動,「我大哥,我大哥就和我差不多!」

  肖玨挑眉,不置可否:「禾晏?」

  「不錯,就是我大哥。我大哥同我年紀相仿,身材相仿,而且人又聰明,定能隨機應變,應付好袁寶鎮。袁寶鎮能帶走我,不一定能帶走我大哥。」

  程鯉素對禾晏倒是十分信任,在他看來,禾晏是除了他舅舅以外,最無所不能的人了。旁人做不到的事情,禾晏一定能做到。

  見肖玨並不做聲,程鯉素心中一緊,只道是昨夜禾晏才去找肖玨打架,此刻肖玨定然還在因此事遷怒禾晏。未必就會想看到禾晏,正想要如何才能說動肖玨,就見他年輕的舅舅一合手中書卷,淡道:「好啊。」

  程鯉素一腔勸解的話堵在喉嚨裡,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啊」?

  肖玨看向他,「你若能說動你的大哥,就讓他代替你去。」

  ……

  下午操練結束後,禾晏坐在演武場外休息時,黃雄幾人找來了。倒是沒說別的,先把昨夜裡沈瀚送過來的銀子分給禾晏一錠,接著就問禾晏那壇十八仙去哪了。

  「我記得你最後拿走了,」黃雄問,「我今日去尋了幾個空酒罈,弟兄們一人分一點,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很好,」禾晏道:「只是可能要等下次爭旗的綵頭下來了再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霸有些不耐,忽然間明白了什麼,看向禾晏:「你、你該不會是……喝光了吧。」

  迎著眾人灼灼的目光,禾晏點了點頭,道:「真是對不住了,我一不小心,就給喝光了。」

  「禾晏!」王霸高聲道:「你太過分了!那可是我們一道的綵頭,你自己喝光了,山匪都沒你這麼霸道!」他挽起袖子,想是揍禾晏,挽到一半,又想起面前這人自己是打不過的,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一時間非常尷尬。

  江蛟和石頭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他們二人並不貪杯,對酒不甚感興趣,都沒說什麼。黃雄雖不如王霸激動,眼神中也充滿指責。

  若是平日裡,禾晏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不過這幾日接二連三的噩耗聽得她也有些麻木了。實在無力去應付眼前這幾人的心思,便坐在此地,一語不發。

  見她一聲不吭,垂頭喪氣的模樣,幾人面面相覷。想著此次未曾進前鋒營對禾晏的打擊果真是大,昨夜借酒澆愁,今日竟還這般頹然。可轉念一想,他這愁澆的委實值得,旁人只捨得用幾貫錢的黃酒,他用的可是幾百兩的銀子,就這樣還沒把愁澆下來,這仇得多費銀子。

  正當幾人不知如何是好時,有人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禾大哥……禾大哥,原來你在這裡!」程鯉素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額上還帶著汗珠,當是一路跑過來的。

  禾晏一日之類,這都是第二次見到他了。可一見到他,就想起自己昨夜得罪了肖玨的事,頓覺頭疼。禾晏抬起頭,蔫蔫的問:「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是有要事相商。」程鯉素看了看周圍的人,拉起禾晏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禾大哥,你跟我來。」

  他是肖玨的舅舅,旁人自然不敢說什麼,縱然還有十八仙的賬沒算,也只得眼睜睜的看著程鯉素把禾晏拉走,自個兒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禾晏被程鯉素拉著一路小跑,居然跑到了程鯉素住的地方。禾晏走到此地便不想進去,知曉程鯉素的隔壁便是肖玨,這要是進去了,倘若撞見,四目相對,豈不尷尬。

  程鯉素的腦瓜總算是聰明了一回,見禾晏面露難色,站在原地不肯動彈,便貼心的道:「你放心,我舅舅出去了,這裡沒人!」

  禾晏聞言,才同他走了進去。

  一進去,程鯉素就左右張望了一番,接著把門窗都關好,活像是要商量殺人放火的勾當。禾晏見他如此,一時無語。

  「你來找我,不會又要說你舅舅的事吧。」禾晏提前打招呼,「程弟,承蒙關懷,但我最近真的不想聽到有關他的消息。」也請給她留點臉面吧。

  她剛說完這話,便覺得肩膀被人一按,程鯉素將他轉了個身,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握著,抵著自己的前胸。

  禾晏差點下意識的將這人一拳揍飛。

  她按捺住自己想揍人的衝動,雖然她同男子相處的多了,但多是勾肩搭背,這般十指相扣,是在彆扭的很。

  然而眼前的小少年卻是一臉澄澈,絲毫不覺自己舉動引起誤會,不過當在他眼中看來,兩個男人如此,也確實無甚好避諱的。

  「大哥,求你救救小弟吧!」程鯉素慘然道。

  「……你這是發生何事了?」禾晏問。

  「你先答應我幫小弟一把,否則大哥你日後,恐怕再也難以看到小弟了!」

  「這麼嚴重?」禾晏問道,心中卻不以為然,程鯉素這孩子素來愛誇張,丁點大的事都能說的驚心動魄,況且真要出了什麼問題,他舅舅是肖玨,自然會幫他打算。「你先告訴我是何事,我才能幫你想辦法。」

  「大哥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的,我是逃婚出來的。我家裡要給我定親,我實在不願,就央求舅舅帶我來涼州。」程鯉素說到此處,一派淒然,「如今我家裡人居然還不放過我。他們為我挑的那家老爺的同僚,如今來到涼州,下帖子給我舅舅,讓我舅舅和我一起去赴宴。蒼天哪,我一個又無官職,又無名氣的小子,何以帖子上還特意寫上我的名字。分明就是算計我,想趁著我到了地方,好將我擄走!」

  他這說的跟強搶民女似的,就差沒去衙門門口擊鼓鳴冤了。

  「這也不至於吧,」禾晏道:「你若不想走,你舅舅自然會保你。他們還能當著你舅舅的面將你強行帶走不成?」

  程鯉素不好說肖玨可能真的會眼睜睜的看著人將他帶走,指不定還會高興甩走他這個拖油瓶。他輕咳一聲,道:「大哥,你也知道我娘本就對我舅舅頗有微詞。倘若他替我出面,豈不是又將自己陷於不義之地。我娘會恨死他的,我可不願意給他招來麻煩!」

  沒想到程鯉素居然這麼維護他舅舅,禾晏心中感慨,看來這就是骨血親情,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

  「那你想要我如何?」她問,「讓我幫你打走那位大人嗎?毆打官員是要犯律令的。」

  「你想到哪裡去了,大哥!」程鯉素鬆開她的手,「我可不是那等粗暴的人。我是想,那位大人其實原先並沒有見過我,也不知道我長得是何模樣。大哥,咱倆年紀差不多,長相都飄逸英俊,身材相仿,你不如代替我去赴宴。倘若那位大人要讓他的手下抓我,以大哥你的身手,完全能輕鬆逃走。這樣他們抓不到我,是他們的問題,怨不得我舅舅。」

  「我代替你?」禾晏道:「不行不行。」她轉身就想走,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牴觸。又是替身,上輩子她做了一輩子禾如非的替身,如今好容易可以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名字,怎的又來當人的替身?

  老天這是故意與她過不去的吧!

  「大哥——」程鯉素叫的撕心裂肺,「你真的不能見死不救!你想想,你和舅舅去赴宴,跟在舅舅身邊,朝夕相對,你做的好一點,舅舅看到你如此體貼周到,定會對你改觀。況且你是為了他外甥挺身而出,舅舅為了感激你,說不定……說不定會讓你去九旗營!」

  禾晏:「……」

  程鯉素真是為了不去赴宴,什麼鬼話都說得出。肖玨可不是個會買賣人情的人。說不準她日夜跟在肖玨身邊,反倒勾起了肖玨的怒氣,再有什麼不對,就真的被三振出局了。

  見她態度堅決不肯幫忙,程鯉素癱倒在地,一手指向頭頂,邊罵邊嚎:「天也,你為何如此對我!袁寶鎮,我上輩子與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你要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我入火坑!」

  禾晏本都要出門,已經走到了門口,聞言腳步一頓,回頭看來:「你剛才說……袁寶鎮?」

  「是啊,」程鯉素看著她,下意識的答道:「那位害我定親的大人,就是當今監察御史袁寶鎮。」

  禾晏眉心一跳,片刻後,她快步走向程鯉素,朝癱坐在地的少年伸出一隻手。

  「別嚎了,不就是去赴宴嗎?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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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八章 冤家同行

  乍然得到允諾,程鯉素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等禾晏重複了好幾次,指天發誓了一番才相信了她是真的要幫自己,程鯉素才敢相信。

  他給禾晏倒了一杯茶,雙手奉上:「好大哥,你可真是救了弟弟的命了!日後要是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肝腦塗地,小弟也在所不辭!」

  禾晏剛想開口,他又立刻接道:「我知道,大哥的願望就是進九旗營建功立業,放心,等此事一過,我定然每日都在我舅舅跟前美言,哪怕讓我日日抄書,我也要幫大哥把此事辦妥了!」

  「……我是想說,」禾晏制止了這孩子的狂喜,「我代替你去赴宴這事,我是答應了,可你還得說服你舅舅才行。」

  肖玨是能這麼輕易就同意的人嗎?畢竟這事聽起來還挺匪夷所思的吧。

  「這你放心,」程鯉素喜滋滋的湊上來,道:「我之前已經跟我舅舅說過了,我舅舅同意了後我才敢來找你的。」

  「肖玨同意了?」禾晏一愣。

  「許是覺得之前沒讓你進九旗營心中有愧吧,給你個表現自己的機會。」程鯉素誠懇的看著禾晏,「所以你看,天時地利人和,大哥你代替我去赴宴,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禾晏沒空理會程鯉素的胡言亂語,心中只是詫異,肖玨竟然這麼容易就答應了,這可不像是他的做事風格。莫不是又有什麼陷阱?

  見禾晏沉默,程鯉素又急了:「大哥,你可不是反悔了吧?」

  「沒有。」禾晏無奈道:「我只是在想如何假扮你,畢竟我同你又不一樣。」

  「你放心,那個袁寶鎮沒見過我的模樣,不會被拆穿的。不過我還得需跟你交代一些,免得被看出來了。我最愛吃口蘑肥雞,最討厭吃的是梗米粥。不喜歡人跟著,吃了花生臉上會長疹子。我日日都要洗澡,衣裳也要勤換,熏香也要用一用…….」

  他這一一說來,禾晏只看到了一個富家子弟驕奢淫逸的生活,不覺搖了搖頭。

  程鯉素說了一炷香時間,直說的自己口乾舌燥才罷休,端起茶來急急潤了潤嗓子,這才活過來。

  「大哥,我剛才說的你都記住了嗎?」

  禾晏:「.…..記住了。」她道:「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一起說了罷。」

  「容我想想。」程鯉素坐在椅子上,看著禾晏。禾晏同他年紀差不多大,模樣在一眾涼州新兵裡,已然算是出挑了。倒是絲毫不見笨拙健壯,顯得瘦小纖弱了些。不過這同他倒是剛好,若是換做是富家公子打扮……

  「差點把重要的事忘了!」程鯉素一拍腦門,「你穿成這樣可不能去赴宴。我好歹也是右司直郎府上的少爺,怎麼穿的這般寒酸,你等著。」他「蹬蹬蹬」的跑到裡屋去,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不多時,便提著一個包袱出來。

  「這是我挑的一些衣裳,你拿著穿。咱倆身材差的不大,你應當都能穿上,縱然是假的,大哥,你也得穿的好看些。我這人除了長得好看些,再沒旁的優點,若是連這點長處都被湮沒了,豈不是一無是處?」

  他居然能把「繡花枕頭」說的如此清新脫俗,理直氣壯,禾晏歎為觀止。

  他復又轉身去抽屜裡拿了個匣子,裝了點東西遞給禾晏,道:「這裡都是些髮簪,還有扇子玉墜什麼的,做戲要做的足,這些可不能少。」

  禾晏:「你還真是想的周到。」

  程鯉素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過獎,過獎。」

  禾晏將包袱和匣子都收好,又問:「你果真已經同你舅舅說好,沒有騙我吧?」

  「沒有沒有,」程鯉素道:「明日一早辰時你到這裡來,大概就可以出發了。」

  「這麼急?」禾晏一驚。

  「本來是要過幾天的,袁寶鎮還沒到涼州,只是舅舅要先去城裡找工匠修他的晚香琴,所以去早些。」

  禾晏想到被自己壓壞的那把琴,不做聲了。

  程鯉素拍了拍她的肩,「禾大哥,此次就全靠你了,多謝!」

  ……

  禾晏帶著滿滿一包袱東西回到新兵們的通鋪屋,王霸他們居然還沒走,正吃著昨夜裡禾晏從程鯉素那邊拿來的月團。見禾晏回來,手裡還提著東西,王霸酸溜溜的道:「喲,又去受孝敬啦?」

  「程公子又送你吃的了嗎?」小麥目光盯著禾晏手裡的包袱,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這麼大一包,是什麼好吃的?」

  禾晏將包袱重重往桌上一擱,包袱皮本就繫的鬆散,這麼一頓便散開,露出裡頭的東西來。不是眾人想的食物,竟是一些衣裳飾品。

  這就出人意料了,半晌,洪山遲疑的問道:「阿禾,程公子送你衣服幹什麼?咱們在軍營裡,也不能穿常服啊。」

  「我明日要隨肖都督去城裡辦事,」禾晏道:「大概怕我穿的太寒酸丟了肖都督的臉面,程公子才特意送了我幾件衣裳妝點門面。」

  「你和肖都督?」黃雄看著他,「這是好事啊,你怎麼看著不大高興。」

  倘若沒有昨夜的事發生,禾晏也應當很高興的,畢竟在肖玨身邊能探聽許多消息。只是昨夜的事過後,只怕肖玨對她更加不喜,誰知道會不會又什麼地方不對,惹惱了這位二公子。

  只能先硬著頭皮上了。

  「我這是歡喜的不知道做何表情了。」她答。

  眾人又圍著她問了好些,好容易將人全部打發走。到了夜裡,禾晏上塌前,都還想著這件事。

  她之所以答應幫程鯉素去赴那個勞什子宴,當然不是因為和程鯉素兄弟情深,也沒有俠肝義膽到如此地步,不過是聽到袁寶鎮的名字而已。

  袁寶鎮此人,禾晏曾經見過。她得封飛鴻將軍,禾如非替她領賞,禾晏恢復女兒身後,曾在禾家見過此人一面。袁寶鎮當時與禾元盛父子站在一起,禾晏還同他行過禮。

  瞧禾如非同他說話的語氣,也是很熟稔。禾晏當時還想,禾如非剛剛「領賞」,其實在朔京朝廷裡,同別的同僚也不曾多親近,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相熟的友人。

  如今這位禾如非的友人來到涼州,恰好和「程鯉素」還有一絲關係,若是能趁此機會靠近,打聽一些禾如非的消息,或許對她未來的路也有幫助。她要想出人頭地,走到說話有人聽的地位,就必須在軍中立出功績。但涼州遠隔京城千里,又離禾家到底是太遠了,很多消息傳不過來。

  袁寶鎮抵達涼州,也算是瞌睡送枕頭吧。只是不知道肖玨又是何意,居然會同意程鯉素這般匪夷所思的做法。禾晏如今是越發看不明白肖玨了。以為他會點自己進前鋒營,他卻點了雷候,以為他會不讓自己假扮程鯉素,他卻偏偏同意了。

  旁邊傳來洪山打呼嚕的聲音,禾晏翻了個身,閉上眼睛,罷了,既然想是想不出來結果,親自跟上去不就得了。這一路朝夕相對的,有的是時間研究肖玨究竟是何想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禾晏,未必還怕了不成。

  ……

  同禾晏的瀟灑不同,涼州衛所屋子裡,沈瀚一臉詫異,片刻後,臉上的詫異又變成了焦急。

  「都督,您怎麼能帶禾晏去城裡呢?他身份尚且不明,跟在您身邊,若是對您出手……」

  「我還不至於被他威脅。」肖玨道。

  「可是……」

  桌上銀燈盞裡的燭火被風吹得跳動,險些要熄滅,他撥了撥燈芯,屋子裡重新明亮起來。

  「如果他是徐敬甫的人,此次隨我赴宴,也許會露出馬腳。放他在衛所,真有異動,你們未必招架的住,不如放在我身邊安全。」

  「況且,」他勾了勾唇,「禾晏自詡身手不凡,此次鴻門宴,恰好可以做踢門磚。」

  沈瀚心中一凜,肖玨這是要用禾晏來當替死鬼。

  肖都督果真還是那個肖都督,連往日舊情都不念,也不知當初禾晏究竟是如何惹怒了肖玨。想到此處,沈瀚心中竟對禾晏生出一絲同情。

  肖玨道:「明日我走後,你保護好程鯉素,別讓他到處亂跑。衛所大小事宜,暫且就交給你了。」

  沈瀚收起心中遐思,道:「是!」

  ……

  第二日一早,小麥起床的時候,發現身旁的床鋪是空的。

  他揉了揉眼睛,眼下時間還早,屋子裡的其他人都還沒醒。禾晏的床上,被縟疊的整整齊齊,人已經不見了。小麥奇道,難道禾晏已經走了?可昨日他不是說,今日辰時才出發,眼下可還沒到時間。

  又過了一會兒,陸陸續續眾人都起來,皆是發現禾晏不見了。洪山道:「這小子不會現在就走了吧?連個招呼都不打?」

  「是不是怕將我們吵醒了所以才走的?」小麥試探的問。

  「這誰知道,石頭,你見過他嗎?」洪山問。

  石頭也搖了搖頭:「沒有。」

  幾人面面相覷,皆是一頭霧水。話雖如此,卻也不能就在此地等著禾晏,等下還要行跑,便紛紛起來洗臉。

  小麥早已穿好了衣服,率先收拾好,先推門跑了出去,打算去搶熱乎的乾餅,石頭和洪山還在洗臉,忽然聽見外頭小麥喊:「大哥,山哥——」

  「又怎麼了?」洪山抹一把臉上的水珠,「我們這洗臉呢。」

  「你們快出來看!」小麥的聲音抑制不住的激動。

  洪山納悶的看了一眼石頭,石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出屋去,邊道:「小麥,你下次能不能不這麼……」

  他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

  禾晏面向他站著,笑道:「山哥,我看起來怎麼樣?」

  洪山張了張嘴,一時沒說話,屋子裡的其他新兵此刻也陸陸續續出來,看到禾晏,「嘩啦」一下全圍上去,七嘴八舌的說道。

  「好看!太好看了,禾晏,你看起來就像京城裡富貴人家的少爺!」

  「豈止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我看是宮裡出來的也不為過。」

  「你可拉倒吧,說的跟見過宮裡出來的人一樣。」

  「我是沒見過,我想像中宮裡出來的人就長這樣!」

  「這衣服可不便宜吧,禾晏,能不能給我也穿一穿?」

  「呸!你能穿的出來麼?別糟蹋了衣服,邊兒去!」

  禾晏被眾人擁在周圍,任他們打量。洪山幾人遠遠地站著,小麥看著禾晏,雙眼亮晶晶的,道:「阿禾哥真好看啊!」

  「難怪說人靠衣裳馬靠鞍呢,你看,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這小衣裳一穿,小髮簪一戴,看著同我們是不一樣。」洪山摸著下巴,問石頭,「是不是?」

  石頭點頭:「是。」

  禾晏任他們打量夠了,才整了整肩上的包袱,笑道:「走之前還是過來給你們看看,弟兄們都說我好看,那我就放心了,說出去也沒丟咱們涼州衛的臉面。」她揮了揮手,「那我走啦!」

  眾人朝她揮手作別。

  她這廂同人作別,另一頭,程鯉素也早早的出了門。

  沈瀚正在院子裡和肖玨說話,綠耳在旁邊低頭吃草料。程鯉素昨夜去馬廄裡挑了許久,才挑了一批漂亮的小紅馬,覺得這馬瞧著可愛又神氣,同自己很般配。

  「你又不去,挑馬做什麼?」肖玨不置可否。

  「我雖不去,但我大哥是代表我去的,總不能讓人背後說:右司直郎府上的那個少爺,雖然身手不錯,但卻長得不妙。都說揚長避短,我就這麼一個長處,當然要揚一揚。」

  肖玨嗤道:「怎麼辦,以你大哥的長相,似乎不能幫你揚長。」

  「舅舅,你這話說的不對,」程鯉素認真的看著他:「我仔細看過,我大哥,生的應當算不差。雖然比不得你我,在涼州衛裡,也算得上出類拔萃。」

  沈瀚聽著這舅甥二人的閒談,一時無語,正說著,便見前方有人來,就道:「禾晏來了!」

  說話的兩人一齊側頭看去,頓覺眼前一亮。

  秋日的清晨,空氣清曠,涼颯秋風吹過,沁人心脾。日頭還未完全出來,只冒出了一個小頭,一線金光落在少年身上,襯得她格外出眾。

  少年穿著一件暗紅蟬紋錦袍,腰間束著腰帶。尋常看她太過瘦小羸弱,穿著程鯉素的衣裳,卻將那點纖弱完全隱沒了,只剩風流。她本就生得清秀,將長髮以雕花木簪束起,清冽又精神,步伐悠然,提著包袱,竟一點也看不到演武場上汗流浹背的新兵影子了,活脫脫京城學館裡的翩翩少年,一顰一笑都是詩意。

  少年走到幾人面前,「啪」的一聲展開手中摺扇,摺扇飄逸,她笑容比摺扇上的山水畫還引人注目,聲音刻意壓低過:「對不住,我來遲了。」

  程鯉素瞪大眼睛看著他,半晌終於回過神來,繞著禾晏轉了個圈,喜不自勝道:「大哥,沒想到你竟然是這般的美男子,涼州衛真是埋沒你的風姿了!我這樣瞧著,你都快趕得上我了!」

  禾晏心中得意,嘴上還是謙遜道:「哪裡哪裡,過獎過獎。」

  她今日一大早就去了河邊,趁無人的時候換好了衣裳,程鯉素的衣裳多是黃色,這少年極愛這般明亮的顏色,禾晏穿著卻覺得略顯輕佻,好容易才找了這麼個不那麼跳脫的顏色,又在匣子裡撿了個算作樸素的髮簪。在河邊對著河面端詳了許久,為了不出意外,還特意給洪山他們看了看。

  涼州衛的新兵們一致叫好,想來也算是不差的。她前生做男兒身裝扮時,不得不戴上面具,如今能大大方方的如此公子模樣,也生出一絲陌生的緊張。

  一邊的沈瀚看著禾晏,心中倒吸一口涼氣。他原先還在想,禾晏也不過就是一個少年,就算過去同肖玨有舊情,何以就入了肖玨的眼?畢竟傾慕肖玨的絕色美人數不勝數,如今看到如此模樣的禾晏,心中便稍稍明白了一些。女子便罷了,男子有如此姿容的,並不常見,況且這少年身手出眾,脾性還好,若非身份令人生疑,其實……其實同肖都督站在一起,倒也不是很奇怪。

  程鯉素仍在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禾晏朝肖玨看去,但見肖玨站在原處,目光平靜的掃過她,絲毫不見欣賞,頓生促狹之心,便走到肖玨身邊。

  「都督,」她摺扇半開,掩面低笑,活像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你看我這般,如何?」

  年輕男人漠然看向她,片刻後,微微彎腰,俯首快要到她的耳邊,他的聲音少年時期便比尋常少年要低啞一些,如今年歲漸長,還帶了一絲散漫的磁性。

  「你居然……」

  耳邊似乎能感到對方呼出的熱氣,禾晏莫名覺得臉上一臊,心想要聽著這張臉用這種語氣誇人,還真不是人人都能頂得住的。

  「……比程鯉素還矮。」他說完了剩下的半截話。

  禾晏:「……」

  禾晏退後兩步,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尋常人不該說「你居然這般惹眼」「你居然如此驚豔」嗎?

  比程鯉素還矮?

  那秀美如玉的青年卻像是還嫌不夠惡劣似的,看著她,勾唇哂道:「還有,你腰帶繫反了。」

  他擦身往前去了,禾晏低頭一看,程鯉素的衣裳樣式繁複,她從前不曾穿過這種,也不知如何繫,此刻聽到提醒,便手忙腳亂的去解。程鯉素見狀,這才看清楚,跟著過來幫忙:「啊,忘了跟你說,我的腰帶同旁人不同,你要這樣繫……」

  禾晏看著肖玨遠去的背影,磨了磨牙。

  肖玨絕不可能是因為爭旗一事對她心懷愧疚才會讓她做程鯉素的替身,禾晏嚴重懷疑,他將自己帶在身邊,只是為了方便羞辱折磨。

  這真是天生的冤家。

  ……

  涼州衛所到城裡,不歇的騎馬,大約要三個時辰。早晨出發,到了已是下午。一同前去的除了禾晏和肖玨,還有一個叫飛奴的侍衛。

  大約是因為她不是真的程鯉素,便連馬車也省去了。一路騎馬過去,連飯也沒顧得上吃,到了午後,總算是到了城裡。

  涼州城禾晏上一次來,還是剛隨新兵一同從朔京來到此地,不過並未在城裡停留,便直接去了白月山下的衛所。如今她換上尋常少爺家的衣裳,來到熙熙攘攘的市井,同朔京不同,涼州又是別有一番風情。

  此地算是東部,四季分明,雖然比不得京城繁華,但也算得上熱鬧。來往行人匆匆,到了城裡,騎馬便不必騎得那般快,禾晏邊走邊看,只覺得看不夠。

  但肖玨並非是來城裡遊玩的,幾人到了一處客棧,這客棧瞧著應當算是涼州城裡極為奢華的一間,一共三層。外頭修繕的富麗堂皇,到了客棧門口,肖玨下馬,夥計幫忙將馬牽去馬廄,幾人一起走進大堂。

  實話說,前世今生,雖然禾晏貴為禾家的大少爺,但還真沒住過特別貴的客棧。肖玨倒是和他的侄子一般驕奢淫逸,連歇腳的地方都要如此講究。禾晏這般想著,聽見肖玨對掌櫃的道:「兩間客房。」

  「兩間?」禾晏驚訝,「我和飛奴一間?」

  好容易出了兵營,就不能讓她自己一間嗎?程鯉素還叮囑她要每日洗澡,飛奴在房裡,她要怎麼洗?

  「不然?」肖玨盯著她,反問,「你想和我一間?」

  「不不不,」禾晏道:「那我還是和飛奴一間吧。」笑話,她還不至於沒有自知之明到如此地步,畢竟肖二公子冰清玉潔,怎麼能和她這等粗陋之人共處一室呢?禾晏心裡腹誹,肖二公子就該和廟裡的菩薩住一起,給他面前擺個香爐供果,就能受人供奉了。

  肖玨沒理會他了。

  掌櫃收下銀子,令人收拾客房去了。因從早晨到現在,三人還沒吃過午飯,客棧一樓是可以用飯的,便打算在此吃過飯在上樓。

  大概看出來肖玨身份非富則貴,掌櫃慇勤的立在他們這桌,道:「咱們這邊招牌菜點有綠豆棋子面、五味蒸麵筋、麻辣肚絲、芝麻卷、八寶野鴨、雞絲黃瓜、五香仔鴿……幾位要點什麼?」

  不等肖玨說話,禾晏先大聲問道:「掌櫃的,可有口蘑肥雞?」

  「有的,有的。」掌櫃忙回答。

  肖玨側頭來,平靜的看著她。禾晏眨了眨眼睛,「怎麼了,舅舅,你知道,我最愛吃的就是口蘑肥雞了!」

  飛奴:「……」

  做戲要做周全,這話可是程鯉素告訴她的。如今進了涼州城,她就不是禾晏了,她是程鯉素,是肖二公子的外甥。外甥想吃自己最愛的菜,這有錯嗎?

  完全沒有錯!

  肖玨收回目光,道:「給他來盤口蘑肥雞。」

  居然這麼好說話?禾晏心中一動,也是,倘若這裡遇到熟人了呢?當著外人的面,肖玨總不好否認。這下禾晏膽子就大了,她在衛所裡吃了這麼多日的乾餅,連肉沒嘗過幾次,既然逮著個機會,肖玨又不缺銀子,不狠狠的宰一筆這隻肥羊,豈不是對不住自己?

  「舅舅!」禾晏喊得又脆又甜,笑眯眯道:「我還想吃麻辣肚絲、芝麻捲、八寶野鴨、雞絲黃瓜、五味蒸麵筋、五項仔鴿……還有那個什麼,綠豆棋子麵!我都想吃!」

  飛奴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又按捺住了,真是好久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人了。

  掌櫃的先是詫然,隨即喜笑顏開,看著禾晏的模樣活像是看見了一尊財神爺,對肖玨道:「這位小公子真有眼光,很相信我們客棧的菜品哪!」

  「抱歉,」肖玨輕笑一聲,動作優雅,語氣卻帶著一種刻薄的嘲諷,他淡道:「外甥沒見過世面,讓人見笑了。」

  禾晏:「……」

  「每樣都來一份吧。」

  肖二公子揮金如土,掌櫃的欣喜不已,轉身吩咐廚房做菜去了。

  禾晏本就是為了捉弄他,想著能吃個其中幾道菜也不錯了,不曾想肖玨竟然百依百順,還真每樣叫了一份。難不成程鯉素平日裡在這個舅舅面前就是如此得寵?簡直要瘋的風要雨得雨,禾晏都有些妒忌了。

  她湊近肖玨,小心翼翼的問:「都督,你怎麼這般好說話?」

  「怎麼?」肖玨淡道:「當舅舅的,當然不能讓外甥餓肚子。」

  這個「舅舅」,委實說的意味深長。禾晏琢磨著琢磨著,卻是琢磨出一絲不對味兒來。她和肖玨好歹也是同輩,從前還是同窗,後來同為將領,也是齊名。結果這輩子,她先是成了肖玨的小兵,叫他一聲都督。如今乾脆成了肖玨的外甥,連輩分都矮了一頭。

  這個便宜,肖玨可是佔大了!

  她緘默不語,不打算再叫肖玨了。誰知道想捉弄肖玨竟讓自己吃了虧呢?真是棋差一著。

  掌櫃的菜品且不說如何,做菜倒是挺快,不多時,菜便上齊了,擺滿了整整一桌子。如此奢靡,旁邊的人都朝他們看來。

  禾晏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都督,讓您破費了。」

  「既是你想吃的,當然要吃。」肖玨慢悠悠道:「只是我從前教過你,簡節則昌,淫佚則亡。不要浪費。」

  禾晏覺察出一絲不對,正要說話,只聽得面前這人又道:「剩一粒米,你明日就別吃飯了。」

  禾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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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0 04:05:1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八十九章 救風塵

  吃過飯後,禾晏是扶著欄杆上樓的。

  菜餚自然很美味,只是要吃的一粒米都不剩,縱然是珍饈佳餚,到最後也難以下嚥。好容易吃完了,得了明日能吃飯的權力,還要被肖二公子瞥一眼,輕飄飄的嘲笑一句「果然兼人之量」。

  要不是他自己說不能浪費,她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個飯桶麼?其他食客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禾晏都覺得丟臉。

  她吃得太飽,實在不想跟肖玨多說,便自顧自的隨夥計上樓。飛奴竟也沒跟上來,她懶得管,一進屋,便先在塌上躺了下來。

  這可真是,撐的走不動路了。

  身下觸感柔軟舒適,禾晏忍不住在塌上打了個滾兒,所以說有銀子就是好呢,出門都住的這般享受。肖玨的房間就在隔壁,她貼著牆豎起耳朵,想聽聽肖玨在那頭幹嘛,也不知是不是房間牆太厚了,根本什麼都聽不到。

  聽著聽著,禾晏就睡著了。

  今日趕路趕了半天,回來又酒足飯飽,床鋪還如此舒適,想人想不睡也難。這一睡,禾晏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月亮出來了。她打開窗戶,樓下已經點起了燈籠,不遠處酒樓裡還有歌女唱歌的聲音。

  禾晏揉了揉眼睛,喝了杯水,起身推開門,走到肖玨的房間前,敲了敲門。

  片刻後,屋裡才有人道:「進來。」

  禾晏走進去,房裡點了燈,飛奴在門口守著,肖玨坐在桌前,手裡拿著書卷看書。

  這人都不會睏的嗎?當初在賢昌館也沒見他這麼努力啊,如今反倒是用功起來。禾晏心中慚愧之情油然而生,看看,這才叫學無止境。她伸長脖子想去看肖玨看的是什麼書,就見這人將書卷一合,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抬眸,目光冷得很,「何事?」

  禾晏道:「都督,您晚上做什麼?」

  「不做什麼。」

  「您是不出門了嗎?」

  他道:「你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禾晏笑一笑,「若是您沒什麼事的話,我想出去逛一逛。我也是第一次來涼州城,想瞧瞧周圍有沒有什麼有趣的小玩意兒,」她胡謅道:「若是遇到合適的,買些帶回去送給我未婚妻。」

  肖玨似乎對她的事並不感興趣,淡道:「隨你。」

  禾晏大喜過望,道:「真是太好了,都督,我先走了!」

  她幾乎是雀躍著下了樓。待她走後,肖玨道:「飛奴。」

  侍衛早已瞭解,道:「少爺,我去跟著他。」

  「別跟得太近,」他道:「小心被發現。」

  「屬下明白。」

  ……

  禾晏興沖沖的出了門。

  袁寶鎮還沒到涼州,接下來幾日他們住在客棧,提前來城裡也沒告訴知縣,除了修琴以外,肖玨大概還要處理別的事。不過禾晏也不打算跟著,至少到眼下,肖玨可一點兒信任她的意思都沒有,何必熱臉貼冷屁股。她又不想和肖玨一樣在客棧裡看書,這會令她想到當初在賢昌館進學時候的可怕回憶。

  夜色正好,就趁著這個時間四處走走。雖然袁寶鎮還沒到涼州,不過想知道禾家的消息,倒也不是只有這一個辦法。但凡有酒館茶樓的地方,只要去吼一嗓子「我知道最近飛鴻將軍……」就能引出無數個話頭。不是她自誇,她最出名那幾年,許多地方的說書人日日必講的,就是有關飛鴻將軍的本子。

  當然,也要順道講一講封雲將軍就是了。

  涼州城夜裡,街上的人不如朔京的多,但也不算冷清。路邊商販也有賣這邊的土產的,禾晏邊走邊看,她身上也僅僅只有爭旗時候得到的一錠銀子而已。

  肖玨雖然是做她的「舅舅」,卻並未要給她銀子花的意思。好在禾晏此時已經吃飽喝足,並不想花銀子,便也只是看看不買。

  在她身後十幾步遠的地方,飛奴正緊緊地跟著。

  肖玨懷疑禾晏身份有異,此次帶她來涼州城裡,也要隨時盯著她,看她是否暗中聯繫徐敬甫的人。飛奴跟的盡心盡職,不過到底還是有一絲納悶。

  這個少年,一路走一路看,跟沒出來逛過街一般,新奇的不得了。嘴裡說著要給未婚妻買小玩意兒,看是看了不少,一個也沒買。要麼就是他是個吝嗇鬼,連一盒脂粉都捨不得送姑娘。要麼就是他在說謊,眼下不過是掩飾。

  禾晏轉過一條街,走進一條巷子,飛奴記著肖玨的話,不敢跟的太近,等估摸著差不多禾晏快走到巷子盡頭時才跟著拐進去,一進去便愣了一下,空蕩蕩的巷子,只有掛著的幾盞燈籠在風中飄散,哪裡還有人影?

  飛奴心中暗道糟糕,快步上前,走到巷子盡頭,巷子盡頭是一條大道,左右都是人潮,沒有看到那少年。

  被發現了,他握緊雙手,不僅如此,還把人跟丟了。

  禾晏甩著袖子,逕自往前走去。

  涼州城看起來不大太平,匪徒宵小不少。她初來乍到,都還沒踩熟地皮,就被人跟上了。對方跟了她一路,想來她如今也沒得罪什麼人,多半是想要趁火打劫的。只是如今她還盯著程鯉素的身份,肖玨還在客棧,還是不要惹麻煩的好。是以她也沒動手,甚至連照面都沒和對方打,只是悄無聲息的甩掉了後頭的人。

  沒有了尾巴,逛起來便更加遊刃有餘了。只是這樣找也不是個辦法,禾晏在街邊隨手攔了一名路人,笑道:「這位兄台,可知道城裡最大的酒館是何地?」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見禾晏穿的富貴,模樣不凡,估摸著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少爺,語氣便格外的好,道:「最大的酒館,當屬萬花閣了。」

  「多謝,」禾晏又問:「請問萬花閣應當怎麼走?」

  「不遠,你順著這條街,一直走,走到盡頭,瞧見有一家米鋪,朝左拐個彎兒,再走不遠就看得到。」

  「真是多謝兄台了。」禾晏又沖他一拱手,這才笑容滿面的往前走去。

  同剛才那人說的分毫不差,確實沒走多久,順著米鋪的左邊一直往前走,就能聽見彈琵琶的聲音。周圍還有不少穿著富貴的公子老爺正往那頭走去,不必說,自然就是萬花閣了。

  禾晏也順著人往裡走去。

  待還沒走到門口時,便覺得陣陣香風撲鼻而來,禾晏腳步一頓,正覺得有些奇怪,這時,一團紅色的香風霎時間撲到她眼前,雪白的藕臂攀上她的肩,女子的嬌笑帶著些許撩人,「公子好面生,是第一次來咱們萬花閣呀?」

  禾晏:「……」

  她詢問的不是最大的酒館嗎?有沒有人能告訴她,為何那人所說的萬花閣,竟是家青樓!

  禾晏道:「我不是來這裡的。」她試圖將這姑娘的手給撥下去,奈何這姑娘聞言,不僅沒生氣,反而貼的更緊了,禾晏的手臂直接觸到一團綿軟,頓時面露尷尬。

  縱然同為女子,這也實在太親密了些!

  紅衣姑娘摟著禾晏往裡走去,邊走邊道:「不是來這裡,也可以進來看看呀。我們萬花閣,可好玩兒了。」

  對方是個女子,又不可用對付王久貴的辦法對付她,禾晏無奈,只好道:「姑娘,我沒有銀子,我很窮的。」

  女子掃一眼她從頭到腳的打扮,咯咯咯的笑道:「公子真會說笑,沒得這般小氣的。真要是小氣的話,也無事,雲嫣今日請公子喝酒,不收銀子,可好?」

  她身上的熏香重的刺鼻,熏得禾晏頭暈,一不留神,就被這個叫雲嫣的女子拉進了萬花閣。一進去,便覺得暖意和著香風撲面而來,台上一溜煙的妙齡女子,衣衫薄薄,正彈琴唱歌,一眾公子文人坐在台下叫好,投贈楹聯,紙醉金迷。

  到處都是人,禾晏倒是許久沒見過這般場面了,一時腳步頓住,不知該往哪裡走。雲嫣見狀,捂嘴吃吃笑起來,又來扯禾晏的手臂,「公子,我們去樓上,這裡人太多,公子生的如此俊俏,我怕有人來搶。」說罷,還在禾晏臉上摸了一把。

  禾晏只覺得一陣惡寒,猶如兔子進了狼窟,渾身上下都不自在。這雲嫣卻又是個熱情如火的,哪裡還看禾晏的臉色,拉著禾晏就往樓上去。

  萬花閣一共好幾層樓。最下一層是長檯,青樓姑娘們在此彈奏歌舞。往上是雅室,這就需要更多的銀子,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再往上,就是姑娘們住的地方。

  雲嫣在萬花閣裡,姿容算不得出色,來照顧她的恩客也並不多。今日好容易在門口逮著禾晏這麼個有錢少爺,哪裡捨得輕易放開。再看禾晏生的也是眉清目秀,這樣的人要是被別的姑娘看到,難免要來搶人。僧多粥少,當然只有先下手為強,鎖到自己房間再說。

  她一直拉著禾晏不鬆手,禾晏琢磨著要如何才能自然些的脫身,走到樓上時,再不見摟著姑娘的恩客。

  「這上面沒有人啊?」禾晏問。

  雲嫣笑道:「又不是人人都能進姑娘閨房的,公子,你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這裡的姑娘潑辣而膽大,禾晏並不知如何招架。路過一間房時,突然間,房門被打開,有個披散著頭髮的人衝出來,才衝到門口,便被人一把攥住頭髮給拖了回去。禾晏還沒來得及細看,門就「砰」的一聲被關上,差點撞到她的鼻子,將她的扇子也給撞飛了。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禾晏也愣怔了一刻。雲嫣連忙上前,問道:「公子沒事吧?剛才可有傷到你?」

  禾晏搖頭,彎腰撿起扇子,再側頭看向那間緊閉的房門,她耳力超群,聽到裡頭隱隱傳來女子的哭泣,再然後就是一個嬤嬤罵人的聲音。

  「這裡……」禾晏伸手要去推那門。

  「公子不可!」雲嫣攔住他的動作,「你做什麼?」目光中帶了一絲防備。

  禾晏心念一動,再抬眸時,目光裡全然都是好奇,「這裡面是什麼人?剛剛是在做什麼?」

  到底是第一次來青樓的雛兒,什麼都不知道,雲嫣心中掠過一絲輕蔑,面上卻笑著,又來挽禾晏的胳膊,「是我們樓裡新來的姑娘,不懂規矩,衝撞了客人,嬤嬤正在教她呢。」

  「你們樓裡還有不懂規矩的姑娘?」禾晏不動聲色道:「我以為都如姑娘一般善解人意。」

  這話說的雲嫣喜笑顏開,嗔怪道:「公子真是嘴甜。咱們自幼長在青樓,不懂規矩沒飯吃,自然不敢衝撞客人。不過有的人卻不同,生來不曾受過摧折,乍逢巨變,以為自己還是從前的小姐,驕縱任性,總是少不得苦頭吃。多吃幾次,也就明白了。」

  禾晏挑眉:「原來是良家子呀。」

  「公子,」雲嫣佯作生氣,粉拳輕輕錘一下禾晏的胸口,道:「這麼說可是看不上我們青樓姑娘?」

  禾晏低笑:「怎麼會?比起有爪子的野貓,當然是乖巧的姑娘更招人疼。」

  她本就生的清秀,穿著程鯉素的華服,看起來也算個翩翩少年,若再刻意裝的風流倜儻些,能迷倒一大片芳華女子。果然,雲嫣也被她這一笑笑的有些晃神,不自覺的話也就多了些。

  「雖說如此,可有人就喜歡這種有脾性的野貓。別看這屋裡人不懂規矩,如今咱們涼州知縣府上的少爺,可是點名要她呢。也不知哪裡來的這份運道。」說到此處,倒有些妒忌的意思了。

  「知縣府上的少爺?」禾晏心中百轉千回,神情不見半分漏洞,只詫異的看著她:「這屋裡人這般顏色動人,連知縣少爺都慕名而來?」

  「什麼慕名而來,」雲嫣不以為然,「這姑娘剛來咱們樓裡,媽媽要她接客,接的就是孫公子,誰知道她倒好,厲害得很,不僅不伺候孫公子,還用簪子刺傷了孫公子的胳膊。」

  「孫公子可是孫知縣唯一的兒子,豈能就這麼算了?讓媽媽將這姑娘調教幾日,待乖順了便送去。」

  雲嫣邊往前走,邊道:「只是這姑娘竟也是個有骨氣的,都整整三日了,你看方才,還是如此,咱們萬花閣裡,真是許久沒有見到這般剛烈的姑娘了。」

  「這可怎麼辦?」禾晏搖著扇子,擔憂道:「調教不好,你們如何與孫少爺交差?」

  「公子說笑,萬花閣裡就沒有調教不好的姑娘。再剛烈的姑娘,給喝點迷藥,自然什麼都不能做了。我看這姑娘也是自討苦吃,若是乖乖聽話,將孫少爺給哄好了,指不定還能做個妾室。如今這般,縱然是上了孫少爺的塌,怕是也難得孫少爺的歡心,下場不知有多淒慘。」

  她說著,妒忌之餘,又有些同情起來。

  「指不定這幾日她就想通了。」禾晏寬慰,「也無需太過擔心。」

  雲嫣搖頭:「只怕是沒有時間了,再過不久,孫公子的人就會來接人了。方才當是在上妝。」

  禾晏沒有說話。

  雲嫣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便又露出最開始那般婉媚的笑容,拉著禾晏走到盡頭的一間房,將禾晏推了進去:「瞧瞧,你我怎麼淨說旁人的事?公子,不如來談談我們罷。」

  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不很大,梳妝台上擺著些胭脂水粉,芙蓉紅帳,頓覺春宵苦短。

  她一雙手又來摟禾晏的脖子。

  禾晏頭皮發麻,面上卻還要做風流公子的姿態,笑道:「佳人在懷,自然是好,只是姑娘不覺得還少了點什麼嗎?」

  雲嫣問:「少了何物?」

  「當然是美酒。我與姑娘一見如故,此情此景,當對飲一杯。」她想了想從前看禾元亮同府裡姨娘們嬉戲的場景,點了點雲嫣的鼻子,「你不是要請本少爺喝酒嗎?難不成在騙我?」

  風流俊秀的少年郎與自己調情,縱然是歡場女子也忍不住心旌蕩漾,雲嫣一跺腳,道:「怎會?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拿酒,今夜……同公子一醉方休。」

  她拋了個媚眼,扭著腰肢出門了。禾晏待她走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這才鬆了口氣。學男子上青樓,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她極為不擅長的,真是要了命了。比去賢昌館進學還要可怕。

  她又一甩袖子,從袖子裡,滴溜溜的滾出一個小紙團來。

  方才路過那個房間時,裡頭有人突然衝出來,又被人抓回去,在那極短的時間裡,有個紙團被丟了出來。她當時怕被雲嫣發現,順勢將自己扇子丟下去,將紙團給掩住。彎腰撿扇子的時候,又將紙團給撿了起來。

  一路怕被雲嫣發現,直到現在才敢拿出來。紙團被揉的皺皺零散,禾晏展開來看,上頭寫著兩個字。

  救我。

  字跡是用眉黛寫的,有些模糊,寫字的人應當很緊張,縱然如此,也看得出一手的簪花小楷格外漂亮。

  那屋裡,關著個姑娘。

  雖然雲嫣說的冠冕堂皇,可說到底,也無非四個字,逼良為娼。她如今跟在肖玨身邊,本不該管這些事,省的招來麻煩,可自知道此事起,心中便積了一口郁氣,難以袖手旁觀。

  禾晏將紙團重新收好,站起身,推門離開了。

  等雲嫣拿酒回來時,屋子裡早已人去樓空,她呆了半晌,一跺腳,罵道:「騙子!」

  ……

  夜漸漸地深了。

  萬花閣裡的歌聲越發撩人曖昧,男女摟做一堆,親暱談笑,很難說清是逢場作戲還是交付真情。

  這裡的月亮不如在衛所的時候清亮,大約是沒有背山靠河的原因,少了幾分曠達,多了幾絲迷離。

  萬花閣對面的茶館裡,錦衣少年正坐著飲茶。

  到底是捨不得用那一錠銀子,禾晏便從程鯉素的衣裳上摳了一粒扣子下來。這扣子上還鑲了金,禾晏用這顆扣子買了杯茶,最便宜的那種。

  茶館的老闆大概也沒見過這種一身錦衣華服,卻要扯扣子付錢的奇葩,看她的目光都帶著幾分難以言喻,只道:「小哥,這扣子您還是自己留著吧,這杯茶送您喝,不要銀子。」

  禾晏:「……多謝。」她又施施然的把扣子給揣好,尋思著等過陣子再給程鯉素縫回去。為何是過陣子,自然是因為這幾日她還要上街,萬一又要喝茶呢?省的縫上之後還得扯第二遍。

  程鯉素要是知道禾晏居然有這種想法,大概會很後悔將衣裳借給她。

  夜越深,萬花閣反而越熱鬧,來樓閣裡的客人越多,極少有打道回府的。溫香軟玉在懷,自然流連忘返。這時候,有人從萬花閣裡出來,就看的十分清楚。

  一輛馬車停在了萬花閣前。

  兩個胖嬤嬤扶著一名女子出來,那女子半個身子都倚在其中一個嬤嬤身上,像是喝醉了。禾晏定睛一看,與其說是兩個嬤嬤扶著她走,倒不如說是架著她。

  這,大概就是雲嫣嘴裡說的那個被孫少爺看中的剛烈姑娘了。

  剛烈姑娘被送上了馬車,馬車載著她離開了。除了馬車伕以外,還有兩個侍衛模樣的人跟在旁側,活像押鏢的鏢師。禾晏心裡啐了一口,這還真是公然將人當做貨物了。

  她放下手中茶盞,悄無聲息的尾隨過去。

  涼州城裡街邊的燈籠不是很多,夜色就顯得格外深沉,好幾次禾晏都覺得馬車幾乎要同長夜融為一體。

  那兩個護衛坐在馬車的車轍上,一邊說話。

  「今日倒是乖順了不少,一點聲都不吭。」

  「進了萬花閣,難道還有好果子吃?這丫頭也是太不識時務,若是早些聽話,何苦受這些折磨?」

  「她自己不是說自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嗎?想不開也是常事。不過這樣正好,少爺不喜她,今夜之後,或許會便宜了你我。」

  二人對視一眼,笑聲下流無比。

  正說著,忽然間,馬車往前一栽,差點沒將他們二人給顛下來,其中一人罵道:「喂!怎麼回事?」一邊抬起頭來。

  但見低矮的房簷下,此刻正坐著一人。他穿著錦衣,束髮,半張臉被汗巾蒙著,只露出一雙眼睛,依稀像是在笑,因著夜色模糊,看得也不甚清楚。他手裡正上下拋著幾塊石頭,而眼下這馬車之所以停住,也正是因為一塊石頭劃破了車輪,車走不動了。

  「你是誰?」護衛下了馬車,厲聲喝道。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那人說話了,聲音壓得很低,含含糊糊的,卻掩不住話中的囂張,他指了指自己,「我都這副打扮了,當然是打劫。」

  打劫?

  光天化日、不,好吧,現在是月黑風高,但涼州城裡,好久沒聽見這個詞了。重要的是,涼州城裡居然還有人敢打劫他們?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護衛冷笑道,「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知道。」那人懶洋洋道:「知府孫家,孫家人。」

  「知道你還敢……」

  「我就敢!」他的話被人打斷了,下一刻,但見那人自房簷掠下,急衝而來。

  此刻夜深,這條路一人也無,車伕嚇得早已丟掉馬車,屁滾尿流的跑遠了。兩個護衛卻不能就此罷手,霎時間,三人纏鬥在一起。

  外頭的聲音像是驚動了馬車裡的人,馬車裡也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裡面的人似是想出來。禾晏高聲道:「待在裡面,別動!」

  頓時,那聲音煙消雲散,沒有再動彈。其中一個護衛像是恍然大悟,「你是她的情夫!好哇,說什麼打劫,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你們孫家人的腦子,都是漿糊做的吧。」禾晏一邊驚嘆,一拳揍上他的臉,將他揍的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另一人拿刀衝了過來,可惜他那點力氣,尋常人面前是足夠了,在禾晏面前,卻有些不夠看。禾晏微微一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那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手上的刀應聲而落,禾晏一腳把他踢出幾米遠。

  這二人雖然說是孫少爺的護衛,禾晏倒真沒覺出來這個身手有多好。大概也只是出來接人,隨便派了兩個人就來了。誰能想到在孫家的地盤上,還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毫無畏懼的截胡?

  她彎腰,撿起地上那把剛剛掉下來的刀。

  兩個護衛被揍的毫無還手之力,眼下見這蒙面人步步逼近,下意識的後退,一人道:「有話好好說,你莫要衝動,大俠?大俠!」

  這是個說軟話的,還有一人卻是毫無懼色,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色厲內荏了,他看著禾晏冷笑道:「臭小子,你膽子不小,敢動孫家的人。你要知道,今夜你截了人,明日就輪到你自己,你……你惹到了大麻煩!」

  禾晏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步步逼近,待著二人都臉色發白時,一刀劈向馬車同馬相連的繩索。

  「我會怕?」

  說罷,她直接伸手,將馬車裡的人拉了出來。那女子被下了藥,根本無力動彈,瞪大眼睛看著禾晏。

  禾晏將她扶上馬,自己跟著騎上去,一揚馬鞭,極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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