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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草乙非文] 冒死抵擋來自病嬌的BE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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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28:2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章 九周目哭泣

  凱撒一路牽著你,由於裙襬繁重與禮儀的限制,你的行動要比他稍慢一些。他手中攥的緊實,頻頻回顧,怕你一不留神又消失不見。

  「就像在做夢,伊薇爾。」他強調了一遍,像個執拗的孩子,「比夢還要精彩。」

  「在我最痛苦的時候,神明把你送到我身邊。你來了之後,我幾乎每晚都能安眠。等你離開,那些惱人的惡魔夜夜騷擾我的安寧。」

  「我在夢裡看見你,比現在更年輕,陪著我在一條不知名的小溪釣魚,我坐在溪水旁的石頭上,你趴在小橋欄杆上朝我笑。陽光將水面照的熠熠生輝,粼粼細波蕩過,你忽然就碎了。」

  凱撒忽然哽咽。

  「……剩下一場暴風雪,一個穿著黑袍的男人瘋了一般要殺我,每次到這我便醒了。天沒亮,你不在,我一個人坐在窗戶底下看星星,等太陽升起來。」

  「每回都要等很久……」

  你挽住他的手,將頭靠在他肩上:「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最危險的日子已經成為歷史,我和你都好好的。」

  克萊恩跟在後頭,識相地退了相當長一段距離。

  就算完全不想看見這一幕,他也得恪盡職守,守在主人的身邊以防隨時可能到來的危險。

  維斯帕從僕人手中接過鸚鵡籠,無精打采地走在最後,籠內的灰鸚鵡低頭,從鐵籠縫隙處伸出鳥喙啄了啄維斯帕的手。

  「不傷心,不傷心,不傷心。」

  維斯帕小心揉過它鳥冠上的頭羽,皮笑肉不笑:「我很好,繆斯。今晚你有任務了。」

  灰鸚鵡歪頭,背過翅膀,一雙豆豆眼盯準維斯帕看了好一會,才收回頭。

  「開心,開心,開心……」

  維斯帕聳了聳肩,他餵了灰鸚鵡一把細榖,打著手勢讓它安靜下來。

  萊斯特的莊園離你們下車的地方並不遠,凱撒解釋道,本來應該在萊斯特莊園前迎接你,但是他太過想念,又不想被他人打擾,得以和你單獨相處一會,才將迎你下車的位置選在離莊園隔了一段路的地方。

  好吧,甜蜜的小心機。

  原諒他了。

  艾利克‧萊斯特作為萊斯特家主,與他的母親,萊斯特老夫人站在莊園氣派的鐵柵欄鏤空花門前等待。

  「陛下,伊薇爾殿下。」

  僕人們隨主人一齊行禮,整齊劃一。

  老夫人主動上前與你寒暄,女人與女人之間從陌生到熟悉,最普適不易出錯的話題,繞不過的還是衣飾、容貌和男人。至於凱撒,艾利克熟練妥當地接待了這位新王,多數時候顯得可靠成熟,偶爾適時展露孩子氣,逗得大家歡笑。

  你們於萊斯特家中最寬敞的餐室長桌上用晚飯,凱撒坐上首,艾利克在他最遙遠的對面。餐桌上的話題不少,最終指向了奧爾德里奇。

  你詢問了他近來情況,艾利克告知,奧爾德里奇因重傷昏睡半年多,萊斯特家族一直負責他的照料,醒來之後以專屬魔法師身份陪伴在他身邊,抵償昏迷期間的開銷;現在奧爾德里奇身體尚且虛弱,如果你認為有必要帶走他,萊斯特願意為你提供這個便利,藉以感激你在蘭頓與西林的戰爭中做出的貢獻;關於他本人,奧爾德里奇醒來之後,發現世界天翻地覆,關於你生死的流言蜚語不斷,直到近幾個月方確定了你的情況;由於長時間不動,肌肉部分萎縮,暫時只能先坐輪椅,所以他決定先恢復身體,等戰爭結束,再去親自找你。

  「我們沒有阻攔您的意思,等奧爾德里奇身體自己覺得適應了,他隨時都可以走。」

  忽然有侍女前來,俯身對艾利克說了幾句,艾利克放下餐具,側耳仔細聆聽,然後小幅度招了招手讓她退下。

  侍女離開後,艾利克站起身,移步桌側,抱歉地向凱撒點點頭。

  凱撒昂了昂下巴,示意他可以繼續下去。

  「那位先生希望伊薇爾殿下一個人前去看望。」

  所有視線看向你的同時,你轉頭觀察凱撒,他倒沒有什麼介意的,頗為放心。

  飯畢,艾利克親自引你前去,燭火下的宅子映照出白日不易察覺的細節與森嚴,無一處不透露這個家族曾經的榮寵,偶爾一絲穿堂風,掀起陰暗處寒涼血腥的內幕一角,轉眼就歇了下去。

  蠟燭隨風忽明忽暗,光線的角度倏忽變動。

  艾利克突然停下。

  你心中咯噔一跳,隔著大約兩米遠也隨之停步。

  「殿下對西林未來女主人的位置有興趣?」小小的貴族男孩撫摸著走廊邊先人的裱金畫框,意味不明地望向你。

  這是什麼問題?

  假如說有,是否觸犯了萊斯特家的利益,假如說沒有,是否又會被告知凱撒?

  你一直認為在這一局中,嫁人對你來說為時尚早,大把的時光還在手上,何苦現在就選定一個就直接結局?

  或許最終你終會選定一個自認為安全合適的伴侶,但絕對不是現在。你還有太多想要幹的事,婚姻只會讓你倍感束縛……一旦結婚,考慮的便是雙方利益。

  牽涉太多,難得自由。

  關係維持在曖昧期已經足夠,一層沒有法律維護的親密關係,不遠不近,可以相互幫助,抽身時又不至於被義務絆扯。

  正合你意。

  一個外來的蘭頓公主,所裹挾的勢力漩渦未免太過複雜,西林除了要考慮是否對西林有利,如何取利,還需衡量蘭頓教皇對這樁婚姻可能持有的態度。

  現下的局面比你當初作為聯姻的公主嫁來西林還要難辦的多。

  否則你與凱撒的婚姻,面臨的可能是又一場戰爭。

  你既不承認也不反駁,笑著反問道:「公爵似乎不太希望我得到這個位置?」

  「好奇而已,殿下不用驚惶,我支持一切有利於陛下的選擇。」艾利克淡淡道,收回了撫摸畫框的手。

  每一個眼神與抬手都是提前訓練好的漫不經心,自幼刻入骨子的優渥與驕矜。

  好一個有利。

  不是凱撒想要,而是有利於凱撒。

  說的真好,等於沒說。

  一株冰玫瑰在你手中漸漸凝結成型,你上前幾步,捏著剔透的葉片將玫瑰放入艾利克手中。

  「來的時候沒有準備什麼禮物贈予公爵與老公爵夫人,這株玫瑰算我的一點賠禮。」

  艾利克踮起腳,皺眉接過。

  「嘶——」

  莖幹上細小的冰晶尖刺傷了他的手,玫瑰跌落,破碎成一堆凌亂的碎片,逐漸融化成水,弄髒了一小片地面。

  指尖有殷紅湧出。

  「噢,您實在太不小心了,請擦一擦吧。」你掏出手帕,親切地為他止血,「玫瑰雖美,太過著急觸碰容易受傷,急功近利可不是什麼好事。就算能得到,也要想好自己能不能握住,不至於丟了斧頭又弄沒了木柄。」

  艾利克抬眼上翻,直直盯住你一會,那眼神太過惡毒。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絕對不會相信這是一個六歲孩子的眼神,與他先前的穩重纖弱大相逕庭。僵持過後,他無言回身,帶領你繼續向前走去。

  長長的銅柄手杖敲擊在地面,艾利克的背影被拉得很長,拖於地上扭曲變化,像一隻成年的怪物,身體卻小小一個,燭火中背著光行走,讓你想起晝伏夜出的野獸。

  「我很意外,他看中的竟會是您這樣的女人。」

  艾利克微微側頭,偏過半張臉,明暗交替,與髮色相同的眼瞳中星火點點。

  「不過如果是他,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意外。」

  你不太明白他指的人選,凱撒……還是別的,誰?

  「『他』?」

  「繼續走吧,殿下。」艾利克仰首看了看過道雕琢繁複的長長高頂,那兒刻畫鮮明的壁畫在夜中模糊不清,「雷克斯先生已經在等您了,想必您也不願讓他多等吧?」

  昏黃的燭光才在過道將將斷絕,又從另一頭相連的房間透出,淌在地毯上,裂開一條窄窄的縫。艾利克以手杖拄地,重擊地面三下,旋轉而動的魔法陣漸漸從金線交錯的地毯繡面升起旋轉,複雜的符號令人眼花繚亂。

  從房間內傳出了你朝思暮念的聲音,「是公爵大人嗎?」

  你張口想要叫他,想到還需艾利克這個主人先行應答,這才怔怔然又將想要說的話收回。

  「是的,雷克斯先生,您現在是否方便見伊薇爾殿下與我?」

  裡面的人忽然沉默,而後斷續地發聲,問道:「是,是伊薇爾‧萊諾殿下在外面嗎?」

  你不自然地眨眨眼,右手假裝不經意撫過散落下來的額髮,實際抹去了偷落下來的淚滴。

  「……老師,我在。」

  魔法陣忽而從中間劈開,漸拆成兩半,消彌於無形。

  即便壓抑你也能從他的聲調與語速中聽出激動迫切的心緒,「請進,請進來吧!」

  艾利克扶住門框,轉頭囑咐道:「或許我不在你們聊得更開心,那麼,我先走了。」

  交代完這些,他就此離去。

  你站在門邊,緩緩推開那扇門,門後藏著你最想見的人。

  被裝裱好的夜色從不斷擴大的門縫中漏出,指腹下的重量若有千鈞。你猶豫了一下,狠狠使力推開。

  「砰——」

  那個人腿上鋪著柔軟的毛毯,坐在輪椅中淺笑著望向你,同小時候一般親切。他靠在壁爐不願的位置,也許先前在打盹。厚重的窗簾鋪落,悠悠蕩起一層銀灰色的波浪。

  你拋下形象,用手臂隨便抹了抹眼淚,愣著站在原地,一時間忘記了該上前。

  「殿下,別哭了,妝要花了。」他就坐在那兒,笑盈盈看著你,和回憶中教導你的模樣一般無二。

  你抿住唇,唇肉磨過牙齒表面,淨是一股澀澀的酸苦味,苦的你眼淚不受控制地胡亂落,擦也來不及,手忙腳亂地手背手心一通亂抹。

  「好孩子,受委屈了?到這來,快過來,好像又高了。」奧爾德里奇向你慢慢招手,「殿下,已經快一年沒見,我聽說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您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多好,您哭什麼呢?」

  你哭著哭著嗆了一聲。

  「不管長多大,還是原來那個任性的小公主啊。」奧爾德里奇哭笑不得,推輪椅上前。

  你跑過去,撲在他懷裡放聲痛哭。

  「不好!一點都不好!什麼都不好!根本糟糕透頂!父皇死了,我和文森特徹底反目,我不敢打擾哥哥,他正該躲得我遠遠的,我能給他帶來的只有麻煩,我只能,我只能裝瘋賣傻,日復一日,活著的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還好,我出來了,像隻倒霉的老鼠灰溜溜地混在最髒亂的船上,遮遮掩掩到了西境。原來的炬者想要刺殺我……我差點就死在那兒,沒人知道。那些事,沒有人教我,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只能完全靠自己摸索嘗試,一點錯都不敢出。我整宿整宿地工作,翻看舊例案卷,瞭解錯綜複雜的馬迪爾堡豪族關係,一閉眼全是被人嘲弄懷疑的眼神!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出錯,必須要立住威信,否則連最後的退路都失去!無論白天黑夜,但凡有人找我匯報,出了多大的問題,我都得立即想出法子做好決定,裝作自己遊刃有餘……後來我去了西林,一路上亞瑟的追緝無處不在,躲躲藏藏的日子重複單調枯燥的逃亡,好不容易安全回來,迎接我的卻是拔除內奸的任務……沒有盡頭,我看不見盡頭,可是這條路的我選的,我必須,且只能好好走下去,沒有回頭的機會……老師,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哭一場睡一覺,明早起來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可是我的家早就不是我的家了,我沒有家了……」

  他輕輕拍著你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沒事了,沒事了,伊薇爾做的很好,殿下從小一直很聰明,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奧爾德里奇是你能從往日生活中抓住的唯一一塊鮮活浮木。

  「她只是太累了,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

  你揪住他的領口,蜷成一團哭到抽搐,彷彿要把所有委屈都一次發洩完畢。

  奧爾德里奇撫摸著你的髮頂,好像在安慰當年那個經愛德文牽過,交在他手上的八歲女孩。

  「鳥兒都需要學會自己搭建新的巢穴,殿下也會擁有自己的新家,過去的事情如果無法挽回,那麼不要留戀。」

  「一輩子的路太遠,能跟上自己腳步從起點走到終點的,只有腳下的影子。」

  「所有的愛都有可能昭示別離,殿下,我們終究得學會踽踽獨行。」

  奧爾德里奇在你髮頂落下一個吻。

  僅僅安撫受傷的幼崽,不帶任何雜念。

  「殿下,您的路還很長,跌跌撞撞,總會學會的。」

  在他眼裡,你永遠還是小孩。

  銀灰色的窗簾飄飛不定,啜泣哽咽隨時間流逝逐漸微弱,窗簾鼓起,一縷細細的黑髮從兩片厚厚的絨布中探出發尾。

  窗櫺上,黑髮黑裙的少女僵直坐在那兒,從她的角度剛好可以從鏤空的花紋處,將房間內所有的場景一覽無餘。

  奧爾德里奇似有感應,轉頭望向少女,她反應過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四處探看。

  奧爾德里奇將摟在懷裡的人緊了緊,對薇諾妮卡道:「哭累了,睡得很香。」

  你靠在奧爾德里奇胸前,手中死死攥著一點他的領口不放,眼角還有淚痕,妝容被眼淚沖的溝壑橫陳,呼吸淺淺,單薄可憐。

  「她不願見我。」薇諾妮卡中斷對視,回過頭望向夜空,廣袤的莊園後景盡收眼底,「她一直害怕著和我碰面,我猜的對嗎,奧達。」

  「你昏迷大半年的緣故,是因為當初想要保護她嗎?」

  「性命攸關也不願求我。」

  「我的妹妹有自己的生活,已經不需要我了。」

  懷中人睡得不太踏實,奧爾德里奇拍了拍,再度開口道:「艾斯本,我有時會想,太過驕傲或許會成為你的負擔。」

  「有些事已經近在眼前,你仍然阻止自己,違逆原本的心意。」

  薇諾妮卡微聲嘆惋,拆卸固定頭髮的髮網,一瞬青絲流瀉,耳畔的勸誡充斥重擊著他的大腦。

  「機會總是不停溜走,哪怕神明亦如此。」

  薇諾妮卡從窗櫺躍下,落在室內,輕盈地點了點奧爾德里奇的輪椅,一股力將它推至軟床邊,奧爾德里奇將你小心抱上去,調整好入睡的角度。

  你在安心的環境裡睡得一無所察,甚至還翻了個身,淚痕乾涸,嘴角染上笑意。

  氣氛?熟人?

  不管是什麼,這裡有能讓你放鬆的奇妙存在。

  今晚必定好夢。

  「奧達。」薇諾妮卡隔著遠遠一段距離抱手而立,她雖在和奧爾德里奇說話,眼神卻望著你,「我不會和她正面接觸,直到她自己親自前來找我。」

  「這是底線。」

  「我害怕一看見伊薇爾就潰不成軍,連最後的防守都不再剩下。」

  「奧達,你不要逼我,至少給我留一條底線,讓我不至於太過難堪。」

  薇諾妮卡從窗口躍離,奧爾德里奇沒有阻攔。

  他方才依稀看見一點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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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28:43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九周目真假鏡像

  維斯帕伸手放飛了一隻灰鸚鵡。

  他慢慢縮回手,想著手頭尚且還算寬裕,準備再往各地置辦幾套房子。

  不用多華麗,能夠棲身即可。

  鸚鵡腳爪處繫了一根空心木管,不一會只剩下一個小點,消失在夜空中。

  是夜,奧爾德里奇暫住偏房,他沒有去打擾你的好眠。隨著身體的恢復,他已經能夠行走一小會,不過體力容易透支,所以大部分時間還得待在輪椅上歇息。

  你沉在安謐的夢境,沒入寂寂深夜。最深處的夢境中,無好無壞,無你無我,只有一片不用憂慮的黑暗將你包裹,你蜷縮成一團,睡顏安然,若如回返幼時母體。

  時間靜止,命運的齒輪暫時停轉。

  一雙帶繭的手撫過你的側臉。

  「哭完了睡得這樣熟。」那人話中不自覺帶了寵溺的笑意,忽然轉為低落,「可惜我從來無幸得見。」

  他額頭貼了貼你的,說不下去了,單膝跪在床邊,閉上眼感受你的溫度。

  身後細微腳步聲傳來,他猛然睜眼回頭看去,轉瞬腰間長劍已出鞘,劍尖抵在來人的脖頸處。

  來人停下腳步,斜睥抵住自己最柔軟的喉口處的長劍,毫無驚惶之色。

  「……文森特。」加繆喃喃,有些頹敗地移撤長劍,「啊,是啊,這個世界你想來哪裡都可以。」

  文森特垂眸,振袖將加繆失去劍勢的長劍彈遠,加繆蒼白著臉讓出一條路,直直瞪著他,等待他下一步動作。

  文森特稍整外披,側身坐於床沿,伸手探向你。

  你脖頸處細膩瓷白的肌膚透出血管走向的紋路,文森特的指尖隨著它的指向描畫游移,意猶未盡地收手,而後幫你攏了攏被縟,遮住露出一截的白皙肩頭。

  加繆並沒有將長劍完全收回,重新抬手指向文森特:「那個『你』要來了,你不擔心殿下此次的安危麼?」

  「他不會。」文森特道,「我清楚他的想法,而你不懂。」

  「一切尚在掌握。」

  你睡得不安分,掙扎幾下,肌膚暴露在泛著涼意的西林初春空氣中。

  加繆拿他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地從鼻中嗤出長長一口濁氣,將劍收回劍鞘,質問道:「到底還有多久?!到底還有多少回?!你一次次地看著她死去,你忍心嗎!」

  文森特不為所動,好耐性地重新為你蓋好被縟,回道:「我天生如此,難道你不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愛她,沒有人比我更狠心。」

  「最艱難的考驗已到最後一次,獨屬於她的軌跡和當初大部分都相似,應該能夠成功。等全部都結束之後,我們各自有各自該得的結局。」

  他面無表情地瞥了眼加繆,身形漸漸隱去。

  加繆略有崩潰地扶住額頭,他想早點結束,把一切都結束。

  要是世上所有事情都能夠用劍劈斬開就好了。

  何至於如此痛苦。

  漫天星辰下籠罩的空間裡,棺木內的女孩手指微微動了動,與你睡夢中的動作完全一致。

  凱撒貼住虛空中浮現的魔法陣,他半夜睡不著前來找你,本想進去,結果被嚴嚴實實擋在門外,氣得牙癢癢。

  布篷馬車的輪子在泥地上碾出一條條車轍印。

  時間充足,旅人不驚,掀簾悠悠作畫。

  西林的春色冰雪皆無,花朵盛放,滿山滿野的碧茵秀水,山丘起伏,再高也不過如此,獨山獨林,來往的行商者腳步匆匆。

  他們路過的城市廢墟上逐漸重泛生機,工匠手持圖紙,一旁擺放了一堆建築的石膏模型,指揮著幹活的工人如何擺放調整材料的位置。

  「右邊,右邊一些!哎你怎麼回事,挪回來!小心點,做壞了要扣工錢,到時候你上哪再找一單這樣好的生意!」

  雜耍藝人擺弄出各種姿勢逗樂路過的行人,隔著遠遠的便看得入神。推車運送麻袋的忙工急著去碼頭裝貨,店舖尚未建完的商舖通通推起攤面上街經營叫賣,菜市場人頭湧動,砍價聲不絕於耳。

  戰爭的傷痛已從他們的心上飄去,新的生活迫不及待地開始。

  調色盤中的顏料被蘸起一角,撩出細細連絲,文森特眯眼對光擺弄一會,小心上色。

  畫畫是個磨煉耐心的消遣,顏色的辨析,手眼之間的控制,足夠消磨時間。

  他畫的並不是風景,而是一幅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線條。按照記憶復刻,給原畫中沒有色彩的畫面憑他的想像上色。

  一個嬰孩坐在血泊中放聲哭泣,背後洪水滔天,浮屍遍地,一男一女兩個成年者持劍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是他十六歲那年看見的壁畫,顛覆了文森特所有關於神明信仰的認知。

  ……柯達爾女伯爵,祭司艾斯本,奧爾德里奇‧雷克斯,艾利克‧萊斯特公爵。

  錯綜複雜的勢力如同項鏈上的珍珠一般糾纏在一起,又將多添一條細繩,串入新的珠子。文森特手中的畫筆細細刷過背後的天空與海洋交界處,他也許已經在珠串上了,沒有人能夠從中脫身。

  布蘭奇審慎地抱劍守在角落,他幾次想上前,最終依舊停在原地,繼續保持他的沉默。

  文森特頭也不回地問道:「布蘭奇,你想要和我說些什麼呢?能讓你展現我面前的猶豫,一向是你鐵了心欲得知結果的問題。」他洗刷乾淨畫筆,架回收納的布袋內,這才施施然回頭朝布蘭奇勾了勾嘴角,儼然一副貴族公子的做派。

  布蘭奇握緊手中劍柄,他放鬆了一會肌肉緊繃的手指,等到開口時又習慣性地再次握緊,好像這樣就能得到安全感似的。

  外頭吆喝的喧囂暫緩於放下的布簾,托蘭見勢不妙,藉口出了馬車,和馬伕坐在一塊透透氣去。

  他可不想摻和,這種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布蘭奇壓低聲問道:「陛下……您為什麼會相信那個男孩?或者說,您為什麼不在上回捉到她的時候,甚至她一開始醒來就解決掉您的事業中最不確定的麻煩呢?」

  「我當是什麼問題,原來如此。」文森特揭下畫紙,「布蘭奇,你看,就像一幅畫。」

  那幅畫尚未完成,僅見雛形。

  「如果她什麼都不記得,不過一張白紙,我會小心地按自己心意重新圖畫。」他抖了抖畫紙,小心吹著上面的顏料,「如果她全都記得,那是一幅完成了的佳作,就算得不到,我也會儘可能尋找更迂迴的辦法妥帖收藏。」

  「可如果她偏偏記住了幾件事,卻弄不清自己的位置,變得愚蠢……就和這幅畫一樣。」

  文森特蘸了一筆顏料,粗重地畫在畫紙上。

  「修補無用,沒有任何保存的價值,徒礙觀瞻,不如毀去。」

  「刺啦」一下,未完成的畫作就此毀泯。

  他當然期盼第一種結果,可是,當他知道最終得到的是第二種時,被人玩弄的憤怒不假,憤怒之餘卻有所慶幸。

  你還是原來那個你。

  「……可惜了一幅好畫。」布蘭奇喃喃道。

  文森特點起火摺子將畫紙一角點燃,放入一旁洗刷筆刷的銅盤內,悠悠道:「沒什麼可惜,本就是不該現世的東西,只作消遣而已。」

  如果他真的有心想要毀掉那幅「佳作」,蘭頓西境早已在囊中。而現在,他試圖尋求更合適的辦法,將傷害降到最小,對於蘭頓,對於西境。對於他,對於你。

  西境畢竟自古為蘭頓領土,他不希望輕易開戰……而你,是敵人,卻也是世上僅剩的至親。

  諾亞作為生父,已化作飛灰;海倫娜是他不敢相認的母親,痛苦病逝;愛德文將他一手培養,履行了所有作為父親的責任,最終野獸吞食,屍骨無存。

  文森特捲簾,目無焦距地靠在車門側邊偏頭望向熱鬧的外界。

  縱然在他扭曲的小家庭眼裡,親情並非什麼值錢的玩意……可他身旁能算作親人的,只剩下一個你。

  多給些機會也無妨。

  你發現維斯帕最近情緒低落,他在刻意躲著你。

  游賞莊園,他落在最後一個人獨自晃蕩;策馬城中游,他常常消失在轉角,過一會不知什麼時候再出現在隊伍最後;避無可避的長桌晚餐,他特地離你甚遠,藏在左右兩人之間的縫隙裡瑟縮地坐著,默默切割盤中食物。

  偶爾不經意對視一眼,維斯帕會慌張地將頭低下,黯然神傷。

  好笑又可憐。

  關注到這隻情緒不對,你親自找過他詢問近來如何。

  維斯帕出乎意料地守禮,沒有任何肢體上的碰觸,更沒有抱怨撒嬌。他站在門內扶著門框,你在門外,維斯帕冷靜地告知你這個點你應該休息了,多注意身體,切勿熬夜。嘴上關心的話一點沒少,可是卻沒了以前按捺不住恨不得掛在你身上的黏人勁。

  「殿下,早點回去吧。」

  維斯帕和緩地微微笑起,你驀然晃了神,那一刻他神似文森特。不同於往日的形似,連神情也有了三分相似的意味。

  唯有眼底傷感能讓人一眼區別。

  冷落太久的犬類在你這兒尋求不得信任感,於是躲起舔舐傷口。

  你能怎樣呢,發出的任何信號都得不到回應後,你覺得讓維斯帕自己想開才是正道,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艾利克‧萊斯特想要得到蘭頓教皇之位。」

  奧爾德里奇專門找機會悄悄吐出了這個爆炸性消息,聽見那刻,你以為自己耳朵出了點問題。

  你回想起那個六歲的孩子,背後冷汗爬滿,滿腦子全是荒唐驚悚的判語。

  「這是艾斯本的推斷,那孩子沒有明說,不過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奧爾德里奇補充道,「艾利克沒算到,他以為只要我在就可以實現他面見文森特的願望,但是實際上並不能,所以任務最後由我拜託了艾斯本……我也沒想到他會這樣瘋狂……艾利克到底才在人世過了六年,他算漏了一點,艾斯本雖然不愛管閒事,可他不是個傻子。」

  「我才是。」奧爾德里奇悲痛地摀住了自己的雙眼,掩住滿面羞愧,「天啊我怎麼會答應這樣奇怪的請求!」

  你拍拍奧爾德里奇的肩:「老師,您還在他這兒養病,受人照顧這麼久,一時沒想清楚其中利害在所難免。先前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孩子比一般人更危險,可我沒預料到他的胃口大的嚇人。」

  「那文森特的態度如何?」你追問道。

  奧爾德里奇摸了摸鼻尖上的汗珠,給自己灌了一杯冷卻的紅茶:「他沒有直接同意,但也沒有拒絕。艾斯本對他們之間的博弈興趣不大,談話時並沒有多加關注……不過艾利克幹這事背著他的母親和族人,真不地道。事關西林,您要將這件事告知凱撒‧卡文嗎?」

  你搖搖頭:「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們之間的牽連,只有您與艾斯本的人證,無法使人信服。您想想,他一個六歲孩童,背離同族與敵國勾結,聽起來都能讓人發笑,誰會相信?更何況萊斯特在與蘭頓的戰爭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功勞甚大。艾利克是西林的老牌貴族的象徵,動不了他。我並非凱撒的妻子或者下屬,僅僅是一位有力的境外合作者,該用什麼身份什麼立場去警告凱撒讓他警惕一個才剛剛為他在戰場上流血的家族領袖?艾利克就算當上教皇,那是西林的事情,更何況文森特還沒有答應他。我們對西林來說是外人,挑撥君臣關係可不一般。臣下眼中,凱撒王后最有可能的人選要麼出自安斯艾爾,要麼出自萊斯特,在凱撒沒有正式做出決定之前,我不能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做受人矚目的箭靶子,同時承受兩家的怒火。西林各城勢力與銀行的合作,不單單由王室說了算。」

  奧爾德里奇囁嚅道:「我以為你們之間的感情要好……」

  你斬釘截鐵道:「感情再好也不能做驅我入深淵的利劍。西林不是凱撒一個人的西林,他更不是我一個人的凱撒。利益面前無親人,政局當前無愛情,這話聽起來可能刺耳,但恰恰適用於我們所處的環境,老師。」

  愛德文教會了你前半句,文森特讓你參悟了後半句。

  你對自己的定位有一個清楚的認知,首先,你是西境的女主人,是外來勢力的女大公,其次,才是凱撒可能選擇的伴侶。

  你有自己的領地、子民、責任,你必須為他們負責,同時,也為你所處的地位負責。

  「不過……艾利克這個孩子,他也許會成為一代梟雄,卻不會成為那個守國之人,蘭頓以後若真的被文森特託付給他,擴張到一定限度,如果沒人及時接任,恐怕離崩盤也不遠了。」你從盤內揀起一顆葡萄往嘴裡丟,「陰謀詭計可以掠奪許多,可惡毒的爪牙不能守住一切。」

  「要想守好一個國家,不能只靠陰謀詭計。雖然聽起來有些可笑,但不可或缺的,多少需要幾分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仁慈。」

  五日時光短暫,轉眼便到了慶祝勝利的晚宴。除了布加城本地住民,其他城市的人也一股腦湧進漢米敦小鎮。

  篝火晚宴,露天的長桌美酒落滿主街小巷,千人歡慶,不管屬於哪個領主屬地的住民,只要來了,相稱俱是兄弟姐妹。

  賣面具的小販近日生意火爆,為著慶賀勝利,凱撒舉辦的這次晚宴讓所有人都戴上面具,為的正是模糊貴族與平民的差別。今夜面具後不論等級貴賤,僅為替西林歡慶的西林人,不用害怕邀請貴族小姐舞蹈,不用羞於與平民男子交談,誰也不會認出誰。

  宴席到最高潮處,人們從附近的街道統統湧進鎮上最大的廣場,當地的年輕男女手牽手圍成數個大圈,繞著中心的火焰前踏、後退,齊聲吟唱。摸清了調子,許多城外的人也加入其中,數百人的隊伍陸陸續續擴大至千人,老人拄拐站在圈外輕聲唱和,彷彿回憶起了年輕的時光,你舉起酒杯喝下第三杯葡萄酒,聽見飛來的歌聲不禁一愣。

  ……雪落時分。

  哦,哦,原來是這首歌啊,你緩緩呼出一口氣,指尖微顫。酒杯中液體冷不丁一晃,濺在手背,拉回了你遠走的思緒。

  無限唏噓。

  旋律比起你曾經聽過的更歡快激昂,悲傷的歌詞做底,卻在歌聲中透出喜悅。

  看來戰爭的陰霾早從他們的心上散卻。

  閉眼聆聽熟悉的調子,你又悶了一杯酒,酒氣漸漸上來。

  可惜當初陪你一齊聽的那個人找不到了。

  各式各樣的面具遮擋住它們背後的面孔,赤紅高鼻、翠碧鳥羽、金質雙面人頭、草木紋鑲人頭、蝴蝶比翼……目不暇接。手持式與綁帶式兩種面具佔了絕大多數,人類的身軀在面具後隨火焰伴歌舞搖曳。

  你放了克萊恩的假,讓他好好玩玩,機會難得,不用一直拘著。

  雖然嘴上不說,你知道他其實很喜歡熱鬧場面,上次萬燈節便是如此。

  他現在……大概也在其中舞蹈吧?

  奧爾德里奇坐在你身旁一味吃東西,他可沒那個精力去折騰,偶爾撐起下巴欣賞一會漢米敦的特色。

  「我小時候經常來。」奧爾德里奇嚥下食物的當口對你說,「艾斯本的城堡離這兒很近。後來他送我去蘭頓皇城上學,好多年都沒回來了。」

  你搖晃著酒杯尋找幾個熟人的方位,凱撒坐在圈外高架上,手中不知道擺弄什麼,好像是一把新火銃。

  維斯帕又不見了,天曉得去哪了。

  身邊站著幾個萊斯特家的侍女嬉戲打鬧,你放下酒杯,悄悄拉過一個,問道:「今日見過維斯帕‧羅蘭了麼?」

  侍女想了一會,點點頭,指著你斜側的巷子:「先前看見他在那兒,不知道現在去哪了。」

  「能幫我找找麼?」

  「當然,樂意為您效勞。」侍女提起裙襬,小鹿般輕盈地奔跳而去。你依稀望見她在人群中招了其他的幾個男僕問話,自然另有人幫她去找。

  隱蔽的黑暗處,男孩遞給身後藏在黑夜中的人一個形制普通的黑鐵面具,遮住大約三分之一的面部。

  「您不能直接出去,戴上這個面具。」

  「為什麼選它?」

  「適合。」

  「看來它別有用處?」

  「您多想了。」

  「但願。」

  幾杯酒喝下,熱鬧的氣氛更令人有多喝幾杯的欲望,火光的光圈不知何時在你眼中漸趨模糊,你靠在藤編椅內,頭慢慢歪在了奧爾德里奇肩上。

  睏倦襲來,你幾乎半閉上眼就此睡去。

  奧爾德里奇叉起蛋撻,抬頭間定神一望,用手肘捅了捅你:「諾,你要的人來了。」

  遠處一群人推搡著一個戴著鐵面具的男人,在人群中破開一個缺口,迢迢往你的方向擠來。那人扶著旁人的手臂,不像被硬推來的,倒像是扶著侍從在自家庭院閒庭漫步一般自在。有趣的是,別人用布矇住了他的雙眼,他仍穩穩地步步前進,彷彿能看見似的。

  那人離你越來越近,直到你能看清他領花上的褶皺。

  「嘿,維斯帕大人!猜猜您面前是誰!」後頭幾個與他相熟的男僕高聲玩笑道。

  你安靜地仰起頭,捉住了他的袖子晃了晃。

  「……維斯帕。」一出口,你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沙啞至此。

  面前的人一語不發。

  你撐住椅子搖搖晃晃站起,一點點靠近了他。黑布下露出的面具紋路是你平日見慣了的式樣。

  你嘴角笑意緩緩漾開,牽起他的一隻手,將臉頰靠在手心蹭了蹭。

  「沒有認出我嗎?」你疑惑地歪頭,閉上眼引導他的手指從眉骨開始,一一描摹。

  柔軟的皮膚在他掌下滑過,體香幽幽地散在鼻尖一縷,引人遐想,每一次對面唇齒開合,葡萄酒的醇香蘊繞。

  指腹擦過眼眶,你撲朔的睫毛撓得他手心發癢,一瞬閃躲。

  然後是鼻樑……折返往復,一直向下,摸索到下頜,最後停留在唇畔。

  「維斯帕……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好久都不理我了……好吧,是我冷落了你,我道歉好了……」

  他任由你擺弄,既不縮回手也不拆開蒙眼布,如一尊英俊的偶像立在原地。

  「好乖啊,維斯帕,獎勵你一下。」你含住他的一個指節,親了親。

  濕潤溫熱的觸感將他的手指包裹,人群的歡呼響在耳畔。

  你恍然發覺對面的人身體僵硬,呼吸帶上了急促。

  凱撒冷冷注視這一幕,他坐在高處俯瞰你這兒很久了,先前還在思考要不要命人送你回去休息。可現在,他體內生了一團火,燒的他抓心抓肺地難受,腦內如撞巨鐘。

  唇齒間鐵鏽味瀰漫。

  凱撒喉頭吞下一口血水,摸向了腰間的火銃,然後舉起,朝天空放了一槍。

  「砰!」

  他從高架上下來,雙手大力將擋在面前的人通通往兩旁撥開,清出一條路。

  人群驚叫,紛紛給他讓路。

  凱撒挑釁地走上前用槍管懟上你身前人的後背心臟處。

  「她可真喜歡你。」

  終於,你的維斯帕摘下了矇住他眼的黑布,露出一雙淺翠的瞳,古井無波。

  他並不在意身後抵住的槍管,俯身於你耳畔,說悄悄話似的,用氣音道:「這裡太吵了,我們去散散步好嗎?」

  你點點頭,甜甜笑開,醉眼朦朧,一片霧氣氤氳。

  「可是我身後的人很危險,怎麼辦呢?」

  聽言你轉頭望向凱撒,緘默不語,意味不言而喻。

  凱撒猶豫了很久,極不情願地將火銃收回。

  你被牽拉去遠方,一道目光耽耽地紮在背上。

  你揉揉眼睛,隨他去吧。

  越走越昏睏,燈火與建築重影繚亂,你只想閉眼好好睡一覺。走得累了,你蹲下蜷作圓圓的一小團,緊緊抱住自己不肯理人。

  「醉貓。」

  身旁有誰在笑話你,是維斯帕嗎?

  「喝醉了就犯傻,一點沒變。」

  等你醒來可要好好修理他。

  身體被人抱起,你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入夢歡愉。

  克萊恩從人群中一回頭,發現你消失不見,匆忙從人堆裡脫離,衝向站在圓圈邊緣怔愣的凱撒:「她呢?!陛下,她去哪了?」

  凱撒反應了一會,才道:「她喝得有些醉,維斯帕‧羅蘭帶她走了。」

  聽起來無比失落。

  「不可能!」一向寡言的克萊恩驚吼,「維斯帕今晚連萊斯特莊園的門都沒出!他根本就沒來!維斯帕今早對我親口所言,他不想去太過吵鬧的地方。其他人或許不曾注意,我走的時候親自確認過了他坐在窗邊看一本被字塞滿的破書,一點來的意思沒有!」

  「?!」

  凱撒頓時臉色煞白。

  奧爾德里奇猛然回頭,手中麵包片掉回盤中,震驚地看向二人:「什麼?」

  克萊恩氣急,撓亂了一頭栗色短髮:「……所以,帶她走的人,是誰?」

  「——到底是誰?!」

  【恭喜玩家獲得CG「真假鏡像」,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有人在你耳畔重複不斷地呢喃。

  「來,好孩子,伊薇爾,告訴我,誰是維斯帕?」

  「或者我換個問題……你把維斯帕,當做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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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28:54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九周目毒蛇

  你茫然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遲鈍地接收這個問題,誰是……維斯帕?

  好像並非什麼性命攸關的問題。

  那麼,不用著急去思考。

  你重新閉上眼,準備好入睡,額頭又被撫過。

  你不耐地偏過頭,躲避溫熱的打擾,可不知為什麼,它如影隨形,躲也躲不掉。

  耳畔的問詢不肯停止,「嗡嗡嗡」地惹你煩躁,你無力地抬起軟綿綿的手推開眼前那張模糊的臉。

  「……走開呀,別吵了,睏。」你嘟嘟囔囔翻個身,只覺得身處所在變得顛簸,雙手摀住耳朵,「見機行事不懂嗎……」

  煩人的源頭還沒走,你卻醒不過來,又氣又急,連拍帶推試圖趕走身前的麻煩,手被人一把捉住。

  「別動了!」

  對面態度終於軟化,暫時放過你,讓你稍得安寧。

  一覺天明,日落西移,隱帶霞光。

  朦朧醒來,你發現自己身處一架馬車上。

  睜眼的那一刻,你選擇在下一秒到來前認真裝死。

  ……你一定是眼神出問題了。

  偷偷掀起眼皮,還是那張讓你看見會懷疑人生的臉。

  「醒了就不要裝睡了,伊薇爾。」

  你死死憋著氣,保持原姿勢紋絲不動,鴕鳥式逃避,內心祈禱神明垂憐,然後存了個檔。

  或許現在已經遲了。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請問還有救嗎ORZ。

  你內心默然落下寬麵條淚兩行。按理來說,要避免現在的情況發生,應該在昨晚的篝火慶典前存檔才對,現在才來替亡羊補上這個破洞,早落到人家手裡了,怎麼看都為時已晚。

  「你打算裝到什麼時候?需要我幫你起床嗎,伊薇爾?」

  你一個鯉魚打挺,木著一張臉翻身坐起,三兩下縮至角落,拉開距離警惕回望。

  文森特側坐於布篷馬車簾下,陽光從他與簾子之間的間隔落下,刺得你趕緊用手遮擋,仍免不了眼睛發花,流下淚水。

  你涼涼問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文森特,三番五次地試圖帶走我,又不打算殺我,你以為貓玩老鼠呢?」

  「……還是,你有其他什麼不可告人的癖好?」想起八週目的NE,你聯想到另一個可能,嘴角一抽。

  他斜眼瞟來。

  「精神不錯,很清醒。」

  文森特沒有任何要回答你問題的意思。

  你不依不撓:「現在到哪了?」

  沒有回應。

  你謹慎地挪動身體,擠著另一頭車框坐下,就算坐在同一水平線也要刻意與他隔開。

  放眼遠眺,按你對路線的經驗,估計這兒已經出了西林,往蘭頓邊境去了。

  「文森特,我再問你,我與凱撒北上的消息,是你放給亞瑟的嗎?」

  「這回我單獨南下,你也故意掐好機會,就是為了親自把我抓回去,滿足你的征服欲,順便擒賊平定西境?」

  「夏佐頂著父皇的身份中毒而死,與你和你好母親的規劃脫不了干係吧?」

  「……我甚至懷疑父皇最後真正的死因,不過是你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連諾亞都能親自解決,你對我有什麼下不去手的?!」

  突然下巴被鉗住,硬生生合上。

  文森特笑容滿面,說出來的話卻陰森。

  「我勸你冷靜點,想清楚利害再說話,別讓我失望伊薇爾。」他的臉離你越來越近,「我仍為你選了一位不成熟的合作者感到遺憾,那個男孩當年只會拿火銃抵著人嚇唬,這麼多年過去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文森特。當年你利用我一舉兩得,既報復了眾目睽睽之下挑釁你的凱撒,轉頭又借力重傷了先前恐嚇過你的艾斯本,真是好算計。」你咬牙冷笑,毫不示弱地回擊,「你有什麼不算計?嗯?你活的就像個縝密到讓人只能敬而遠之的怪物!這輩子活該孤寡一生,誰敢和你待在一塊,說不定下一刻身首分離!」

  舊賬清算,格外傷人。

  「……」文森特忽然後撤回原位,「你是這樣想的?」

  「不然呢,你的生活除了算計還剩下什麼?」

  他冷不丁突然問起:「啟程前去西境的時候,你已經知道了?知道了之後,還能日日言笑玩鬧,與我這個傷害了你好哥哥的怪物?」

  你喉間一哽,突然收聲。

  這個問題恰好是你一直以來想要遮掩的,你藏在內心最黑暗處不願面對的髒污。

  若無其事地掩去瑕疵,當作不存在一般享受來自仇人的情愛,玩弄曖昧的幌子作為武器。若是單單享受也就罷了,卻永遠在邊緣徘徊,絕不陷入其中。能獻出真摯的情感,一旦不再需要,也能迅速抽身而出。

  這一點上,你與文森特有什麼區別?

  文森特雙手後撐,昂起脖子肆意放聲大笑,而後猛地低聲逼近:「一邊害怕憎惡我,一邊清醒地陪我扮演逐漸沉溺的假象,伊薇爾難道不也是個怪物?」

  「……」

  他的反問給你心上狠狠來了一記重拳,打得你眼冒金星,不知該如何反駁。

  西境那些半真半假的感情,那些曖昧不清的往事,那些生死關頭的相依,那些色彩明麗的回憶……經他這般一問,細細回想,幾乎全數否定。

  褪色作了灰白。

  「你演起戲來不比我差。」文森特伸臂攬住你往他懷中一帶,細語溫存,「伊薇爾剛剛問了我那麼多問題,現在我只問你一個,你也只需答這一個。」

  「維斯帕‧羅蘭,最初是你用來做什麼的人。」

  你不可能會回答這個問題,臉部肌肉細微挪動,擺出類似於微笑的表情,可實際看總少了幾分溫度。

  你聳了聳肩,玩笑道:「無可奉告,陛下手段多得很,不用逼迫我也能查出來,就像之前獲悉西林新王北上一樣容易。」

  他點點你的鼻尖,好像你們是一對親密的情侶:「真當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後給凱撒‧卡文出主意?」

  「從小到大,非要和我作對。」

  「你到底在想什麼,伊薇爾?當初主動招惹我的是你,和我為敵的還是你,反覆無常得有個限度。」

  文森特何需問你,憑他的腦子,經過昨晚的事,那麼明白還有他想不清楚的?

  這個惡劣的傢伙無非想看你的反應而已。

  滿足某人的惡趣味。

  「如果伊薇爾不願回答這個,那我再換一個更細緻的問題。」文森特笑容漸消,面沉如水,他附於你耳邊,眼神飄向車外的風景,遙望蘭頓,「容我瞭解,維斯帕與諾亞被捕,這兩者之間,是否也存在什麼必然聯繫?」

  ……

  文森特為什麼會聯想到諾亞的事,你手心血液漸趨冰冷。

  「據我所知,有一名叫維斯帕‧羅蘭的男人,恰好在諾亞被捕的前後一段時間來到你身邊。」

  四年了,他還能將當時的事連串起來。

  你心中莫名恐懼。

  「沒有。」你否認道。

  文森特微微嘆氣,他假聲假意地輕笑一聲,道:「伊薇爾不承認也沒關係,我自然有判斷的能力。」

  「我們之間的賬要是一筆筆算下來,不可能算的清楚。」

  他和你之間隔著太多。

  文森特欠你不少,「愛德文」教皇身份的死亡、艾斯本重傷、打壓、下毒、間接操縱導致的追殺……

  可你又能好到哪裡去?

  直接推動了諾亞的死亡,差點將文森特多年謀劃徹底毀去,逼他不得不親手弒父以求保全、一度險些折損來自默里‧林恩的支持、間接導致了海倫娜的早逝、促成蘭頓冬日暴亂,最後被迫放棄好不容易割來的領土,停止與西林戰爭。

  你們倆似乎天生相剋。

  文森特終究不會放過你,不出所料,他問道:「伊薇爾,你以往像昨晚那樣對待維斯帕的時刻,心裡想的是誰?」

  一句出口,初春的天氣裡,寒冰從文森特腳下蔓延,轉瞬爬至腰際。

  你張開五指向夕陽欣賞,淡淡道:「別太過分,文森特。」

  他在一步步擊垮你的心理防線,很顯然,他做到了。

  你終於動怒。

  「不過我萬分佩服你,維納亞克‧休伯特。可以和仇人的女兒……或者,我也算是殺死你父親的凶手,親密無間地對面調情。」你譏諷地捂嘴笑開,學起貴族小姐的嬌怯慵懶臥於文森特膝頭,把玩他的領口繡紋,「權力是您手中的玩具,整個克帕大陸在您眼中無非一場遊戲,親情可以推後,友情能夠收買,愛情僅為累贅。文森特陛下,您想好了嗎,準備如何羞辱我?將我困在籠子內巡街,還是綁在柱子上燒死……反正您對我的底細一清二楚。」

  過了一個世紀,上方傳來他的話語,輕飄飄地沒有一絲重量。

  「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一個凶惡之徒?」

  你作亂的手感到危險,迅速收回,停止動作。

  「那真是辛苦伊薇爾曾經在我身邊日日周旋。」

  輕描淡寫的感概。

  氣氛不對,你趕忙從他身上退開,卻被一把捉住砸在車內軟墊上,懵懵然正欲爬起,又被人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死死按倒不能動彈。

  「伊薇爾,你以為我會在乎維斯帕那種小人物?他值得我動哪怕一分的感情?」

  「我憎惡的是你!我恨的也是你!」

  「明明我和你都是怪物,憑什麼你就能擺出不通世事的嘴臉教訓我?」

  「可我也是人,伊薇爾。」

  「我會失敗,會悲傷,會喜悅,會痛不欲生,會徹夜難眠,會生病,會死去。」

  「徹頭徹尾的一介血肉之軀。」

  「可惜從沒人這樣想,連你也和他們一樣。我是身後無數人的希望與支柱,怎麼可能有我做不成的事情呢?」

  文森特驟然放開你,你下意識抖了抖,向後縮起。

  下一刻,不知他從哪拔出一把匕首,你驚叫,空空張大嘴巴喘氣發不出聲音。

  「我是人,血肉之軀。」他割開自己的手臂,像是別人的一樣一氣呵成,伸到你面前,」你看,我也會流血。「他彷彿不知疼痛,以那樣輕鬆溫和的口吻緩慢傾訴。

  「不是神明,不是陰謀詭計的化身,不是命運永遠眷顧的幸運兒。」

  「伊薇爾,我和你一樣,是人。」

  他一再強調著同一件事,沒什麼起伏,整個人卻平靜地像一片張大巨口的湖,湖面無波,死水泛綠。

  「我是人。」

  不吼不鬧,對他,卻已是最大的聲嘶力竭。

  你大口喘息,好一會才平復了受驚的心緒,搖頭道:「我當然知道。」

  「可是,我們本來就不可能容得下彼此。」

  文森特的血流下,落在你身上,沾濕了美麗的布料。

  「假如你某天死了,我一定會哭,快樂的往日不可遺忘,可是我們之間,最多的卻是傷痕。」

  「所以,我大概會哭著為你的葬禮鼓鼓掌吧。」

  你說完去看他的臉色,感到自己確確實實有膽大包天的潛質。

  文森特斂眸而笑。

  「是啊,連我也看不見未來的出路呢。」

  他收起匕首,用你的裙子擦乾淨手臂上的血跡,鮮血已有止住的跡象,他不打算作過多處理。

  「假如我不是公主,你不是教皇,你會怎樣?」

  「沒有這個可能,我們已經是了。」

  「我問你,假如。」

  「安穩度日。」文森特的目光轉回你身上,他的大拇指擦過你的唇角,落在色澤淺淡的唇珠上揉捻,暗示性地壓低聲線,「為所欲為。」

  你禁不住一抖。

  你聽懂了。

  馬車外的草叢中,西林的春日雖帶涼意,冬眠的蛇類早已醒來,今日陽光給予它的溫暖已到最後的限度。

  可毒蛇仍不願歸穴。

  它意欲讓自己暖和暖和。

  幸運地,它撿到了一根被人隨手丟棄在路旁的紫杉木斷枝。

  毒蛇尾部以上壓開紫衫木樹枝的分叉處,按照蛇類的本性纏繞捲曲。太陽已經下山,冷血動物溫涼的外皮固定住一小段可憐的木枝,妄圖用它精明的腦子鑽木取火,通過複雜摩擦找到想要索取的溫暖。

  樹枝還很新鮮,才剛剛折下。紫衫木深處——木質部的導管,在蛇曲折緩慢但遊刃有餘的位移中將負責運輸的水分可憐吐出。

  然後被堵住。

  毒蛇沉迷於這樣來替往復的遊戲,有節奏地肆意疏堵起來,紅信嘶嘶地纏住了樹枝。

  紫衫木的溫度升高,隨毒蛇牽拉的方向彎曲翻轉。

  馬車簾布放下,沉默地悠悠行進,吱嘎吱嘎的輪子印下左右深淺時而變化的車轍。

  你回憶中變得無比遙遠的讀書年代,為你當下容量小的可憐的腦瓜貢獻了一句名言:「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勸學》」

  紫衫木用它能夠製造射程五六百米長弓的良好柔韌性,承受來自各個角度的考驗。

  內部火星迸濺,燒灼的墜落感延伸至樹杈末尾,盛大空茫。

  它燒去紫衫木最後的倔強,整根枝條被烘烤得逼出保留活性的水分,浸在潮濕中。

  熱烈逐漸過去,涼風的餘韻在熱脹冷縮的原理下使木頭震顫收縮。

  你突然想起歌劇《圖蘭朵》著名選段,改一改現在恰好合適:黑夜消失,星星沉落,今夜無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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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29:07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九周目歸還

  「比爾大人!有人來了!好像是雷克斯先生回來了!天哪他一晃都這般年紀了。」

  正打掃古堡的老僕揪起衣角擦乾手上髒污,歡喜地叫道。

  古堡塔樓二層的石牆內,比爾聽得僕從叫喚,匆匆忙忙趕來,一探頭看見了老熟人。

  馬車停在森林外,隔一條小溪停駐,奧爾德里奇坐在輪椅內,由克萊恩搬下馬車,推過木板索橋來到古堡下。

  他仰頭朝比爾揮揮手打招呼,形容匆忙。

  「比爾,艾斯本在哪,快開門讓我進去,出事了!」奧爾德里奇用盡力氣招手搖晃,朝上頭吼道,「快點比爾!」

  比爾破風箱的嗓子拉起來,嘶啞著問道:「雷克斯,歡迎回家。你進來當然可以,可是你身後那個人是誰?」

  「這人可靠!別問了來不及了!」奧爾德里奇感覺腦子要爆炸,他換了個人問候,「艾斯本我知道你聽見了,你再不快點會後悔的!」

  比爾還沒來得及反應,他黑羽外氅落下的羽毛尚未飄落至地面,城門轟然落地,鐵索墜落地面重重砸下,震起塵土衝天。

  飛揚的黃塵瀰漫、沉降,奧爾德里奇咳得昏天黑地。

  清冷女聲迴蕩在古堡上空:「進來吧,奧達。」

  相對而坐,尷尬的氣息單方面擴散。

  「……我說,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艾斯本。」

  奧爾德里奇摀住雙眼,薇諾妮卡俯趴於床,鬆垮的亞麻睡衣幾處掀起,好在被海藻般濃密的長髮遮罩,隱約半露不露,透出蒼白失血的肌膚。

  薇諾妮卡涼涼的目光殺過來,奧爾德里奇瞬時閉嘴。

  克萊恩經比爾吩咐,被僕人帶去了另一處歇息,現在屋中只有他們兩人。

  「你找我是為了讓我穿好衣服,嗯?」薇諾妮卡嫌棄道,「到底什麼事?我才走了幾天,你就沒辦法獨立生活了?」

  奧爾德里奇縮了縮脖子,再三斟酌,憋出蚊蚋大小的聲響:「我說了你先別慌,更別生氣。」

  「嗯。」

  「呃……」

  「如果你再吞吞吐吐,我不介意把你從六層的石堡往下扔。」薇諾妮卡悠然撥弄指甲,聲中帶寒,「奧爾德里奇‧雷克斯,你一聲大叫完美打斷了我的好眠。」

  被……被叫全名了,受到威脅了_(:з」∠)_。

  奧爾德里奇將自己縮的更小。

  說不說都完蛋。

  ……為什麼要輪到他來做如此要命的事啊!!!

  這兩兄妹鬧彆扭為什麼遭罪的是他!他做錯什麼了?!他明明還幫忙養大了一個孩子好嗎!

  奧爾德里奇感覺舌頭不聽使喚,他規規矩矩坐在軟凳上,心裡一點把握都沒有,鼻頭發癢也不敢撓:「艾斯本,伊薇爾,嗯,伊薇爾,呃……」

  「連話都說不清楚?」薇諾妮卡斜飛他一個白眼,「伊薇爾怎麼了?」

  「……蘭頓那個狗男人把她騙走了!」奧爾德里奇徹底豁出去,雙手崩潰地摀住臉,將頭埋在膝蓋之間,「昨晚的事,天曉得他怎麼長的那樣像伊薇爾身邊的隨從。」

  話一旦說出去,匣子蓋就關不上了。

  「當時她在那傢伙手裡差點喪命,我現在這副模樣也是他一手所造。」奧爾德里奇一口氣說完。

  他不敢看薇諾妮卡的表情。

  一點都不敢看。

  神明在上,請讓艾斯本當他不存在吧!

  「咚——」

  奧爾德里奇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驚恐地抬起頭望向薇諾妮卡,身下的軟凳四分五裂,散成一堆廢木料,木屑飄飛滿地,皮革破碎。

  薇諾妮卡的臉好像被放進冰庫凍過一樣,冷若寒霜,連眉毛挑起的角度都沒變。

  但是奧爾德里奇知道,事情大條了。

  他得跑,現在就跑。

  奧爾德里奇的反應與他小時候每次做錯事情的表現毫無出入,他努力撐起身體,虛軟地扶住地使勁向長廊方向連爬帶跑,生怕被薇諾妮卡抓住。

  不過他向來不長記性,沒有一次成功跑掉。

  一股力從虛空而來,揪住奧爾德里奇的後衣領,連退幾十步摔陷於薇諾妮卡先前躺著的床。

  「嗷——!」

  突如其來的高速移動讓多日未曾劇烈運動的奧爾德里奇高聲哀嚎,他聽見了骨頭嘎嘣脆的響聲——告訴這個沒昏迷前就生性不願運動的男人他太菜了。

  奧爾德里奇呈大字狀癱在床上,為自己的命運露出了真心實意逃過一劫的笑容。

  「呵呵。」

  薇諾妮卡颯然捋過亂髮,光潔纖細的小腿行走帶風,雙腳裸露,輕盈地點在地上。她邊走邊穿套外披,身材嬌小,氣勢雷霆。

  「喂,艾斯本!你親自去接伊薇爾回來嗎!」奧爾德里奇揉按後腦,暈頭轉向地坐起來,「無論看見什麼你千萬別發瘋啊,這回可不止你一個人面對光明神,你家老頭子要是發現伊薇爾就慘了!」

  臨近轉角處,薇諾妮卡流暢的步子一頓,她微微側頭,偏過不到半張臉,又被落下的頭髮遮住大部分。

  「我?我不去。」薇諾妮卡停下了著急往外邁的步子,高聲召喚,「比爾!代我去辦一趟事!」

  奧爾德里奇懊惱地翻身,將自己埋進被縟,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壞……艾斯本不去可能會是正確的選擇,碰上伊薇爾的事,他總容易理智失控。

  可是如果艾斯本這回沒去,他會不會從此被內疚後悔折磨?

  算了,不是他的感情問題,為什麼輪到他操碎了心?奧爾德里奇搓了搓手中的軟被,操心不如睡覺,他當初哪來這麼多閒工夫!

  要是沒有點醒艾斯本,少他現在多少事!

  唉,悔不當初。

  鸚鵡飛回,主動鑽進鐵籠內,啄了兩口水,機靈的小圓眼瞅了瞅主人。按常理來說,那個餵食的現在該來撫摸她的羽毛,給她多添點食料。

  可今天等了這麼久,那個在她眼裡雖然愚蠢但是好在日日定時提供食物的男人都沒來。

  就隔著幾十步遠,坐在牆根底下發愣。

  期間或許被她的動靜驚得轉動了一回眼球,又重新一動不動,連姿勢都沒變。

  「餓!維斯帕!餓!維斯帕!」繆斯呱呱地大聲聲張,她可不管來人心情,幹完活沒有獎勵她這哪像話?

  維斯帕如夢初醒,才撐住地板要站起,腳下忽然打滑,又跌了回去——他明明能夠站穩。好在第二回他恢復了俐落的身手,心不在焉地倒了一小撮鳥食,隨便餵了幾口,剩下全數倒進食槽,在鸚鵡的脊背上稍作撫摸便關上鐵門。

  繆斯吃飽喝足,懶得理他,腳爪停在橫木上睡去。

  他步履蹣跚地回到牆根,形容頹廢。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該如何擺脫這一切!

  維斯帕摸了摸下巴,幾日沒好好打理,那兒長出了鬍茬。

  他恨不得直接撇下所有,偷偷帶走他想帶的人,一聲不吭,找個安全的鄉村藏起來,就這樣過一輩子。

  現在全亂套了。

  ……日子過得太安穩,他有時差點忘了自己的身份。

  維斯帕將頭後仰,忍住喉嚨處要破口而出的嗚咽。

  他終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可是,維斯帕擦了擦眼尾一點淚光,他沒想過會有一天因為自己的緣故,直接讓你陷入窘境。

  暴怒的低吼溢出唇畔,維斯帕一拳打在牆上,手指關節處破損,星點鮮血弄髒了牆面。

  他後悔了。

  你睏盹深眠,睡在身旁人的臂彎中。

  身體上的疲憊無法消逝,馬車仍在前行,洛里昂城近在眼前。

  衣衫穿戴整齊,除了被文森特用來擦拭血液的部分,其他都被好好地待在它們該待的地方。

  行程悠蕩,已至深夜,空中鴟鴞淒厲,尖銳的號叫在空曠的原野中頗為可怖。洛里昂城門處火把炎炎,遠遠照亮了塔樓的輪廓,依稀能夠看見行動中的守衛。

  倏忽馬鳴蕭蕭,驚破長空。馬車轟然一震,停在原地。

  你從巨震中醒來,聽得外頭一個可能被惡魔吻過的嗓子叫道:「文森特陛下,深夜叨擾,還請您賞光一見。」

  身邊人不急著回應,坐在馬車外的布蘭奇先行應道:「請問閣下有何要事,出沒鬼魅,驚擾我馬匹!」

  「主人另有他事,不便出現,願陛下海涵。我奉主人之命,前來帶回被陛下掠走的明珠。」

  你對這個聲音的印象漸漸回籠——比爾。

  艾斯本身邊那個最能掉毛的烏鴉使者。

  ……!

  等等,艾斯本?!

  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出手,如果是凱撒手下的人前來阻止才更合理。不會是……奧爾德里奇拜託他來幫忙吧?

  ……不不不,別慌,既然比爾說奉主人之命,那艾斯本必然沒有親自前來,只有比爾而已。

  這麼大的事艾斯本能忍住不來,那肯定莫得關係~你在心中強行安慰自己。

  「陛下天縱英才,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陷自己於危難之中吧?」比爾慢悠悠地折磨在場所有人的耳朵,你掀起簾子,看見比爾佝僂著背,畢恭畢敬地杵在那兒,話語卻毫不客氣,語帶威脅,「我的主人一向脾氣不好,德行有虧,驕縱難馴,嗜好更是奇異……」

  你:「?」請問您真的是艾斯本派過來的嗎?

  「他平日可能不願管事,但陛下與我主人也打過交道,知道什麼東西能碰什麼不能碰,什麼事能做什麼不能做。我主人先行派我前來,接伊薇爾殿下回去,如果您願意配合,這件事他可以當從未發生。但是如果您失去自知之明,那麼我也無法預料後果。」比爾滿是褶皺的臉上扯出一抹詭笑,「您應該期望活的更久才對。」

  「一旦我主人親自找您要人,他可不會有任何顧忌。」

  「據我所知,您清楚我主人的身份,瞭解他能力如何。」

  「若他餘怒未消,移平蘭頓數城不成問題。」

  「更罔論您的性命。」

  「又或是,您希望在蘭頓看見生靈塗炭的景象?」

  你從比爾準備的車上搭住他的手下來,進入古堡大廳的時候,以為自己這兩日的經歷不過幻象。

  太刺激了。

  這座古堡為你在不該開門的時間段張開大口。

  比爾向你鞠躬:「主人已經歇下,您睡過一晚,接下來休息幾天或者明日再出發,一切憑您喜好。」

  「我在這兒只過一夜,明日就走。」你點頭回禮,「希望不會再給柯達爾女伯爵帶來麻煩。」

  透過旋轉樓梯的縫隙,一雙純黑的瞳孔在暗處朝下窺視,燭火的映照中,她瞧見了你脖頸處的紅痕。

  腦中某根弦頓時炸裂,又被強行接起,搖搖欲墜,薇諾妮卡手中羽毛扇差點沒抓穩。

  她胸脯急速起伏,這具身體幾欲暈厥。

  ——完了。

  她該去的……她該去的……她該殺了那個混球!老頭子的威脅也好,神譴也好,她不想管了!

  「……明日就走。」

  薇諾妮卡聽見你這句,血忽然涼了下來,你不願見她。比爾引你上來,薇諾妮卡匆忙提裙跑開。

  你不想見她,薇諾妮卡滿腦子都是這個結論。

  她不顧形象地小跑在古堡內,往頂樓的主屋奔去。離得近看,能發現薇諾妮卡提裙的指節瑟瑟。

  你寧願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願見她,更不願求她。

  你是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她從來捨不得你受一點傷。

  可現在呢!可現在呢!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還能若無其事,明早就走?!

  為什麼不見我?!為什麼不求我?!為什麼……薇諾妮卡抑制自己想要衝下樓質問你的衝動,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你鎖起來。

  ……這樣就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你,奧爾德里奇,比爾,還有這個城堡內的其他人,都在她的守護之下。

  那樣你會需要她,你的眼睛裡逐漸只有她,你的世界慢慢縮小容不下其他。

  「……艾斯本,你回來啦,喂你怎麼了!眼睛紅的不對勁!」

  奧爾德里奇的叫喚把薇諾妮卡的神智拉回現實。

  「奧達,趁著我沒發火,從這兒出去,叫比爾帶你去你原來的房間休息。」薇諾妮卡面無表情地望向站在壁爐旁僅著睡衣的奧爾德里奇,他棕色的長髮亂糟糟的,手中抱著一塊長枕,單邊眼鏡掛在小指上,還沒搞清楚狀況。

  奧爾德里奇扁扁嘴,怔然道:「哦。」

  烏鴉從窗口飛入,化為人形,扶住奧爾德里奇往門外走去。

  主屋大門在他們身後「砰」地一聲巨響,驟然相合,腳下餘震微微。

  見人終於消失,薇諾妮卡將白羽湊成的小扇往地毯上發洩似地扔下,折斷了她保養良好的尖長指甲。

  古堡穹頂上的日月星辰在主人的憤怒下攪成漿糊,高至天花板的書架前後震搖,一本本古書孤本從架子上散落,嘩然跌落在地。紅木長桌桌面上的擺件肉眼可見地移位,壁爐中的火焰剎那躥高,淡淡的黑霧繚繞在薇諾妮卡周身一圈。

  她垂頭站在原地。

  「媽媽……你當年不該讓我救伊薇爾……」薇諾妮卡朝虛空喃喃,「下流者的白骨上不會開出純潔的花。」

  「您簡直是在降下懲罰。」

  伊薇爾最後會來見她的。

  遲早會來的。

  薇諾妮卡的軀體軟倒,黑煙在她身後凝固,艾斯本捧起她的臉,左右扳看,總覺得哪有瑕疵。

  越看越讓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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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29:20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九周目婚事

  翌日一早,你便帶著克萊恩一行人踏上回萊斯特莊園的路。

  昨晚薇諾妮卡已派人向凱撒方面報信,告知你平安回歸的消息。今日凱撒提前讓人在半路等候,等你穿過錯綜複雜的森林小路便能夠搭上來自萊斯特的馬車。

  今日萊斯特莊園中的氣氛出奇嚴肅,不單單因為你這兩日的遭遇,還有安斯艾爾的到訪。

  休‧安斯艾爾少爺代父前來,請求與凱撒的私下會面。

  探討關於他的婚姻。

  「我聽說您對蘭頓的伊薇爾殿下頗有好感,似乎與那位有結婚的意向,敢問陛下事實是否如此?」

  休在萊斯特為凱撒準備的私人主臥內與凱撒單獨談話,他看起來有些焦慮。

  凱撒雙腿交疊,後仰靠在背上,戒備地抱臂。

  萊斯特家中侍女為他倆準備了黃油啤酒作為家常消遣的早餐飲品,紅酒燒梨作為甜點呈上來,一時間甜香瀰漫。他們面前的主菜兩人皆一口沒動,白麵包仍以它未被光顧的樣貌躺在銀質餐盤內,旁邊搭著起司包裹冷火腿作為點綴。

  因為並非特別正式的會面,又是地位稍次的早餐,菜色極為簡單,凱撒面前不過比休多了一盤專享的茴香雞而已。

  凱撒不急著發言,他只一味地斜睥著休,看得休頭皮發麻。

  ……休‧安斯艾爾發誓,他脖子處的涼意絕不是錯覺。陛下似乎與他表現出來的形象並不一致,甚至相差甚遠。

  卡文家族歷史沿革上並非沒有出過瘋子,休不安起來,腦內控制不住地亂想,想要抵消來自這道視線的壓力。

  顯然,假如他不繼續說下去,凱撒不會放過他。可是,休內心無比衰頹,假如他繼續說下去,凱撒也不會放過他的。

  父親總愛把得罪人的事交給他來做,真要命。

  「您要是只打算玩玩,那麼您愛如何如何,但是若要她做西林的王后,還請陛下慎重考慮。」休醞釀了一會,想起臨行前父親的交待,雖是無奈,但依舊準備激情發言,「陛下青年登位,尚無子嗣;伊薇爾殿下所在的蘭頓西境實力不穩,歷來更迭迅速,又遠隔異地,既不利於對西林勢力的支持,也不利於子嗣的孕育;再者,伊薇爾殿下身世坎坷複雜,無論她再與蘭頓教皇如何為敵,都避免不了她身為蘭頓人的事實,其中又夾雜對蘭頓教皇陛下態度的考量。假如您要娶她,西林之內有可能將會面臨新一重的勢力洗牌,對您鞏固王權有所不利,不僅臣下不滿,剛剛經歷過一場戰爭的西林子民也未必會接受。」

  「所以呢?閣下認為,誰能勝任王后的位子?」凱撒探過身,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反問休,「安斯艾爾不僅能幫助我平定來自蘭頓的戰事,居然還能幫我安排一場十全十美的婚姻,真是忠誠可嘉、能力越人。」

  「我記得安斯艾爾家似乎不少待嫁的小姐,不僅閣下的親姊妹尚且未婚,其他適齡堂姊妹亦甚多,您今日前來是來為我與您的姐妹牽線的麼?」

  休額頭冒出豆大的冷汗,他切下一小片白麵包,鎮定道:「不不不,您誤會了,陛下。我怎敢操縱您的婚姻!西林貴族小姐不少,斯賓侯爵的妹妹、沃倫伯爵的女兒、萊斯特家的遠親姊妹……當然要是您能看上安斯艾爾家的小姐,我自然為她們感到無上驕傲。」

  「休‧安斯艾爾,您認為我能活多久?」凱撒忽然問道。

  休眼皮一跳。

  他趕忙惶恐答道:「您的榮光沐浴萬民,必然與日月同壽,無終無疆!」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著急操心我的婚事。您自己嘗過不合適婚姻的苦果,就不必再來奉勸他人了。」凱撒瞥他一眼,「我王姐與您婚姻的失敗例子還活生生擺在眼前呢。」

  休驟然收聲。

  凱撒繼續親切地逼問:「還是您已經做好再婚的打算了?是否需要我來幫忙推介哪家小姐?」

  「……不,我一個人挺好,陛下。」休攥緊餐刀,轉而鬆手放下,他垂頭低聲請辭,「我忽感身體不適,恐怕不能繼續陪您用餐,陛下是否能允准我離席休息?」

  「去吧。」

  休起身,朝凱撒鞠躬後離去,背影莫名有些蕭瑟。

  凱撒側頭撐著下巴,左手手指有節奏地敲擊餐桌,目送休離去。

  他們畢竟曾經也是夫妻。

  艾斯本倚在城堡二層塔樓石窗旁,眺望蘭頓,手中水晶球混沌一片,逐漸浮現映出一輛行進中的馬車,穿梭於洛里昂城的主道上。馬車內,主人靠在軟墊上假寐,睡不安穩。

  艾斯本敲敲水晶球,冷寒的聲線隔著遙遠的距離降臨球內人耳畔:「小男孩。」

  文森特瞬時驚醒,陰然抬眼四周掃視一圈,見無異常,握緊了腰間暗藏的匕首。

  艾斯本嗤笑:「不用找了,爾等人類不配見我真容。」

  水晶球中,文森特困惑地皺起眉,凝神細思一會,恍然認出了誰在幕後。

  「祭司閣下。」他整理好衣冠,正襟危坐地答覆,如坐皇宮正殿。

  來人興師問罪的意圖十分明顯。

  「你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艾斯本眯起眼,他恨極了這傢伙幹完壞事還能一副「我天生好人」的正經模樣,「令我震怒。」

  文森特仰頭望了望聲音的來處,忽然垂首笑了:「您的震怒讓我萬分惶恐。不過,若您確實要懲罰我,我早就不會安然無恙地待在這兒……讓我猜猜,您僅僅想警告我,是嗎?我聽聞哪怕是神明,肆意弒殺也會被降下懲罰,是為神譴。」

  「不過,您的變化依舊讓我感到十分詫異。」

  從昨晚開始,代派下屬前來,沒有像對待當年的凱撒‧卡文一般毫無理智地出手攻擊,現在更是將怒火克制,僅做警告。

  神明在為誰忍耐?

  答案並不難想,憑往日觀察,一旦艾斯本大肆出手,光明神絕不可能輕易放過,這是其一;身旁或許有人勸解,這是其二;其三,你與艾斯本現在的關係如何……這最重要的其三反倒是未知,文森特唯一能知道的是,你絕對沒有求著艾斯本來對他下手。

  否則今日世間絕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那個向來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神明,最害怕的還是經由此事你的血脈被光明神發覺,能讓他忍著不出手是自己的幸運,文森特面上不變,心中轉過千百條彎。

  這大概是艾斯本唯一的顧忌。

  「她不希望我插手,我才沒有動你,小男孩。」艾斯本臉色越發難看,「不要不識好歹,你現在可不是在陣法重重光明時刻庇佑的皇宮內,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即刻斃命。」

  文森特難辦地嘆了口氣,抬首向虛空道:「您知道伊薇爾臨走前和我說了什麼嗎?」

  「我沒有興趣知道。」

  「您不要以為她是那種撲在我馬前痛哭流涕乞求我記起往日時光的可憐女人,她也更不是什麼白紙一張的小女孩。伊薇爾‧萊諾的腦瓜裡,十四歲前想著怎麼整完我再討嬌賣乖,十四歲後盼著我死。」文森特無奈地悠悠道,「您寵愛的女孩臨走前告訴我……」

  「技術不錯,她很享受,期待下次再來。」

  艾斯本:「……」也許是他的錯覺,竟然聽出對面安然自若的皮囊下隱隱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很好,他想揍的人現在調了個個兒。

  正在萊斯特莊園內與奧爾德里奇溝通的你背後發毛,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默默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那個不長眼的惦記我?」

  到達萊斯特莊園時近中午,凱撒‧卡文、艾利克‧萊斯特、休‧安斯艾爾、你、奧爾德里奇五個人湊了一桌飯局。

  氣氛萬分詭異。

  凱撒時常看你欲言又止,安斯艾爾家的少爺情緒低迷,艾利克四平八穩紋風不動,你與奧爾德里奇吃吃喝喝該填飽肚子絕不吝嗇。

  當然禮儀還是多少要注意一些的。

  克萊恩與維斯帕……這次的飯局奧爾德里奇能在場已屬不易,他們兩個還不夠格上桌。

  還沒等你吃飽,不出所料,一場批鬥大會不知哪個先起了頭,休與艾利克之間一大一小互噴場面相當激烈,圍繞文森特入西林如入無人之境展開。

  最後開始了相互蓋鍋行為。

  你暗暗戳了戳奧爾德里奇,小聲吐槽:「當事人都沒這麼激動,這兩人真是借題發揮一把好手。」

  奧爾德里奇聽完,慎重道:「殿下,冒昧一問,您吃飽了嗎?」

  你:「啊?還行。」

  淑女怎麼能說自己吃了這麼多都沒飽呢?

  然後你眼睜睜看著他夾走了面前菜盤中剩下的最後一塊蜜汁雞的雞腿。

  「那就歸我了。」

  你:「……」您瑪德。

  「艾利克‧萊斯特,這場盛宴經由您接手親自操辦,最有可能便是您暗中操縱才讓他得逞,入西林如入自家後花園一般自在!」安斯艾爾指責道。

  艾利克反駁:「閣下言過其實,我對陛下的忠誠素來不容置疑。」說完他警告似的瞥了一眼奧爾德里奇。

  被莫名凶了一眼的倒霉魔法師摸了摸鼻子,他好像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你不聲不響裝傻子,你可不要參與到西林兩巨頭的爭鋒中,一點好處都沒有就算了,平白給人落下話柄。

  休的聲音拔高八度,強調道:「您不得不承認,文森特的出現與您的疏忽不無關係!您必須為此負責!這回擄走的是伊薇爾殿下,下回他就有可能派人刺殺陛下!當著所有人的面公然現身,這簡直是在給西林的臉上搧耳光,您難辭其咎!」

  艾利克不甘示弱:「那您想怎麼懲罰我?!我是陛下的臣子,不是您的附庸,輪不上您來教訓我。我雖然年歲尚小,但也非任人欺負的軟骨頭,若您看我們孤兒寡母便可以胡亂將話出口,不顧後果將錯誤強加於萊斯特,抹黑萊斯特的名譽,我絕不答應。」

  按照排位,他們兩個恰好坐在雙方對面,凱撒居主位,權當耳旁風,由他們吵鬧。

  他似乎看慣了這樣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自顧自飲酒,彷彿沒聽見。

  你有些佩服凱撒,竟然沒有因為聒噪發怒。

  只有他時不時揉按太陽穴的動作反應了陛下生理與心理上的不適。

  「難道憑您一句年紀尚小孤兒寡母,就能將這件事和您的安排完全撇開干係?」安斯艾爾步步緊逼,「守衛呢?這樣重大的節日,怎麼會放西林之外的人進城?!您敢對神明發誓,以萊斯特家族往後後輩的運勢作保,絕對沒有為文森特提供便利?」

  「說的倒是輕巧,當日其他城市無數民眾從布加城各個城門湧向漢米敦,只為一睹盛會,不管哪個城門都一樣人滿為患,守衛終究有限,在那種情況下難道還能當場認出狡詐善偽的文森特?要是那樣,他們何苦屈尊作守衛!您太苛刻了!」

  艾利克毫無慌色,繼而絕地反擊,「眾所周知,您曾經與亞瑟殿下尚為夫婦的時候,可是偷偷以消息賄賂蘭頓總司令威廉‧卡萊爾,販賣消息給蘭頓教皇,借此以求平安呢,我倒是完全有理由懷疑您有二心,意圖投敵,所以才借此引文森特入境,為他獻上您又一份大禮,以此博取蘭頓教皇的歡心!」

  戰況激烈,太激烈了。

  你正安安靜靜衝在吃瓜第一線,各種驚異地看著兩人唇槍舌劍,感嘆西林貴族真是自由開放,敢在老大面前明目張膽相互揭短都不稍微掩飾一下對對方的厭惡……突然被cue。

  兩人異口同聲地轉向你:「殿下,您怎麼看?」

  你:「……」這種敏感時刻不找各位親愛的陛下,反倒來找我一個外人,呵呵。

  「我這幾日將返西境,連日叨擾,對各位的熱情招待不勝感激。」你放下餐刀,保持矜持微笑,嚥下嗓子眼裡即將冒出來的嗝。

  吃飽了。

  呀呸!憑什麼要把你捲進西林巨頭的爭鋒,想都不要想。

  一個兩個都沒安好心!還沒嫁過來就要你看著站隊,好像站隊了真就會有人支持你登上西林王后之位似的。哪家家中沒有女兒,還能輪得到你一個蘭頓來的女人搶得這個機會?

  凱撒最先做出回應,他半死不活的模樣驟然改換,訝然道:「怎麼這樣快?」

  「陛下,我前來西林,一是為了參加您勝利的慶典,二則是為了尋回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先生,現在兩件事都做完了,我已經沒有理由再繼續麻煩各位。」你頓了頓又說,半開玩笑地舉起酒杯,「西境尚有政務等我處理,我可不能撇下我的子民一人日日耽於享樂。不論如何願您身體康健,往後見面的機會還有很多,並不急於這一回。」

  凱撒臉色不大好看,但礙於其他人在場,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勉強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將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你還不是他的妻子,連婚約都不存在,哪來質問你的理由?

  這頓飯吃的匆匆忙忙,不歡而散。

  你才回房,剛打開門,赫地被人抱了滿懷,摁地緊緊地透不過氣來。

  「殿下,殿下殿下殿下!」他大口地喘氣,你連掙扎都來不及,聽見頭頂傳來慌亂驚泣的一連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殿下,我不該和您鬧脾氣天啊我懊悔地簡直想把自己殺了!」

  一連串的懺悔混合著哭腔打得你措手不及。

  「……是真的殿下。」他稍稍推開你,額頭、臉頰、脖頸、肩部、手臂一一觸碰過,再緊緊勒回懷中,「不是夢裡的,是真的殿下……」

  「能再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你不太滿意地推了推身前人:「維斯帕,我被勒的好難受。」

  「是,是。」維斯帕又哭又笑地鬆開,喜悅還沒來得及維持多久,他又復驚惶,抱頭蹲下,「殿下,求求您不要厭惡我……都是因為我您才會被那個人擄走,是我的錯……」

  你感覺頭都大了一圈,好笑地把他拉起,嘆氣:「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怪你了?收拾收拾東西,這兩日我們便該回西境了,老師和我們一塊回去。」

  維斯帕警覺地望向你:「……那,我的位置要給雷克斯先生空出來嗎?」

  「當然不會。」你好言安慰道,「我只打算讓他在我身邊幫忙而已。」

  維斯帕長舒一口氣,才放下心,忽然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和你交代,連忙抽出隨身帶著的一張揉皺了的信箋。

  「殿下,莫克里安有信給您,是急件,但沒有什麼秘密標識,所以您不在所以我擅自提前看了。」維斯帕將信交到你手中,陳述信中內容,「福克茨的潘多拉之果肆虐,出了風穴往布魯奇亞擴散,已經傳到了巴頓,卡瑪多也繳獲了一批,隱隱有往馬迪爾堡發展的跡象。」

  你猛然直視維斯帕。

  這個消息如同當頭一棒喝在你心頭,各種可怕的念頭層出不窮地往外冒。

  潘多拉之果的魔力難以想像,掠奪財產、破壞經濟、妻離子散、生產力下降、民風萎靡……若被有心之人利用,甚至有可能成為地方政權掌握人心獨立武裝的重要憑據。

  管不了了,趕緊回去,必須回去,趁著馬迪爾堡暫時還沒有引進這種毒果的消息,能補救一些是一些。

  一旦染上,救得了身癮救不了心癮。

  你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當初和文森特返程的時候怎麼沒有一把火燒了精靈的窩呢!

  現在可好,留得後患無窮。

  維斯帕眼中隔著一層說不清的迷霧望你,他還想說什麼,躊躇後細微處表情轉為黯然。

  「怎麼了,維斯帕?」你眼尖地發現他的不對勁,只感覺萬分愁人,生怕他又出什麼情緒問題,「和我說說吧。」

  「我聽聞……救下您的那位女伯爵不簡單,能讓文森特如此忌憚地放您歸來。」維斯帕頓了頓,大膽追問道,「您為什麼不趁他遠離蘭頓,直接殺了他呢!」

  你半晌無語,踮起腳揉了揉維斯帕一頭黑髮,透過那雙翠碧的眼瞳試圖找到相似的影子。

  「維斯帕,世界上哪有那麼簡單的事啊。」你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偏頭慨嘆道,「蘭頓從來不缺教皇,沒了文森特,還會有其他人立刻頂上。西境如今並不太平,我何苦要去攪亂局勢,再給自己換上一個陌生的對手?」

  「……您在說謊。」

  「噢?」

  「您有私心。」維斯帕目光如水沉沉,碧瞳中照出你的倒影,他親吻過你前額處垂下的碎髮,「您還是沒辦法徹底狠心,我知道的,您騙不了我。」

  「你知道什麼,維斯帕?」

  「您每回看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的。」

  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替身。

  走廊盡頭,細瘦的影子貼在牆上,靜靜看著你們相擁,他其實聽不見什麼,但他逼著自己看下去。

  克萊恩低頭看了看手中新採的花朵,上面還沾了露水。

  不是什麼名貴的花,他叫不出名字,只覺得好聞就摘了下來。

  這束花運氣不好,到不了它原要去的人那了。克萊恩悄然站直身體,臨走前仍回頭看了你們二人一眼。

  是啊,貴重的花瓶哪裡會裝那些來路不明的野花,克萊恩攏了攏深綠的花莖,落滿手馨香。

  影子就該有影子的覺悟。

  牆壁上的畫像隨人的前進而後退,克萊恩低頭嗅了嗅手中的花束,腳下樓梯一級級,他步步走的穩穩當當。

  你付錢,他出力,維持這樣簡單的僱傭關係多合適。

  至於其他,克萊恩抬頭,窗外的陽光晃眼,輪不到他來奢望。

  不配得的東西不碰,才能活的長久。

  他生來低賤,不過是個手上功夫俐落、不乾不淨的飛賊。

  他不配,所以不求。

  看看就好,他不求。

  他駐步遙望窗外,今日無雨,西林的晴天少見。

  克萊恩想,今天外面的太陽,真是難得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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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29:32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九周目戰利品

  「殿下,請。」

  侍女將你領至凱撒‧卡文房前便屈膝離去。

  此時正值晚飯後,推門而入,才開了一小絲縫隙,一隻手將你拉了進去,轉瞬闔門。

  「伊薇爾,真的打算明日就走?」凱撒扶住你的雙肘,不安地詢問,他的口吻略帶乞求,「多待幾天也好,為什麼要走的如此匆忙?我們好幾個月都沒見面了。」

  「所有行李都收拾好了,明日便上船。」你仰頭望他,平和溫柔,「我不能不回去呀,凱撒。你有你的子民,我也一樣,我得對他們負責。」

  他失望地鬆開手,轉身將自己陷入軟椅中,雙手叉握,撐住下巴:「是因為白日的事嗎?萊斯特和安斯艾爾他們的態度?那都不重要,伊薇爾,只要你點頭,王后的位置就是你的。」

  凱撒扶住額頭,感嘆道:「你走了我可怎麼辦……」

  「別這樣說,凱撒‧卡文,主導自己的婚姻不是一件小事。」你皺起眉,在他身旁放鬆蹲坐,裙襬斜斜鋪展,散一地流華。

  柔軟的地毯隔絕了西林的濕氣,壁爐燃著小火,驅除春寒。牆壁上以貝殼為裝飾,從遙遠的海邊運送過來,選出最好的形狀拼貼而成各色圖案,組合成花紋斑駁的牆面,還沒到夏天,室內已經充斥著夏日氣息。

  凱撒疲憊地低頭望你。

  「我們倆都根基未穩。我,才剛剛平定外八城,西境內五城仍未完全收入囊中,亂事時起。你,有驚無險地將王位從亞瑟手中奪過,將來還有太多要依仗這些大貴族,至少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不得不對他們讓步。我們之間的婚姻還需緩一緩,不能操之過急。」

  你將頭靠在他腿上,慵懶地細數當前局面,「凱撒,聽我說,別生氣,大概四五年前蘭頓與西林的那一場戰爭幾乎耗去了西林大半國力,你父王因亞瑟與西奧接連病倒,擔心後繼無人,不計代價將作為質子的你換回國,西林王室便是從那時起受貴族掣肘。亞瑟繼位,連續割地、允許蘭頓駐軍,以求保全,極大地損毀了王室形象,現在你肩負民眾與貴族的期望繼位,要做的便是休養生息,增強國力,恢復你父親、甚至你祖母時的王室輝煌。」

  「不要讓你與小貴族之間的友誼消失,但也無需拉的太近。讓他們時刻沐浴在恩惠之下,感激你的賜予,又惶恐失去庇護,自發團結在你的周圍,成為你護身的矛與盾。」

  凱撒垂眸聆聽,手指穿過你柔順的髮間,捋下便重來,樂此不疲。

  「至於大貴族……無非是安斯艾爾與萊斯特兩方的支持者罷了。」

  他撩過你落下的髮絲別至耳後,露出光潔的臉龐,輕撫於上:「他們你有多瞭解?」

  你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享受他的撫摸,如同吃飽喝足的貓。

  「我知道的或許不比陛下多,可它有用。」你站起身,婀娜地側坐於凱撒椅旁留有的空位,將腿悠悠架在他膝上,「好酸,今天收拾東西可累了,幫我捏捏吧凱澤~」

  你叫出凱撒的暱稱與他撒嬌,惹得凱撒終於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笑容,淺淺地,稍縱即逝。

  你沒有把他當作外人。

  凱撒語氣無奈,似在抱怨,手下卻輕柔地開始揉按:「還沒嫁過來就會使喚我了,我可是國王。」

  長筒白棉襪高至膝蓋,粉緞絲帶固定,露出一小截膝蓋以上的肌膚,晶瑩誘人。

  彷彿是無形的撩撥。

  「國王又怎樣,你是他們的國王,對我來說,只是我的凱撒。」你用指尖輕輕戳了戳凱撒的額心,在私密的空間中嬌懶放縱,得了便宜賣乖道,「不願意就算了,回去我讓……」

  凱撒登時揪了你小腿肉一把。

  你痛的哎呦一聲,伸手拍他一下:「好端端地怎麼啦!」

  只見他當即臉色黑如鍋底:「閉嘴,除了我誰都不行。」

  「獨裁死了。」你翻了個白眼,半躺在柔軟皮革長椅上嘲笑道,「還沒嫁過來就開始欺負我,我可是蘭頓西境的女大公。」

  凱撒:「……學人說話還挺快。」

  「我偏就獨裁,伊薇爾能拿我怎麼辦?」他不高興了,任性的年輕國王在和你討價還價,「你要拿我怎麼辦,嗯?」

  凱撒俯下身,與你鬧在一塊兒,他特意撿你的癢癢肉撓。你又急又笑,連忙用手去擋,哎喲哎喲地想要翻個面將自己藏起來,被他捉住手腕往高處齊齊提拉。凱撒膝蓋跪壓在你的小腿處,恰好阻斷了你所有可能逃跑的可能。

  「現在乖了?」

  你賤兮兮地縮起脖子裝可憐,墨綠的瞳中帶笑:「搖白旗,我搖白旗了陛下!認輸認輸,必須認輸!我可是很識時務的~」

  「那贏家是不是該有戰利品?」他昂了昂下巴,哼了一聲。

  你眼珠子骨碌一轉,腰部發力往上彈,在凱撒的嘴角啄了一下:「不生氣啦,我們議和~」

  他低頭深深望你,沉默了好一會,正當你拿捏不住主意時,猛然壓下。

  唇齒交纏,柔軟與柔軟相貼,熱度傳遞,銀絲鉤掛。呼出來的氣息渾濁分不清你我,只感覺涼春之夜燥熱地難以忍受,將思緒以液體交織,不斷地交疊重合,像兩隻相互盡力爭奪擢取最後一點水分的魚。

  良久,他才捨得與你分開,吸吮舔舐乾淨你唇畔狼藉,得意道:「這才是議和該有的樣子。」

  你癱軟在長椅上如一團爛泥,大口喘著氣平復呼吸,額頭漸出細汗,怨怪地瞪了一眼凱撒。

  看把他囂張的,真想往他腦瓜上彈兩下殺殺銳氣。

  魂淡!

  「說正事了。」你拉過他的因方才的舉動散開一片的凌亂領口,對面而臥,兩人相擁地擠在小小一方長椅中,「安斯艾爾與萊斯特,你心中可能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應對,要是我說的不對,你權當沒聽見。」

  凱撒與你額頭鼻尖相抵,他正把玩你長裙上扣著的胸針:「嗯。」

  「安斯艾爾三易其主,善鑽營,喜投機,但只要陛下能滿足他們圖利的心理,雖然未必能說忠心,只需陛下王位穩定,他們自然不會放棄優渥的生活選擇叛亂。」你話鋒一轉,面色肅然,「但萊斯特現任家主不一樣。」

  「艾利克?」

  「他與加繆‧萊斯特和他的父親完全不同,您千萬不能掉以輕心,這個孩子……不是普通人。」你認真警告凱撒,「對他千萬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多加關注,必要時可以安插眼線觀察動向。」

  「你怎麼知道的?」凱撒好奇。

  你點點自己的腦子:「我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還有——善於逃命者對危險的直覺,我和他單獨相處過,那個孩子私下露出的背後一面很危險。好在他還小,不能時時刻刻掩藏好自己的情緒,總有暴露的時候,不過他至今未犯下實質性的錯誤,您也無需過於擔憂。」

  先前你與奧爾德里奇說,此事不與凱撒交代,但此次文森特入西林將你帶走,必定與艾利克‧萊斯特與艾斯本先前見他時約下的某些約定有關。

  他不犯你也就罷了,若有犯你,你也不介意抖一抖艾利克的底。

  輕言蜜語,房暖天寂。

  「要是太陽不會升起就好了。」凱撒閉眼呢喃。

  「噓,我們要做的,只需珍惜當下。」

  【恭喜玩家獲得CG「蜜言別語」,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敷面著衣,描目梳妝,你從梳妝鏡中回首,遙望樓下。

  下方克萊恩正提前吩咐馬伕在外頭等待,他站在一旁監督,看行李打包在漆木箱中逐一搬上。

  奧爾德里奇坐在輪椅中被人專門抬上馬車。

  克萊恩忽有所感,仰頭與你對視。

  他什麼也沒說,摘下頭上的斜帶著的布帽隔空對你行禮。

  「再稍等一小會,我馬上就好。」你朝他道,打算收拾收拾凌亂的桌面。

  克萊恩點點頭:「您無需著急。」

  門被敲響,你匆匆將探出的身體坐正。

  半開放的陽台與梳妝台設計在一處,早上起來遙望起伏的蒼翠丘陵,心情大好。

  「進。」

  「殿下。」維斯帕進入後帶上了門,「我來負責您個人私密的小件行李……好像得先整理一下桌子?」

  你提裙退開,正要給維斯帕讓出位置,被他按在原位。

  「還差一點,殿下。」

  「什麼?」

  「還差一根寶石項鏈。」他從首飾的分隔處拖出一條祖母綠項鏈,繞過你的頸項為你配上,「和您的眼睛一般美麗。」

  你被維斯帕哄的開心,由他一件件瓶瓶罐罐收納入盒,襯著掛毯牆布為底色,閒適地像在欣賞一幅畫:「拜託你了,維斯帕。」

  維斯帕動作一頓,訥訥地笑了笑。

  「您不嫌我多餘,什麼都好。」

  他打理完你的隨身小箱,提起玫瑰木的把手往外走,恰與路過的休‧安斯艾爾擦肩而過。

  安斯艾爾禮服下襬如風掠過他的面前,香水散出的古典氣息瀰漫。

  維斯帕俯身深深鞠躬,休以眼尾餘光瞥之,轉而收回最後一點眼神的施捨,手杖敲在過道中「篤篤」作響。

  等人走遠,維斯帕才緩緩起身。

  他朝樓下走去,克萊恩還在等著接手他送來的物件,殿下也將要啟程。

  沒有人回頭。

  --------------------------------------

  艾利克發佈朋友圈:「講個笑話,我只是個孩子。」

  特麗斯‧希爾:?

  文森特‧休伯特:^-^?

  加繆‧萊斯特:哥哥抱!ヾ(^▽^ヾ)

  休‧安斯艾爾:下次請多發一些有意義的話題。

  伊薇爾‧萊諾:小朋友,我的冰玫瑰好玩嗎?

  凱撒‧卡文:已閱。

  艾斯本:無聊。

  奧爾德里奇‧雷克斯:住宿費我會盡快償還的!!!

  西蒙‧萊斯特:幼年的父親也十分優秀,我會盡快追趕上您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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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29:43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九周目跟蹤

  馬迪爾堡最髒亂差的小鎮岡納迎來了它最光鮮靚麗的公共設施——一塊新的漆木告示,看上去會立在這兒很久。

  愛湊熱鬧的早就將木牌圍了裡三圈外三圈,七嘴八舌地辨認起木牌上的字,零零散散認出幾個,卻半猜半蒙說不明白。

  一個老頭手中拿著一個癟布袋,被人半扶半推地送了過來,人群爆發一陣議論的騷動,在老頭登上磚石搭的小檯子,咳了兩聲後平息。

  有年輕女人抱著吮吸手指的嬰孩踮起腳往上探,高聲問道:「勞森老伯,您給我們講講,這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麼?」

  勞森老漢是岡納這一片難得識字的老頭,德高望重,雖然沒有任何職位,但炬者想要傳達命令往往不得不經過類似他們這般的角色之口,才能順利地到達下頭。

  他說什麼在這片鎮子上,比炬者,甚至比當地官員要管用的多。

  「這是新的法令,大傢伙!聽好了,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心上,別給岡納丟臉!」勞森用拄拐狠狠砸了砸檯面,蒼老的嗓子操著一口馬迪爾堡最地道的底層口音,「有種鮮紅的果子,叫潘多拉果。」

  他顫顫巍巍地從袋子內掏出一個鮮豔的漿果,舉高展示一圈,慢慢吞吞繞著檯子邊緣,方便每個人都能看見。

  「看見了嗎!這是魔鬼故意用來誘惑我們的產物,是摧毀我們信仰的邪惡欲望!這種果子,看見了千萬不能碰,直接毀掉!」勞森高高舉起漿果,往檯子上砸的稀碎,成了攤爛泥,汁液橫流。

  人們嚇地往後退了一步,傳出一片噓聲。

  「其他城,這種東西已經有了,傳的廣,可是我們不能碰,我們岡納丟不起這個臉。所有人,但凡不想下地獄的,都給我記清楚了!」

  台前離得最近的小夥好奇,偷偷摸摸想用手指刮一點殘液下來,被勞森用枴杖敲了一記,領了旁人最粗鄙的罵法灰溜溜地往後挪了幾位。

  「我說了這麼多,你們都不怕是不是?」勞森老漢鬍子翹了幾翹,「你們以為這是什麼騙人的把戲?」

  方才那逃跑的小夥不服,折返回來,抗議道:「憑什麼別的城能有,我們不能有,我叔叔說,這東西他去福克茨做生意的時候買過,吃起來能上天堂!」

  人群一片噓聲。

  勞森老伯氣得要嘔血,怒罵:「上你個馬尿的天堂!不知好歹的魔鬼之徒!你叔叔難道沒告訴你福克茨多少人因為這個果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生意不做、耕田荒蕪?!你叔叔難道沒告訴你這東西一旦上了癮就戒不掉,遲早能把你吃死?!你這神明臭襪子裡揣著的傻帽!還不滾!」

  「噢——」看好戲的人們鼓掌喝彩,笑聲起伏一片,「把他扔出去!不懂事的小鬼頭,叫你拆老伯的台。」

  小夥被人拎起後衣領,一把扔在人群外,摔在土上。他也不介意,拍拍乾淨嬉嬉笑笑照樣往家跑。

  「知道啦,勞森伯伯——」

  勞森捋捋鬍子,翻了個白眼作總結:「所以,要是被發現哪個人敢私藏,就等著進牢房待著,連妻子孩子都別想在鎮上抬起頭來。如果哪個人敢把這種禍害人的東西帶進岡納,連同那個傢伙的家人,都別想在鎮上待著了,統統趕出鎮外!」

  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沒人再敢開玩笑。

  「連同土地與房子,就算終身懺悔也不會給你留下。」

  「憑你給岡納帶來的災禍,此等罪過一輩子都贖不完。」

  治安官保羅剛剛和你報告完馬迪爾堡各地的傳達情況,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髮際線後移的厲害。保羅感到近幾日他的工作量猛然增大,好在先前見識過你工作起來的瘋狂模樣,這一次他已經有所準備,不至於措手不及。

  各片區中的小鎮都層層下放消息,明明白白地警告了一遍。

  鎮上的更夫也一一派人告知,將潘多拉之果的模樣、危害以及接觸後會得到的懲罰編成了通俗易懂的口訣,在打更的時候各家各戶地傳誦,保證不管什麼文化層次都能聽懂,刻入記憶深處。

  「潘多拉,紅漿果,

   吃一顆,把命落。

   田地荒,家產破,

   似天堂,魔鬼惑。

   收爾房,驅爾親,

   誰敢帶,牢獄坐!

   老父母,妻兒女,

   但良善,莫行錯!」

  保羅撓撓腦袋,連更夫都派上了用場,應該夠了吧?

  「不夠。」你將鵝毛筆插回墨水瓶,在紙上籤署了自己的姓名,蓋上相當於證明身份的花押,遞給保羅,「不僅更夫要唱,孩子們也要唱。馬迪爾堡不論何種性質的學校,教授技術的也好,研究神學的也好,通通安排上關於潘多拉之果危害的普及課程,不需要多,但每日晨禱時必須抽出一小會。」

  「還有,在所有顯眼的公共場所拉上橫條,貼上簡單的標語,最好能配幅通俗易懂的畫。可以放出消息臨時招聘一些畫家,告訴他們有活幹了。」

  保羅接過你的詔令,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我感覺您的陣仗排的太大了,哪有那麼可怕……所有這些算下來也得花一筆小錢,殿下。」

  馬迪爾堡中心市政大樓內最近為了潘多拉之果的事連軸轉,每天都被它騷擾,保羅現在煩得聽到「潘多拉」都要吐了。

  你眯起眼,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食指,道:「眼光放長遠,保羅。潘多拉之果對我們來說,不是一種果,它是種病,一種足以摧毀一座城市的病。而治病,向來治已病不如治未病。我們必須趁著還有機會,潘多拉之果未能大舉侵入馬迪爾堡,及時預防。花的錢雖多,全都是在為以後省開銷。」

  「預防、情報、查緝、解毒、戒除、康復後再訪……一個環節都不能少。裡面防住了不夠,還需要防住外頭。所有經過馬迪爾堡的船隻必須簽署並無攜帶潘多拉之果的承諾書,如果簽署後仍被發現,將課以巨額罰款,具體數額讓莫克里安帶人討論決定,用作稅收的一部分充公。進城的人需自行接受檢查,確定沒有攜帶此果才准許進城。」你朝進來的莫克里安笑了笑,「我們必須得拿出全套的準備應付這場災難,對,這就是一場災難。潘多拉之果不可控制,它終究會蔓延開來……如果我們做得好,其他外七城自然有了效仿的藍本。」

  「是,殿下。」保羅領命而去。

  莫克里安見他走了,這才上前,瞥了角落裡正聚精會神看著窗外的克萊恩一眼。

  他將幾份契約拿給你,上面還沒有蓋章。

  「您上回讓我幫忙給您物色房產,我託人打聽了幾處,您看看,都在您目前的住處旁邊。」

  你點點頭,感謝過莫克里安之後接過放在一旁,等會忙完之後再看。

  莫克里安躊躇一會,他撫過梳的整齊的大背頭,正欲退離:「那我……」

  「稍等,莫克里安,有件事你必須做好準備。」你叫住莫克里安,今日他披著一件鐵鏽紅的外袍,系扣一絲不苟地扣至最上一顆。

  莫克里安立時轉身退回:「什麼,殿下?」他似乎有些欣喜。

  「可能又將會有一場戰爭,務必注意最近的財務動向。」你說完這一句,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宣佈了將要壓榨你優秀稅務官的事實,「怎麼辦,好像最近中午你又得陪我加班了。憑你心意自備喜歡的菜色,或者你想吃什麼,我或許能給你帶一些。」

  「嗯,算作私人的犒勞?」

  莫克里安嘴角噙著的笑越擴越大,他乾脆坐在你對面:「我……萬分期待您的犒勞。」

  你唉聲嘆氣地和他抱怨回馬迪爾堡後的生活,說治理潘多拉之果指不定動了誰的蛋糕,西境內五城蠢蠢欲動,外八城情勢複雜,開戰不過早晚;一回馬迪爾堡成天都是要操心的事,還不如在出門在外眼不見為淨;要是沒有他們這些幫手,那麼多活自己就是累死也幹不完……

  說到興致來時,你忍不住動手比劃,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趕緊收回兩隻無處安放的手。

  莫克里安故意裝作沒有發現,滿足你小小的僥倖心理,本應尷尬的場面流暢地進行下去。

  「殿下確實在努力把馬迪爾堡變成更好的模樣。」莫克里安替你整理桌面上散亂的文件,「真是辛苦了呢。」

  一直監視窗外的克萊恩忽然出聲:「伊薇爾,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快要到我們這兒了,他腿腳恢復的很利索。」

  「不,他應該已經到門外了。」你笑道。

  你猜想某位懶惰的魔法師絕對不會讓自己吃爬樓梯的苦頭,他大概會在抵達市政大樓的那一刻施放短距離的轉移魔法,省去自己任何意義上的鍛鍊機會。

  果然,話音方落,門被敲響。

  「殿下。」奧爾德里奇的喊聲隔門傳來,「克萊恩讓人通知我前來找您。」

  你與莫克里安雙雙望向克萊恩,克萊恩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他需要多運動。」

  你、莫克里安:「……」所以是被半哄半騙過來的嗎?

  「我得離開一會,他來替我。」克萊恩拿過暫存於你身後高架格中的短劍,別在腰際,而後用短袍下襬蓋住,「一小會,在中午飯涼透之前我會回來。」

  你挑眉:「有情況?」

  「不確定,先去再說。他來了我才能放心走。」

  匆匆攜劍出門的克萊恩與奧爾德里奇對面擦過。

  奧爾德里奇停步,他往身後看了看,克萊恩行走帶風,以他天生的好身手將自己迅速淹沒在過道中來往的普通人中。

  他皺眉道:「出了什麼事情麼?」

  「不知道。」你無辜攤手,「來了就坐坐吧,您反正也該運動運動了。」

  奧爾德里奇:「……」被坑了。

  你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從金質鎮紙下抽出先前那幾張契約遞給奧爾德里奇,讓他過目。

  「正好,老師,您看看這幾處屋子您喜歡哪一個?維斯帕當年買房子的時候沒想到現在竟然會有那麼多人住進來,總不能一直委屈您和我擠在同一處。好在莫克里安在這方面朋友不少,找到的這幾棟屋子都離我住處很近,來往方便。」你斜撐著下巴靠在桌上,回頭與莫克里安相視一笑。

  莫克里安矜持地伸出手想與奧爾德里奇打個招呼。

  他聽說過這位年少成名的魔法師,早年從蘭頓皇城的魔法學院以優異成績畢業後一直在西林遊歷,後來某次前往蘭頓,受先任教皇愛德文‧萊諾邀請成為當時年幼的伊薇爾‧萊諾殿下的家庭教師,從此定居皇宮陪伴她長大,一直至去年現任的教皇陛下文森特登位,忽然不知去向。

  當時有過傳言,新教皇登位前夜皇城半夜生變,為護送伊薇爾殿下,他一人力敵二三十人,受了重傷,銷聲匿跡。

  現在能見到本人,算開了回眼界。

  莫克里安手已經伸了出去,哪想奧爾德里奇歡喜地湊近打量他:「啊呀,多好的鏡片,光亮如新!」

  ……奧爾德里奇瞧上的是他的眼鏡。

  「請問您在哪裡買的?我的單邊鏡……」奧爾德里奇從袖中摸出自己金框銀邊單邊鏡開始喋喋不休,鏡框旁細長鏈條垂蕩,竟然就這樣與莫克里安聊了起來。

  你靠在椅背上,翻過又一頁關於近來馬迪爾堡的建設報告,偶爾抬眼一瞥,壓不住嘴角淺笑。

  如此充實緊湊的生活,倒也不錯。

  大街上摩肩接踵,克萊恩虛扶腰間兩把短劍小心跟蹤著獵物。

  他喜歡站在你辦公室內朝外看人,這個人一出現,他的直覺立刻拉響警報。

  陰謀、背叛、死亡、復仇……這些東西可是他的老本行,在那人身上,克萊恩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不對勁,他必須去看看。

  可是不能把你留在沒有切實保護的地方,所以他才拜託人通知奧爾德里奇暫時頂上自己的空缺,確保你的安全。

  還好,奧爾德里奇來的很快,那人也沒走,全身藏在斗篷內,他似乎在等人。

  克萊恩臨走前,與斗篷男接頭的角色戴著兜帽遞給那人一個東西,斗篷男才打算離開。

  克萊恩始終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時刻準備隱入身旁的建築與人群充當背景板——幹這一行可千萬不能引人注目。

  穿行廊下,前方的人似乎發現了什麼,猛然回頭。

  克萊恩迅速往裡一躥,背在柱子後頭,將兜帽拉下遮住臉,和一旁正點煙享受河畔風景的人攀談今日天氣,有說有笑。

  等斗篷男回過頭去,克萊恩收回餘光,恢復他一貫板著的臉,繼續跟上。

  獵物好像已經察覺自己的行蹤不再安全,飛一般地奔跑起來,碰歪了路旁幾個小攤。他繞過一個彎,等克萊恩跟上的時候,早就一無所蹤,茫茫人堆,尋無可尋。

  克萊恩齜牙,洩氣地喝了一聲。

  碰上懂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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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九周目密碼

  奧爾德里奇張開一本新買的地理傳記,另一隻手偶爾捏住盤中堅果往嘴裡丟,好不悠閒。他打了個哈欠,老爺椅太過舒適,吃飽喝足睏意一時就上來了。

  「克萊恩今日又把你拜託給我了,殿下。」奧爾德里奇摘下眼鏡放至窗檯,揉揉眼睛,他也算是有任務在身,可不能完全睡死過去,「他最近怎麼回事,連人影都見不著。」

  克萊恩近日經常消失一段時間,由他提前找好奧爾德里奇來頂班。

  你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你不是沒問過克萊恩,他說目前事態還未明朗,等他能確定之後自然會全盤告知。

  「老師,我勸您還是先決定好到底哪個地方合您意吧。天天和克萊恩擠一個房間,人家沒嫌棄你弄亂了佈置就不錯了。」你方才呈上的昨日報告從臉前拿下,無奈吐槽,不得不說奧爾德里奇的懶惰閒散在生病之後與日俱增,難以想像他當年在西林遊學踏遍各地的勇氣。

  最近城中查處了幾起倒賣遺失戶口簿的案件,屢禁不止。人手多被派遣去整頓宣傳潘多拉之果,剩下來的僅能維持日常治安秩序,想像先前一般高密度打擊成了難事。有需求便有商機,有商機便有人鋌而走險,馬迪爾堡作為重要的中轉樞紐,將蘭頓本土、西境、海外、西林連成一條完整的線,地理上的戰略地位相當之重,但由於你各類人口控制措施的派發,想要輕易混進變得不太可能。有些急於通過馬迪爾堡到外境,又或是想要偷偷溜進來避免檢查與稅務,甚至某些潘多拉之果的零散販子,便成了遺失戶口簿的主要需求人群,他們就指望著這張薄薄的紙片能夠保得平安。

  你默默頭疼。

  一城尚且如此,一國該有多繁雜!

  想起尚在蘭頓皇城的最後那段時光,你莫名覺得文森特當年對你其實還是放了水_(:з」∠)_……

  不當家哪裡知道當家難,那傢伙在場上磨了幾年你才一腳踏進,簡直就是滿級大號吊打新手村玩家。

  任你裝備再好也抵不過人家操作風騷啊!

  今日事務不多,你忙完之後陪同奧爾德里奇撿著幾處中意的地段看了房子,與你們交接的是一位「紅頭巾」——典當商柏里。

  即使在這個城市內他們的地位幾乎僅在斂屍人之上,隨便哪個農民都能送他一口唾沫,但經濟條件尚能比肩一般人家,譬如你與奧爾德里奇看中的幾套房子,統統是抵在他這兒無力償還的物主留下的。

  柏里笑容滿面地搓著手站在門口迎接,點頭哈腰領著你們一間間屋子看過去,邊走邊吹這棟哪裡哪裡不錯,什麼風景好設計美觀,實話虛話一堆,你和奧爾德里奇基本都沒聽進去,只記得他臉上的褶子一笑全都折了起來。

  逛了半天,傍晚歸去時奧爾德里奇看中了一套帶了鞦韆的二樓小庭院,離你的住處不過一公里左右。

  你特意留了柏裡店舖地址,先暫且試住一個月,如有不滿,算作租住,付完租金後再看別的房子。

  總歸店在那兒,要是房子有問題他也是跑不掉的,到時候價錢好商量。

  今日奧爾德里奇仍回維斯帕買的那套帶花園的小屋去,與克萊恩擠一塊。東西尚未收拾過來,不著急這一兩天的時光。

  你們兩人在一樓用餐,僱傭的女廚工做完飯將要洗的衣服晾在花園內,便回家休息去了。你瞧了一眼外邊天色,已經能聽見花園木柵欄被人移開的聲響——維斯帕回來了。

  看樣子克萊恩又得晚歸。

  奧爾德里奇打了個響指,屋內隱藏的魔法陣悄然啟動,一樓天花頂處光芒迸濺,照如白晝。

  「感謝神明賜予我們豐盛的食物……」例行禱告結束,小屋的門被人從外頭拉開,你和奧爾德里奇招呼一身風塵的維斯帕換下外袍享用餐點,「維斯帕,今晚有燒鵝,給你留了雞腿,還熱著。」

  「啊真是太棒了,我剛剛隔著門就聞見了香味,今日的菜色很豐盛!是為了慶賀什麼呢,殿下?」維斯帕褪下外袍,洗淨手禱告完,好奇道。

  你與奧爾德里奇對視一眼,笑道:「老師將要搬遷,今晚小小地慶賀而已。」

  維斯帕工作日幾乎不著家,所以並不清楚近幾日發生之事。聽此消息他有些訝然,嘆息道:「殿下,為什麼不和我知會一聲呢?我手頭正有兩套空屋,只是離這兒遠一些。」

  你與奧爾德里奇從專心切割的餐盤內抬頭,一齊看向他。

  奧爾德里奇強忍肉痛扼腕:「……算了,都已經說定了,離這兒也近,我也不好總麻煩你們。」

  你點點頭,若有所思。

  待晚餐將至尾聲,克萊恩的腳步聲從門外傳入,沙沙地,輕巧如貓。

  他進來時褲腿與鞋襪沾滿土灰,打完招呼先洗了個冷水澡再來用飯。其他三人將要離席,克萊恩打量一圈,冷不丁冒出一句:「維斯帕,你最近黑了不少。」

  維斯帕撓頭,一邊整理餐具殘食一邊自然接話:「近來幾筆大單需要我親自去看,天熱曬的。」

  聞言你笑開:「要是再來幾單,可就和那些掃煙囪壁爐的男孩沒區別了!」

  維斯帕不好意思地用袖子遮住半張臉,你將盤子往他手中一塞,告訴他自己要泡個澡再上二樓休息,讓他洗完碗隨便幹點什麼。

  話畢便收拾衣物,使了個眼色,坐在軟椅處等克萊恩幫你放水生火。

  由於生活的私密性,你不願住過大的屋子,更不願僱傭不知底細的侍女在家中居住,所以許多事尚需親力親為。

  每到這個時候你就萬分懷念過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皇宮米蟲生活。

  維斯帕將手頭收拾完,走入傳送陣,上二樓休息。

  本來正在你浴室準備熱水的克萊恩卻來到了你的身邊,沉默地站立在軟椅旁。

  你雙手抱臂,臉色轉冷,抬眼看他:「你也發現不對了吧,克萊恩。」

  他點點頭。

  「你最近消失也是為了查證這些事?」你擺弄起手指上的戒指,克萊恩雙唇緊抿,聽候吩咐,你瞥他一眼,心中有數,「看來就是了。」

  一個每日幾乎都坐在室內辦公的銀行高層,因為什麼要去風吹日曬?若真的確實如此,維斯帕常年戴著面具,怎麼可能毫無印子。

  是什麼讓他必須要長時間地站在陽光下行動,卸下代表身份的面具?

  維斯帕的話也給了你一個啟發,剛剛從西林回來,避開戰事的那十天,克萊恩密搜房屋一無所獲的緣由或許正在此。(143章九周目內奸)

  ——狡兔不止三窟。

  「後幾日,我一個人待著,你與老師共同去找柏里核對名單,讓他幫忙找,聯繫他的朋友們,那些『紅頭巾』的帳薄上肯定多少有痕跡。不僅是維斯帕,當初我讓你調查一系列可能為內奸的名單通通拿去核實……包括死去的瑞切爾。」你說到此,話才出口,腦中靈光一現,忽然想起一件事。

  瑞切爾死的蹊蹺。

  當時他才被你開除沒幾日,大概是第三天,你在吊銷失蹤死亡人口編號表上就見到了他的名字。

  這樣迅速的死亡,幾乎可以判別為滅口。

  他背後還有人,你當時為什麼沒有深究……噢,對,當時你正忙著給凱撒出餿主意,恰好克萊恩幫你送信回來了。(144章九周目較量)

  「不用搜瑞切爾,把他從名單裡剔除吧。」你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軟椅扶手,「另外去查查瑞切爾的死因,停屍房的殮屍人還有看守或許記得,詐一詐他的家人,愛嚼舌根的鄰居倒也可能漏出一兩句,實在不行,去翻他的棺材。若不是正常死亡,那就對上了。」

  「是。」

  克萊恩嘴裡叼了一根草,靠在對街轉角等衛兵放柵欄。等柵欄一提,一群「紅頭巾」瑟瑟縮縮地擠在一塊熙熙攘攘地湧出來,滿臉賠笑揣著手沖周圍行人繞著圈行禮,駝背過街,過了街才敢直起背開店門。

  「放高利貸的出來嘍——」滿街刺耳的嘲笑充斥,年輕的典當商或許還會臉紅,上了年紀的連表情都不變,全當沒聽見,臉皮厚的還能沖說話的摘帽,滑稽地鞠一躬。

  生活所迫,一旦幹了這行,世世代代都得幹下去,不如此還能怎樣呢?

  奧爾德里奇瞟一眼身邊人,克萊恩一閃,影子一樣閃進了柏里的店舖。

  「知道這幾號人嘛。」克萊恩吐出了嘴裡草根,掃視完柏里眼角眉梢的算計精明勁,神情忽地就沾上了痞氣,隱隱透出市儈殘忍的意味,遞過一張名單,點了點位列第一點那位,「尤其是他。」

  「您要打聽,我不妨把賬簿給您,不過……這畢竟是顧客的隱私,您也不能白看。」柏里撥弄了一下豎式算盤,狡猾道,「我不敢貪多,曉得您不是一般人,我也是很愛惜性命的。」

  「您看著給,覺得合適就行,給的越多我說的越多。」

  奧爾德里奇正要掏錢,克萊恩按住了他的手,丟出二十個銅幣,錢幣叮叮噹噹落在桌台上。柏里歡喜地將錢收起,連連謝過,口中將克萊恩呼作老爺,把近兩月的賬本都搬了出來。

  「這半年,加上去年下半年的賬簿。」柏里剛想走,克萊恩咳了一聲,示意他停步。

  柏里臉上的褶子堆起,眨眨眼:「得加價,好商量。」

  克萊恩從錢袋子裡撈出一堆,清點出一部分,大約四十個。

  「您再隨便加點吧,要是您能給我兩個金幣,或者四十個銀幣……」柏里沒收錢,意味深長地將手按在賬簿上,「兩年來的賬簿都隨您翻看,您再想打聽什麼,我知道的都能說給您聽。」

  克萊恩討價還價,威逼利誘,最後將價錢降到一個金幣再添五個銀幣,兩人爭論了好一會。奧爾德里奇不等他們結果,慢吞吞拿過給的賬簿,找一處能坐的地兒慢慢翻看核對。

  待付完賬,克萊恩將賬簿搬給奧爾德里奇後,倚在高台邊悄聲誘導道:「你見沒見過一個穿斗篷的來你這兒,或者附近的店舖?」

  柏里若有所思,手下算珠挑過一個,從架子左邊打去另一頭,發出清脆的「嗒啦」一聲。

  「見倒是見過。」柏里沉思,「我有印象,難得看見捂的那樣嚴實的人。大概十來天前左右,他去了隔壁尼克的鋪子。說實在話,您查我這一家沒用,要是真有什麼想法,哪裡會在我一家將東西統一買賣。我幫您往同行那打聽打聽吧。不過,要是您有這個需求,恐怕還得給我些資金,錢幣一響,沒什麼不能從我們這群人嘴裡翹出來的。」

  這回克萊恩一點都不吝嗇,從袋子夾出五個金幣,晃過柏里眼前。

  柏里看得眼睛都直了。

  克萊恩一塊一塊用手指將金幣往外彈,只聽見「當啷」「當啷」地幾聲,柏里嬉皮笑臉地把錢挪進櫃子鎖好,好話說盡,下了一堆保證。

  「老爺,您放心,您不放心就列個字據。我瞧得出來您的能耐一二,絕對不敢亂來。」

  大概六日後,你收到了新的消息。

  那是一份包括了名單中各個人物名下在馬迪爾堡房屋資產的表格,由克萊恩收集奧爾德里奇幫忙整理而來。

  確實,名單上的人除了常住地址外,至少都有一兩套別處的住宅。瑞切爾與維斯帕在其中並不突出,各有三套。

  是你當初沒有想到。

  奇怪的是,多了一行叫做「Hannah」的人物,不清楚到底作名還是作姓,僅僅一個單詞。

  是一個名叫漢娜的女人,還是一位單單姓漢納的住戶?

  「是個全身藏在斗篷裡的男人。」克萊恩雙手枕在頭後,靠在牆上回答你的問題,哪怕暫時休息他依舊保持警覺,「據另一位典當商尼克說,他帶來置換契約的戶口簿姓名並非『Hannah』,只是代朋友購買。我最近一直在盯他,這個人出沒可疑。」

  「說不定還與和倒賣遺失和未銷毀戶口簿的那幾起案子有關。」

  你忍不住嘆氣,揉按額角。

  一切尚無定論。

  「查。」

  Hannah名下,光馬迪爾堡就一共五處房產,分別購置於不同的典當商處。五處都是無力償還的二手房,從郊區到鬧市,各個地段都有,從低劣的漏水房到高檔別墅,各型皆備。

  正常住戶哪裡需要這麼多類型的房屋?

  不對,明顯不對。

  不管和內奸有無關係,他的行為顯然不正常。

  閒置兩三間房屋也就算了,若購買能力合適,為什麼要每種層次的都留一處?

  你只能想到一個詞——窩點。

  「筆跡,那個Hannah簽名的時候一定會留下筆跡。」你負手在屋內踱步,深深皺眉,走過十幾個來回,下了命令,「克萊恩,去把Hannah的五個簽名拿過來,我要的是裁下的原稿。」

  克萊恩戴上兜帽,下一秒從窗戶旁消失。

  你捏了隻紙鶴,讓搬出去沒多久的奧爾德里奇立刻趕來你的住處。

  ……有些事情你只是不希望,不代表沒有懷疑。

  不想正視的事實並非不存在。

  五張新舊不同的紙條在燭光下比對,奧爾德里奇與你拿出放大鏡一一照著看。

  「您看,他的寫字習慣。」奧爾德里奇眯起一隻眼,透過單邊眼鏡從放大鏡內指出一處。

  那是字母「n」。

  你心領神會:「他寫的n起勢不會彎曲。」

  「a尾部也沒有屈起。」奧爾德里奇接話。

  「h前後都沒有任何蜷曲跡象,下筆習慣先輕後重,筆鋒從尖到粗。」你眉峰相擠,仔細觀察,「五張簽名基本特徵一致,字跡清晰不潦草,傾斜度一致,較為美觀,應該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

  「小處習慣向上提拉勾鋒,有輕微帶筆的運動傾向,不過放大鏡下才能看清。」奧爾德里奇補充,「可能此人習慣掩飾真實性格?」

  克萊恩盤坐在牆根下,側頭撐著腦袋,插進來一句:「其中三個典當商有提到他用左手寫字。」

  你與奧爾德里奇陷入沉默。

  左手的筆跡,與右手多少有一定差距,不會完全一致。

  線索又斷了一根。

  這個hannah確實在刻意掩飾自己的一切。

  「伊薇爾。」克萊恩忽然叫了你的名字,他那樣冷靜的開口,「你相信我的直覺嗎?」

  你與奧爾德里奇一同回頭望向他。

  「正視你不敢正視的真相。」克萊恩忽然齜牙一笑,「像我們這種在刀尖上舔血的,一向不太相信什麼證據,因為來不及。」

  「我們更喜歡靠直覺活著。」

  燭光下,你面無表情,氣質冷如雕塑,端坐在位,不怒自威。

  怎麼可能沒有任何猜想。

  在西林支持凱撒時,時刻清楚你財產動向的人;能夠第一時間得知瑞切爾被辭退,並且及時聯繫上他的人;一到萊斯特莊園,見證你與凱撒的親密舉動,及時通知安斯艾爾注意凱撒婚姻動向的人;在你需要時剛好送上,滿足所有需要,得到飛一般提升的人……

  維斯帕。

  當年你只記得他在風雪中救助過迎凱撒回國的馬車,卻忘了,迎凱撒回國的,是安斯艾爾。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巧合。

  巧合與巧合的疊加,只能是必然。

  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什麼傾心什麼忠誠,什麼相像什麼有用。

  人家順水推舟塞在你懷中一個經過精心挑選設計後的「完美下屬」,怎麼能不符合你的要求。

  「有一日下午,我從你辦公室窗外望,街角盡頭有一個太陽下頂著大鬥篷的男人。」

  「事出反常,但我害怕你的安全沒有保障,等到奧爾德里奇來後才敢去追。」

  「他警惕性很高,我跟丟了。」

  「後來將近十日,我一直在找他。除了我認識的那些藏在夜裡的朋友,還有全城的乞丐,都在向我提供他的消息。」

  「光我知道的,那個人進過四處不同的房子,僅漏了一處別墅。」

  「對了,瑞切爾的消息我探聽到了,他是被人捅死後扔進河裡的,身上有一處致命傷。他老母親現在瘋瘋癲癲,見人就說兒子死的蹊蹺。」

  「那天我晚歸,你們正在慶賀奧爾德里奇搬家。我和你都發現了維斯帕皮膚不對勁,你應該還記得。」

  「前一天,那個穿著斗篷的男人在陽光下暴曬,站了半個下午。」

  「我想去他的五處房產搜搜,也許會有結果。」

  克萊恩說完,站起身去尋了一杯水,他很久沒說過這麼長一段話了。

  「老師,您明日下午,去馬迪爾堡協會分會的下屬銀行一趟。」你為奧爾德里奇分配任務,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嚴肅,「以檢查賬簿的名義,核對往日的每一筆賬,若您覺得無聊,查查銀行的其他工作,要求維斯帕陪同。」

  「那個位置本來就是讓您代我行權的,他不過替我幹事。您休息了這麼長時間,前去檢查一番合情合理。請務必使維斯帕明日太陽下山前不得離開銀行。」

  奧爾德里奇遲疑了一會,終點了點頭。

  翌日,你暫停一日工作,待在小屋內等待克萊恩的消息。

  他在中午時分帶來了你既想要看見,又害怕看見的東西:一襲斗篷、三張密文紙條夾著一塊絹布……一張你一眼就能確定主人的黑鐵面具,和灰鸚鵡繆斯連同它的鳥籠。

  維斯帕沒有把它養在銀行,他另外將鸚鵡安排在他的某個住處。

  紙條上有細小的演算痕跡,字跡倒置,上方留白少,下方一大片空白,看上去像是草稿紙,上面字跡的基本特徵與你見過的「Hannah」幾乎一樣。

  你捏住紙條的指尖不禁顫抖。

  儘管你不清楚這個紙條上毫無意義的單詞拼湊,但不妨礙你知道這便是他需要傳遞的消息。

  抖開絹布,那是一張上側兩邊各二十六字母組成的陣列。

  克萊恩湊近了,低頭看你忙活,問道:「伊薇爾,這是什麼?」

  你勾起危險的笑容。

  「維吉尼亞密碼。」

  你拍拍手,準備大幹一場:「克萊恩!拿紙和筆來!讓我看看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這種奇怪的東西,您要怎麼看?」克萊恩嘟囔了一嘴,還是按你的要求拿過演算紙和墨水盒,上面插了一根羽毛筆。

  紙條上的三行字分別為:

  「⊥n cndbuμzugdowoqxzgcn·」

  「⊥μ g  gpon o pu·」

  「 ⊥nμbgλowμzbμgucλwu·」

  你敲了敲桌面,本應憤怒的內心卻無比平靜,淡然地難以置信:「推算。」

  「破譯熟人的密碼……也許不是什麼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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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2 00:30:09 |只看該作者
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九周目破譯

  你將紙張180度翻轉,大片留白朝上,拿過一旁的梳妝鏡對準紙條上的字跡。頓時,一連串書寫正確的字母出現在鏡中。

  「反寫體。」你冷笑,讓克萊恩幫你扶住鏡子,將三句話通通抄下。

  這三句話分別為:

  「Tuw  jcuvl  sq  Pnfhzrn  aw  qoetmodrf  xz  ealic  tuw  gttl.」

  「Tuw  alr  vk  emohl  xz  brymy.」

  「Tuw  hpay  omeh  gzi  pliwwhaf nicy  fmgnefkjfl.」

  仍然沒有任何意義。

  「這是什麼意思?」克萊恩所受教育有限,他認識的字多是因他十來年生活所需習得的簡單詞彙。

  「沒有任何意思,克萊恩。」你搖頭,「才剛開始呢。」

  明文、密鑰、陣列、暗語,維吉尼亞密碼必備四物。

  維吉尼亞密碼依靠密鑰將明文轉化為暗語,把字母按照26字母矩陣一一按照明文與不斷重複的密鑰的交點,最終轉換成為暗語。

  密鑰往往為一個簡短的單詞,通過不斷加長,最後與明文等同。由於同一個字母在語句中所對應的密鑰字母不同,所以交匯點處生成的暗語字母未必相同,同一個單詞可能在其中有不同的表達方法。

  第一步,最粗略的判斷,估計密鑰的長度。

  第一句中恰好便有重合長達三或三個以上的字母:tuw。

  兩個tuw之間相隔35個字母,也就意味著,密鑰長度為35的約數,5或7。

  ……一個5個字母或7個字母長度的單詞,你筆尖停滯一瞬,會是什麼呢?一個代表著什麼的單詞?

  第二步,精確計算,你拿過一張演算紙,迅速列表,將26個字母縱列而下,如此安排三張紙,按照公式開始演算。

  兩個任意字母相同概率為0.067,字母表中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為0.0385,相減會有一個較為固定的估計值,0.0285。

  你將0.0285重新謄寫在紙上空白處,作為備用數據,此為被除數。

  唯一需要大量計算的是不固定的觀察概率。

  第一組密文中,各字母頻率統計按表分類,由於觀察概率中處於分數線上的求和計算中單組頻率計算為(n-1)n,所以不計算出現僅1次的字母,出現2次的字母共9個,3次字母共3個,4次字母共1個,求和可得56,以56除以文本數乘文本數減一,即42×41,得數放入公式與0.0385相減取絕對值。最後用0.0285除以此絕對值,約為4.75。

  第二組密文由於過短,精確度不夠,不予考慮。

  第三組密文以同樣操作進行,得一估計值為5.58。

  大概長度為5個字母的單詞。

  「噹──」

  機械鐘震響。

  你突然停筆,沒有必要再繼續推算下去了。

  這不是一道數學題。

  算到這兒已經夠了。

  繼續計算,也許可以推出你需要的那幾個字母,但是太慢了,太慢了,時間遠遠不夠。

  後頭的步驟越繁雜,一步出錯全盤推翻,你要用更簡單粗暴的法子。

  「放大鏡。」

  克萊恩將放大鏡從木雕小架中抽出遞過。

  你鋪開克萊恩與密文一齊帶來的絹布字母表陣列圖,調整放大鏡與絹布的距離各角度觀察,重點放在一橫一縱由26字母組成的左上大直角。

  絹布上細微處的磨損透過鏡片展示出來。

  你眨了眨疲憊的雙眼,分析道:「他習慣用橫行做密鑰,縱行核明文。」

  「為什麼?」

  「你看,克萊恩。他的縱行磨的很亂,絹布被勾起的邊角沒有特定的規律;但是橫行不一樣,他有特定的磨損對象,只有零星幾個字母所處布料看起來不太平整。」

  你將橫行磨損較為厲害的字母挑揀出來。

  這是一個簡單字謎組詞小遊戲,由5個字母組成的單詞藏在其中。

  你一眼掠過,排序出最有可能的那個詞。

  「——A-N-S-E-L.。」

  安斯艾爾。

  你痛苦地閉眼。

  密鑰破解成功。

  僅剩的一點僥倖破滅。終究還是,會有被欺騙的不甘吧。

  最難以容忍的不是敵人,而是背叛。

  將ansel重複填充在暗語下,字母一一對應,直到與每一句話長度相同,取得對應的明文字母。

  等你完成這一任務,三句簡短的話呈現於紙上,密文後的字母終於變成了可以正常閱讀的語句。

  「The fruits of Pandora have been forbidden to enter the city.」

  (潘多拉之果於此城遭禁。)

  「The war is about to begin.」

  (戰爭將來。)

  「The deal with the elves was very successful.」

  (與精靈的交易非常成功。)

  克萊恩瞥見你臉色不善,沒有再出聲。

  一連串線索湊在一塊,你猛地將椅子從桌面推遠,仰頭深吸氣平復情緒,抬手抹去眼角水跡。

  你遲早會被自己氣死。

  你怎麼能輕信呢?被欺騙固然可憐,可你居然給了別人欺騙你的機會。

  你怎麼能犯這樣的錯誤!

  苦心經營、嚴令禁止下得到的結果就是眼皮子底下有人悠然頂風作案,襯得你好像一個滑稽的跳樑小丑。

  監守自盜,藉著為你辦事的明目避過嫌疑,利用高位提供便利。提供窩點供潘多拉之果交易零散進行,將情報盡數提供給安斯艾爾。

  這便是你的枕邊人。

  他會的東西遠比你想像中的要多得多。

  往來皆利益,不敢算真真假假幾分真心。演戲演得自己都騙過了,還愁騙不過你?

  算了,不能怪他,你們那所謂初識本就起於利用,只不過你在明,他在暗,誰也好不到哪去。只能怪你自己,識人不清,馭下不明。

  你吃了這次虧,也給往後長點教訓:

  所有太容易得到的東西,都不可輕易相信。

  心狠的人才能活到最後啊……你撫額默嘆。

  【恭喜玩家獲得CG「毒果背叛」,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把東西原樣送回吧。」你頹廢地靠在桌上,「派人盯著,先別打草驚蛇,抓這種東西只能抓現行。維斯帕行事謹慎,不會讓人把果子放在自己房中。」

  「看那精靈的果子們,什麼時候找上門。」

  維斯帕覺得這一天糟透了,向來懶惰的奧爾德里奇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突然來檢查他的工作。工作當然完全沒有紕漏,不存在問題,他可不敢明目張膽地在銀行搞小動作,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他這個空降的總經理,誰不知道他代行的是你的職位?

  好在你先前答應過維斯帕,並不會將他的位置派還給奧爾德里奇‧雷克斯,不然自己肯定以為該收拾包袱走人了。

  等他終於將奧爾德里奇送走,天已經黑了。

  維斯帕將凌亂的辦公桌清理一新,疲憊地撓撓脖子,他今日恐怕得很晚才能休息。

  從銀行地下馬廄中隨手牽出一匹溫順的棕色大馬,維斯帕拉上兜帽,緩慢地騎行在大街上,沒人認識他。繞城而過的河流不急不緩地流淌,仿若這座城市曾經歷經的千年時光。

  集市散卻,人們歸家。

  他走近一間豪華旅館,拍醒倚在牆上打盹的門童,遞過一張木牌。

  門童帶維斯帕上樓,在樓盡頭處停步,上頭用燙金大字刻了房間號「302」,引到這兒便回去繼續打他的瞌睡。

  維斯帕敲了三下,停頓五秒,見無人回應,便砰地推開。

  有人靠在窗邊飲酒,聽見他進來,一回頭笑如冰雪中凌霄花盛放,遙遙舉杯,柔順的黑髮被窗外晚風吹起,在鬢旁微微飄動。依舊是他非正式出行時一貫的金邊白袍,底色素淨,不帶多餘的圖案與各色寶石。

  任誰也想不出這副溫柔皮囊下掩藏著怎樣一個靈魂。

  「有幸碰面不如一起喝一杯?」

  「——我的,替身先生。」

  是文森特。

  那樣相似的兩張臉,維斯帕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是誰。

  他還記得當年自己怎樣捉住了那位陛下身份極其特殊的父親。

  誰會相信光明在人間的使者之父,會是黑暗深處見不得人的吸血鬼?

  維斯帕一時臉色極為難看,他緩緩取下兜帽,侷促地捏住邊角,警惕地盯著氣定神閒的對方,氣質驟然改換,夜行動物的謹慎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內。

  文森特身後侍立著的布蘭奇稍瞟了他一眼,連脖子都沒轉,那表情可以翻譯為——滿不在乎。

  他完全沒把這個小角色放眼裡。

  維斯帕從懷中掏出一張絹布,它由數張不同的布條縫合而成。維斯帕捏住最上端任它完全受重力展開,神情凝重,眉目陰晦:「原來是你讓人把這些碎布條帶給我,真沒想到。連日躲躲藏藏就是為了引我來此?我可不是什麼能讓您滿意的大人物,陛下。」

  「我等你很久了,維斯帕‧羅蘭。雖然一開始沒把你放在心上,不過隨著越查越深,我發現了許多有趣的事,還是值得我親自跑一趟的。」

  絹布上湊起來只有一個詞:

  「安斯艾爾。(ANSEL.)」

  -------------------------------------

  1 、初遇:因救援安斯艾爾遇襲的車隊被發現,能力不錯

  2 、會訓練灰鸚鵡,能短時間上手獲取情報動向,作為替身模仿能力合格

  3、瑞切爾將伊薇爾的賬單動向交給維斯帕之後沒多久,安斯艾爾獲得動向,向三方暴露其行走路線

  4、西林蘭頓戰爭期間,伊薇爾故意透露消息的人選中維斯帕在名單之中,最後向凱撒建議的是安斯艾爾

  5、凱撒與伊薇爾顯出的親密關係被維斯帕親眼目睹,他放飛了灰鸚鵡,隨後安斯艾爾趕赴萊斯特莊園勸其不要輕易考慮結婚

  6 、考慮再多買幾套房子

  7、艾利克與文森特意味深長的對話加上他後來遞給文森特用來偽裝,最後讓他因此騙走伊薇爾的面具,說明他清楚維斯帕有問題

  8、維斯帕在伊薇爾失蹤期間的反常行為,提到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想要拋下一切,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現在後悔了等等

  9 、我曾經說過:帕帕是非傳統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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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伊薇爾線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九周目掩藏的往事

  文森特兩掌相擊,本給托蘭幫忙佈置食物的巴斯趕緊將手往身上拍拍退開,心領神會地跑走。

  巴斯攀上他主人屈尊紆貴暫居的屋子內側書架旁的三角立架,爬到最高處取下一疊資料。

  那一大疊紙由不同顏色組成,有些尚且算新,有些已經發黃發脆。

  巴斯將資料呈至文森特面前,文森特打了個手勢,讓托蘭把多餘的食物暫且移開,為維斯帕斟了一小杯酒,然後示意他在自己對面坐下。

  「聽說你現在明面上的房子就有三套,其他沒留名字的,足有五套之多。看來維斯帕先生的生活十分闊綽。」

  維斯帕摸不明白他到底要幹什麼,自己哪有資格和他對面而坐?但又不敢在人家地盤上造次,只好走近坐下,將絹布收起,每一步如履薄冰,恨不得從椅子上彈起來才好。

  「維斯帕‧羅蘭,七歲正常入學魔法學院,期間獲得數次表彰,以優異成績畢業,畢業後在協會下接任務領賞金過活。」

  文森特放鬆地靠向椅背,攥起桌上那一疊,從資料中抽出一張填寫完整的學生檔案輕飄飄扔在桌面上。

  「一個普通的好學生,嗯?」文森特拿下擋在面前的資料,笑吟吟望著維斯帕,那種看穿了某些東西的笑容讓他背後發毛,「真是不錯的成績,可惜我沒有這樣好的天賦呢。」

  維斯帕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您謬讚,陛下。」

  「不,不。」文森特閒閒擺手,「維斯帕先生,別用敬稱。私下相處,我不建議你對我使用敬稱。」

  維斯帕被他搞得越發不知所措。

  托蘭有眼色地接過文森特往後遞過的資料。文森特側歪著頭,手撐在一旁扶手上,細細打量著維斯帕,忽然不語。

  空氣陷入沉寂。

  維斯帕每一個毛孔都叫囂著強烈的不適,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讓習慣了掩藏身份的他感到嚴重缺乏安全感,他現在就想逃開。在這樣目光的打量下生存,就好比用光去照一隻成日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難以忍受。

  文森特忽然又笑了,眼尾勾人暈紅微漾,在淺碧的瞳色下更顯妖異。

  兩人容貌相似,對面而坐,卻呈現出不同的氣質與神色。一焦灼不安,一悠然自得,場面莫名添了幾分詭譎。

  「根據維斯帕先生同窗好友所述,維斯帕先生在校極其沉默寡言,幾乎不與人交談。好在每回測驗都能取得不錯的成績,無論課程多難,基本能夠得一個穩定的A,所以教授對這位不愛發言的學生也側目相待。」文森特再抽出一張訪談筆錄,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整理後得到的詢問內容,「他們說,維斯帕先生上學儘管不缺錢,依然過得十分拮據。每個月都有固定的一筆生活費,在校十年內卻沒有任何親人前來探望,僅僅每年學校寒暑假,必定遠赴西林,期間與任何人都不保持信件往來以聯絡同學感情,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維斯帕有些坐立不安。

  「啊,您查的這些都是少年時的事了。」他忍下不悅,僵硬訕笑。

  「您的少年時光很豐富,很豐富。」文森特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搖頭感嘆,「石子投進深湖,表面看起來不過濺起一圈波瀾,底下卻穿過深深一片,跌入河床。」

  「藏在水底下的東西才是真正有意思的。」

  「維斯帕先生檔案的監護人一欄,填的是個找不到的人物。還好留下的地址雖然老舊到不復存在,多少有跡可循。」文森特指尖劃到維斯帕檔案上監護人那欄,上面寫著一個單詞「Hannah」,「我命人順著這片區域的老住戶一一查過去,發現二十三年前有一位姓羅蘭的老先生曾在這兒生活,膝下有一女……」

  「名為『Hannah‧Roland』。」

  「這個名字恰好又出現在大約二十年前的某樁滅門案卷宗中,在書頁上不起眼的一個角落佔了個位置。」

  維斯帕臉色一點點難看起來,仍然撐著脾氣賠笑:「……很神秘的故事。」

  「神秘到我只剛剛講了開頭。」文森特搖搖手指,「接下來的事情,恐怕有些連維斯帕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說實話,我全部弄明白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

  「二十三年前……」

  二十三年前,瑪莎街的高級妓館迎來了一位飢寒交迫的新人,她來的方式很不尋常——暈倒在鴇母新買的小別墅前。或許神明憐惜,她命不該絕,天寒地凍的蘭頓冬日,鴇母最終收留了這個新近喪父家產變賣的年輕女人。

  漢娜需要學習貴族的社交禮儀,她得跳舞讀詩,能與人品鑑酒的好壞,聞得出香水成分,聽懂她毫無興趣的歌劇……鴇母在她來到這兒的前四個月,沒有讓漢娜接客,而是一點一點將她打造成貴族小姐的模樣。

  漢娜被帶去參加上流社會的舞會宴飲,藏在已經出名的同行背後學習她們如何應付此等場面。

  行走端莊,回頭嬌媚,怎樣在交談中不經意流露風騷。

  她裹上漂亮華麗的衣裙,成為引領蘭頓貴婦穿衣風潮的一員,皮囊下的軀體外表依舊美麗,內裡在看慣迎來送往之中逐漸破敗。

  等鴇母認為時機合適,向全城權貴招攬買客,為她及同一批「出師」的同行初夜造勢時,漢娜已經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最後買下她的是一位從外城來的貴族,漢娜之前幾個月從未在宴會上見過他。

  沒有發生她想像中的事,不過是陪那位貴族和他的表兄弟吃了一頓晚餐。

  「您為什麼要這樣做?」漢娜難掩羞澀,但仍然詢問道。

  「你的頭髮非常漂亮。」那個男人不像他精力旺盛的兄弟,交談時並不急於說話,溫溫地少見情緒,「純黑的長髮很少見。」

  男人的表兄聞言多看了漢娜一眼,驚嘆道:「海倫娜也有這樣好的黑髮!」眼中頓時就亮了。

  她讀的懂,那是對戀慕之人的思念。

  男人垂眸,想到什麼,微微笑了一笑,沒再多說。

  男人會在皇城的龐大家族中住上一段時間,再回常住的外城——據他的表兄說,兩人的家族府邸雖處皇城,他倆都在馬迪爾堡長大,一個遙遠的、她從未去過的地方。

  漢娜會懷著少女的期待給他寫信,邀請他的到來。

  不僅為了錢和妓館中的地位,還有其他什麼。

  她也說不清。

  男人在兩城之間往返,留在皇城處理人脈關係的時間不多,漢娜只能抓緊時間盡一切可能嘗試留住他的心。

  她清楚留不住,但想著至少試一試。

  哪怕她只是個妓女。

  後來的事情發生的水到渠成,男人帶她一塊見識過幾次宴會,那是鴇母也沒有辦法參與的等級。

  嫖客與妓女之間該有的,最終都有了。

  「要是我們有了孩子,他該叫什麼才好?」漢娜躺在凌亂的床鋪中央,撫著小腹問身旁的男人。

  「我們不應該有孩子。」男人輕拍她的臉讓漢娜乖巧,他已睏覺,但最後一點神智還在。

  「諾亞,你的長子,希望他叫什麼?」

  她早就不是剛來時會因為見到不該見的場面害羞的小姑娘,漢娜嬌磨痴纏,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維納……克。」

  男人睡去。

  漢娜沒聽清,只記得是個「v」開頭的單詞。

  噢,好吧,剩下的她只能靠自己了。

  那他們的孩子叫維斯帕好了,漢娜甜蜜地想。

  可惜還是沒有留住他。

  男人聽憑家族的安排在皇城常住,聽說已投身於教廷的事業。

  同處一城,再也不會來她這兒。

  男人留給漢娜的唯一印記,是她偷偷瞞著鴇母保住的孩子,寬大裙撐遮住臃腫的身材,等臨盆時只裝作生病,隨便找了一處醫館買通醫生將孩子秘密生下,寄養在一個洗衣婦家中。

  是個不受父母祝福而出生的孩子。

  漢娜一個月內會去看那孩子五六次,直到……

  皇城中那樁滅門慘案的發生。

  漢娜的身份最容易打聽消息,她的老客人醉酒時透露過一二,真要清查起來自己也逃不了干係。

  她決定帶孩子逃跑。一逃就逃去了西林。母子相依為命,漢娜重操舊業,做起見不得人的營生。

  哪怕漢娜的容顏還未老去,但帶了個孩子,生意總不如別人。

  她從來都不敢向孩子提起父親的事。

  「他死了。」漢娜說,「公爵大人好不容易看上了你的天賦,你就當我也死了,大人要你怎樣,你就怎樣,不要回來,不要說想家。你該想著的是如何侍奉好安斯艾爾家的少爺,維斯帕,聽懂了沒?」

  「你沒有母親,更沒有一位做妓女的母親。」

  「不要回來,別來找我,更別想我,好好一個人過下去。」

  男孩點頭:「知道了,媽媽。」

  安斯艾爾公爵是漢娜憑運氣遇上的客人,這輩子不會有更好的事了。

  他買走了維斯帕給兒子作伴,承諾將來送他上學,給維斯帕‧羅蘭編造一個清白的身份。

  這孩子以後就是給安斯艾爾賣命的家僕。

  對漢娜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能受到良好的教育,還能和公爵的孩子一同長大,是她兒子從哪裡撿來的好運氣!

  做什麼不比做一個妓女的兒子,跟她一起受人白眼,在骯髒污穢的環境裡長大強?!

  漢娜站在妓館的門前給兒子送別。

  她想,這孩子才幾歲,應該沒幾年就會忘了她吧?

  「媽媽,再見。」兒子坐在馬車上,茫然稚幼的小臉褪去天真,在朝她告別。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命運,但母親告訴他是去過好日子,比天堂還要好上幾千倍的好日子。

  「再見,維斯帕。」漢娜笑著朝兒子揮手。

  等馬車消失,她提裙回房,瞥見桌上公爵留下的那一袋子錢,當年風餐露宿連夜逃命都沒掉一滴淚的女人忽然蜷在桌角泣不成聲。

  那個男人留給她的,終究什麼都沒剩下。

  她哭著哭著忽而笑了。

  至少她的兒子不用再受人鄙棄,漂泊無依。

  ……

  「可漢娜‧羅蘭沒想到,自己告訴兒子的一切,他都一直記得牢牢的,從來不敢忘。」

  維斯帕仰頭,痛苦地閉眼靠在椅背上,他沒有力氣再去面對呈現在他面前的事物。

  「而她的兒子信守承諾,再也沒去打擾她。」

  被好好打包起藏在他刻意忽視的盡頭,現今卻要被血淋淋地挖出、撕開、平攤、暴曬。

  「不論如何,趕在當事人臨終前最後一刻湊齊了當年的故事,某種程度上也算幸運。」

  文森特結束敘述,將酒杯中最後一點液體飲盡。他覺得命運莫名可笑,自以為忠貞相愛的父母,背後各有不平靜的波瀾。

  他唯一慶幸的是海倫娜當年如果沒有碰見愛德文,瞧見了這條世上最誘人的捷徑,她絕對不會去依附任何一個人。感謝他的母親憑著天生的狡詐在沃利斯立足,又藉著後天被逼出的潑辣得以長久生存。

  依附於人,無異於將命運的選擇權交予他人。

  文森特不知道如果海倫娜也走上與維斯帕母親同樣的道路,如今的自己會怎樣。

  恐怕會在某個角落爛成臭蟲吧?

  「感謝遇見你,哥哥。」文森特語調輕緩,面目良善溫柔,說出的話惡毒萬分,「任我機關算盡也想不到,能有另外一個人與我共同分攤弒父之罪。」

  「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維斯帕渾渾僵僵起身,腳底虛軟,他的不堪被人扒了個乾淨俐落,最後還被扣上了一個天大的罪名。

  他的大半人生幾乎被顛覆。

  「請允許我回去休息一會,抱歉……」維斯帕晃晃腦袋,低聲請求。

  布蘭奇等人不知何時已經退下,留他們二人在屋中。

  「假如你需要的話,維斯帕‧休伯特。」文森特加重強調了最後的姓氏,他左手打了一個「請」的手勢,「請便。」

  「……謝謝。」維斯帕腳步踉蹌,半走半跑奪門而出。

  布蘭奇從隔間內緩步而出,神色複雜,他回到文森特身後,站立如松。

  「您放他走了?」

  文森特眼波一轉,橫睥維斯帕方才慌亂中忘記闔緊的門。

  「他會回來的,很快。少則今晚,多則三四天,不需要再停留許久,布蘭奇。」文森特推桌站起,他解開領口黃金獸首咬扣往浴室走去,衣衫半褪,露出內裡輕薄的亞麻色內衫,依稀能看見精壯的胸膛,「我們要做的,只需好好等待與休息而已。艾利克‧萊斯特雖聰明,壞就壞在太過自滿,好像他能查到的東西我查不到似的,此等密事,何須他的人情。」

  布蘭奇接過主人遞來的衣服,披掛在手臂上,深深蹙眉:「您為何這樣清楚?」

  「我的小公主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文森特失笑,褪下最後一件衣物跨入浴缸,將自己浸在托蘭提前預備好的熱水內,享受地嘆息出聲,「她一旦實實在在發怒,咬人從來不手下留情,維斯帕不會在她手下討得好去。」

  「您確定殿下已經知道了?」

  「就算不知道,也快了。」

  黑髮在浴缸表面鋪散開,晶瑩水珠從髮梢墜落,漂亮的鎖骨處積起一汪水窩。

  「伊薇爾如果是男孩,如今這位置也輪不上我,頂多愛德文‧萊諾多為她撐幾年而已。布蘭奇,你千萬別小瞧她。」

  過了一小會,巴斯的聲音從外頭隱隱傳來,畢竟還是個孩子,心思藏不住。布蘭奇見他匆匆忙忙衝進來,趕緊半路攔住:「怎麼回事?」

  巴斯上氣不接下氣,扶著膝蓋喘了好一會才直起身道:「上回那個流浪漢帶消息給我了……他說,剛剛從咱們這兒出去的那個男人……住的地方旁邊來了好多他不認識的人……」

  浴室內,文森特撩起一潑水,輕笑:「看,她動手了。」

  布蘭奇默然,轉頭隔著半掩的門躬身問:「恕我冒昧,是您派人通知殿下的嗎?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提醒她……」

  「我可沒有,布蘭奇。」煙霧繚繞,文森特愜意地側靠在浴缸邊緣長嘆,「我只給了她的下屬一點非常、非常、非常小的提示。」

  他確實沒有。

  只不過用那些拼湊的碎布片一步步引偽裝後的維斯帕暴露在陽光之下罷了。

  他能做什麼呢?

  「馬迪爾堡是潘多拉之果在西境的最後一道防線,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那果子有多可怕。讓維斯帕繼續待在伊薇爾身邊不暴露,安斯艾爾與精靈的手遲早要伸到蘭頓本土來。為了更大的安定,順手幫一把她也無妨。」

  等水溫漸涼,托蘭掐好時間點送來浴袍,替他一一穿戴好,坐在窗邊吹風,擦拭濕髮。

  城中燭火點點環繞,夜色沁涼宜人。

  維斯帕失魂落魄地回到他其中一處住所,他甚至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觀察周圍環境。

  他需要時間消化今日得知的所有信息。

  連偽裝都忘記。

  維斯帕插上鑰匙,「嗒啦」擰開門鎖。

  他緩了緩,眼前突然一黑,等他再睜開,頓時心頭血涼了半截。

  為了防止發生他不清楚的侵入,維斯帕特地在屋子每扇窗的窗檯邊以及地上還有其他自認為重要的區域處鋪灑了一層細膩的螢石粉末。

  白天看幾乎沒有痕跡,等到晚上便熠熠生輝,自帶夜光,以此檢驗有無人員闖入。

  無論帶誰進入他的屋子,都得按他規劃的路線行走,才不會踩上粉末。

  現在,一向平整的螢石粉末上滿是腳印。

  窗戶,維斯帕順著足跡一路跟下去,拐彎……書房……書桌。

  他懷抱著最後的僥倖,顫著手掀開壓在字典底下的字母陣列圖。

  僥倖破滅。

  ——他夾在其中的頭髮絲不見了。

  ……

  維斯帕忍住慌亂,他命令自己必須冷靜,冷靜……想辦法走,走去哪?逃到哪兒去?!

  維斯帕索性捲起書房的百葉窗,裝作不經意掃視一圈。多年來的敏銳觀察力終於在關鍵時刻沒有拖他的後腿,迅速判斷出附近已經埋伏了不少人。

  維斯帕關上窗,抱頭靠著牆壁漸漸滑坐在地,他出不去了。

  伊薇爾肯定知道了。

  ……他完了,徹底地完了。

  她知道了,全都知道了。她不會再要他了,更不會放過他。

  維斯帕絕望地癱在地上。

  不行,他突然坐起,不能坐以待斃,外面的那群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進來了,也許他們按兵不動只是為了抓他個現行。他得跑,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文森特,對,文森特!那兒一定還會收留他,否則那個傢伙何必找他說這一大堆無用的話!

  維斯帕狠了狠心,在空中畫出巨大的魔法陣,複雜圖案構建出的花紋旋轉出的光芒華彩豔麗。

  那是一個長距離傳送陣。

  來不及給其他人交待什麼了,他得自保。

  事態緊急,容不得再猶豫。

  光芒在空蕩的屋子中一閃而逝,維斯帕的身影隨之消失。下一刻,他趴躺在先前與文森特見面的豪華套間中,甫一出現,全身內臟感覺都被生生絞在一塊被人磋磨上幾十個來回,疼得他幾乎失去知覺,癱在地上生生嘔出一大灘鮮血。

  血跡流淌散開,不詳的鐵鏽味瀰漫室內。

  「……救……我。」維斯帕用最後一絲力氣朝身前身影模糊的人伸出手,出於最簡單的求生本能。

  不過徒勞,他撐了十幾秒便昏死過去。

  正靠窗拭髮的人回頭,似對維斯帕才離開這沒多久便傷成這樣感到詫異。

  布蘭奇雙眼瞪大:「陛下,您真的說中了。」

  快得出人意料。

  「明日啟程吧,帶上他。我們買來的那些黑證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聽說伊薇爾最近查的很嚴。」

  「您不擔心安斯艾爾……」

  「我早就和那位公爵寫過信,布蘭奇,假使他不想我轉而暗地支持萊斯特,讓一個能辦事的人給我也不是什麼大事。家僕而已,不過隨口一提,賣個人情。」文森特蹲在昏倒的維斯帕身旁,略發感慨,「我這位倒霉的兄長確實不太值錢。」

  埋伏在維斯帕屋子周圍的人看見內裡驟然綻放的光芒紛紛衝了進去,發現裡頭連人影都沒了。

  你本在小憩,接到人來報維斯帕逃跑的消息,瞬時睜眼,墨綠色的深瞳鎖死保羅。

  「再說一遍,他是怎麼沒的?」

  「……我們只來得及看見一個魔法陣……」保羅不敢看你的眼睛,他感到莫名的恐懼將他死死困在原地,平日和顏悅色的殿下為何一瞬間如此可怕!

  你摀住額頭,恐怕是長距離轉移的傳送陣,他算豁出半條命了。

  是個能對自己下狠手的。

  誰知道他把自己送去哪了。

  「殿下……那我們還要繼續守嗎?」保羅戰戰兢兢地躬身問道。

  你斬釘截鐵道:「守!」

  「他還沒有時間來得及通知同夥就跑了,盯緊五處屋子,將宣傳的人手暫時撤一部分下來,一旦有可疑人員靠近……保羅,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將身體前探,摩挲下巴,眯起眼睛歪頭看向保羅。

  「是,是,我知道,我明白!殿下放心!」

  你慢悠悠坐回原位,維斯帕會將自己傳送去哪?長距離傳送極傷身體,除非保命時刻魔法師絕不會輕易動用。誰會去接應他,安斯艾爾?

  總覺得哪裡不對。

  誰知道呢。

  果然,在你預料之內,保羅埋伏在維斯帕五處房屋附近的人抓獲了數位前來交易的精靈,順藤摸瓜打掉了一批販賣黑證的團夥。

  所有本應銷毀的證件在馬迪爾堡的廣場上示眾燃燒,你站在市政大樓內,俯視樓外的滾滾黑煙。

  水牢內沒待幾天,保羅手下幾個老手將精靈的口供錄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一一簽字畫押;加上從維斯帕住所搜出的各色與安斯艾爾相關的物件,所有都能指證安斯艾爾與精靈合謀謀利的事實。

  你沒有留下它們,派人將這些打包好送給萊斯特。

  奧爾德里奇不解:「您為什麼不留下呢?這些證據足夠使一個大家族的名譽掃地,為什麼要將利劍送給對您抱有成見的萊斯特,殿下?」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老師。」你提起小壺給陽台上的花朵澆水,頭也不回,「安斯艾爾與萊斯特,他們是老對頭了,萊斯特比我更明白該如何使用它。」

  那個小鬼頭可不是良善之輩。

  「東西放在會使用的人手裡,比自己攥著更有價值。」

  此事算告一段落,更重要的事等著你處理。

  你負手睥睨整個馬迪爾堡以及馬迪爾堡之外的廣袤土地,肩上重任萬千。

  矛盾注定激化,戰事將起。

  等包裹經歷一路山水風塵到達艾利克手中,他親手將此拆開,撿起最上頭的信件瀏覽一遍。

  艾利克嗤笑一聲,轉手遞給他的母親,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您看,那位殿下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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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螢石是真實存在的哦,貼附一段資料介紹:(百度百科)

  螢石(Fluorite),又稱氟石,是一種礦物,其主要成分是氟化鈣(CaF2),含雜質較多。

  ps,有些人還會專門把它做成手鏈,因為夜光,但是也有說這種東西對人體不好,各說紛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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