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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草乙非文] 冒死抵擋來自病嬌的BE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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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30 00:30:0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西境‧冒險篇 第一百一十章 八週目破迷

  「你看出什麼了,伊薇爾?」文森特見你將目光停留在銜尾蛇覆蓋的十字架上,出聲問道。

  船隻停泊在其旁。

  這裡是開端,也是終點,從這裡開始,也在這裡結束。

  你們停泊在此處,非前非後,而是處在一個特殊的空間內,做著永恆的循環。

  「扶我到那邊看看吧,文森特,搭把手?」你全身虛軟的不行,只能借助外力支撐,你揚揚下巴,示意他扶你起來去另一側船舷處。

  你需要驗證心中猜想。

  他頗為慎重地盯著你上下掃視一通,轉身走了。

  你:「……喂你回來啊朋友!有話好說,溝通是很重要的嘛!」隊友情呢!說好的隊友情呢!生死之交愛的吊橋效應呢!

  然後不到一分鐘,給你推來了平素裝雜物方便船上物品裝卸的獨輪小推車。

  你抽抽嘴角,瞪著眼前比購物車還小的錐形獨輪小木車,評論道:「您還真是就地取材啊大人。」

  他一把撐起你腋下,將你抱起後放入車中,道:「這個,以後便是你的輪椅。」

  「……」神特麼輪椅!

  他將你推到對面,毫不費力氣,輕鬆愜意。輪子碾過甲板上的木頭,吱嘎作響。

  一勞永逸。

  你探頭觀察了一會船下流水,潺潺不止。

  「出口,在山壁上。」

  「調頭,往我們右手邊去,對應另一面山壁的標誌處,撞過去。」你閒適地癱在推車中,抱臂仰頭闡述自己的結論。

  「你如何能確保萬無一失?」文森特不贊同地蹙眉,他彎曲扶住推車的雙手,俯下身來,「往山壁上撞,虧你想的出來。」

  「嘖嘖嘖,聽我說,文森特。」

  外行終究是外行,再聰明又如何,還不得栽跟頭。你嘚瑟地朝他豎起食指搖了搖,囂張至極。

  你指向無壁畫存在的山壁,逐一列出你的理由。

  「我本來就想的出來,再說了,哪裡是我區區一個人類想的,神明所設的通道就是這兒,撞山怎麼了?永遠別拿人的想法衡量神明!」你自在地晃了晃腳尖,被文森特低斥注意儀禮端莊,「唉,都在外面,少些拘束不好嗎,別管我啦~」

  「聽好了,大人。

  第一,沿著直線走,我們會永遠困在這個峽谷,一輩子都別想出去,以銜尾蛇中心標誌為界,其間絕對存在一個鏡像結界,不論哪邊,盡頭都會是我們來時的瀑布。但當我們停留在這個起始點的時候,實際上,我們兩邊都在。

  所以走直路已不在考慮的方案範圍內。

  永恆的銜尾蛇沒有終點……只能人為地尋找破點,而最薄弱的破點就在……蛇臥倒的『8』字身交界的地方,也就是,結界的開始,與末尾。

  開端與末尾重疊,既然知道了這點,那便只需要考慮往左,還是往右。左,有壁畫這面,右,光禿山面,到底選擇哪一個。這便是第二點我要告訴你的內容。」

  「水流方向?」文森特摸了摸下巴,他不置可否地嘀咕道。

  你神神秘秘地抿了抿唇;「這僅僅是其中一點。」

  「仔細看,假如將對面標誌投射到此處壁面,下方對應區域的水流恰好呈對稱的匯流狀,兩處水流變化快慢及紋路一致。

  再次,從壁畫上看,佛薩肯靠海而建,上有古堡,必然應當往外開拓去尋海。否則區區一個孤島上的神棄之地,交通閉塞,起不了如今的大風浪。

  最後……試試不就知道了嘛!」

  你用手肘捅了捅文森特,不帶任何壓力使喚道:「之前船上撞碎了許多陶罐和罈子,你隨便撿一塊,對準了結界邊緣,往山壁上扔,要是回不來不就說明我說對了,那兒便是出口?」

  他將信將疑地瞥了你一眼,把你的推車卡在船的尖角處不得移動後,拍拍手下了船艙。

  對於未曾真正涉足魔法的人,還是習慣了眼見為實啊,你萬般無奈地吹著河風,窩在專用「輪椅」內享受簡單的快樂。

  不知什麼時候,卡洛站在你的身旁,他紅著臉,訥訥道:「殿下,謝謝您,對於先前您對我的愛護,我感到萬分感激。」

  「願,願您安康。」他擤了把鼻涕,袖口一擦了事,低下頭不自在地挪了挪腳尖,結結巴巴,「我發誓,我發誓殿下,像您這樣的好人光明神一定會庇佑的!」

  他深鞠一躬,下一秒無措跑遠。

  你一臉懵逼地遞出了自己的爾康手:「?」

  等等,被光明神庇佑是什麼奇怪的讚美,你完全不想要這種一看就很容易沒命的感激啊謝謝!

  不是,那個男人跑那麼快幹什麼,你能吃了他?!

  腦袋被人強行扳回。

  「別看了,跑遠了。」文森特黑著一張臉,手中捏了幾片碎陶片,「船艙底下全亂了套,到處都是損壞的物件。」

  「哎呀,那我的房間!」你驚呼。

  文森特壓根沒理會你見了鬼的表情,他捏住一塊陶片,眯起眼瞄準了一會,擲飛鏢似的往山壁那麼一投,陶片神奇地穿過山壁消失不見。

  「咚。」

  而後傳來一道入水聲。

  「怎樣,我所言不虛吧,閣下想清楚沒有?」你打了個哈欠,問道,「對了,我今晚房間能收拾出來嗎?病患也太難了,你當初就不該阻止我帶薩拉來,現在可好,想……」

  「咚、咚。」兩片剩下的陶片先後入水。

  文森特拍下手中沾惹的塵埃,淡淡道:「你今晚睡我房間。」

  「?!你清醒一點文森特!哦天哪你難道想偷看女孩子換衣服嗎,太可怕了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完了你偉岸的形象就此毀於一旦!」

  文森特:「……」生活需要多一點安寧,少一些聒噪。

  他威脅性地一腳踩在船頭,翹起推車扶手,你順勢下滑,前方便是浮冰充斥的河面,平靜和緩地說道:「我睡地板。」

  「啊啊啊啊啊我知道錯了,請不要試圖將我當垃圾往船下傾倒……注意握好扶手、站穩……扶好嗷嗷嗷!……安全駕駛,保障乘客的利益。切記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謝謝,謝謝您的配合!」你驚恐地扒拉著他握住推車木臂的雙手,「見鬼快把我盛回去,我要漏出來了!嘿,文森特!」

  「那您可以乖一些了麼,殿下?」文森特面無表情地將翹起的角度放低了一些,「對於不聽話的孩子,我有很多種對付他們的辦法。」

  你乖巧地眨眨眼,縮在車中軟軟道:「好的,我可乖了呢~」

  死魚眼伊薇爾收穫揉頭獎勵一枚。

  「好孩子。」

  ……呵,等勞資恢復元氣,打不死這個狗男人。

  你翻了個白眼,心中腹誹。

  「麥基,掉頭,朝著我指的地方開船——」文森特揚聲朝靠在舵台邊喝酒的大鬍子的麥基叔叔喊道。

  麥基大叔將手中酒袋捏起,腳踏舵台一飲而盡:「呼——遵命,大人!」

  他小聲咕噥了一句:「這地方哪哪兒都邪門,大人的腦殼八成受了點刺激,往峭壁上撞是想腦袋開花吧。」

  話雖如此,但年紀越大他越明白,上位者的話只需執行就好,質疑只會平白招來不詳之災。

  船頭猛地扎進山壁,船頭消失,驚呼聲此起彼伏。

  「是這兒,沒錯,加把勁!」文森特雙眉緊蹙,嚴厲地催促船員動作快些。

  你窩在船頭,最先看見結界之外的風光。

  狹窄的峭壁之間,露出狹長黑暗的洞穴,直通外壁,兩頭尖,中間稍加寬闊。峽谷外狂風轟烈,吹起陣陣波濤,亂石積岸,最遠處露出一星半點幾乎垂直與地面的豎壁,海浪拍打侵蝕斷壁表面,兼天湧起。

  「是這裡!天啊,我們終於出來了!」

  尤金一伸手抱住了身後的切薩克,他又哭又笑地捶拍朋友的後背:「切薩克,嗚嗚嗚切薩克,出來了,終於擺脫那個鬼地方了!」

  切薩克嫌棄地推開了朋友的臉。

  「哭歸哭,別把鼻涕往我脖子上蹭,尤金。」

  船員們一齊歡呼起來,將手中的草帽驀地拋向空中。

  一望無垠的大海與藍天完整呈現在你們面前。

  你睏得睜不開眼,聽見文森特與其他人吩咐道:「今晚就在此停泊。」

  然後迷迷糊糊間,不知怎麼地就躺在了帶著草木清香的被縟中,纏著繃帶的手被專門調整好姿勢防止你翻身壓著。

  房間內工工整整,凌亂的物件都已經被收起。

  「吱嘎——」門被推開一小條縫。

  肉墊按在木板上,行走的無聲無息。

  你翻了個身,驚嚇了來者,毛球立刻一個翻滾往床底下鑽。

  「……嗯?」你迷茫地坐起身,揉揉眼,四下張望。

  什麼都沒有。

  老鼠?你不太高興地撇撇嘴,打算看看床下是不是藏了什麼吱吱叫的不明生物。

  你兩手扒在床沿,將頭往床底下探。

  本身船艙內照明不佳,眼前更是黑灰交雜深淺不一,你依稀看見有一大團東西僵在角落,映射出深色影子。

  「?」這麼大能是老鼠?你們船上的伙食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你將身子往下再放了些,亞麻色的頭髮就此倒垂在木板上,頭探得更低,想要看清楚點:「哈嘍?」

  浪潮打來,船身一個猛晃。

  「咣!」頭砸在地上。

  「砰——」接下來是背。

  「咚。」兩腳落地。

  一個優秀的前滾翻後,你靜默地癱在地板上,一時間口中只能發出細弱的呻吟,疼痛一波強過一波,最後忍不住怒吼出聲。

  你含淚道:「嚶、嚶鷹、鷹鷹鷹……嗷————————手廢了手廢了手廢了要不得了完蛋了要死了疼死寶寶了臥槽結束吧毀滅吧這操蛋的世界不會好了!」

  不明生物:「……」他這些年養了個什麼玩意。

  「嗚嗚嗚……疼……」你掙扎起身,坐在原地抱膝哭泣,「手上的傷就夠可憐了,還沒有人來安慰我,哪個女孩子得有事沒事放自己的血留那麼大一塊疤……天天待在奇怪的地方,命都差點丟了,嗝,嗚嗚嗚……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還得防著這個那個的……嗚,疼……」

  餘光裡,一團毛茸茸的生物猶疑不定地藏在床沿正下方,不知道該不該邁步前行。

  「嗚嗚嗚我是沒人要的孩子……」你將頭埋在膝蓋中,用五指捧臉,指縫中漏出你的視線。

  毛團試探地將爪子探出床底一步。

  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毛茸貓貓頭!

  你將生無可戀的貓咪捉住,提起,齜牙奸笑道:「你以為我哭了嗎哥哥?」

  「嘿嘿嘿,其實,我是在笑哦~」

  梵色布偶愣愣地舔了舔爪爪:「???」

  你收斂了不莊重的神情後,捏起貓咪的爪子相互揉搓,冷笑道,「呵呵,哥哥躲了我這麼久,難道沒有什麼想要交待一下嗎?嗯,真的沒有?沒有的話,就輪到我了哦?」

  想要掙脫的布偶被你強勢埋頭。

  「喵?喵、喵——!」伊薇爾你怎麼了?!

  你從貓咪肚子上抬起頭來,放下被當做麵糰狠狠搓揉了一遍的貓咪,帶著一臉事後的快感,感嘆道。

  「嗐,真香。」

  艾斯本:「……喵。」讓他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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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 03:09:1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西境‧冒險篇 第一百十一章 八週目對峙

  「所以壁畫是你小時候畫的?」

  你與布偶相對坐在床的一頭一尾。休息了大半天,體力恢復不少,你盤腿而坐,靠在板壁上。貓咪優雅地抬起前爪順毛,而後熟門熟路地跳到你懷裡窩著。

  「那個困住我們的結界也是你當年閒的沒事設的?」你揪住貓咪的兩腮揉了揉,它不太高興地叫喚幾下,也不反抗。

  你該說什麼,幸虧有瑟爾維婭護著他嗎,艾斯本能活到今天真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你悶悶道:「我已經失去讚美你的能力了哥哥。」可把他給能耐的!

  梵色布偶悠閒地晃了晃尾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兩隻後腿一蹬,將兩隻爪子搭在你肩上站穩。你慌忙抱住懷裡軟乎乎的一團,只見它頗具風情地優雅歪頭,漂亮的深色眼線勾勒出寶石般剔透的貓瞳,湊近輕輕舔了你的鼻尖一口。

  你:「……犯規了,我是一個正直聰慧的人,拒絕接受這種賄賂式道歉。」

  懷中的貓咪頓時消失,你慌忙鬆開了手。

  「那你想怎麼樣?」

  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將你抱在懷中,本來就不大的床顯得更加擁擠狹小。黑色的長髮垂下,從你細膩圓潤的肩頭鋪過,冰涼的觸感勾磨著你小腿的肌膚,髮梢微動,撓的人無論是心裡還是身上都癢癢的,如蟻附舐,將整張床鋪滿。

  身後人雙臂從你腋下穿過,緊而有力地將你固定在原地,他將下巴親密地擱在你的頸旁,撩人又冷淡,像一隻在觀察獵物有趣反應的貓。

  你的雙腿不自主地細微顫抖被他察覺,艾斯本無聲輕笑,他帶著寒意的吐息掠過你的耳背,激起一陣雞皮疙瘩,他的手指愛憐地把玩起你的雙唇,而後曖昧地點了點,鮮紅鋒銳的指尖帶著不緊不慢的速度劃過你的下巴,然後是脖頸,帶來一陣說不清感覺的輕微疼痛與酥麻。

  你的耳垂被咬住,濕濕的,有柔軟的東西在引誘。

  他的手指在你領口前停下。

  「很害怕?」艾斯本妖冶地吻了吻你的眼角。

  昏暗的燭光裡,他比塞壬勾人。私語寂寂,若有若無,涼意沁人,魔魅難言。

  他靠的更近,彷彿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你身上,你的側臉與他相對。你飛快地抬眼瞟過,放大後精緻蒼白的容顏美得驚心動魄、攝人心魂。

  艾斯本仔細欣賞起你的表情:「真是美麗。」

  「畢竟是我親手打造出來的寶貝。」他扼住你的喉嚨,十指尖尖,血色與雪色交映,尖銳的指甲下,你的皮膚微微凹陷。

  你不敢亂動,更不敢說話,僵硬地任由他擺弄。

  小黑屋劇情久遠不代表你就忘得乾乾淨淨。

  天,你怎麼能因為幾年相處忘了這貨的本質就開始如此放飛自我啊!

  「卡帕多西亞的地方,父親不會管。」

  「我想做什麼都可以,你明白嗎伊薇爾。」

  你抖了抖,道:「知,知道。」

  「我曾經給過你一次選擇權,伊薇爾。我也暗示過你,我沒有任何意願再保持原先簡單的關係。」他肆無忌憚地汲取你身上的溫暖和獨有的體香,彷彿是對貓草上癮的貓,「我問過你願不願意,可你拒絕了我。」

  「既然拒絕了,就不應該再給我機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只會讓我感到被人羞辱的憤怒。」

  「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難道不該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嗎,伊薇爾?」

  門被「砰」地推開,狠狠撞在了木牆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文森特嘴角掛著矜貴端方的微笑,雙手端了呈晚飯的托盤——他是用腳將門踹開的,但是這一切看起來本應粗魯的一幕卻意外和諧。現在的他好似一瞬間又重歸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披上友善溫柔的外皮戒備全開。

  「假如讓我來回答閣下的問題,我的答案是不該。」他自然地頂著來自艾斯本冰涼眼神的壓力,將晚飯放置一旁,站姿標準而不刻意,甚至還帶有一絲安閒自在。

  這是高位者與高位者之間的碰撞交鋒。

  你被迫圍觀兩個大佬之間的對視,看不見的電光火花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你在心中默默嘆氣,幸虧狹小的空間貿然施展神壓有可能船毀人亡,不然艾斯本要想特意用魔法壓人,就算是文森特也夠嗆。

  但就算這樣,你也覺得這兩個人碰一塊簡直是災難。

  從最血腥的戰場生還,歷經千年萬年時光消磨,孤居高處看遍人世冷暖、高高在上的神明。

  出身苦厄心機算盡,用溫柔做面具不擇手段登頂人間極致,貴氣端方從容不迫的未來君王。

  然後……

  加上你一個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炮灰。

  微笑。

  「為何不該,人類?」艾斯本一絲眼神都不屑給他,自顧擺弄你的手指,捏揉輕按,玩的不亦樂乎。

  「閣下自顧不暇自身難保,手上還試圖捧著一顆來歷可疑的明珠,說不定哪天太陽的光芒過於耀眼,她就一不小心碎了。

  閣下家中亂成一團的恩怨我略有耳聞,也自己推出過某些可能對閣下不值一提的驚天秘聞。難道,閣下是想抱著與上一輩同樣的想法重蹈覆轍?不知道……伊薇爾那位未明身在何方的母親會怎麼想呢?您又該如何面對她?

  閣下躲躲藏藏,卻想掰斷別人的翅膀將人藏起,一同帶回見不得光的黑暗,那她的生命剛開始,就在人間結束了,何其殘忍,等她白髮蒼蒼,閣下還是現在一般風華,兩人相對,其中滋味難以說明吧?」

  時刻體面,時刻完美,時刻準備以最柔軟無害的外表,細細地,一層層揭開、撕下對手最深處的傷疤。

  一擊即中,中必流血。

  他已經明曉了關於對面男人的故事,明暗數次碰面、卡帕多西亞的胡語、壁畫的交待,還有來自伊薇爾的異象,零碎的線索足夠他理出一條完整的線。

  艾斯本不語,你能感覺到他緊貼著你的身體變化,他的身體在文森特的敘述下變得僵硬,尤其是聽到瑟爾維婭的時候,窒息的禁錮曾放鬆一瞬,然而並不打算放棄對懷中人的佔有。

  「你在挑釁我?」

  艾斯本終於肯將眼角餘光施捨給這個戳到他痛點的凡人。

  文森特搖搖頭,不以為然。

  「我從不做這樣愚蠢的事,挑釁您對我有什麼好處呢?」他詭秘地勾勾唇,「相反,我需要尋求您的幫助。我很願意向您提出合作,相信這是我們的共同需求,您一定會喜歡。」

  「而與此事相比,伊薇爾與您的那些事顯然並沒有如此重要。」

  「關於……卡帕多西亞。」

  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彌於無形。

  你知道艾斯本動心了,他的呼吸猛地急促了一下。

  太狠了,捅了人家傷處又擺出對方無法拒絕的誘惑,就算是你也沒辦法拒絕這個條件。

  艾斯本嘶聲,半嘲諷半疑惑:「那你能給我帶來什麼好處,人類?你能在那個贋品的手下給我擋住他一招嗎?」

  文森特抬眉,道:「請允許我知道閣下在神明中擔任何職?」

  「祭司。」

  「黑暗神祭司?」

  「……」

  「那麼我們的目標完完全全是一致的,祭司閣下。」文森特垂眸,翠碧點紅後一片深沉晦暗,蘊藏不可知的謎題,「我們需要您的力量,您則能享受到您恰巧需要的好處。」

  「卡帕多西亞,西境反叛利用的底牌,不過是替他們擋刀的傀儡,兩者之間關係緊密自不必說。反叛者打著黑暗神的旗號胡亂散播信仰,您就算制服了卡帕多西亞,反叛者手下的勢力依舊存在。作為遠在天邊、深受束縛的神明該如何清理這些敗壞名聲的渣滓?假如您與我們合作,我們很願意解決您的煩惱,至少,阻止黑暗神莫須有罪名的蔓延。」

  「您的家事,自然您親自處理為好。」

  「我相信,您對自己的故鄉佛薩肯一定瞭解頗深,有您的加入,可以省去我們許多不必要的難題。」

  剛剛成年的青年年輕美麗,帶著勢不可擋的自信。他轉而將目光落在你身上,你說不清他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感情。

  「您想要得到的寶物,不至於在未知中輕易破碎。」

  也許是憐惜。

  上位者對身不由己的弱者天然的憐惜。

  你低下頭,任由額髮遮蔽你的表情,在姣好的臉龐投下陰影。今日的被動讓你的危機感升到頂峰。被人玩弄鼓掌、受人控制的角色,無論相對方是誰你都不會接受。

  再給你一些時間,多給你一些時間。

  艾斯本也好,文森特也好,後來的加繆、凱撒也好。

  動態的平衡才有繼續玩下去的樂趣。

  單純的實力碾壓,只能窩在男人懷裡拚命求救討饒,有被捧上天的可能,就得做好被摔下地的覺悟。

  抱歉,你是個不聰明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抱有這種覺悟。

  一時的屈服可以忍受,能利用的保護你不介意使用,撒嬌、哭泣與失敗都不是原罪。

  但是,你需要有自己立足的憑靠。

  今天這樣受控的局面不會持續太久了。

  「艾斯本大人。」

  你冷不丁地開口,引得其餘兩人注目。

  「這一次,您當作幫我也好,幫自己也好,此事過後,憑您心意。」

  你主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哥哥,幫我最後一次吧,過了這次,我就不會再去打擾你了,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將我對你記憶消除。」

  「……像你上次對那個人做的那樣,徹徹底底的。」

  「我絕不反抗。」

  文森特冷眼旁觀你與艾斯本的互動,他一向情緒外露的少,生死之間的剖白尚且含蓄,你猜不透他此時此刻在想什麼。

  艾斯本到底對你心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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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 03:09:28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西境‧冒險篇 第一百十二章 八週目失蹤

  翌日,烈日下,你們一行人跟隨在艾斯本身後,岸上岩石凌亂,空隙頗大。你下腳非常小心,躡手躡腳,生怕踩空。

  天知道昨天晚上有多麼奇怪,你默默在心中吐槽,你睡床,文森特打地鋪,艾斯本由於人形實在擠不下,最後以貓咪形態蜷在文森特枕邊勉強擠了一晚。

  這一晚你的睡姿相當標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手交握置於腹上,堪比千年木乃伊。

  因為按照你以往不規矩的睡姿,一旦滾下床……

  算了,你並不想體會來自二位大佬的愛的教育,任何意義上。

  文森特時不時警覺地觀察周圍環境,縱壁拔地而起幾千米,最高處茫茫一片看不分明。

  艾斯本將手貼在雜草掙扎求生的石縫中,道:「最上面即是卡帕多西亞的老巢,他所居住的古堡離佛薩肯城不遠。你們如果要按正常路程走,應當從上面過去。」

  「可你們選錯了路,天曉得你們怎麼會走這條路。」艾斯本的手所在附近立刻轟然出現一處石洞,內有通道,他嘆了口氣,道,「這條路是我幼年無聊,為了方便跑出來玩耍才特地偷偷設的,沒想到現今派上用場。」

  他首先踏進石洞,撩開其中的蜘蛛網,濃重的塵埃撲面而來,你被熏得直嗆。

  要命的壓迫感隨之而來——神之領域。

  神明的氣息。

  哪怕過了幾千年,依然留存著往日眾多神明曾在此生活過的遺蹟。

  石牆側壁附有一個圓盤,共三層,中間的圓心即是銜尾蛇與連續結構十字架的疊加。

  艾斯本拍下圓心上的圖案,外圈兩層一次向前緩緩突出,內圈最外,外層稍裡。

  內圈上依次寫著如下文字:

  頂部:「驅將閘夜」

  左右:各一個正反相對的「血」

  底部:「何以娛神」

  外圈則上方刻著太陽,下方刻著月亮。

  艾斯本將內圈內外兩圈都各轉了半圈。

  你眉頭緊蹙,死死盯住這個轉盤。

  這句話已經出現了不止一次,與這個世界顯得格格不入,還有不斷出現的「永恆循環」,你想,這其中一定有艾斯本未曾告知你的聯繫。

  「哥哥,為什麼你要在石盤上刻下這種古怪的文字?」你奇怪地發問,「我……呃,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文字。」

  艾斯本瞥你一眼,你有點慶幸他還不知道你看過戒中書的最後一面,即使受傷也沒有聯想到是你主動放血獻祭。

  「因為它囊括了很多。」艾斯本隨意解釋道,他並沒有與你深究的慾望,「一位海外而來的旅行者曾經來過此處,它原本的咒文長的足夠寫滿一面紙,然而以他的辦法使用這種文字後,僅僅三句便能達到原句的本意。」

  三句……本意?

  永恆循環,日月交替,還有奇妙的簡縮禁制咒文。

  艾斯本調整好後,將外二層拍入牆壁。你們受一股衝力擠在一塊,腳下突然蔓延出陣法的紋路,紫紅色的傳送陣亮起,遮蔽了你的視線。

  你最後回頭望了那個轉盤一眼。

  月上日下,內圈頂部「何以娛神」,底部「驅將長夜」,左右「血」字顛倒。

  會是什麼。

  有什麼東西在你的腦海內蒙了一層紗,馬上要看清,卻模模糊糊地被遮蓋。

  簡縮……交替……循環……

  世界黑了。

  周圍的黑暗和快速的上升讓你產生了極度不安的失重感,四肢都不聽使喚,心臟等器官往下墜重,頭昏腦漲,噁心的不行。你下意識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攙扶的東西,無論什麼也好,至少給你一個支撐點,或者讓你蹲下,與實在的地面相接觸。

  控制不住,你一時只能將先前的疑問暫時放緩。

  有人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你,你依稀能辨認出那是誰。

  卡洛,那個紅著臉感謝你的船員,看得出他也十分難受。在場的除了艾斯本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之外,其他人在陰影處的姿態看起來都相當痛苦。文森特在大口喘息,他忍耐地也非常辛苦。

  你咬緊牙關,輕聲道謝:「謝謝你,卡洛。」

  你們在一個同樣黑暗的地方停下,這裡有些潮濕,沒有窗戶,似乎是個密閉的房間。

  「地下室。」艾斯本介紹道,他忽然將眼神落在你身上,「這裡已經到了,我曾經生活過的古堡。現在是白天,卡帕多西亞應當還在睡覺。」

  「所以,你們打算幹些什麼?」

  所有船員,包括你,聽得此問,忍不住看向文森特。

  他的狀態不太對勁,顯然沒有之前你所司空見慣的殺伐果斷,他有些迷茫。

  「文森特?」你輕聲問道。

  文森特惶惑地四處環視一圈,不太自然地回頭應了你,算是回應。

  「先瞭解城堡中的情況再說吧,應該有僕人,混入其中以作探聽。」

  文森特停頓了幾秒後才道,艾斯本點起的幽藍色光芒下,他的神情在明滅中格外凝重。

  「刷————」

  沙塵從你們頭上落下,砸了你一頭一臉,全是黑灰。

  「咳咳咳……」在場的忍不住小聲咳嗽。

  艾斯本陳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發現我們了。」

  「吸血鬼白天也營業嗎?這麼敬業的嗎?!」你急急問道,這個知識點已經超出了你的知識儲備之外。

  艾斯本無語,反問:「你難道晚上從不熬夜,伊薇爾?」
  你:「……這你就可問錯人了,我的作息規律的很,不規律的是他。」你指向文森特,他根本沒有在意身邊的動靜,反而是在注意其他什麼東西。

  某些你們不知道的存在正在困擾他。

  「怎麼辦哥哥!」頭頂如懸達摩克里斯之劍,比起災難的到來,你更害怕的是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到來。

  艾斯本撐起幽藍色的結界將你們罩在其中。

  「來了,就去看看。」他輕哼了一聲,「你們的主人,早就吩咐你們在這裡守著了吧?」

  你們?

  你眼皮一跳,頓覺不妙。

  ————幽暗密閉的空間裡,幾千雙血紅色的眼睛驟然睜開!無數蝙蝠倒掛在其中,密密麻麻,全在注視著這群不速之客。

  「艾斯本大人,請。」蝙蝠們口吐人語,千身一言。

  它們機械地拍打著翅膀,雙翅間嗡嗡的風聲幾千隻同時疊加在一起,如若轟鳴。

  你:「……」密恐都要犯了。

  腳底突然亮起,身旁的場景驟然轉換,你們出現在華麗頹敗的大廳內。

  每扇窗戶的窗簾都被拉的嚴嚴實實,以墜子固定在地磚上,幾處雕花巨柱僅剩下一半,枯萎的藤蔓上滴下新鮮的血液,頓時嫩綠如初,寬敞的圓廳地面上的瓷磚破碎凹凸。

  豔糜不堪的美景在你們面前鋪陳。

  各色年輕女子在廳中衣衫不整地追逐嬉戲,以為樂趣,有些玉體橫陳,酒液灑在空無一物的上身,流下,沾濕了腰間的輕紗,更有甚者,如墜夢境似的一邊解衣物一邊陶醉舞蹈,更有兩兩相對互相安撫。

  卡帕多西亞坐在大廳正位,他魅然瞥了你們一眼,猛地低頭咬在身下女子的脖頸上,鮮血迸濺,獠牙突起。很快,女子就失去了知覺,從他的懷中逐漸下滑,卡帕多西亞亦覺得沒什麼意思,將她丟垃圾似的扔在一旁。

  旋轉樓梯恰安排在大廳最裡處。

  ……好像,在哪裡見過?

  「喜歡這裡嗎?」艾斯本低聲問。

  你:「???」

  「這裡和我現在所住的古堡的結構基本一致,原本就是按照這裡復原的。如果你滿意……」

  你毫不猶豫地打斷了艾斯本的話題:「哥哥,你確定要在緊急情況下說這種話?」

  「他當然不會在乎。」

  卡帕多西亞下一刻出現在艾斯本對面,一黑一銀,對比鮮明。

  「贋品,你邀請我們來,是想幹什麼?」艾斯本將你擋在身後。

  「我?我來看看我的玩具還剩下多少~你有些氣急敗壞啊,劣種。」

  卡帕多西亞驚喜而瘋狂地清點起你們中間的人數:「啊呀……好像全都活著,一個也沒少,真有意思,我還以為那麼高的懸崖你們早就死了,可是你……」

  他點了點你的方向。

  「你們居然都活著。」卡帕多西亞遺憾地搖搖頭,「真可惜,不過精靈族的那一場戲倒是十分溫馨感人呢,是不是,小寶貝?」

  「是啊,讓你失望了。」你抽了一下嘴角,假笑道。

  卡帕多西亞又想到什麼似的,故作疑惑:「不對呀~」

  你心中咯噔一跳。

  「那個年輕可愛的小男孩呢?我記得他鮮血的味道,還有他心臟的跳動,真是難得一見的人類。」他語氣驟然變得恐懼,「怎麼辦,不會是剛剛不小心摔到什麼不明不白的地方去了吧?不會被我的寵物撕咬殆盡吧?噢,每一寸肉都被尖牙親吻,撕碎……最後猙獰孤獨的死去,不對,骷髏怎麼會猙獰呢,那可太可惜了。」

  難得一見的人類?

  ……

  !!!

  你與艾斯本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向先前文森特所在的方向。

  果不其然,那裡……

  空無一人。

  除艾斯本之外,你們只剩下了十九人。

  文森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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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西境‧冒險篇 第一百十三章 八週目女王

  頭頂炸裂聲陣陣,身旁牆壁抖動搖晃,塵土混合著碎石渣時不時從天花板上瀉下。

  陌生的黑暗環境裡,他被人提著後衣領扔在一處柔軟的地方,有些下陷。

  燭火被點起,文森特勉強看清了這個房間的模樣。

  「怎麼,發現只有自己能聽見我的呼喚,所以受到了驚嚇?看你的臉色似乎並不太好。」

  文森特抿唇,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他由於過於用力唇色明顯發白。

  厚重的絨布窗簾掛了三四層,由長到短,每一層不同的絲綢鑲邊在尾處相映。式樣老舊的鋼琴琴蓋被掀起,露出泛黃的琴鍵,金質水杯上鑲滿了細碎的寶石,低矮的紅絨座椅有幾把傾倒在地上,亂糟糟一片。空氣中帶有血腥味,腳底下踩著的紅毯似乎有些黏稠。他坐在一處供人躺臥的休息處,旁邊擺著一具巨大的黑漆棺材,對面開了一排立櫃,每間立櫃中吊著一個軟趴趴的東西——似乎是,人?

  他嚥了口口水,身前持油燈近距離打量他的那個說不清是人是鬼的怪物,油燈提手上吊了一個橙子大小的乾縮人頭。雙眼、嘴唇縫合,長髮垂落,面部乾枯黝黑,水分早已被烘乾……但是,文森特很清楚,這個人頭裹在外層的表皮,他的主人曾經鮮活地活過。

  「……百聞不如一見,文森特。」那個怪物提燈靠近了他,「不,維納亞克。」

  文森特清楚地看見一道橫貫他半張臉的狠厲傷疤,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火苗在其中閃著瘋狂激動的光。

  瞳色翠碧。

  和他的一樣。

  文森特雙唇幾經張合,顫聲喊出了一個從他十一歲那年日日夜夜惦記的名字。

  「——諾亞。」

  怪物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來,他放聲狂笑,前仰後合,一揮手,整個屋子內的燭燈全被點亮,一時屋內亮堂起來。

  「不愧是我的孩子,真聰明。」

  怪物勾起文森特的下巴,往上抬起,細細打量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真像啊……你的名字是我取的,知道嗎?」

  額頭、眼角、鼻子、雙唇。

  沒有一處不像。

  文森特垂下眼:「她從沒和我提起這個。」

  「她當年是個壞女孩,我們三個人一起玩耍一起長大,她表面將愛德文忽悠的暈頭轉向,私底下來找我時卻出奇的可愛。她故意問我,假如我結婚,生下的孩子想要叫什麼。」諾亞眯起眼回憶往事,他一時語調有著罕見的溫柔,「滑頭的很,不是嗎?」

  除卻那道駭人的傷疤,兩人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尤其是那雙眼睛。諾亞‧休伯特細細摩挲文森特的眼角紅暈,他感嘆道:「海倫娜‧克羅夫特從小這裡就泛紅,比塗了胭脂還好看……她紫羅蘭一般的眼睛是我見過最迷人的。」

  「當年你母親懷孕的時候,她家的侍女偷偷來給我傳過話,可惜我忙於和愛德文那個狗東西爭奪教皇之位……後來奸人暗害,我死裡逃生,再也沒有見過你母親。」

  「因為你浩蕩盛大的成人禮,所有關於你的傳聞,無論是好的壞的,都隨著刮入西境的風一同傳入我耳中。」

  「愛德文深愛你啊,維納亞克,他確實把你當做親生孩子來愛護了。」諾亞勾勾嘴角,牽動可怕的傷疤,「我從來沒有這麼慶幸我們表兄弟這樣肖像,感謝我和愛德文‧萊諾的雙胞胎姐妹母親們強大的容貌遺傳。」

  「可他為什麼認不出這一雙眼睛呢?這樣剔透青翠的瞳色,休伯特家的少爺才會有這樣好的顏色。萊諾那沉笨蠢重的墨綠看了就讓人生厭。」

  諾亞撐開了文森特的右眼皮,文森特鉗住他的手腕:「夠了。」

  諾亞不以為意地鬆開了兒子。

  「萊諾家的血統敗壞了姨母的智商。」他聳聳肩,「萬幸,你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沒有同化成傻子。」

  文森特推開了生身父親舉著的油燈,一字一句緩聲問:「馬迪爾堡監視我們的人,是您派的?精靈族的局,也是您設的?」

  「問我做什麼,小子,你心中早就有自己的判斷了。」

  諾亞滿不在乎地將油燈放置在桌上,道:「卡帕多西亞想要從你們身上找點樂子,我就得配合。他從馬迪爾堡回來之後,對你和那個小女孩倍感興趣,我能有什麼阻止的辦法?只能早早提前派人想辦法遮遮掩掩地找到了祭司大人手下那隻烏鴉,讓他通知艾斯本來福克茨幫忙。只要你能活下來不就可以了,過程我不在乎,在我的安排下你會沒事的,維納亞克。」

  文森特長這麼大,沒想到跌過的最狠的一次跟頭會在自己的生身父親手上。

  「休伯特是天生的陰謀家,兒子。」諾亞轉身,對準油燈上掛著的乾縮人頭彈了個對崩,看那張實心人皮在半空蕩來蕩去,「你好像並不驚訝?嗯,也是,你身上流著和我一樣的血。休伯特的老爺少爺們,生來冷血,你這個休伯特怎麼可能會例外。」

  頭頂打鬥的聲響越發激烈,文森特所處的房間忽然猛的一晃,諾亞‧休伯特怨氣橫生地齜牙,忍耐這擾人的巨響,他露出尖銳帶血的獠牙——已非人類。

  「您……現在怎麼回事?這就是您死裡逃生的代價?」文森特深深皺眉,他伸手想要碰觸從來只在傳說中看見過的事物,被諾亞一手拍開,「我曾閱讀過關於休伯特的卷宗,按照當年教廷的官方說法,您因為教皇擋去了一回刺殺當場身亡,而休伯特一族遭到了毀滅性的血洗,成為積在案頭的無頭公案……如此來看,不過是萊諾與休伯特兩個家族之間的一場較量而已。」

  「所以,您利用卡帕多西亞攪亂人間的興趣,借助他的保護在西境掀起一系列叛亂……將勢力蔓延至一個又一個城市,攪亂了原有的秩序。」

  諾亞願意對這個孩子展現自己的寬宏大量,他並不介意文森特這樣敘述自己的罪行,儘管如果換作別人早被他撕成碎片。

  「你難道不認為我的復仇很成功嗎維納亞克?」

  「……您在攪亂一個國家,毀掉一個民族。一直鬧下去長遠的受益者只會是西林,甚至阿塔納的蠻族,統治者不可能成日讓自己所有的子民成天處於瘋狂惶惶之中,這是民族的敗亡!」文森特冷冷地與他對視。

  諾亞噎了一下,陰陽怪氣地笑起來:「我不記得休伯特家的人有過這樣的愛國熱血。」

  「那是因為休伯特家的人從沒有像我這般站在如此高位上。」

  諾亞眼皮一跳。

  「您在威脅我的統治,您侵犯了我的利益,諾亞。」文森特仰起脖子,平靜地對諾亞‧休伯特陳述他惱火至極的事實。

  自鳴鐘「噹」的一聲突兀敲響。

  諾亞暴躁地起身,在房間內來回踱步,他一腳踹倒紅絨矮凳,凹陷的雙眼蛇一般瞪視文森特:「你的統治?你不過還是個愛德文的傀儡,小子,別把話說太滿!」

  「好,好,就算我威脅了你的『統治』……」諾亞咬牙切齒地重讀這個詞,他咆哮回去,朝著自己剛成年的兒子,扒住橫貫他半張臉的傷疤,「看看這道疤痕,誰來為我的冤屈復仇?誰來洗刷休伯特一族的滿門血腥?誰來為我一族的刀下亡魂獻祭?誰來改寫當年的密文讓所有悲鳴安息?」

  「那些曾經背叛了休伯特的人還在高位穩穩安坐,徒留我晝夜滿腦子哀嚎不休,誰來拯救我?」

  「——你告訴我,維納亞克,誰?!」

  文森特紋風不動,他閒閒整理好稍顯凌亂的袖口,對比起父親的暴怒他平靜的不像話,也許是遺傳了母親冷靜狡詐的特質。

  文森特淡淡道:「我。」

  「你?」

  諾亞嗤笑,啐了一口,外頭有侍女戰戰兢兢地敲門,問諾亞是否醒著。他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侍女便答覆她來送今日下午的血液。諾亞一抬手,門便隔空開了,侍女全身發抖地端著托盤,挪著步子進來。

  諾亞等她慢慢靠近,冷冷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死物。

  她躬身放下托盤的一瞬間,諾亞扣住她的脖頸,肆無忌憚地吸食血液,侍女尖叫掙扎全都無濟於事,諾亞挑釁地注視著文森特,文森特如視無物。

  可憐的羔羊沒一會就不動彈了,癱軟在地上,托盤被打翻掀在一旁,鮮血灑了一地。

  「當然是我。」文森特等他享用完發洩怒火的食物才繼續說道,「一手培養的孩子是仇人的兒子,最後繼承了自己的位置,天底下諷刺的事到此也是極致了吧?最好的復仇就是比仇人活得長,在他們死後還能踩在他們的陵墓之上,掌玩他們的一切。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為令愛德文激憤的呢?嗯……當然,他可能並不在乎這個,相比於血統,他更在乎哪個人繼承對蘭頓有利。」

  「可是只要我將來在這個位置上,休伯特就有復興的可能。」

  「反叛的成本太高了,相比於跟隨您做沒有把握的事,我願意走更穩妥的路。」文森特嘆了口氣,「踮起腳尖就能摘下的果子,為什麼要爬上樹冒著摔傷的風險去摘?」

  「我曾借職務之便特地查探過當年的事情,今日見您,我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溫和仁慈是治國之道,殘忍狠毒是君王之本,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這是愛德文教我的,根據利益做出最正確的決定,不受感情左右,一切以蘭頓為重。你當年輸給愛德文,並不輸在計謀,你不夠狠、不懂明令賞罰、懷柔施恩,所以你身邊的人才會叛變。」

  「您很聰明,但太過聰明。不給身邊人留一絲喘息的機會,他們畏懼您,但不敬重您。」

  「一味的鎮壓只會帶來更加激烈的反抗,父親。」

  諾亞從椅子上消失,下一刻閃現在文森特眼前,他將尖利的指甲摳進文森特的喉嚨,鮮血滲出。文森特難受地歪過頭去,他難以忍受喉嚨中咳嗽的欲望。

  「我是你的父親,你憑什麼來命令我?」諾亞的獠牙幾乎正對文森特的眼球。

  「我從小因為沒有父親受的欺侮還少嗎?這世道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獨自在貧民窟立足有多難,防不勝防的騷擾還有竊奪,每天都有流浪漢或者醉鬼獨自死在陰溝,那裡髒亂臭得蒼蠅滿天飛,最骯髒的交易在光天白日之下進行,人和人隨意苟合就同家畜一樣,鬥毆、鮮血、疾病、死亡是我從小看遍了的景象……那時候,您在哪裡,父親?」文森特嘲諷道,他的雙頰因缺氧逐漸變得通紅,他勉力忽視喉嚨處的痛苦,但最難受的還是肺部的空氣變得稀薄。

  「我希望您回去,不是因為求您,而是因為我知道您將要求我,而我母親仍然愛您,明白嗎?」

  「是我在給您機會,不是由得您來選擇。」

  諾亞被這話逗笑了,他咧開嘴,濃濃的血腥味熏的人難受。

  二人互相暗暗較量,老蛇與小蛇之間,在利益上沒有所謂的親人。

  氣氛一時焦灼。

  「你在給我機會?你當卡帕多西亞是死的嗎?!果然還是年輕人,我剛剛誇獎你的聰慧,現在就開始受自信的愚弄,這也是愛德文教你的?」諾亞‧休伯特捏住兒子的脖子在手中擺弄,跟捏一隻小雞沒有任何區別。

  文森特額頭上的青筋畢現。

  「我只知道,和我利益暫時相關的那個女孩,不會甘心失敗。」他斷續地發聲,語不成調,「或許您可以考慮一個新方案。」

  「假如卡帕多西亞贏了,我受您庇護,為您做事。假如卡帕多西亞輸了……您和我回去,放棄此處,如何?我把選擇權完全放在您手上,等所有都結束,您來做評判。」

  諾亞鬆開了手,文森特大口喘氣,他現在急需呼吸,呼吸,不停的呼吸。

  這是活著的感覺。

  他的心臟跳動的很快。

  確實,文森特並沒有完全的把握,但是他得賭一把。

  政客和高明的賭徒相比,有時候,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也行。」

  諾亞起身,他確實得將退路列入考慮,兒子的新提議他勉強滿意。

  維納亞克‧休伯特,文森特心中默默咀嚼這個名字,他也許一生都不會再用起。

  「轟————」

  立櫃傾倒,裡頭吊著的屍體全都滾落出來,巨大的波動將家具震得七倒八歪。

  兩人齊齊看向上方。

  「站在我的立場,我似乎應該去幫個忙?」文森特半開玩笑道。

  諾亞哼了一聲,他揮手將倒地的椅子扶起,閃身坐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艾斯本和卡帕多西亞之間的戰場,想送死你就去。這座城堡如果不是有『神之領域』加持,早就塌的不成樣子。」

  「沒辦法,總得為了將來可能繼承的事業試一試不是嗎?」文森特起身,無奈道,他偏過頭問,「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還想拜託您將我送到偏僻的角落裡先苟住這條小命呢。」

  諾亞閉上眼,當作沒聽見,他翹起腿假寐,對文森特的話不置理會。

  文森特等了一會,見諾亞沒有絲毫反應,並不慌張。

  他開口道:「您也不想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吧?事業的初期他幫了您不少忙,但是現在的卡帕多西亞給您帶來了許多麻煩,您還得時時刻刻容忍他奇怪的興趣和突發的好奇心,不得不服從於他。」

  諾亞的眼皮跳了一下。

  「爸爸,我只是個人類,您不用那麼擔心我的影響有多大。一點小忙而已,可以的吧,爸爸?」

  諾亞不忿地睜開眼,不知道文森特話語中哪一個詞觸動了他。他低聲嘟囔道:「你媽真是給世界生了個禍害。」

  他點了點立櫃,一排沉重的木櫃頓時回歸原位。

  「從前往後第七個櫃子底下的暗格,藏了一把秘銀匕首,第九個櫃子底下,一筒銀製箭簇的長箭,弓在櫃子背後的暗格。東西給你了,你要去我不攔著,最後是死是活我不管。」

  「您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文森特一邊摸索一邊驚奇地問道,他有些嫌惡地推開頭頂懸著的屍體。

  諾亞惱火地起身,踹了一腳椅子,道:「原先刺殺我的人留下的,是我的戰利品,你的話太多了維納亞克,趕緊閉嘴吧我送你去大廳角落!」

  腳下突然地震般的震感差點讓你栽了個跟頭,走廊兩旁的裝飾物基本變成了碎渣。

  僕人相互尖叫逃散,卻找不到出去的出口,他們不敢面對大廳必死的命運。

  瘋狂的求生欲甚至催動幾個直接從窗口跳了下去,你聽見了慘叫聲之後,便無下文。

  「啊!」你輕聲驚呼,身邊人立馬扶了你一把,趕緊站起繼續奔跑。

  大廳內的魔法波動震得你們被迫退出戰場,外面不斷湧入的守衛直接被掀翻在地,你帶著其他船員抓過一個侍女,直奔卡帕多西亞的臥室,與倉皇的人流逆行。

  天啊這個鬼地方的神之領域直接讓你變得和普通人無異,跑快點,再快點!可是手上拖著一個成年女子你再快也不過如此,你急的滿臉是汗。

  你得看看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在這兩位拆家大佬將這座城堡打散以前趕緊蒐集信息。

  麥基大叔畢竟經歷的多得多,他喘著粗氣提醒你:「殿……咳,或許您有必要再問問是否還有其他重要的人住在此處。」

  !!!

  不止一個大佬!

  你怎麼忘了這個可能!

  侍女一聽,哭著喊著差點給你跪下:「求求您放了我,我也是被掠來這座古堡的。確實還有另一位,但他從來都躲在地下室,我不是服侍他的人,只聽說他臉上有疤,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現在回地下室來不及了,計畫不變!」你粗粗想了幾秒,立刻做下決定。

  積灰的壁爐、沉悶的厚簾、華麗的棺材、白皙的頭骨掛件,無數動物標本、凌空跳躍的一排排魔法火焰,天鵝絨地毯、散落一地的鮮花。

  卡帕多西亞的臥室比你想的要簡單的多,他的生活看起來並不怎麼有趣。

  或許你該慶幸他沒有像想像中那樣一地鮮血,骯髒不堪,實際上他的臥室還算比較整潔。

  尤其是一幅女子的半身肖像前。

  畫中人似笑非笑,手捧一束鮮花,寬大的裙襬與裊娜的身材相得益彰。女子安靜溫柔,長髮整齊盤起,微微掀起的眼角卻揭示了主人並不安定的內心,她在渴望什麼。

  或許是性慾與野心。

  你這麼猜測。

  地上的鮮花本來應該擺在那幅巨型肖像面前,正對著棺材。

  假如卡帕多西亞躺在其中,一醒來就能看見她。

  這個人的畫像,好眼熟。

  你的動作停下,止步於畫像前。

  尤金奇怪地朝你搭話:「殿下,怎麼了?」

  「你覺不覺得,她很像一個人?」你咬咬唇,絞盡腦汁回想關於這幅畫主人的印象。

  你應該沒有見過她。

  但是莫名的熟悉。

  她身上的某種特質讓你感到特別。

  「哎呀,這個衣服有些像西林幾十年前流行的樣式。」麥基大叔抬頭打量了一會應道,「我有點印象,那個時候我還小,家在邊境經常有西林人路過做生意,有些有錢的富商妻子就這麼穿,不過沒這位夫人好看。」

  西林……你猛然驚醒,這人……像極了亞瑟‧卡文,但比亞瑟要更富有魅力,她一看就讓人產生想要追逐的慾望。

  「全是她!」卡洛驚叫起來,他剛剛在房間內繞完一圈,手上捧滿了畫像,「棺材裡有,桌上的懷錶也有,立著的相框全都是她!」

  小像中的她或坐或臥,或笑或怒,動靜兼得。

  鮮活如生……情深如斯。

  作畫者暗藏的情愫簡直要溢出畫面,畫中的美人不隨時間消逝,她的美麗被人用筆記下,留與後日懷念。

  金髮灰瞳,典型的西林王廷血脈。

  正是幾十年前,那位震驚整片克帕大陸的西林王廷女子,傳奇與美麗並存的化身。

  你喃喃出她的名字:「埃琳娜‧卡文。」

  這片大陸上的第一位女王,凱撒‧卡文祖母,埃琳娜‧卡文。

  業已去世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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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 03:09:5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西境‧冒險篇 第一百十四章 八週目離開的誓言

  大廳內已沒有一件完好的物件。

  承重的巨柱簷冠處的六面小獅像碎成面目模糊的石渣,簷下交錯層疊的雙層精美卷草紋分崩離析,下方凹陷起伏的褶皺柱壁爬滿了蛛絲狀的裂紋。

  然而最為奇妙的,便是這些物件即使開裂也依舊咬合在一塊,被一種特殊的力量強行黏合。

  廳中二人打的不可開交。

  艾斯本卻漸漸趨於弱勢,本身他就攜有舊傷在身,尚未完全痊癒就趕了過來;兼之此處為卡帕多西亞的地盤,他多年生活於此,較艾斯本對這裡的元素分佈熟悉的多,城堡中他親自布下的密陣數不勝數;再者艾斯本多年深受光明神束縛,多躲藏在古堡之中,能力備受壓抑,幾乎沒有施展磨煉的機會,而卡帕多西亞四處隨心所欲地招惹禍患,對自身能力的使用駕輕就熟。

  強者之間的對決殘酷而驚人,雙方很快就能摸清對手的狀況,卡帕多西亞見狀更是欣喜若狂,他不停地祭出一個又一個新法陣,艾斯本招架不及。

  艾斯本感到手臂火辣辣的一陣疼痛,他趁著喘息的間隙掀開了黑底銀邊的祭司袍右邊的寬袖,手臂上一道道舊灼痕瘋狂復現。

  「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受傷了~好多傷痕,真可怕……怎麼,劣種,你很驚訝?這就是你這個劣種比不上我的地方!」卡帕多西亞猩紅的雙眼興奮地張到極致,他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歡喜、害怕、得意、鄙薄走馬燈似的連換一輪,分不清真假。

  艾斯本不以為意地扯扯嘴角,這些傷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但不是他後退的理由。

  一個強佔軀體的贋品,哪敢有資格叫囂!

  卡帕多西亞腳下新的幽藍色風刃初初成型,他滿意地欣賞眼前這個劣等貨色的掙扎。

  很好,很有趣,他早就想知道自己與艾斯本之間誰更強一些,人世幾千年,從來沒有這樣讓他感到刺激過。

  他會把這個劣種踩在腳下,好好的碾碎艾斯本的脊柱,撕碎血肉吞食腹中。

  那一定是他品嚐過的最美味的餐點。

  無趣的生活終於有了一絲新鮮感,多麼美妙!

  艾斯本一腳狠狠踏地,齊人高的火焰將主人牢牢保護在其中,圈出屬於艾斯本的領域。他以掌作刃,割破自己的手腕。

  神明血液的味道對於吸血鬼來說是最醇香的美酒,是勾引他作惡的原罪,是他一旦嗅聞就控制不住的瘋狂。

  不僅是卡帕多西亞,半路趕來的諾亞尚且隔著一層樓就起了反應。

  「您怎麼了?!」文森特被摜到一旁,他深深蹙眉想要檢查諾亞的情況。

  諾亞的獠牙從嘴中不自主地暴起,他躬身蹲下,顫抖地蜷縮成一團乾癟的毛豆。

  他跪在地上雙眼通紅,十指失控地劃破了臉頰,傷口驟然癒合,眼角有血淚流下:「美味……這樣濃烈的香氣……殺了我吧!!!」

  「離,離我遠點……」諾亞野獸一般從下而上盯視文森特,獠牙隨身體的擺動滴下涎水,他臉部的肌肉虯結在一塊,整個變了形狀,「往上……一直往上,然後掀開頭頂的板子,就是大廳靠窗的角落。」

  「我知道了。」

  文森特點點頭,他腰間別好了匕首,手上提前拿好了一枝箭以備不時之需。

  上面的動靜依然不休,還沒有到他該上場的時候。

  火焰將試圖穿過的卡帕多西亞阻擋在外,他的手被燎傷,發出痛苦的哀嚎。

  艾斯本平靜地注視著卡帕多西亞,甚至有些哀傷,他蘸血憑空描畫法陣,正是轉盤最後固定時的盤面,但不完全一致,那是盤面的鏡像。

  「神娛以何

   血

   夜閘將驅。」

  這是一個不完整的反咒,因為施咒者只付出了一小部分的血液。

  你帶人趕來的時候看到的恰好正是這一幕。

  你怔然站在第二層斷裂的台階上,聽見艾斯本莊嚴的唸誦。

  謎題解開了。

  「驅將長夜,血,何以娛神」,是光明神對瑟爾維婭所下的禁制,是他利用兒子神之血脈的鮮血對自己力量的獻祭。

  以血為媒介,驅逐長夜以取悅神明,所以為日上月下,日昇月隱。

  相反……假如將這句話倒過來。

  當轉盤停留在艾斯本最後按下的那個位置。

  那條象徵著循環的銜尾蛇,還有永恆的連續性結構十字架。

  永恆循環,這就是光明與黑暗之間的關係。

  ——按照這樣的循環……你一時恍然,「神娛以何,血,夜長將驅」,恰恰將這句倒過來,便是向黑暗神獻祭的密咒。

  以血為媒介,長夜將要降臨,神明得以歡愉。

  「驅將閘夜,血,何以娛神。」

  「神娛以何,血,夜閘將驅。」

  光暗共生,永恆循環。

  假如從未有過光明,黑暗無從讓人分辨,假如沒有黑暗,又該怎樣認識光明?

  「殿下?」

  你一時驚醒過來,定了定神,輕聲應了一句,打了個停止的手勢,透過旋轉樓梯的縫隙觀察下方戰況。

  卡帕多西亞身上疊加了與先前壁畫上黑暗神身上相像的禁制。

  他用盡力氣翻滾狂嚎,死白凹陷的臉上佈滿了黑色符文組成的魔咒,字符扭曲,擠在一起流下血來。那個禁制應該困不了卡帕多西亞多久,他好像快要掙脫開了。

  你看不到艾斯本的情況,只能聽見他止不住的咳嗽聲,還有地上的一灘血跡。

  「放吧。」你漠然發令,「讓畫布自由地飛一會,卡帕多西亞一定會喜歡這種小遊戲的。」

  船員將手中被撕爛的油畫片片從縫隙塞下,上面沈麗明暗的色彩被分解成小塊,伴隨著碎成了無數片的美人飛向大廳。

  喜歡用別人的痛苦來獲得快樂的傢伙,就該拿他的快樂踩在腳底下,讓他明白什麼是痛苦。

  「不————埃琳娜!我的埃琳娜!!!」

  愛嗎?懷念嗎?

  「你們這些蛆蟲,一個都別想活著!」

  那就伴隨著這些一起去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輕賤性命以作玩笑的人,你不介意以牙還牙。

  「轟!」你拉著身邊的麥基大叔慌忙退後,腳下剛剛所站的位置只剩下一塊大洞。

  儘管身受禁錮,這可怕的戰力依舊讓你心有餘悸。

  ……

  那個吸血鬼滿面血淚,銀髮被黑血糊的不成樣子。最後一張碎片他茫然地伸手去接,卻與指尖擦過,不留痕跡。

  等等,現在戰況這麼激烈,你一個連魔法都沒辦法施展的傢伙怎麼入場!

  完蛋,大佬都開了掛,就你一個buff無效的新手配置這遊戲你玩不了了!

  這可怎麼衝在吃瓜第一線?!

  「通關也通了不少了……也不能每次別人開掛換我就不同意啊,這個系統到底有什麼用,除了數值面板尼瑪的就只有高德地圖導航嗎?!」你暴躁撓頭小聲逼逼,「我靠暴起了!憤怒了!掙脫了!我靠我哥要是頂不住了咋整?你讓我刪號重來啊!八週目跑了都快接近一年了心態都要崩了好嗎!」

  【提取關鍵詞:「開掛」。】

  【全面掃瞄開始,Loading……】

  【全面掃瞄完畢,無干擾遊戲正常運行程序。】

  【系統提示:檢測玩家已擁有裝備完畢,既有條件滿足通關可能。請自行思考並準確決策,形成可靠的通關方略,系統概不提供作弊服務。】

  你:「……」尼瑪的。

  勞資這一路就沒給機會偷過懶!

  你能有什麼裝備,你全身上下除了這一身平民衣服你還有什麼……你盯著自己手上的木戒,腦袋死機一秒。

  ——哦豁,你怎麼忘了這麼大一個掛_(:з」∠)_。

  有主意了。

  你朝身後吩咐一句:「所有人後退,遠離這裡,一個都不要跟過來。」

  你正要打開戒指的防禦術往下跑,忽然聽見卡洛一聲高呼:「殿下!還有這個!」

  「天啊你是怎麼拆下來的!」你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震驚。

  剛剛你因為體量問題早就放棄這幅最大的油畫,心裡還覺得挺可惜,沒想到卡洛徒手給你扒了下來。

  他匆匆從卡帕多西亞的臥室趕來,一路拖著比他還高的那幅巨型肖像,其他幾個與他關係好的船員當場幫他把邊框破拆,剩下邊緣殘破的半身美人圖扔了給你。

  「好嘞!」

  你接過畫布,摩擦木戒一下,紅色結界張開,從破洞處一躍而下,半空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地。

  恰好在卡帕多西亞身後,隔了大概四五米的距離。

  艾斯本瞥見你下來的那一刻被嚇得瞳孔縮放:「伊薇爾!你怎麼來了!」

  你捏起畫布中間的位置,歪歪頭,甜甜笑道:「哥哥,我撿到了一個美人,她真好看。」

  卡帕多西亞僵硬地回頭,他臉上的神情只剩下驚恐。

  「最後一幅了哦,懷錶的撕了,相框的撕了,棺材裡的也撕了,能找得到的都撕了……只剩下最後這幅了。」

  你點點唇,疑惑而懇切問道:「卡帕多西亞大人,您覺得,我該不該也撕了它?」

  卡帕多西亞當即放棄了艾斯本這個目標,將後背毫無防備地露出,朝你走來,他全身上下都在抽搐:「不要……不要……不要——————!!!」

  你將它揉成一團,隨手找了一處。

  「刺拉。」

  你淡漠地俯視跪在你防護罩外的男人,或者說,曾經的神明。

  不過如此。

  卡帕多西亞拚命地破壞你的結界卻無法觸動分毫,最後甚至失去理智地用頭去砸,無論艾斯本的多重的攻擊疊加在他身上都無所謂。

  他的眼神從始至終都死死釘在在你手上那一堆破布上。

  「埃琳娜……」他崩潰地哭泣,像個被遺棄的孩童。

  一堆拼不起的色塊而已,哪裡還有什麼美人。

  「瘋子。」

  你無法攻擊,不代表無法傷害。

  傷害人的法子千千萬萬種,無論哪一種,只要結果相同不就夠了。

  你勾勾嘴角,往窗邊去。

  就算蘭頓長夜,現在高原上下午的太陽,應該還沒有完全落下吧?

  墮神的死亡怎麼能不是一場盛會,沒有夕陽的陪伴可不行。

  癲狂的男人擋住了你的去路,他還在做無用的攻擊。卡帕多西亞身上沒有一處不掛著鮮血,再強的癒合能力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毋庸置疑,他想殺了你。

  「嗖——」

  一枝銀質箭簇從卡帕多西亞的心臟穿過。

  他雙眼暴突,僵了幾秒,嘔出一大灘黑血,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暗算他的那個人類。

  文森特施施然放下手中的弓,站在厚重的窗簾旁,底下是因挪開而顯現的黑暗通道。他微微笑開,溫雅和善,彬彬有禮地朝卡帕多西亞點點頭。

  「願您安息。」

  他掏出秘銀匕首截斷了窗簾處的重墜,風廷之所慣來的強風呼嘯著將窗簾吹得大開,夕陽燒的金燦,耀眼的光輝鋪了半個大廳。

  陽光灼傷了卡帕多西亞的皮膚,他癱倒在地,迅速冒起白煙,撕心裂肺的吼聲幾乎震碎你的耳膜。

  文森特嘆了口氣,走上前一腳踩在卡帕多西亞的身上,他的靴子開始冒煙。

  匕首的反光在陽光下有些刺眼,吸血鬼的嚎叫終於停止。

  你將結界收回,卡帕多西亞滾落的頭顱親吻過你的鞋面,逐漸被陽光炙烤成炭狀。

  破碎的畫布恰好遮蔽了他最後的遺容。

  或許,這也是一種圓滿。

  【恭喜玩家獲得CG「血色永恆」,願玩家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你和艾斯本並肩坐在城堡的大門處休息,你靠在他肩上,欣賞天邊一絲餘燼。

  「想好了?」

  「嗯,想好了。」

  「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他在祈求你,卑微如芥草,「伊薇爾,留下吧,跟我回去吧。」

  「哥哥,黑暗誘人,但我還是嚮往世界的敞亮處。」你搖搖頭,「我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不是嗎?背著我這個包袱,也很累吧?」

  文森特抱臂靠在遠處的城牆上,時不時往你這裡回看一眼。

  艾斯本沉默了一會,他將你從他身上拉開,揉揉你的頭髮,尋找合適的詞彙來表達他的想法。

  「伊薇爾,神明不會總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我也會累。」

  「你說過,讓我幫你最後一次,過了這次,就再也不來打擾我。」

  「那麼伊薇爾,我希望你說到做到。」

  你低下頭,忽然有些難過。

  你張嘴想要說什麼,頓了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祭司閣下想要我怎麼做?」

  「許下誓言。」艾斯本道,他的手臂主動纏繞上你的,握住了你的手,「我們可以定一個相互成立的封印契約。記得嗎,你那時候還很小,奧達教了你很久都沒有學會這個,還是我親手一點點教會你的。」

  你沒有應答,也無從應答。

  「從明日開始,你不再主動出現在我的面前。」

  「而我……」

  「如若未曾再見你,便不再記起你。」

  「任何一方違背,另一方即作廢。」

  艾斯本苦笑道:「總得給我留一條後路,對吧?」

  你順從地依照他曾經教導你的那樣,兩股魔力糾纏相繞。城堡外,神之領域已無法干擾你,你的力量又回來了。

  「好。」

  文森特閉眼靠在牆上小憩,袖中似乎有東西在動,他安撫地拍了拍,聽見腳步聲在他身前不遠處停下,便問道:「結束了?」

  「結束了。」你點點頭,失去了陪伴自己最長時間的那個人,難免失落悵然,「明日我們便可以返程,將西境餘孽一併整頓。」

  你回頭時,艾斯本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一張短小的紙片從空中突然出現的暗藍色火焰中掉進正在辦公的奧爾德里奇懷裡。

  「奧達:

   無論以後我的態度如何,請保護好她。至少,讓她活著。——艾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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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西境‧冒險篇 第一百十五章 八週目美夢將醒

  離城堡不遠的地方便是佛薩肯。

  城門大開,守衛軟趴趴地靠在牆上,一群全身用黑麻布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臉上綁了長條狀的白布巾推著兩輪小木推車往城門外走來,推車裡堆的都是長滿了潰爛腫瘤的死人,身上到處都沾滿膿血,青紫浮腫,散發著腐爛的屍氣。

  門外屍體積成了一個小山丘。

  往來的人抬步都沒有力氣,死氣沉沉,看不見希望。

  忽然,一個負責運送屍體的人突然倒在地上不動了,他的同伴們招呼其他幾個來幫忙,見怪不怪地順手將他一齊扔進屍山中。

  跟隨這些人一起來的死者親屬哭得難以自抑,其中還有一個孕婦。顯然,聽她的哭訴,是她的丈夫不幸染病去世了。

  孕婦哭的透不過氣,沒多久她捂著肚子尖叫:「羊水破了,救命,羊水破了!我要生了!」

  跟著來的年長婦女立刻將她帶到一旁的草坪上就地接生。

  一邊是死亡,一邊是新生。

  往來的人沒有一個將視線為之停駐,他們和行屍走肉沒什麼差別,生與死早已麻木。

  你看懵了,轉頭問身邊人,猜測猶疑道:「這……不會是……」

  「像是黑死病。我和卡帕多西亞總得找些東西吃,你知道我們的食物很特殊……最後這個結果是我們沒想到的。」

  「不過我們也從未介意。」

  文森特的寬大的垂袖蕩了幾蕩,他聽見諾亞在他耳中解釋。

  文森特若有所思,他擋住搖晃的袖擺,斜睥了你一眼:「就是你想的那樣。」

  「這座城已經沒有進去的價值,不想死就趕緊走。」

  文森特隱晦地拍了拍袖口,他自然清楚該怎麼做。

  你們一行人在城外紮營,這座城附近的食物和水源現在都沒人敢碰。

  文森特坐在樹下用樹枝寫畫著什麼,你們儘量遠離城門,選擇了另一個相對較遠的方位。

  「伊薇爾,明日我將要去面見佛薩肯的炬者。」文森特招手示意你過來,「這場疫病你有什麼想法?」

  「維納亞克,我得出去吃點點心,你過會放我出去。」

  他沒有理會袖中的抗議,攏手靠在樹上,脊背筆直。

  你放下手中搭架篝火的活,拍拍手從船員堆裡鑽出來,轉眼想了想,現在能做到的無非就是隔離與清潔。

  「先敲打敲打那位炬者,告訴他卡帕多西亞已經倒台了,識時務的該明白自己效忠的是誰。」你悠悠打了個哈欠,雙手枕在腦後與他一齊坐下,「找個離城市遠點的地方深埋或者燒燬屍體,選址必須遠離水源。捕殺老鼠,處理方式如前。暫時封城控制出入,如若有外人進來,需集中隔離四十天左右。噢……我記得他們的面紗裹的還不錯,這個很好,外出至少得有手帕掩住口鼻,注意個人清潔……差不多就這樣,我沒什麼想補充的了。」

  文森特點點頭,往他面前泥土上凌亂的線條添了幾根。

  你忽然意識到不對。

  「我也要去!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這是我的領地!」你大聲抗議道。

  文森特不急不緩地擱下手中握住的樹枝,他反問道:「如果你和我同入疫城,兩人都有可能染病,到時候怎麼辦?我們的船已經落在海邊,殘破不堪,不可能再找回來,難道你指望水手們步行求援?」

  「呃……」

  「下個城市也不遲。」他撿起樹枝,戳了戳你的臉。

  你覺得有那麼點道理,便沒有繼續爭辯:「好吧。」

  周圍的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模樣,空中飛鳥也不願在此城附近停留。

  文森特遙望四野,他想到什麼,側頭感慨道:「要返程了,伊薇爾。最多兩個月,我們便可抵達皇城。」

  「怎麼了?」你疑惑地接話,「你不想回去?西境一路多少風險,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害怕。」

  他笑而不語,站起身鬆了鬆筋骨,移步到你身前,俯身與你額頭相抵:「我有時也會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害怕它被返程的鐘聲驚醒。」

  文森特將雙手背在身後,與你親密地私語。

  「是美夢嗎?」你隨口問了一句,並沒有在意。

  「也許。」

  你的唇上印下一個若即若離的吻,來不及讓你做出糾纏還是抗拒判斷,他已直起身來。

  漸涼的晚風中,他留下的溫度是暖的。

  「甚至讓我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錯覺。明知道得早點醒來,還想一直做下去。」

  文森特抿唇,嘴角漏出一絲溫柔的弧度,他將視線從你身上移開落在更遠處。蝙蝠在他腦中迫切要求進食,他得選一個僻靜處放飛才行。

  你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然感覺自己從來沒有摸清文森特的態度,現在更是霧裡看花,真心假意看不清楚。

  你目送他步步走遠。

  整頓城市,撤換官員,清理水源,燒除毒果,宣告存在。

  以上都是你們每經過一座城要經歷的流程。

  你們的行程速度似乎比來時要稍慢一些,不過你並不介意。身邊的那個等著回去繼承家業的人都不急,你身為這片土地的領主更沒有想法日夜兼程。

  每到一座城市,辦完公事,這位平日兢兢業業的工作狂朋友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麼筋,拉著你逛遍了當地各種特色小吃街。有時你吃的正開心,他會特地離桌與主人交談,詢問和觀察食物的做法,這種行為好像和你的晚餐有某種聯繫,過不了幾天你的餐桌上就有類似的新花樣出現。

  文森特甚至熱衷於把你拉去挑選各種飾品。中途你遇見過最難以置信的一件事便是他對衣帽店內新來的一批用鳥類標本裝飾的寬帽簷軟帽產生了興趣,和店主探討了一堆關於標本製作方面的問題。他相當好奇地詢問店主像這樣振翅欲飛的造型是怎樣做出來的。你親眼見他特地削了彈弓拉你去打了幾隻麻雀下來,上船後窩在船上用他買回來的那一堆鐵絲、棉花、油脂、藥水還有專門的剪刀搗騰了一天。

  當然,有些可惜,你第二日在廚房垃圾堆裡看見了幾隻眼熟的鳥類屍體。

  以上僅僅讓你感到有些匪夷所思,真正一言難盡的還在後頭。

  他大概深受你百物語的啟發,時不時在旅途中快樂地貢獻一些驚嚇度滿分的娛樂小故事,偶爾還去蒐集類似的民間傳說,頗有認真研究的勁頭,那些故事引得你又害怕又想繼續聽下去,聽完了睡前滿腦子都是,輾轉難眠瑟瑟發抖。大晚上所有人聚在一起,講到最後你基本只能僵著身體拉住他的袖子,連頭都不敢動一下。可是大家都很歡迎這種奇妙的聊天故事會,你也不好拒絕,一個人待著更是痛苦。熬了幾天,你終於臭著臉抱了鋪蓋往他的隔間內擠擠。

  「伊薇爾,有何貴幹?」他推開門,看見你手上抱著的寢具,面部表情忽然微妙起來。

  你生硬地崩了幾句話,眼神遊移,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在外頭漂泊實在太不安全了,我……我……覺得你這兒,咳,呃,邪魔不侵,本殿下特此來打個地鋪。」

  你現在都記得那天他笑得多燦爛,那種得逞之後的笑容,你簡直想往他臉上來一拳。

  更過分的是文森特對捉弄你最近好像有些上癮過頭了,經常挑一些人多的場合,趁你不注意做出親密舉動。好吧,就算你知道他會挑好恰當的時機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像這樣背後的擁抱、猝不及防的親吻、恰到好處的牽手……諸如此類數不勝數,你還是相當困擾的。如果你被他弄的面紅耳赤,他會更加興奮。即便你生氣文森特也會脾氣溫馴地受著,而後盤算著該怎麼送給你新一輪的每日小驚嚇。

  返程的這兩個月,他每一天都計畫安排的無比精彩,很是有當作最後一天來過的架勢。種花燒菜逗鳥賞景,搞點稀奇古怪的小嘗試,給你的生活沒事添些甜蜜又煩惱的麻煩,充足的你都好奇他哪來這麼多想法和精力。

  「能夠抓住自由的時候,就該盡情享受。」文森特將腳下這一坨「土塊」翻了個面,重新埋下,剛剛的火被風吹滅了,他催著你重新生了一回,「我很好奇伊薇爾,從小養尊處優的你是怎麼知道這種吃法的?它能熟嗎?」

  太陽還有很一段不短的時間才下山,你們不用那麼快上船。河邊泥土鬆軟,你不過和他隨口一提叫花雞的話題,他就興沖沖地真的拖著你去實踐。你控制自己不要將眼神落在小火堆下面,那裡頭埋著的全雞飄出的香味似羽毛在騷擾你的鼻尖。

  「你管我怎麼知道的。」你秀氣地翻了個白眼,「好吃不就行了,快快快,土沒封嚴實味道跑出來了!你不行啊,換我來換我來!」

  ……

  日子打打鬧鬧流水一般,淌過了就不再回頭。

  再快樂的時光也有該告別的時候。

  去的時候尚且盛夏,回來的時候蘭頓皇城早已被大雪茫茫覆蓋。

  你們是在清晨靠岸的,在那之前文森特把你揪出船艙,頂著寒風看了一回日出。

  日出肯定是很美的,你窩在他懷裡,他將你整個人都圈住,厚重的披風把你擋得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你們倆並肩坐在船頭,誰也沒有說話,一直等到船靠岸。

  麥基大叔喊了一句:「到家啦——————」

  「噢,到家啦!媽媽,我們回來了!」

  「我還以為趕不上今年萬燈節了呢!」

  「那就算趕不上也得過啊。」

  「我的珍妮肯定想爸爸了,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死小子趁著我不在偷偷勾引她吧?」

  「天啊,我忘記了,達芙妮讓我給她帶束花回去,不然別去見她……我得趕緊記下來。」

  你們安靜地待在角落裡,默契地一同望著天空。

  「下雪了。」你仰起脖子,文森特垂首看你,你伸出手拍掉他身上的雪花,「該上岸了。」

  「我還想做一會夢。」

  他的鼻尖蹭了蹭你的頭髮。

  「不過你說的對,伊薇爾。夢醒了,我們下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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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 03:10:22 |只看該作者
卷六 文(續)森(接)特(前)線(面) 第一百十六章 八週目聯姻

  返回皇城的這些天你忙得枕頭都沒得沾,累了就倒在桌上睡一會。

  覲見愛德文說明情況,呈交關於西境的報告,交待卡帕多西亞的來歷,以及最後,坦白在西境屢禁不絕的「潘多拉之果」,詢問有無處理的指示。

  愛德文沒有批覆,而是讓你自己想辦法,提出建議他再做判斷。

  出席政務廳會議時你總感覺某種關係的天平產生了微妙的傾斜。

  你被莫名排斥了。

  近來一向與伯克‧哈德不對付的默里‧林恩竟然會在場上附和他的意見!

  甚至還會在你與伯克意見相左時幫他說話,文森特與愛德文一向不參與這些底下的爭論,他們只管高高看著,福勒主教又是個僅接受命令不發表意見的圓木頭。

  兩人聯手排擠打壓,你一時孤軍無援,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更何況,你知道伯克背後站著誰,他的意見,是誰的意思。

  你坐在魔法學院校長專屬的木質小屋落地窗前,窗外的露天泳池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你百無聊賴地趴在桌上滾動鵝毛筆。

  好累呀,忽然就不想幹了呢_(:з」∠)_。

  你的腳下摞成一團的廢紙積成小山丘,有些甚至只畫了一筆。

  「唉,聽起來真的不靠譜,這樣公開處刑地讓我直接上任真的好嗎?」你為難地摀住臉,形容頹廢,「根本就是要我知難而退啊。」

  在這方面你完全是個新手,也沒有舊例可以參考,你翻遍了律法書,沒找到一個類似的規定可供你獲得靈感。

  你迫切地意識到,自己需要一個團隊,而非孤軍奮戰。

  你得學會向別人求助,尋找可以支持你的人。妄圖自己一人解決所有問題,你又不是天才,哪來那麼多的精力與奇見。

  一個奧爾德里奇還遠遠不夠。

  財富、勢力、人脈、力量、運氣,哪一個都必不可少。

  這樣一想,你果然還是個新手。

  「老師,我需要一個法學高手。」你雙手叉握,認真看向躺在你對面喝茶的奧爾德里奇,他自從你回來之後就請假一個月準備大休息一場,「我想以魔法協會的財力和資源誘惑,您一定可以幫我物色到合適的人選。」

  奧爾德里奇放下鎏金銅把手彩繪茶杯,茶杯漂浮在空中,紅茶蕩漾,飄出一股苦澀的味道。他翹起二郎腿慵懶地戴上先前收在上衣口袋中的眼睛,銀鏈微閃。

  「您這個要求對我來說不難,殿下。」他眼神忽然銳利起來,「真正讓我感到難辦的是,您與艾斯本之間發生了什麼?」

  「emmm……一些小矛盾。」

  「有什麼矛盾連你們這樣親密的關係都解決不了?我承認艾斯本有時性格上容易走極端,但是他對您從來沒有使過壞心眼。」奧爾德里奇語速不自禁越說越快,他不能不在其中摻上自己的主觀感情,「你們每次吵架冷戰都要我來當和事佬,好吧可能大多數情況得怨艾斯本,但是這是你們倆的事,既然麻煩上我,至少讓我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哥哥又讓您幫忙做什麼了?」你撩過眼前的額髮,嘆了口氣,略帶落寞道,「沒什麼大事,放心吧老師。」

  「他讓我保全您的性命。」

  「噢……大概是,我又任性了,惹哥哥生氣了。他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不願見我了吧?」你抬頭,側身望向遙遠的天邊,那是南邊的方向,開了個玩笑,「但願我出嫁的那天他能消消氣。」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奧爾德里奇無語。

  艾斯本要是知道伊薇爾嫁人,他都想提前打聽打聽新郎是怎麼死的了!

  「好啦,這些都暫時放一放,您就不要操心我們倆了,老師。」你走到奧爾德里奇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來說說我對這位法學家的要求吧,總得提前定好買賣的條件不是?」

  「……」奧爾德里奇看了你一眼,仍未放下心來,他心事重重地依照你的要求開啟工作話題,「您擬定條款,我找人評估衡量後再給您答覆。」

  「雖然人脈動用的是魔法協會的人脈,但是錢還是得從您的賬戶或者分紅出。」他補充了一句。

  「這個沒問題。」

  按照你的設想,西境必須有一套獨立的律法體系,裁判與衡量的標準要在事實上牢牢掌握在你手中,制定與修改規則的大筆由你來拿,是非以你的意志刻畫——一切不單單維護日常生活作息,它得為獨你一個統治階級服務。嗯,順便給其他相近階級的人也能留下一定好處,讓他們願意為你賣命,譬如一城城主炬者,沒有任何油水,他們為何要效忠你,僅憑你是領主?

  「我有個想法,潘多拉之果必須與一定重量的葉子一併出售,允許提高價格,否則涉及的店舖關門處理,清除出城中。至於劑量多少,應該設置好實驗,使葉子的份量大概能和果子的毒素相抗衡。最後提高本商品的稅收。」你敲了敲桌面,「我需要那位法學家在我們的護送下前往西境瞭解情況,觀察西境各城的傳統法律,注意各城之間的文化習俗差異,同因異判的根源,民間流傳的審判懲罰程度、方法,再將這些以文字形式落在紙面,整理完畢後,根據各城情況譜寫出適合西境的律法,將草稿呈交於我。我會一直為他提供財富支持,相應的,也要適時檢閱他是否認真工作。」

  「好。」

  白天你的活動範圍在愛德文的允許下擴大到了魔法學院,不代表你晚上夜不歸宿。

  薩拉提前吩咐侍女為你在浴池中放滿了水,上面漂浮著朵朵玫瑰花瓣,香氣迷人。在蘭頓的寒冬,還能有什麼比浸泡在霧氣蒸騰的熱水中更舒服愜意的事了呢?

  洗浴完畢,等你裹好了內加絨毛的厚浴衣,她舀起一勺水淋在你的髮上,為你按摩頭皮。你舒服地躺在墊了數層錦緞的大理石台上享受浴室內略高的溫度。薩拉熟練的手法讓你昏昏欲睡。

  今日是該好好休息了……

  薩拉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你聊天,你有興趣就應一句,沒興趣便隨她講。身體上極度舒適產生的墮怠感使你不抗拒她的任何事,當然,也沒什麼想法要參與。

  作為一隻剛剛步入社畜階段稍微接受了業務毒打的你,除了想睡覺沒別的意願。

  「殿下,您有沒有聽說一件事。」薩拉神神秘秘道,她讓你翻了個身,為你揉按背部肌肉,根據你的反饋改變力氣的大小。

  你爽的直哼哼,頭埋在錦緞中,鼻音濃重地表達自己的好奇:「嗯?」

  「國務大臣默里‧林恩之女與洛里昂城城主薩洛揚‧哈德在您走不久就訂婚了,這個月月底就是他們的婚禮。」薩拉驚嘆,「天啊,我真沒想到全皇城貴女中最受矚目的林恩小姐,咳,她們不能和您相比,您不算在其中……林恩小姐她最後會嫁給一個有了孩子的鰥夫!她的孩子注定不能繼承長子之位接過哈德家族的重任的,這場結合真是為愛瘋狂,我實在看不懂為何雙方長輩會答應……薩洛揚大人原先還來過皇城向陛下自薦成為您的丈夫,現在想想真是物是人非。」

  嗐,林恩家那位貝內特的寶貝千金原先還深度痴迷奧爾德里奇呢,誰還沒個黑歷史了,這兩個一來一往也差不了多少。

  ……等等,林恩和哈德。

  一顆地雷在你腦中炸響。

  「薩拉,你說,林恩和哈德聯姻了?」

  「啊是的,貝內特小姐和薩洛揚先生,林恩家的貝內特小姐和哈德家的薩洛揚先生,總參謀長伯克‧哈德的侄子。」薩拉又想起來些東西,她頓了頓加上一句,「據說總參謀長在今年和西林的戰爭中表現出色,指揮得當,所以差不多這對新人訂婚的當月他就調回了皇城。」

  !!!

  你渾身鮮血都冷了下來。

  什麼瘋狂,哪有什麼瘋狂。

  這場婚姻,根本與所謂的愛情無關!

  這場婚姻,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兩個家族之間冷靜理智的合作與衡量。

  伯克‧哈德作為文森特的心腹與鐵桿支持者,你心中清楚在與西林一役後,不可能繼續留在偏遠的邊境。他總有回來的辦法。可是這個辦法是你意想不到的。

  默里‧林恩是政務廳中唯一一個公開不站文森特隊伍的重要大臣,他是政務廳中多方關係平衡的關鍵人物,伯克‧哈德一向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倆常常因政見不合恨不得廝打在一塊,還得表面裝得惺惺相惜,假的你看著都渾身犯噁心。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婚禮在哪裡舉行?」

  「洛里昂城,林恩小姐在那裡住了好幾個月了。當時還是林恩小姐先遇上的薩洛揚先生,一眼就喜歡上了,您說有趣不有趣,哈哈哈哈哈!」

  默里‧林恩主動向哈德家族示好。

  你心中開始琢磨。

  按你的推斷,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林恩可能意識到了自己必須得為前途打算,他看不見除了往後雲階之上那個位置除了文森特之外的第二個可能。如果徹底得罪伯克‧哈德,近臣在前,以後自己的處境難說,還不如趁這會伯克立功,順理成章地賣個人情,藉著婚姻與哈德家族捆綁在一塊,順便將親家送回皇城。

  而貝內特‧林恩與薩洛揚‧哈德,只是兩位大臣,兩個家族之間交易的表徵。

  否則按兩人之間的惡劣關係,不論他們是否相愛,愛的多深,兩者都不會同意與政敵聯姻,就算無奈認下,也絕不會像此般大張旗鼓地舉辦婚禮。

  這是一個信號。

  宣告林恩家族勢力歸屬的信號。

  一旦婚禮順利,情況就完全往文森特一邊倒。

  你忽然想起在馬迪爾堡停泊那天奧爾德里奇給你留的水滴信件,那時你因為線索不夠未曾往下推斷。

  「近日洛里昂城中有人從默里‧林恩賬戶提款。——A‧R」(第九十九章 八週目水婚提到)

  現在想想,腸子都悔青了。

  必須阻止這場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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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 03:10:35 |只看該作者
卷六 文森特線 第一百十七章 八週目流言

  薩洛揚知道自己的表情現在一定十分難看,冷硬的就同身患多年便秘的老男人排泄物一樣令人作嘔。

  他深知此刻來說那個形容一點也不誇張。

  他頭頂是華麗的暗金色紋路掛壁,身後淡青色的大床靠背上鑲嵌了鏤空銅製掐絲。一水華美細膩的絲滑床單上沾滿了深淺不一的水漬,鵝黃作底的窗簾被人拉起,驚嚇了陽台上的白鴿。眼前不認識的女子穿著嬌嫩暴露,蕾絲襯託了她飽滿的風光,修長筆直的美腿包裹在雪白的棉質褲襪中。

  一切美好柔軟的宛如天堂。

  見他醒來,女子朝他拋了個媚眼。

  「日安,炬者大人~我令您滿意嗎?」

  薩洛揚:「……」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哪了。

  洛里昂城的高級風月場,諾瑪夫人的宅邸。而他,一個月底就要重新步入婚姻,結婚對象還是重臣之女的一介炬者,現在躺在妓女的床上,該走的程序都走了一遍。

  可他昨晚明明還是在自己的屋中!

  他,他只記得,半夜莫名其妙一陣風灌進房中,將熟睡的自己迷迷糊糊吹醒,眼前突然亮了一下,就陷入了另一張陌生的、充滿女性香水味的大床上,有美好年輕的曲線迎合……

  他以為是貝內特‧林恩。薩洛揚‧哈德閉眼,深吸一口氣,痛苦地摀住額頭。

  現在城中……

  門被突然撞開,女人嚇得縮在窗簾後探出半張臉。貝內特‧林恩冷肅著一張驕矜傲氣的面孔死死瞪著那個妓女,然後回頭剜了薩洛揚一眼。

  白鴿好奇地往裡探了探它的綠豆眼,覺得沒什麼意思,撲棱翅膀去下一家歇著了。

  現在城中肯定已經傳得風風雨雨了,薩洛揚絕望地想。

  該死,他被人陰了!

  藍天之下,飛鴿展翅,它睥睨過田園、河流、山脈和城鎮,挪移跋涉,日星停轉,停落在宮殿窗格的台沿上,窺視裡頭的動靜。

  它轉了轉黑色的小眼睛,瞥見背對它的那個老頭垂首咳了一聲。

  愛德文這一年驟然蒼老了許多,他抬袖掩去咳嗽,不經意提起了今日會議的最後一件事。

  算是私事。

  「哈德,聽說你的侄子婚期暫且延後了?」

  你眼皮一跳,前額微微傾斜,額髮散落,直視桌面。

  伯克‧哈德都是老滑頭了,看不出喜怒,他倒是有些感嘆:「年輕人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了,總是需要多一些時間。林恩大人也允准他們婚前再多給彼此一些準備,婚姻可是一件大事。」

  默里‧林恩的表情不太好看,畢竟惹出這檔子風流豔聞的是薩洛揚‧哈德,醜聞中被嘲笑的卻是他的女兒。就算不看血緣至親,單憑林恩這個姓,他也覺得自己臉上被人狠狠甩了一個巴掌,火辣辣的疼。

  婚約延後是他的要求。這場婚最後當然要結,不僅關乎他女兒的名譽,還有家族的命運。默里‧林恩清楚其中必有蹊蹺,哈德家族下一代的繼承人不至於如此沒頭腦,只是這段時間,默里‧林恩決定給哈德家族一個比較強硬的態度,在這堪比打臉的羞辱裡,哈德家族必須有所補償,否則一味地討好只會讓人看輕。

  那位大人……看起來也對這場婚姻頗為重視,在事情發生後,親自陪同伯克前來看望他,瞭解其中情況。

  默里‧林恩暗暗將餘光放在愛德文身上,陛下對他是否有些過於放心了?

  雖然就目前而言,那孩子確實沒犯過什麼錯……

  那個私生子的謠言,說不定是真的。

  會議解散後,你被攔了下來:「誒你要幹什麼!」

  「跟我來。」文森特抓住你的手腕將你帶離門口,拉到大廳不起眼的角落,廳中粗大的立柱之間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斷。

  你甩開他鉗在你腕間的手,揉了揉,問道:「怎麼了?」

  他將你卡在牆角與他的身體之間,輕聲細語道:「我知道是你搗的鬼,伊薇爾。」

  文森特重歸宮廷後,他身上的壓迫感與日俱增,看著是笑的,瞭解的人心中直打鼓。

  自從那天下船,他性格中本來就不多的濃烈感情好像就在這兩個月內消耗的乾乾淨淨。

  某種生命中不可缺失的存在被他壓抑的死死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哪件事,我幹了什麼?」你無辜攤手。

  「現在收手還有機會。我可以既往不咎。」文森特斂眸,狹長雙眼中僅露出一半的翠碧映著你的身影。

  在他懷中你顯得嬌小精緻,身高在氣勢上不佔優勢,好在淡定不慌亂,憑著這股欠揍的自信你就能把對方氣得倒仰。

  文森特的鼻尖蹭了蹭你的,他修長有節的手指穿行過你柔順的長髮,像是在給貓咪順毛:「別再挑戰我的容忍度了,伊薇爾。現在停手,乖乖到我懷裡來不好嗎?我會為你鋪好後路,你該相信我,我能做的很漂亮,你會以一個新的身份出現在世人眼前,和往先沒有任何差別……」

  「文森特,你太霸道了。」你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從你亞麻色的長髮間帶下,移至身前,「我要的不多,僅僅想控制自己的命運,在這個地方擁有一席之地而已,連這都不行嗎?」

  「怎麼可能沒有差別!一國公主從此隱姓埋名,見不得光,時時刻刻擔心流言中傷。除了你,不再剩下任何庇護,所有的心力都圍著你一人。」

  你吻了吻他的手背,坦然道。

  「文森特,抱歉,這是我一輩子的事,我不可能相信你。」

  他陰著臉平復了幾秒情緒,重新回轉,問道:「那你相信什麼?我必須告訴你伊薇爾,再過幾年你就必須嫁人了,到時候不是我能阻止的了的。」

  「那就嫁。」你自嘲地聳了聳肩,「這是你教會我的,比起感情,我寧願相信婚姻之間千絲萬縷的利益。」

  你踮起腳,親暱地拍拍他的臉。

  「文森特啊文森特,你甜蜜的毒讓我害怕。和你,我不敢輕易談愛情。」

  文森特強笑著扯了扯嘴角:「真糟糕,我們兩人都是一樣清醒。」

  他明明處於強勢的地位,卻在做示弱的事。蛇渴望溫暖,想要順勢纏上,到頭來忘了自己本身寒涼,而對面,也不遑多讓。

  短短一個月,你開始懷念在西境的時光,船上航行的旅程事實上艱苦枯燥,文森特溫柔陽光的笑容在記憶裡卻如此真實,他對所有未曾見過的事物都抱有孩童般的好奇心,對這個世界的情感真摯而熱烈。

  現在回想起來,都像不曾經歷的臆想。

  你軟了語氣,話中的意思截然相反:「我需要的不是溫室的澆灌寵愛,是絕對可靠的安全感,糖得到了手裡,攥得越緊才越安心。文森特,你和我本質上是一樣的人,你願意鬆一些手裡的糖給我麼?一點點就好,只要一點點,我不貪心的。」

  「……」他的身體僵住。

  「看,你不能。所以,我的庇護與餘生,只能靠我自己。」你從他不再堅固的禁錮中脫身離開,將文森特遠遠甩在後方,地面瓷磚上你瀟灑的倒影清晰可見。

  你沒有回頭,揮揮手與身後人:「往後,各憑本事吧。」

  他立在角落裡,手中空落,神情陰鬱。

  「伊……薇……爾。」豔薄的唇齒之間,你的名字被緩慢咀嚼。

  在文森特積極的斡旋下,根據你收到的信息,婚禮將在十二月月末舉行。

  近來流言四起,傳得最廣的便是魔法學院與西林王室勾結,公主在背後操控,為滿足一己私欲挪用公款,資金周轉不靈。

  類似的傳言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說得有模有樣,說你和先前來的西林質子亞瑟‧卡文一見鍾情、情深難已,這輩子打定主意非嫁不可,籌謀把銀行搬空準備給未來的西林君主充國庫,過不了多久就要對教皇絕食施壓讓這位老父親上門提親了。

  當時奧爾德里奇一臉高深莫測地詢問完你的感情問題,而後將這個奇妙的事實告知你時,你以為他在講笑話。

  你:「……?」每一個字你都認得湊在一起你怎麼就看不懂了呢?

  奧爾德里奇調整了會金框眼鏡,憐憫地俯視辦公桌後懵逼可憐又無助的你:「伊薇爾,你可得想清楚怎麼應對,可怕的後果已經發生了。」

  不斷有人湧進魔法學院要求提款,甚至還有人在你車隊路過的地方追著質問你到底是否與西林暗地通氣,最離譜的是某回你與來探望學生的某位老祖母擦肩而過時,她正拉著孫女語重心長地開展婚姻教育,以你為例子,告誡女孩絕對不能未婚先孕。

  你:「???」十四歲的少女表示從髮梢到腳趾都在散發著疑惑的氣息。

  勞資自個還是個孩子呢,去尼瑪的未婚先孕!你叫伊薇爾不叫聖母瑪利亞謝謝!惹毛了本殿下告你們誹謗噢!

  這些鬧事的人中,有確實擔心自己財產的,有跟風看熱鬧的,有純粹生活無聊找樂子的……也有故意鼓動人心意圖險惡的。

  緊急召開的協會高層會議中,你與其他幾位成員決定直接公示財務報表以作證明,有需要提前退還款項的皆允許退款,但是協會下屬的任何銀行將拒絕為他們支付任何利息,如有暴力或起鬨行為直接計入黑名單,往後除非擁有經評估可信賴的擔保人,否則不予任何服務。

  有低年級的女學生在你與奧爾德里奇一起於學院草坪上散步時,悄悄拉住你詢問:「殿下,您……應該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吧?」

  小姑娘委屈地拽住你的手,帶淚哭訴:「我和媽媽說了,這裡很好,您也很好,可她不願讓我來了。她說您是壞女孩,被壞女孩操控的學院也不會是什麼好地方,魔法不學就算了,嫁人才最重要。」

  你低下頭,看著女孩哭花了的小臉,蹲下身為她抹淚。

  「什麼都沒有,好孩子。如果你真的喜歡魔法,至少試著抗爭一次。婚姻對你來說肯定不會是一件小事,而在學校所受的精神上的熏陶,還有與同學相處的中領悟的道理,以及你將來可能會經歷的無數美好與青澀,這些比你的婚姻來的都早,也更加不確定,所以,假如你能珍惜,就不要放手。」你牽起女孩的手安慰她,「你比其他的同齡女孩多了一條觀察世界的道路,這是神明對你的寵愛,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對不對?高興點小寶貝,笑一笑?」

  女孩羞澀地擦了擦淚花,卻更困惑了。

  「為什麼他們要那麼說您呢?」

  「因為不管真相如何,想要突破常理所打造的秩序的人,總得付出一定代價。」你抬頭望向跟來的奧爾德里奇,放鬆地朝他笑笑,「天才、神明、野心家、冒險者……一旦踏入顛覆平常認知的領域,隨之而來的就是異樣的眼神。」

  「與眾不同,也是罪過。」

  「我好像明白了,但又不是很明白。」女孩朝你行了個屈膝禮,她漂亮的花邊裙子上繡了幾隻可愛的蝴蝶,裙襬展開,翩然欲飛,「但是謝謝您!」

  新的條款出台,小魚小蝦基本就散了。這件事你不好出面,隨著幾個主要挑事者被其他股東送上法庭,全部的動盪也悄然平息。

  然而,他們幫你做這件事並非毫無所求。

  教廷向魔法協會下屬銀行去年以前與西林戰爭相關的全部借貸,在秋天稅收結束後仍未交付。

  股東們希望你藉著身份便利去和福勒主教好好協商。

  福勒?

  你冷笑,與福勒有什麼關係,他不過是個棋子。

  與愛德文才有關係。

  這隻老狐狸當初同意支持你入主協會,趁熱打鐵踢掉菲利普‧林格的剩餘勢力幫忙抬你上位,正抱著讓你拖住協會,將其逐漸吞食為教廷小金庫的想法。

  夾在其中做兩面人,哪面也不討好!

  「你的胃口太大了,伊薇爾,我都已經把西境給你了,你還想父皇怎麼樣?」

  愛德文背過身來,無可奈何地開始賣慘。

  你莫得感情地半臥在愛德文寢殿後的繡金垂簾前的小塌上撥弄指甲,思襯著自己要不要把腳上的拖鞋捋下來。

  沒別的,憋屈了這麼久,聽著這話你頗想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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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 03:10:50 |只看該作者
卷六 文森特線 第一百十八章 八週目替身

  ——「您想幹什麼呢,殿下?」

  ——「我得贏過他,老師,我得成為那個掌握主導權的人。為了……更好地活著。」

  鵝毛筆失手摔在桌面。

  「啪。」

  你震驚撐桌站起,雙眼在奧爾德里奇帶來的這個年輕人身上來回掃瞄。

  奧爾德里奇咳嗽了一聲,你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自然地強壓下激動。你飛快地繞過橄欖木鑲面的寫字桌,桌屜的鎏金手環因身體與桌子的相撞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你……叫什麼名字?」

  「殿下,維斯帕‧羅蘭。」(第九十五章 八週目啟程提到)

  面前的年輕人顯得有些拘束,他深深低下頭不敢與你對視,未曾精心打理的髮絲隨主人的動作垂下,顯得有些毛糙。

  你扳住他的下巴,輕柔抬起,他順從地配合你的動作。你的手指細細摸索過他臉頰每一寸骨骼的走向,在他訝異但順服的雙眼中怔然相視。

  奧爾德里奇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向你介紹起來,你讀懂了他眼中的激動。

  「維斯帕正是最先發現亞瑟殿下車隊出事的魔法師之一,因為此事機緣巧合我對他留了印象。您在西境交待我可以親手提拔一批分行經理時,我便對他有所留心,發現這個孩子的能力還不錯,便順著這個名字往下查。第一眼我就覺得有些眼熟,後來某天我突然想到了那個答案,所以特地帶他來見您。」

  你踮起腳尖,捧住維斯帕的臉,他見你吃力,特地彎下腰來。

  「謝謝您,老師,命運讓我撿到了一個寶物!」你既感激又驚奇。

  維斯帕困惑地眨眨眼,他並不清楚平凡的自己價值幾何。

  「殿下……我不是很明白,您想要我做什麼呢?」

  眼前初初長成的少女笑靨嫣然,要晃花了他的眼。這樣高貴的公主,為何,會莫名挑中他?

  「命運的寶物」?他為什麼會是寶物?

  你輕輕扯住維斯帕的袖子,朝奧爾德里奇揮揮手,帶他跑向你日常在魔法學院的休憩處,一處簡約精緻的小房間。

  「跟我來。」

  「呃,是,殿下!」

  腳踏門前感應而現的魔法陣,捲簾藤蔓往兩旁收起,溫暖的香風從典型貴女佈置的閨房中吹出。

  原來……小姐們的屋子都是這樣美麗的麼?

  維斯帕感到有些為難,他怎麼有資格進入這樣私密的場所,這……這不太合適吧?

  「快,進去,我迫不及待要看看效果了!」你推著唯唯諾諾的維斯帕到你的梳妝台前,按著他坐下,「不介意我給你改造一下形象吧?」

  「不介意,殿下。」

  「嗯,我會儘量將你打扮的英俊一些的,放心~」你扶正他的頭正對鏡面,撩起一束髮,心中已有打算。

  維斯帕手足無措地望著鏡中雙眼晶亮的少女,她好像不太清楚這樣貿然帶一位男性出入閨房,以她的地位和魅力來說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

  「您,您親自來?!啊殿下,不用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您吩咐我該如何做就好!」

  「唉,得先給你處理一下頭髮。」你轉開旋轉相合的玫瑰木梳妝盒,從中擇出犀牛角梳,貼合他的頭皮溫柔地梳下,一梳到尾。

  一遍,一遍。

  維斯帕覺得他已經分不清身邊縈繞的是房間內香水的芬芳,還是少女衣裙的熏香。只有來自髮梢的冰涼梳齒在提醒他,這一切都並非夢境。

  「轉過來哦~」你左手換過梳子,另選了一把鍍銀的剪子,對鏡子內呆掉的男人指揮道,「還要修一下細節呢。」

  「啊,好的!」維斯帕驚惶地在軟墊漆椅上轉身,他小心地按住身下的椅子,生怕劃花地板或者碰髒東西。

  你想了想,從比較空蕩的櫃子中找了塊餐布出來,鋪在維斯帕膝上:「要開始咯!」

  「哢嚓、哢嚓。」

  每修剪幾刀,你將維斯帕的頭扶起,退後觀察效果。柔軟的指腹掠過維斯帕的雙頰,眼前的女孩時而皺眉時而滿意,停頓一會又繼續操刀。

  你眉頭緊鎖,苦惱地咬了咬下唇,輕淺的唇色驀地沾了些濕潤,往日的淡粉加重了顏色。

  有點樣子了,可是好像還差了些什麼,是什麼呢?

  這個表情……

  維斯帕移開視線,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輕重,生怕驚擾了你。

  殿下,您在折磨人啊。

  靈光一閃,你最後為他梳順,分好髮路,手指一路點過桌上各色化妝用品,最後在裝著髮蠟的寶石收納盒中用小指指甲挑起一塊,抹在維斯帕髮上。

  長髮在你的手中安分垂散、變形,服服帖帖。

  噹噹噹,胭脂!

  「殿,殿下,太近了……」

  維斯帕愕然後仰,他雙手撐在椅凳兩旁維持平衡,你笑得月牙彎彎,俏麗的臉離他不過兩掌之遙,亞麻色的髮絲隱隱拂過他的面龐。

  「不、許、動。」你惡趣味地用食指沾了沾殷紅的妝盤,頭頂兩隻不存在的惡魔角角破土而出,「閉上眼~」

  他並不明白眼前的公主為何要這樣玩弄他,像打扮一個大型娃娃一般兒戲。眼角處的點點按壓、劃抹,都是致命的撫摸,想讓人醉倒在這虛幻之中。

  「睜眼。」

  女孩懷中抱著一套白底金邊的長袖圓領袍子,領口處用十字獸形方條鎖扣咬合,一看便知用料華貴,價值不菲。

  「誰能想到我隨手順來的衣服竟然還有用上的時候!」

  「順?!」

  「咳,撿。」

  你將衣服塞在他懷中,「換上這個,換好了叫我,我在門外等著。」

  「……是。」維斯帕將衣服搭在手臂上,恭敬垂頭。

  你提起裙襬踏出香閨的那一瞬,背後捲簾藤蔓隨之放下,奧爾德里奇正等在外頭,他雙手抱臂往後退了幾步看你。

  「我感覺您好像長高了不少?」他不確定地比劃了一下。

  你:「……我只剩下一年不到就要成年了,老師。」

  「這樣來看,您將衣裙首飾變賣的決定確實很明智。」奧爾德里奇半張臉隱在暗處,他沉默不語,「不管外界爭議如何,這一筆巨額款項夠您做很多事了。」

  你惆悵地靠在牆壁上搖搖頭,略微頹喪。

  上回和老狐狸談崩了。

  愛德文認為已經給了你不少恩惠,你得幫教廷擺平這場風波,這筆錢得花在充盈國庫與改良兵器上。可協會並非你私人所有,怎麼可能說鎮壓便鎮壓,更何況銀行周轉在上回的流言風波中已有所阻滯,教廷借貸未還,而參與戰爭的魔法師的酬勞也未到賬,早有不少人提出不滿,未得解決便轉跑西林分會。

  「西境我就是個空架子!現在的情況那是我用性命換來的!更何況我尚未成年,連財產都沒法徹底獨立,這封賞對現在的我來說到底有幾分真實價值您自己清楚。」

  「伊薇爾,那是你領主的義務,別跟我談這些,那是你的問題。既然是你親自要求要封地,我已經給了你,且從未談起收回。你應該心懷感激而非朝我發洩怒氣,這方面文森特比你成熟多了。」愛德文打著手勢,「你得自己學會用點高明的小手段。我們是一家人,得為這個家族的未來團結一致。教廷給了你不少好處,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麼?」

  「……那就管好你那個成熟穩重的『兒子』,父皇,讓他好好地把不該說的話都堵上。教廷不過是給了我一個好聽的名頭,我能夠坐穩這個位置,教廷在其中發揮了多少作用,協會高層有目共睹。非要鬧得兩敗俱傷,您不僅損失了我這張往後價值不可估量的牌,還賠進了您穩定的預支來源。」

  「伊薇爾,你在威脅我嗎?」

  「我只是希望您為了蘭頓大局能看得更遠些……您太偏心了。」

  愛德文暫時允諾你,今年錢款核算完畢後會想辦法留出這筆錢。

  然而,他一味推脫,到現今也沒給你。

  由於你尚未成年,財產不能獨立,特地將賬戶掛在奧爾德里奇名下。那裡的錢你不打算輕易動用,除非是為了西境盤算或者其他應急,像此次漏洞已不得不補……

  你搜出這十幾年來的衣裙首飾,清點下來幾十箱,託人脈在黑市賣了大半,留下三箱今年新置辦的滿足各季所需,補完漏洞還剩下不少。

  心疼歸心疼,錢才是真實在,管他旁人側目。

  攤手,反正這些開銷先前也是國庫出的。

  算是豁出去了。

  你的事蹟在皇城中又掀起一陣熱議的風波,有人誇你有魄力,有人罵你不知羞恥。高在雲端的隱秘貴族也不再那麼神秘,在金錢面前,一切都簡陋而猙獰。

  隔著一道捲簾門,維斯帕的呼喚聲傳來。

  「殿下,我已換好。」

  你拉住奧爾德里奇,古靈精怪地眨了眨右眼,將他拉向你一些,悄聲道:「猜猜效果如何?」

  奧爾德里奇微笑道:「看了才知道。」

  見他絲毫不帶興趣,你揚聲朝屋內道:「維斯帕,出來讓我們看看吧!」

  腳步聲響起,每一步都小心謹慎,思考再三。

  模糊的光影下,維斯帕屏息站在門前的軟毛墊上,等待你的吩咐。

  「垂眼。」你研究著細節該怎麼擺弄,「放鬆,身體自然些。嗯,挺身直背,不要塌腰,對。神情莊重點,嘴角微微上揚,不錯。」

  「然後,叫我的名字,說,『伊薇爾,不要任性』。」

  奧爾德里奇、維斯帕:「……」您可真有意思。

  「等等,我再去拿一卷公文給你當道具。」你自顧自說完,一路小跑到外廳辦公處拿了卷牛皮紙回來,腳步輕盈,「好了,說吧。」

  「……伊薇爾,不要任性。」維斯帕感覺自己的身體僵成一塊石頭,向來轉的還不錯的腦子一片混沌。

  絕了。

  太像了。

  實在太像了。

  你不由得感嘆出聲,鼓起掌來:「我有挨訓的恐懼感了。」

  眼前赫然是一位端方矜持的貴族少爺,手執公文,黑髮柔婉披垂,長至腰際,碧瞳淺淺,眼尾暈紅,眉角如斬,笑意溫和不達眼底。

  「……老師,您看,多麼有趣,這是我們的『文森特』。」你嬉笑著繞到維斯帕身後,探出頭來,仰起臉對他說,「往後你就跟在我身邊了,還有好多東西得學,你願意嗎維斯帕?」

  如聽天籟。

  愛捉弄人的天使偶臨人世,問他是否願意與她同行。

  他怎麼能不答應。

  「是的,殿下,我願意。」

  穿過展覽廳,布蘭奇在雕花重門門側等候已久,迎接完主人所傳喚的對象後他便悄然退下。文森特闔上了身後的門,愛德文將手中的信文雪花一般砸在他身上。

  「看看,看看你妹妹!自以為羽翼豐滿便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我的底線!」愛德文暴躁地背手在屋內踱步,憤怒地發洩自己被親人背叛的情緒,他房內窗檯前細腳矮桌上的花瓶只剩下一地殘骸,「她從來都不知道體諒我!」

  文森特漠然撿起散落一地的紙張,一目十行閱讀完。

  實際上已經有一份相似的材料早就呈到他案上,但是他怎麼可能會表現出來呢?他還得為了照拂愛德文的面子,順便表現一下自己是如何的痛心疾首。

  公佈教廷拖欠貸款與工資,多次溝通無果,近來幾月暗中給協會施壓,威脅核心成員。號召魔法師暫罷工半月,不接任何與教廷有關的任務,打著「為了更長遠的利益」的口號,其中參與者這半個月有固定的補貼薪酬,數額不菲。

  文森特將紙張放在一旁矮腳桌上,扶住愛德文坐在家常的藤編闊背小椅上:「伊薇爾這回做的確實過分了。」

  「她故意躲在外頭,連家都不回,躲在那個不乾不淨的學校就以為自己安全了?竟然把衣物賣給說不清來源的骯髒處,萊諾家族的臉都被她丟盡了,還有何體面可言?!」愛德文冷靜全無,他拄著權杖咆哮著敲擊地毯,發出沉悶的響聲。

  「文森特,該給她點教訓了,一點無傷大雅的警告,你明白我的意思。」愛德文喘了口氣,他滿是皺紋、坑窪清瘦的臉上皆是疲色,「必要的教導對迷途的羔羊來說是人生的指引。」

  這個無助的中年人蜷縮在椅中,儘管才是中年,卻盡顯老態。

  經歷病痛的折磨還有多年的猜忌,他老得太快了,頭上的白髮拔了生生了拔,無濟於事。

  他比了一個大概到他膝蓋邊上的高度。

  「伊薇爾,我記得她這麼高的時候,每次我去看她,要走的時候她一定會抱住我的腿不讓我離開……我想世界上沒有比她小時候更纏人更會撒嬌的孩子了。我當時想,她那麼小那麼可愛,連母親都沒有,這世上只有我一個親人,我也只有這一個孩子,我得多疼愛她才行,怎麼……怎麼就成現在這樣了……」

  「都是我的縱容與寵溺釀下的惡果!」

  愛德文果斷下了結論。

  「一個警告,對嗎,陛下?」

  文森特面色沉靜,附在愛德文耳邊重複了一遍。

  「那麼,我會想辦法讓我們的小公主乖乖回來的,雖然,她的心早就不和我們站在一塊了。」

  城中惶惶,治安官直接帶人來學院大門外叫囂,要求逮捕奧爾德里奇,稱接到眾多舉報者的匿名來信,奧爾德里奇‧雷克斯借銀行的名頭以權謀私,違反蘭頓法律向普通民眾放高利貸。

  協會否認此事存在,借此機會再向教廷討要債務無果。借助業界壟斷地位扣下首年任教職所繳納的稅與授職費,以上二稅本為銀行代收不經稅官手中,層層暗箱操作之後再入聖庫。

  你神情陰暗地放下手中所持的塔羅牌——命運之輪。維斯帕雙手繞過你的脖頸將桌上的卡牌收起,人體的溫度讓你感到神經舒緩。在模仿這方面,他成長的很快,字跡、習慣、神態,只要你能給他例子,他就有辦法復刻下來。

  「正位還是逆位,殿下?」

  「哪個都是一樣難纏。」

  維斯帕輕笑一聲,恭敬退下。

  這一次,刮去教廷許多油水。

  你要求奧爾德里奇這段時間暫避風頭,除了學院哪也不能去,以學院的力量抗衡逮捕令。

  文森特身後的托蘭抱起想要阻止他的主人進入的薩拉往寢殿外走,絲毫沒將她的掙扎放在眼裡。

  公主的寢殿此時安靜寂寥,約莫是因為被主人拋棄的緣故。

  前廳的設置沒變多少,窗外的飛雪映的天地明亮。

  去年這個時候……再過不久,文森特將手放在你的臥室門把手上,望向窗外。

  懸崖瀑布的盛景之下,他允諾帶你再去一次普利斯街。

  文森特沒有理會身後僕從相對的混亂叫喊,他擰開把手,有些可惜地想。

  他從來都沒有那樣認真許下的約定,注定失約。

  實心玫瑰木四層便攜立式書櫃空空如也,衣櫥內的華服多是你在宮內常穿的便服,那些倉庫中往年的積壓早變成了賬戶上的財產供你支配。

  沒有熟悉的氣息。

  擺設沒有任何的大變化,只是住在這裡的人沒了,人氣也就沒了。

  他將自己陷在床罩內,任由柔軟將他的理智吞噬。

  「你願意鬆一些手裡的糖給我麼?一點點就好,只要一點點,我不貪心的。」

  女孩的聲音在他腦內迴蕩。

  「……可我貪心啊伊薇爾。」他閉眼,在黑暗中用嗅覺體會原主人的存在,喃喃道,「除了糖果,我還有太多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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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 03:11:02 |只看該作者
卷六 文森特線 第一百十九章 八週目人偶

  好疲憊……

  你在暴風雨中航行,被捲入激流,身後即是懸崖。

  不能逃脫,無法呼吸。

  一雙有力的手拉過了恐慌無依的你,你摔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好了,好了,我在這兒伊薇爾,我們現在在一塊兒了。」

  你的長髮被溫柔撫過,所有慌亂就此神奇地平定下來。你相信這個聲音,你知道只要他在,好像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文森特……」你喃喃道。

  「殿下,殿下。」腰被人環住,垂下的髮絲被人挑開露出白皙的臉龐,雙頰因酣睡染得殷紅,一個淺嘗即止的吻落在你的眼角,「醒醒,有您的訪客。」

  你頓時從壓抑沉溺中脫離出來,茫然地打量周圍的世界。

  落地窗。

  凍成冰的泳池。

  木屋別墅。

  辦公桌。

  ……文森特?

  你困惑地將最後一句念出聲來,看向身側半跪於地攬著你的那個人,他先愣了愣神,而後整理好表情,失笑道:「我是維斯帕,殿下。」

  「剛剛抱著您親吻您的是維斯帕,他屬於您,不是別人,沒有別人。」

  維斯帕鬆開你,往後退了幾步,向你行禮:「好像惹您不快了?」

  你依然處於不太清醒的狀態,迷茫地耷拉著雙眼。但是本能讓你不願脫離溫暖的懷抱,你朝維斯帕張開雙手:「抱。」

  維斯帕從善如流地讓你埋在他懷裡汲取溫暖,享受片刻擁抱的安寧。在他的安撫下,你的意識一點點回籠。

  「您中午忙著忙著就睡著了,我一直沒忍心叫醒您,但是剛剛有位夫人在學院前台留了信,希望您能與她一敘。據說,是教皇陛下的官方情婦,海倫娜‧克羅夫特夫人,所以我才冒昧打擾您的好眠。」

  你一向對有用的人十分寬容,維斯帕對你的親近是你故意寵溺縱容的結果。在這個人面前你從不遮掩自己的本性,因為他的命脈都拿捏在你的手中,你不用擔心來自維斯帕的算計,只需要放縱與享受就好。

  維斯帕面對你已然比一開始自然熟稔多了。現在他照顧你的日常起居,你真的在用心把他打造成第二個文森特——一個安全的「文森特」。

  奧爾德里奇暫避的這段時間,由維斯帕轉到明面上代你出席各類活動與會議。

  人稱「蒙面的維斯帕」。

  維斯帕將信件遞給你,顯然他相當遵守規矩,沒敢拆動信封。你側靠在他身上,撕開信封,從裡頭抽出信箋抖了抖。

  「如若回歸宮廷,即刻撤銷逮捕令。

   天才不該一輩子為躲藏而生。」

  漂亮的花體規矩中暗藏鋒芒,是你見過許多次的字體,維斯帕現在也能寫得出與之相似的字跡。

  「告訴那位夫人,信件我收下了,我已明白她的意思,再多考慮幾日。讓她不用等了,辛苦來此一趟,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將信件折好,牽起維斯帕的手,放入其掌中,「拿去臨摹。」

  他俯下身來:「您得給我多一些動力。」

  你會心地抱住他的脖頸,在維斯帕嘴角啄了一口。

  「夠嗎?」你戳了戳他的眉心,調笑道。

  「夠了。」

  ……「蒙面的維斯帕」?形似戀人?一同起居?出入共行?

  手指縮緊,紙張表面產生了不可回還的皺褶。

  簡直荒謬!

  文森特胸腔起伏了一會才繼續看下去,接下來的內容更讓他感到十分有趣。

  維斯帕‧羅蘭,一介平凡魔法師,曾經參與過西林車隊的救援,幾月內提拔迅速,現在已成為奧爾德里奇之外代表伊薇爾本人決斷的象徵;待在伊薇爾身旁後,常常戴面具出現,而非以真面目示人,有一頭黑色茂密的長髮。

  ……萊諾家族可能對黑髮有某種偏執?

  他的母親,海倫娜,作為愛德文的初戀,黑髮;傳聞中的黑暗神,可能與愛德文有染的情人,黑髮。

  而與伊薇爾糾纏不清的自己,黑髮;她迷戀的那位遠走的神明,黑髮;至於現在這位維斯帕,還是黑髮。

  都是無謂的信息。

  文森特將腦中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擲一空,把關於你的情報推到一旁,翻過新的報告。

  沒有關係,她會回來的。

  為了奧爾德里奇,她一定會回來。

  關於是否回宮這個問題,你思考了很久。奧爾德里奇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見人,基於此,你也得想辦法先穩住那邊一大一小兩個殺器。

  回,當然要回。

  可是怎麼回,是誰回,就是另外的問題了。

  你跑去找維斯帕的時候他在餵新買的寵物,一隻灰鸚鵡。倒完鳥食後,維斯帕等鸚鵡吃完,打開鳥籠上的鐵絲門,鸚鵡霎時飛出,停在維斯帕的肩上,腳趾捲起牢牢抓住衣物。

  「繆斯,殿下來了,我們應該打個招呼。」維斯帕愛憐地晃了晃右肩,停落在上面的鸚鵡側頭聽他說話。

  「維斯帕,你又在逗它玩。」你慎重地伸出手,對於體型較大且鳥喙尖銳的灰鸚鵡你實在不太敢觸碰,隔著一段距離還是將手收回。

  「殿下早,殿下早!」鸚鵡收起雙翅高聲叫喚,朝你連連低頭,小眼睛轉起來一股機靈勁。

  維斯帕伸出一根手指,它立刻將頭往下縮,任維斯帕順毛。

  「殿下,這種鳥最通人性,善於模仿,如果人不養它還好,如果選擇飼養它,一旦某天不再溫柔,它會抑鬱而死的。」維斯帕左手扶住肩上的鳥,與它貼了貼臉,「它很聰明,愛學,您會喜歡它的。」

  你知道他在向你暗示什麼。

  「是的,只要它永遠為主人效勞,不反啄一口,沒有人不會喜歡它。」你這回才放心將手虛虛攏在鸚鵡身上,學維斯帕的模樣順了順毛,「也許離不開它也說不定。」

  「維斯帕,我得回皇宮去。」

  「?!」

  「但是回去的,既是我,又不能是我。」

  「您的意思是……」

  奧爾德里奇一直對你和維斯帕的相處方式有異議。維斯帕只有在他面前會有所收斂,不像平時一樣恨不得和你鎖在一起。

  他警告性地瞪了維斯帕想要握住你的手一眼:「注意你的身份,維斯帕,要有分寸。」

  維斯帕悻悻鬆了手,安分地站到一旁。奧爾德里奇這才冷然回頭,攬住你的肩帶到池邊來。

  學院地下二層的池子內,浸泡了一個僅著寬鬆亞麻睡裙的少女,她全身透著不正常的瓷白,雙眼緊閉,無知無覺地漂浮在水面的方形咒文上。日月星辰在池頂運行,璀璨星河按著固有的軌跡悄然變幻位置,湛藍色的水光盈滿室內,牆壁上都是斑駁的水紋。

  奧爾德里奇執起少女的手,示意你來感受:「這就是上回那位盲眼人偶師的成果。」

  「真可怕。」

  你手中皮膚的觸感宛如真人。

  「原先您送文森特的那套成年禮禮物與此原理相同,只是……」奧爾德里奇敬佩的目光落在可以以假亂真的人偶身上,「難以想像,僅憑摸骨就能造出如此相像的傀儡。」

  人偶師作為主要修行精神控制方面魔法的特殊存在,一向行蹤神秘。相比於做任務,他們更喜歡擺弄手上物件,低頭雕刻,與世無爭。

  如果這回你們不以造人偶心臟必備、昂貴奢侈的龍芯木作為代價,怕是連他們的影子都見不到。

  「不過和艾斯本的人偶比起來差了太多。」奧爾德里奇提起柯達爾家族便是一臉嚮往,「心跳、血液、一點點主動的思維、延續後代的能力,他們和人差不了多少,畢竟是用血澆鑄出來的存在。」

  「所以……」

  「所以,殿下,您要明白,這種人偶雖然可以供您灌注意識行走,但是如遭任何傷害,即刻土崩瓦解,飛灰湮滅。」

  「請您在使用的時候務必遵循禮儀,不要打鬧嬉笑。」

  奧爾德里奇的怨氣有如實質,明明是在和你說話,卻盯向了維斯帕。

  「尤其,不要讓有企圖的男人靠您太近,不管他是真貨還是冒牌貨。」

  你打著哈哈應了兩句,心思早就飄到了對於人偶的好奇上去。

  你好奇地與少女五指相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完全一比一大小。

  池中漂浮的少女赫然睜眼,無機質的瞳孔如晶體映照出你的樣貌,然後,她五指一扣……

  ——你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拉入水中。

  「殿下!」

  「殿下!」

  咒文在你們頭頂浮動,星空從正上方漏下光芒,水波拍打著你的身體。

  這種感覺奇妙到難以描述。

  你和她兩兩對望,意識同時存在於兩個身體內,湛藍翻波的粼粼斑駁中,透過自己望著自己。

  你看到的,你操控的,都是你。

  有逐漸混沌的可能。

  你突然有將對方掐死的衝動。

  忍下,拉起,破水而出,亞麻色長髮在空中甩過一道漂亮的水花。

  你和人偶同時看向岸上舒了一口氣的兩個男人,各露出半邊相同的臉,笑容意味不明。

  人偶的身體還十分僵直,按照奧爾德里奇的說法,今日只是激活,明日這個時候,她就能供你正常使用。

  你跳出池子,將意識的控制抽離,人偶即刻變回毫無生氣的娃娃。

  「那麼……明日我們送信給克羅夫特夫人,讓那個人派人接她回皇宮。」

  你急著朝外走,回房間換身乾衣服,朝身後的維斯帕隨口吩咐了句。奧爾德里奇陪同你一齊出去。

  「是,殿下。」維斯帕在你身後應道。

  他並不急著跟上。

  見人走遠,維斯帕學著你教導他應該模仿的舉止風格,溫柔抬起水池中人偶的手腕,而後一步步地托起她的上半身置於懷中。

  他的手指激動地在人偶精緻的五官上來復流連,攜帶著隱秘愛意的吻不斷落在人偶的每一處。

  「哈哈哈哈哈……我們兩個,都是替代品。」

  「你真像她。」

  維斯帕的拇指指尖拂過人偶的脖頸處隱隱透出的青紫血管,假的。

  「可她不會允許我這樣為所欲為。」維斯帕拂過自己經過修飾的眼角,說不清是感傷又或是不自知的勾引,「我終歸只是個聽話的替代品。」

  「我像他,可我不是他。」

  「既然不是,就不該這樣縱容我,給我希望又將我從幻想搖醒。我只能忍耐,一再忍耐。」

  「為什麼殿下總弄不明白呢?」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掩蓋你早就將他的願望看清的可能。

  維斯帕隨自己沉溺於自我欺騙,他想,只要他勤勤懇懇為殿下效勞,侵入你生活的每一角……

  你總有一天會離不開他。

  如魚渴水,不得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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