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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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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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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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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當年裴老將軍過世,北境群龍無首,眾人都不免慌亂過。而在得知謝太傅要親自過來後,裴老將軍的舊部大都是暗自鬆了口氣,可旁人卻還是擔憂。

  他們怕謝遲像傳聞中的那般獨斷專行,也怕謝遲是個只會弄權的奸臣。

  在謝遲剛到北境那段時日,眾人皆是小心翼翼的,但邊關並不似朝堂那般爾虞我詐,一同患難過,又打贏了北狄大捷之後,提起的那顆心便落回了肚子裡。

  誠然謝遲這個人是有些獨斷專行,但並不是那種自視極高的傲慢,而是建立在有實力的基礎上,且也不是全然聽不進去勸告。

  對於將士而言,能夠打贏勝仗就足夠了,更何況他還大方得很。

  有這些好處在,哪怕是說話刻薄些,要求嚴苛些,也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這兩三年下來,軍中的將士對謝遲皆是心悅誠服。

  只要將分內的事情辦好,他們到了謝遲面前也不怎麼犯怵,膽子大的偶爾還會同他開幾句玩笑。

  如今謝遲破天荒地將事情都交給他們來辦,甚至還準備留在涼城歇息半月,這樣不合常理的事情,眾人當面倒是沒敢多問,但私下裡湊在一處,確實忍不住又討論起來。

  「要我說,將軍的不對勁就是從在茶肆見著那漂亮姑娘開始的。」有人挑起了話頭,「說不準這次留下,就是為了那姑娘。」

  今日茶肆之事眾人看在眼中,雖誰都沒敢多嘴,但心中也一致認為的確詭異。

  畢竟這麼些年下來,將軍身邊可是從來沒出現過女人,彷彿壓根沒那什麼需求似的,整個人冷冷淡淡的,若不是早知道他當年在京中之時曾有過夫人,怕是那斷袖的流言還會傳得更廣些。

  有人認同這一說法,也有人反駁。

  慶生在謝遲身邊當了整整兩年親兵,對自家將軍可謂是欽佩不已,恨不得奉若神明,當即反駁道:「將軍這樣的人,豈會為那些兒女情長費神?這兩年來,試圖給將軍送美人的、愛慕他的姑娘都不少,但他可是連個眼神都不給的。」

  在他看來,自家將軍就像那寺廟中供著的佛像,高高在上,凡人壓根不配搆得著。

  眾人爭論了一番,最後乾脆決定打個賭,看看究竟哪邊是對的。

  慶生自然是堅持認為,將軍留下來是有什麼暫時不便告知的事情,毫不猶豫地壓上了賭注。然而等到第二日見著自家將軍之時,他直接傻眼了。

  雖然很想說服自己,將軍只不過是心血來潮,所以才會沐浴更衣,換了身新衣裳……但慶生跟在謝遲身邊這麼久,又豈會不知道他壓根是個不怎麼在乎外貌的人?

  像現在這樣專程收拾一番,說不是去見心上人的,他自己都不大信。

  「將軍……」慶生艱難地問道,「您這是要出門?」

  謝遲瞥了他一眼,疑惑道:「怎麼,是審訊不順利嗎?」

  慶生連忙否認:「不是。」

  「那你們看著辦就是。」謝遲一反先前的態度,漫不經心道,「磨煉了你們這麼些年,又不是吃乾飯的,也都該能撐起來了,不必事事來問我的意見。若是真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再來。」

  說完,他便拂袖離開,出了郡守府。

  涼城地處緊要,年前奪回涼城後,謝遲曾在此留過月餘,親自督促著歸置百姓,恢復秩序,所以對城中各處的佈置也很清楚。

  他知道城中的客棧都在何處,一早出了門,挨個轉了過去。

  雖然已是盛夏,邊關早晚還是涼的,商販們都已經將攤子擺開來做生意,謝遲不疾不徐地走著,挨個看了過去。

  謝遲昨夜並沒歇好,如今也並不覺著睏倦。

  昨日之事於他而言算是意外之喜,原以為要收拾完北境回京之後才能見到的人,竟然就這麼撞到了面前,實在是巧得很。

  昨夜他反復回想著與傅瑤重逢時的情形,那時他有意克制,並未留太久,但卻將傅瑤的言談舉止牢牢地記在了心中,拿來與記憶中的模樣作比較。

  的確是變了不少,可他卻並不會因此覺著陌生。

  謝遲不自覺地勾了勾唇,等到轉過街角,見著那熟悉的身影之後,眼中的笑意愈濃。

  傅瑤屈膝半蹲在那攤位前,打量著竹筐中那紅豔豔的果子。

  興許是看出她並不認得這是什麼,攤主立時熱切地講了起來,說這是涼城一帶的特產,叫做紅玉果,還添油加醋地說了不少這果子的好處,誇得天花亂墜。

  傅瑤托腮含笑聽著,只覺著眼前這已經不是果子,而是什麼能治病的良藥了。

  「姑娘,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先嘗一個。」攤主拿了個果子擦乾淨,遞了過去。

  傅瑤也沒挑剔,接過來咬了口,偏過頭去同銀翹笑道:「好甜。」

  攤主連忙趁勢道:「我就說吧,這果子可是很好的。」

  「那就要一些吧。」傅瑤站起身來,「這果子怎麼賣?」

  攤主猶豫了一瞬,報了個價錢,又陪笑道:「這果子採摘不易,我還是特地給姑娘你減了些呢。」

  謝遲已經到跟前,聽了個差不離,正準備提醒,卻見傅瑤露出個狡黠的笑來:「是這樣嗎?可我怎麼覺著,您是看我這個外來客不懂行,準備宰上一筆呢?」

  謝遲停住腳步,搖頭笑了聲。

  他還當傅瑤是那個不諳世事的閨秀,卻忘了她這些年在外,生意做得很好,各種各樣的路數也見過不少,並不是從前那個好騙的小姑娘了。

  傅瑤笑起來的時候,模樣與從前一般無二,眉眼彎彎的,恍若春風拂面,讓人見著心情都能好上些許。

  她戳穿了攤主,但卻並沒什麼惡言,問明白了真正的價錢之後,也仍舊買了些果子。

  一轉身見著謝遲,傅瑤不由得愣了下,神情有一瞬的空白,眨了眨眼,方才回過神來。

  傅瑤並不像從前那樣,將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可兩人畢竟是朝夕相處過的夫妻,謝遲也不難看出她的顧慮——

  想直接避開又覺著不太妥當,可要開口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本性如此,除非對於那些撕破臉的人,不然是不會輕易給人難堪的。

  謝遲在欣慰之餘又有些慶幸,傅瑤當年說並不怨恨他是真的。

  他並不指望傅瑤能夠像當年一樣對待自己,只要不怨恨或是排斥他,就已經足夠了。

  「我的事情處理完了,許久未曾來過涼城,便想著四處逛逛。」謝遲面不改色地扯著瞎話,彷彿自己當真只是隨意逛逛而已,又問傅瑤,「你的那位好友呢?」

  見謝遲主動拋出了問題,傅瑤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順著答道:「她去處理自家的事情了,我就想著看看週遭,等她忙完再說。」

  傅瑤當年對謝遲是一頭熱,不管怎樣都能湊上去,後來則是一門心思地想著避開,就像是兩個極端似的。而到如今過了兩三年,則趨向於較為緩和的態度。

  沒那麼熱切,也不會避之不及。

  「我近日無事,你若是需要的話,我倒也可以領你到處看看,」謝遲神色自若道,「我在邊境數年,對這邊也算是頗為瞭解了。」

  傅瑤猶豫了一瞬,還是回絕了。

  見謝遲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紅果上,傅瑤回過頭去,讓銀翹取了個給他,隨口問道:「你應該嘗過這果子吧?這究竟是什麼?」

  「自然,」謝遲同她講解道,「這其實就是附近山上的野果,並沒攤主說的那些功效,非要說的話,也就只是味道不錯,能夠解渴罷了。」

  傅瑤一早就猜到,那話是編來誆外來客的,無奈地笑了聲。

  謝遲咬了口果子,隨即卻皺起眉來。

  「怎麼,是壞了嗎?」傅瑤不自覺地湊近看了眼,缺見那果肉並無什麼異樣,也不像是壞的。

  謝遲倒抽了口冷氣:「酸。」

  他這個人不怕苦,喝藥的時候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不怎麼喜甜食,平素裡並不會主動要,但吃一些也不妨事;唯獨對酸的食物不行,是真能酸倒牙。

  傅瑤卻是喜酸喜甜,尤其愛吃梅子等物。

  從前在一處的時候,她有段時間很喜歡外邊點心鋪的梅乾,吃了許多,謝遲初時並不知道,結果親吻的時候被她含的梅乾酸到,灌了兩盞茶方才緩過來。

  傅瑤那時笑了他許久,被謝遲捏著臉頰威脅,方才止住,也牢牢地記住了這件事。

  見他眉頭緊皺,傅瑤下意識地看了眼週遭,想要找茶水。

  好在這離她住的客棧很近。

  傅瑤看著謝遲不住地喝茶,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道:「我嘗的那果子是甜的,所以才給了你,沒想到竟然是泛酸的。」

  她拿了個新果子,不甚在意地咬了口,酸意立時在口中泛開來,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

  傅瑤原以為,是謝遲吃不得酸才會如此,等到自己嘗了之後,才知道是這果子酸得太過,像是壓根未熟似的。就連她這種嗜酸的人,都受不了,體會了一番酸到牙倒的滋味。

  謝遲看在眼中,倒了杯新茶,推到了她面前。

  兩人各自喝著茶,面面相覷,片刻後又不約而同地無奈笑了起來。

  等到好不容易緩過那勁兒之後,傅瑤磨了磨牙:「他有意拿了甜的給我試,留著這些酸的賣……」

  「是。」謝遲頷首道。

  「像這樣做生意,又豈能長久,壓根不會有回頭客的。」傅瑤念叨了句,對上謝遲欲言又止的神情後猛然回過神來,悶聲道,「所以正好來宰我這種外來客。」

  但這種事情也沒辦法,總不能當面挨個嘗過去。

  躲了這個坑還有另一個,也是防不勝防。

  謝遲將她這模樣看在眼中,放下茶盞,低低地笑了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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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1: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與謝遲的相處比傅瑤預料中要輕鬆許多。

  謝遲將分寸拿捏得很好,既不會顯得過於親近,也會適時拋出恰到好處的問題,不會因為沒話說而尷尬。

  他是個聰明人,只要願意上心,便沒什麼做不好的。

  不知不覺中,兩人聊了許久,各自講了些這些年來的事情。

  謝遲雖然早就知道傅瑤的行跡,但看紙上平鋪直敘的情報,與如今聽傅瑤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傅瑤講自己的生意、話本時,眼眸亮晶晶的,唇角不自覺地翹著,顯然是樂在其中。

  謝遲對她這個模樣再熟悉不過,因為從前傅瑤在面對他時便是如此,珍而重之。

  思及此,他心中空了一瞬,但隨即又很快調整回來。

  當年,他總是霸道又不講理,想要傅瑤滿心滿眼都是自己,時時圍著自己轉才好。謝朝雲曾提醒過他,這樣對傅瑤並不公平,可他那時卻自負又傲慢,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並沒有去改過。

  這兩年他想了許多,有意去更改那偏執的佔有欲,說服自己說,只要傅瑤自己高興那怎樣都好。

  傅瑤並不是他的附庸,也會有自己的事情。

  與其要求她圍著自己轉,倒不如多關心一些她喜歡的,這樣才算是平衡,一頭熱是不能長久的。

  謝遲已然說服了自己,不會為此介懷,只是不可避免地有一點點泛酸,彷彿方才那果子的味道還未褪去似的。

  傅瑤則是意外。

  從前她與謝遲在一處時,很少會像現在這樣閒聊,大多時候都是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將自己知道趣事講給他。而謝遲則負責漫不經心地聽著,時不時地應和兩句,有時候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床榻上……

  除非是心情很好的時候,不然謝遲是很少會同她提那些所謂的「正事」的,興許是覺著她不懂,又興許是覺著沒必要。

  可眼下,謝遲卻會同她講些征戰之時的事,一波三折,傅瑤聽得聚精會神,直到這時才發現他竟然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

  臨近晌午,客棧大堂中的人多了起來,廚房也開始有肉香傳來。

  傅瑤也覺出些餓,止住了話。

  她原本都已經準備同謝遲分別,卻只見謝遲捏了捏衣袖,惋惜道:「出門之時忘記帶銀錢了,能不能請我吃頓午飯?」

  他說得煞有介事,傅瑤瞪圓了眼,將信將疑地看著謝遲,挑了挑眉,總覺著這像是來碰瓷的。

  謝遲面不改色地看了回去,解釋道:「我大半時辰都待在軍營中,已經許久未曾用過銀錢,的確是忘記帶了。」

  說著又調侃道:「你這幾年做生意也賺了不少銀錢,總不會連碗麵都捨不得請吧?」

  傅瑤沒撐住笑了出來,也沒再深究:「好,我請。」

  「這裡的羊湯麵味道很好,你可以嘗嘗。」謝遲貼心推薦道。

  傅瑤招手將店小二叫了來,點了麵和幾道小菜。

  她是要在此長住的,所以昨日就付了一錠銀子,如今直接記在賬上就好。

  「你要酒嗎?」傅瑤隨口問了句。

  謝遲搖了搖頭。他並不愛飲酒,最多也就是天冷驅寒之時會喝一些。

  雖然這兩年有點長進,但傅瑤的酒量還是不算好,更沒準備在這種地方喝,便沒要酒,而是讓續了壺茶。

  廚房的動作很快,不多時,便將小菜和麵都送了上來。

  乳白色的羊湯中浸著寬麵與幾片肉,點綴著碧綠的小蔥與香菜,還有幾粒紅枸杞。看著簡單,可濃濃的香氣卻撲面而來,讓人食指大動。小菜也調製得很爽口,辣中還隱隱有些甜,配著這麵正正好。

  皆是簡單的菜色,可北境這邊的手藝倒像是有所不同,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傅瑤沒再說什麼,專心致志地吃著。

  終歸是夏日,額頭與鼻尖出了一層細汗,臉頰也被熱氣熏得有些紅。她未施脂粉,對此也不怎麼在意,拿帕子隨意擦了。

  「其實這麵在冬日吃是最合適的,熱湯下肚,最能驅寒。」謝遲不疾不徐道,「年前與北狄僵持許久,最終收回涼城之時,正值冬日,我在這裡吃過一次,記了許久。」

  「是很好。」傅瑤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道,「我與寄柳一路北上看過來,她同我說,北境比當年動亂之時好了百倍……」

  想了想,她還是沒直接誇,改口道:「北境的百姓都說,謝將軍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

  「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謝遲眼中多了些笑意,「說起來,你那齣《尋仙記》的曲子也是很有名,都傳到北境來了,這邊的伶人都能唱上幾段。」

  傅瑤來了些興致:「這邊有樂坊嗎?」

  先前在京城聽到那戲時,她就發現與南邊的唱法是不大一樣的,應當是一路流傳調整的緣故,聽起來倒也別有韻味。

  如今聽謝遲說北境也有,便想要聽聽傳到這邊來,會是怎樣的?

  「算是有……只是魚龍混雜,姑娘家去的話怕是不合適也不安全。」謝遲笑道,「你若是想聽,等到過兩日我領你去吧。」

  傅瑤猶豫了片刻,倒並沒立時應下,只說道:「那就屆時再看看吧。」

  謝遲也沒勉強,看了眼日頭,適時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他又同傅瑤講了郡守府的方位,叮囑道:「雖說涼城已經漸漸太平,可終歸還是不能同京城比的,你初來乍到,就算有所防備也難免會吃虧,若是有處理不了的事情,只管遣人去尋我。」

  「好。」傅瑤點點頭。

  等到分別之後,傅瑤上樓回了自己房間,準備歇息。

  銀翹整理著還未收拾好的行李,時不時地向傅瑤的方向看去,欲言又止。

  「你究竟是想說什麼?」傅瑤無奈笑道,「索性直接說了吧,別遮遮掩掩的,我看了都替你難受。」

  銀翹訕訕地笑了聲,放下手頭的活,在床榻旁坐了:「我覺著,太傅像是變了許多。」

  她這些年來一直跟在傅瑤身邊,看過兩人好時,也看過兩人惱時,對謝遲算是有所瞭解。如今驟然重逢,她再看著兩人相處,只覺著像是做夢一般。

  「是變了。」傅瑤倚在床頭,梳理著長髮,無聲地笑了笑,「可人都是會變的。我與當年也不大相同了,不是嗎?」

  見過不同的人,經歷過不同的事,或多或少都會影響。

  或許有好有壞,但並沒哪個人是一成不變的。

  「這麼說倒的確是沒錯,可我是想說……」銀翹頓了頓,小聲道,「太傅對您是怎麼想的呢?」

  「他自己壓根沒提,我憑空揣測嗎?」傅瑤有些無奈。

  銀翹又遲疑道:「那您對他?」

  「我對他……並沒什麼打算。」

  她知道謝遲在涼城留不了多久,沒道理平白無故地給人難堪,橫豎相處起來並不會感到不適,索性就順其自然,只當是故友重逢了。

  謝遲將態度卡得恰到好處。

  從前是沒經驗的緣故,他在旁的事情上遊刃有餘,可在感情的事情上卻總是顯得有些直愣愣的。這幾年,他將當年舊事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既是拿記憶中的傅瑤當慰藉,也是反思自己當年的舉動。

  許多事情是當局者迷,如今再回想當初的自己,他只覺得不忍直視。

  但也正是因此,他如今算是知道該怎麼相處才好。

  及至回到郡守府,下屬將提審來的消息一並回稟,謝遲聽後只過問了幾句,就仍舊交給他們自己去處置了。

  「將軍,您這是從哪兒回來啊?」萬磊是裴將軍的舊部,早在西境之時就與謝遲相熟,見他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問了句。

  一旁的親兵也都看向謝遲,滿眼寫滿了好奇。

  謝遲同他們相處了這些年,一見這模樣就猜到了七八分,挑眉問道:「怎麼,你們這是又打什麼賭了?」

  軍營的日子枯燥無趣,又沒什麼消遣,總是愛尋些事情打賭。但往常就是賭比武誰能贏,又或是多久能打下一城,可這次顯然不是什麼正經事。

  眾人一見謝遲這態度,就知道他並沒惱,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隨後又擠眉弄眼地笑了起來。

  萬磊撓了撓頭,如實道:「您破天荒地要休沐,兄弟們都覺著不對勁,便忍不住猜了猜……」

  「那你們猜的什麼?說來聽聽。」謝遲心情很好,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致地問了句。

  「慶生他們幾個是猜您有暫時不便說的正事,我們幾個……」萬磊「嘿嘿」地笑了聲,「您是不是為了昨日在城外遇著的那姑娘?」

  謝遲似笑非笑地掃了眼,也算是明白今晨慶生那苦瓜臉是從何而來,撐著額,大方道:「慶生他們打賭都押了什麼,我替他們出了。」

  眾人先是一愣,等到想明白之後,立時就躁動起來。

  「您竟然真是為了那姑娘啊!」萬磊他們昨日雖然是這麼猜的,可其實自己都不大敢相信,不料竟成了真。

  謝遲理所當然道:「不然呢?」

  謝將軍這幾年來不近女色,唯一一次被拉去聽小曲,目光都不在那伶人身上多留,明明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卻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

  如今卻要為個姑娘家放下正事,實在是不可思議。

  有人甚至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隨後又湊熱鬧道:「將軍,您知道怎麼追姑娘嗎?用不用我們給你出出主意?」

  慶生隨即道:「將軍哪裡用得上追?」

  雖然先前的賭輸了受挫,但他還是堅定地擁護自家將軍:「將軍這模樣這能耐,往那一站,哪個姑娘會不喜歡?」

  謝遲無奈地笑了聲。

  石磊湊近了些,滿是好奇道:「看樣子,您是已經有主意了?」

  謝遲瞥了他一眼:「我準備過兩日帶她去樂坊。」

  眾人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總覺著要麼是將軍壓根不會追姑娘,要麼是這姑娘的喜好太清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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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當年內憂外患,戰火四起,涼城地處緊要,北狄早就覬覦已久,主力都耗在了此處。

  虞家的動作慢了些,想要逃離的時候已經有些晚,爹娘以命相護,到最後也就只有虞寄柳一人活了下來。

  時隔多年再回到故土,當年的房屋已經破敗不堪,四鄰也大都不在或是換了,走在城中偶爾能遇著個面善的故人,一時也說不上是驚喜還是唏噓。

  一直到傍晚,虞寄柳方才回了暫居的客棧。

  終歸是多年前的舊事,這些年的悲歡離合看得多了,哭一場也就緩過來了。

  她同傅瑤講了今日的見聞,挑著碗中的小蔥先吃了,盤算道:「老房子年久失修,一時半會兒是住不了的,我準備這幾日找人將房屋和祖墳都修葺一番,再看看立個衣冠塚……」

  在來時,傅瑤就已經看出她是想要在故土留下來,所以對這決定也沒太意外,認真地聽了,頷首道:「好。若是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只管開口就是。」

  「放心,我不會同你見外的。」虞寄柳拋了個親暱的眼神給她,又嘆道,「只不過這麼一來,這幾日我還是沒法領著你好好地四處逛,要累你在客棧再多閒上幾日了。」

  「這無妨。」傅瑤輕鬆道,「我一路上看了聽了許多,有想寫的故事,也有想畫的景色,只可惜趕路途中多有不便,如今閒下來正正好。等明日我問問掌櫃,買些筆墨顏料來,可做的事情多著呢,不會無趣的。」

  她這個人向來貼心得很,從不會讓人為難。

  虞寄柳心中先是一暖,及至吃完飯之後,方才覺出些不對來,若有所思道:「那你今日豈不是什麼都沒做?」

  以她對傅瑤的瞭解,應當不會如此才對。

  傅瑤上台階的動作一頓,避開了虞寄柳的目光,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她的確是什麼都沒做,清晨出門閒逛,在附近買果子的時候遇著謝遲,而後就在客棧一直聊到晌午,吃過飯後就歇息去了。

  見著她這模樣,虞寄柳愈發好奇起來,湊近了些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傅瑤對上她那促狹的笑,也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分明都已經猜到,就別來擠兌我了。」

  「謝將軍真的特地來尋你了啊?」虞寄柳昨日聽了將他二人的交談,知道謝遲會在涼城留一段時日,也猜到他八成會找傅瑤,只是沒料到竟然這麼快。

  「應當不是特地來的……只是湊巧在街上遇著了,就聊了會兒。」傅瑤如實道。

  她這幾年雖長進了不少,可卻還是不能跟謝遲這個天生七竅玲瓏心的人相比。

  更何況感情這種事情,是最容易生出錯覺的,空口無憑說人家是特地來尋自己的,未免有些臉大。

  虞寄柳卻是意味深長道:「就真只是聊了會兒?」

  傅瑤頓了頓:「還順道吃了個午飯。」

  虞寄柳拖長聲音「哦」了聲,沒再追問下去,輕輕地拍了拍傅瑤的肩,笑道:「時辰不早,還是早些歇息吧。」

  傅瑤哭笑不得地橫了她一眼,但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麼。

  她午後歇了許久,晚間倒是不怎麼睏,披衣看著窗外的景色,依稀還能聽到樓下的熱鬧聲,一直到夜深之後方才睡去。

  從前她總是嗜睡,但這兩年下來,尤其是北上以來,倒是醒得越來越早了。

  虞寄柳與她一道在客棧大堂吃了早飯,仍舊去忙自家的事情,傅瑤慢悠悠地吃完了最後一塊餅,問了店小二附近的鋪子,便也領著銀翹出門去了。

  昨日尚未好好逛,就先遇著了謝遲,傅瑤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先四處看看,而後再去買筆墨等物。

  只可惜還是出了些意外,仍舊沒能好好逛成。

  這兩年下來,傅瑤出門時已經很少會打扮。

  尤其是這次北上,她嫌麻煩,索性不施脂粉,髮上也沒什麼珠花步搖等裝飾,常常只是拿簪子一綰,又或是拿髮帶隨即束起,就連衣裳也大都是簡便舒適為主。

  可她到底是天生麗質,在京中之時便是有名的美人,到了這地界,便愈發惹眼。

  那公子哥初時湊上來的時候,傅瑤還能耐著性子回絕,可他卻像是壓根聽不懂話似的,仍舊不依不饒地跟著,還頗為熱情地將名姓架勢都一並報了上來。

  據這位自己所說,他姓高名成益,是此處高郡守的侄子。

  高公子自報家門時倒是頗為得意,彷彿是什麼了不得的身份,姑娘家聽了就會立時動容似的。傅瑤卻是聽得直皺眉,臉色也冷了下來,不大耐煩道:「煩請公子自重。」

  其實這位高公子的模樣倒也說得過去,乍一看斯文俊秀,手中拿了把摺扇,不說話時勉強跟風流倜儻沾了點邊。

  可一開口,便顯得一言難盡得很。

  高成益自詡相貌出眾,家世也好,看中的姑娘大都能到手,這還是頭回遇著這樣油鹽不進的,猶豫片刻後仍舊追了上去:「美人,看樣子你應當是從別處來的吧?到涼城來可是要尋什麼人,又或是有什麼事?但凡你說出來,我必定能給你辦到。」

  「不牢費心,」傅瑤目不斜視,說話也愈發不客氣起來,「離我遠些就好。」

  有這麼個人纏著,逛是逛不了了,傅瑤便想著索性回客棧去,她是帶了兩個侍從的,也能讓他們將這麻煩給趕了。

  「美人,你何必非要如此絕情?」高成益搖著扇子,為自己辯解道,「你興許是有所誤會,我並非是為人輕浮,只是一眼見了你就喜歡得不得了,所以才會情難自已……」

  傅瑤嗤笑了聲。

  「你別不信啊,」高成益緊跟著,同她笑道,「又或者,你總得給我個機會證明吧?」

  銀翹倒是想幫著攔,可她終歸是個姑娘家,對方又死皮賴臉的,壓根攔不住,只能氣沖沖地死命瞪人。

  傅瑤停住了腳步,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說一見我就覺著喜歡,然後呢?你想娶我?」

  高成益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甚至連話中的譏諷都沒聽出來,答道:「這怕是不成,我家中已經有夫人了,但那是爹娘做主定下的,我並不喜歡。美人你若是願意跟我,入府便是我最寵愛的妾室,又或者在外間尋個宅子安置也是一樣的……」

  「呸!」銀翹忍無可忍,指著他呵斥道,「你當我家姑娘是什麼人?」

  這些年來,奇奇怪怪的人見了多了,傅瑤也不會將這種話放在心上,又或是為之生氣了。她一開始就看出來,這位高公子怕是在這地界當慣了地頭蛇,幹慣了這種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傅瑤原是不願同這種人多說什麼的,可眼見著是不能輕易擺脫,索性道:「高公子,我勸你還是收斂些,小心禍從口出,屆時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她天生一雙笑眼,哪怕是不笑的時候,也讓人覺著分外溫和討喜。可如今沉了臉色,一本正經地說著這話時,卻也頗有架勢。

  高成益愣了下,重新打量著傅瑤,只見她通身上下並無什麼貴重的飾物,實在不像是什麼大戶人家出來的,便又吊兒郎當道:「美人,你覺著這樣就能唬我了不成?真是天真可愛……」

  「信或不信由你,」傅瑤硬生生地打斷了他,「可你若是再敢跟上來,我不介意去問問高郡守,高家是怎麼教導子弟的。」

  單憑傅家的家世,她就不用顧忌太多,更別說手中還握著朝雲給的令牌。

  退一萬步,還有……謝遲在。

  高成益見她這模樣並不似作偽,心中拿捏不定,最終還是沒跟上去,準備回去之後讓人查查她的身份再做打算。

  直到回了客棧,銀翹還是有些氣:「怎會有這樣恬不知恥的人?」

  「這樣的人可多了去了,」傅瑤撣了撣衣袖,「這地界山高皇帝遠的,沒御史時時盯著,而謝遲大半時間都在前線,最多也就是過問一下政務,想必是不知道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那……要不要同太傅提一提?」銀翹是看不慣他那模樣,總覺著不收拾了不痛快。

  傅瑤卻並沒應,只說道:「再看看吧。」

  她並不知道高成益都做過什麼。若只是油嘴滑舌風流了些,你情我願的倒沒什麼,可若是做過出格的事情,譬如當初那強搶美人害了人命的紈絝,的確是不能就這麼過去的。

  但話又說回來,她也不一定能再見著謝遲,總不能特地為了這麼件事跑過去。

  是夜,竟下起雨來。

  北境的雨與江南並不相同,傅瑤並沒什麼睡意,聽了半夜的雨,方才算是睡了過去。

  第二日再起來的時候便有些晚了,知道虞寄柳已出了門,她便也不忙著下樓了,慢悠悠地梳洗完畢,倚在窗邊同銀翹感慨道:「這時節,若是在江南的話,已經快是滿鎮桂花香……」

  窗外仍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傅瑤偏過頭看去,說到一半的話卡在了那裡,愣住了。

  一夜雨後,垂柳青翠欲滴。

  樹下站著個撐著油紙傘的青衣公子,長身玉立,透著股從容自在。他仰頭看著傅瑤,眸中盡是笑意,眉疏目朗,又帶著些肆意,天生的好相貌顯得格外動人。

  是謝遲。

  「適逢落雨,難得涼爽,」謝遲同她笑道,「要不要同我去樂坊聽曲?」

  傅瑤很喜歡下雨天,只要不是那種烏雲壓城的架勢,心情都會格外好些。

  她看得心中一動,尚未反應過來,便已經先點了頭:「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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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傅瑤的的確確是想要往樂坊去,聽聽自己再熟悉不過曲子隔著千里的山水傳到北境後,與最初會有什麼不同。

  但先前謝遲提醒過,她也知道,那種地方並不安穩。

  三教九流匯聚之地本就容易生事,更別說是在山高皇帝遠的北境。

  傅瑤是想著,等到虞寄柳的事情忙完後,尋個合適的時機領著侍從一道,總比兩三個姑娘結伴前去要穩妥。

  原本已經同虞寄柳說好了,可臨窗而立,看著青衣執傘的謝遲時,傅瑤並沒來得及多想,鬼使神差地就應了下來。

  說出的話總沒有平白反悔的緣故,更何況謝遲也還在等著。

  傅瑤揉了揉臉頰,讓銀翹找了件男裝出來換上,又將長髮束起。

  其實她的身形相貌擺在那裡,就算是男子裝扮,也不難看出來真身。她倒也不是指望這個能遮掩過去,只不過覺著男裝多少還是要方便一些。

  「姑娘,」銀翹替她理了理碎髮,遲疑道,「要不要讓興安他們跟去?」

  傅瑤撫平了衣袖:「不必了。」

  若是有謝遲都處理不了的情形,那興安他們必然也是無計可施的,著實沒必要多此一舉。

  「那……要我跟去嗎?」銀翹小聲道。

  當年在謝家時,謝遲更喜歡與傅瑤獨處,若非必要常常是不要丫鬟伺候的。銀翹也拿捏不準傅瑤如今是怎麼想的,故而有此一問。

  「你若是也想去見識見識,聽聽曲,那就隨我一起。」傅瑤倒是並沒猶豫,將事情交給她自己選擇,「若是想要在客棧留著,不願折騰,那就不去。」

  她這態度稱得上是坦蕩,銀翹忽而覺著自己那點心思有些好笑,果斷道:「那我要同去看看!」

  主僕兩人下了樓,謝遲已經在客棧門外等著。

  他對銀翹同去這件事並沒什麼意見,只是見傅瑤站在銀翹撐的傘下時,有轉瞬即逝的失望。

  「樂坊離此處有段距離,得多走上一會兒,」謝遲征詢意見道,「又或者,你想要乘車嗎?」

  傅瑤搖了搖頭:「不必,我現在沒那麼嬌氣,而是剛好可以好好地看看週遭。」

  昨日出門被高成益給攪和,最後筆墨沒買成,也沒心情逛街。如今因為落雨的緣故,難得清涼,正適合閒逛。

  兩人結伴而行,不疾不徐的,時不時地聊上幾句。

  謝遲在涼城留過月餘,的確是要格外熟悉些的,傅瑤問的事情,他大體上都能答出來。

  有這樣的人陪著是不會覺著無趣的,及至遠遠地見著那樂坊時,傅瑤道:「也不算很遠。」

  謝遲無聲地笑了笑:「這時候,樂坊應當沒太多人,正適合聽曲。」

  「你從前來過嗎?」傅瑤隨口問道。

  謝遲毫不猶豫地否認了,又解釋道:「我問了親兵。」

  其實哪怕不問也能猜到,這種地方自然是晚間熱鬧些,白日裡八成並沒什麼客上門。

  然而及至進了樂坊之後,謝遲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偌大的廳堂之中竟然有不少人在等著,可正中那檯子上也就只有個伶人在彈琴。

  見著三人進門後,小廝倒是立時就迎了上來,引人落座。

  「幾位應當也是為景樂師來的吧,勞煩耐性多等會兒,他今日身體不適,要晚些時候才能出來見客呢。」小廝嘴皮子俐落得很,又興許是解釋多了的緣故,不歇氣地說完,又問要什麼酒菜。

  傅瑤好奇道:「景樂師是什麼人?」

  小廝從頭一眼就看出傅瑤是個姑娘,但並沒戳穿,只笑道:「公子竟然不知嗎?這滿堂的人,可都是為著他來的呢……」

  傅瑤初來乍到,的確未曾聽過,偏過頭去看了眼謝遲,只見他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也是並不瞭解。

  那小廝也沒多做解釋,反而故作高深地笑道:「那等過會兒見著,您就知道了。」

  傅瑤饒有興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不多時,茶和小菜糕點就送了過來。

  那小廝興許是沒見過到了樂坊不喝酒喝茶的人,多看了幾眼,但觸及謝遲的目光之後,立時就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看這架勢,那位景樂師應當是很厲害了,」傅瑤看了眼大堂的情形,同銀翹道,「不知道比不比得過宣夫人?」

  她口中的宣夫人,是先前在南邊遇見過的樂師,於樂理一道頗有造詣,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氣。

  銀翹掩唇笑道:「厲害不厲害的興許不好說,但我猜啊,相貌必定是極好的。」

  傅瑤愣了下,莞爾道:「這話倒是沒錯。」

  若只是技藝超群,是招不來這麼多人的。

  兩人咬耳朵笑著,謝遲看在眼中,不著痕跡地插了句話,將傅瑤的注意又牽回到了自己這裡。

  過了不知多久,傅瑤已經開始覺著無趣的時候,總算是有了動靜。

  她與謝遲坐得格外偏些,故而尚未看清究竟是怎麼了,便見著廳堂中的人都站了起來,翹首以盼。

  原本在台上彈琴的那姑娘退開來,一身著白衣的公子在她先前的位置坐了,另幾個身著紅裙的舞姬也隨之露面。

  舞姬們衣衫輕薄,身段妖嬈,看起來格外惹火,可眾人的目光卻大都落在了那白衣樂師身上。

  她們方才猜得的確沒錯,這位景樂師生得的確是極好。

  他相貌偏陰柔,乍一看甚至並不像是男子,就連傅瑤這個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到他面前也顯得遜色了些。

  銀翹倒抽了口冷氣,忍不住感慨道:「世上竟然有這樣好看的男子?」

  傅瑤如眾人一樣,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那白衣樂師,而謝遲的目光則落在了她身上,皺了皺眉。

  謝遲一直知道,傅瑤是個偏愛美色的人,但從沒覺著這樣有什麼不好,畢竟從頭到尾他都算是「受益者」。可如今卻忽而覺著,這樣是不大好。

  雖然有些離譜,但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確在擔心,傅瑤會不會喜歡上這樂師。

  但好在並沒有。

  傅瑤盯著那樂師看了會兒,過了初時的驚豔與好奇之後,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剝著自己面前的瓜子。

  「怎麼?」謝遲定定地看著她,卻做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你覺著不好嗎?」

  「他的相貌是很好,若是姑娘家,說是京城第一美人都不為過。」傅瑤先是毫不吝嗇地誇了句,又有些失望,「可他彈得琴並沒多好,別說宣夫人了,興許還比不上你呢。」

  謝遲:「……」

  一時說不上來是該無奈還是高興。

  從前在一起時,他的確是為傅瑤彈過琴,時隔許久,沒想到傅瑤竟然還記著。

  謝遲已經看明白傅瑤對那樂師的態度,勾了勾唇,又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很喜歡他的相貌。」

  「那倒沒有,」傅瑤並沒多想,下意識道,「我並不喜歡那樣的。」

  話說出口之後,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抬眼看向對面的謝遲,見著他眉眼間顯而易見的笑意。

  傅瑤磨了磨牙,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復又低頭專心致志地吃著自己的糕點。

  謝遲倒是心情大好,方才的那點不悅一掃而空。

  但他一時半會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怕一不小心太過,惹得傅瑤惱羞成怒。

  眾人專程等在這裡,彷彿就是為了來見識這位景樂師似的,等他離開之後,大半也都散去了。謝遲叫來了小廝,給了一錠銀子,點了樂坊的伶人來唱尋仙記的曲子。

  傅瑤這才算是來了興致,也不與謝遲閒聊了,專心致志地聽著。

  這曲子從南傳到北,不僅唱腔有所變化,甚至連唱詞都有幾處稍稍修改過,她琢磨著這其中的差別,並未想過糾正,倒是覺著分外有趣。

  謝遲原本是陪著一道聽的,可餘光瞥見新進門來的幾人後,不由得坐正了些,挑了挑眉。

  「您竟然也在,真是巧了!」萬磊故作驚訝地感慨了句。

  謝遲抬眼看著面前幾人,並不便在傅瑤面前多說,只似笑非笑道:「是很巧。怎麼,事情都辦妥了?」

  「小六他們在盯著,絕不會出任何紕漏的。」萬磊陪笑道,「您先前也說了,忙完這事准我們休沐的,總不成要反悔吧?」

  「自然。」謝遲冷笑了聲。

  他嘴上雖是這麼說的,可那笑卻實在是讓人有些發怵,萬磊看得腿軟,知道這次回去之後八成是要加倍還回去的。

  但瞥見一旁那端坐著的「小公子」時,咬了咬牙,卻又覺著也不算太虧。

  當初在城外那茶肆的時候,隔得遠,眾人只能模糊看個大概,如今才算是知道這位讓自家將軍一反常態的姑娘究竟是怎麼個模樣。

  好看是真好看,哪怕不施脂粉,就這麼男子打扮,也依舊是唇紅齒白的,尤其是那一雙笑眼看過來時……萬磊還沒來得及好好打量,瞥見將軍威脅的眼神之後,立時移開了目光。

  他倒是恨不得立時表忠心,自己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只不過是眾人都格外好奇,想知道向來不近女色的將軍是怎麼追姑娘的,私下議論一番,大半還是老老實實留在府中,只有他們三個同謝遲熟悉又格外膽大的過來了。

  但他們也沒敢多做打擾,同謝遲說了幾句之後,便往別處去了。

  傅瑤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不由得笑了起來,她雖不明白這背後是有什麼自己不清楚的隱情,但卻能看出來,這幾位下屬與謝遲的關係應當是不錯的。

  不像京城之中那些見著謝遲就噤若寒蟬的朝臣,彷彿他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動輒就翻臉要人性命,非要說的話,更像是范飛白。

  歸根結底,北境邊關與朝堂還是不同的,一同出生入死,關係自然也就更好些。

  謝遲原本在掂量著回去之後給他們找些什麼事,見著傅瑤這笑之後,想了想,稍稍減輕了些。

  傅瑤將曲子聽了個差不離,就已經過了晌午,她斷斷續續地吃了些糕點,此時倒並不覺著有多餓,可卻只聽謝遲說道:「我這次出門記著帶銀錢了,容我將上次還回來,可好?」

  經謝遲這麼一提,傅瑤方才想起上次的事情來,又覺出些不對來,托腮看著他,若有所思道:「你這是從話本上學的嗎?」

  她總覺著,這有些似曾相識。

  「什麼?」謝遲滿是疑惑地看了回去,似乎並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傅瑤猶豫了一瞬,搖頭笑道:「沒什麼,是我自己想多了。」

  已經到這時候,也不差一頓飯,所以還是應了下來。

  及至用過午飯之後,謝遲又陪著傅瑤到附近的鋪子去逛了,慢悠悠地挑了筆墨顏料等物,及至最後將人給送回客棧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傅瑤揉著自己的肩頸,打起精神來同謝遲告別:「今日有勞了。」

  「不必見外。」謝遲輕飄飄地笑了聲,又說道,「北境終歸是比不得京城,這些你先湊合著用,等過些時候給你送些好的來。」

  一天下來的確是累了,傅瑤掩唇打了個哈欠,也沒推辭,含糊地應了聲:「多謝。」

  「歇息去吧。」謝遲含笑道。

  傅瑤點點頭,上了樓。

  她也沒精力多想什麼,大略收拾一番,便歇下了。

  入睡前,傅瑤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謝遲並沒說是讓人來送紙墨等物,還是要自己親自過來?

  接下來兩日,傅瑤並沒到別處去,大半時間都在房中專心致志地作畫。可也不知道是涼城太小還是太湊巧,她難得出門一趟,就又撞見了高成益。

  傅瑤原本已經將這人拋之腦後,卻不防竟然又遇著,轉身想離開,可他卻又黏了上來。

  「美人,你果然還是在誆我。」高成益抖開摺扇,慢悠悠地扇著,「虧我還真被你給唬住,讓人去查了。」

  他那日回去之後,立時就讓人去查了。

  傅瑤用的是化名,可虞寄柳這幾日在張羅著修葺自家,她身份卻並不難查。兩人結伴而行,一道入的涼城,怎麼看都是平平無奇,並不似有什麼背景。

  高成益原就懷疑她在撒謊,如此一來更是信以為真,當即也不用人再查,又找上了傅瑤來了。

  傅瑤懶得同他多說,心中則開始琢磨是直接去找那位高郡守,還是索性找謝遲……

  高成益還在喋喋不休,甚至想要動手,傅瑤皺著眉避開,想要斥責,結果還沒開口便見著他被人糾著脖頸給拎開了。

  萬磊今日出來辦事,湊巧遇著這事。

  他本就是個熱心腸的,哪怕是素不相識的也會出手管一管,更別說被為難的這位還是自家將軍的心上人了。

  「做什麼呢?」萬磊瞥了眼那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紈絝,氣勢洶洶地質問了句,又向著傅瑤笑道,「姑娘,他是不是為難你了?」

  傅瑤驚訝地看著,隨即認出他就是那日謝遲的下屬,倒是立時放下心來,先道了句謝,而後無奈道:「這位高公子說看中了我,想要納我為妾,我倒是回絕了,可他還是不依不饒的。」

  萬磊掐著高成益後頸的手又加了些力氣,看向他的眼神寫滿了「不知死活」。

  「你放開!」高成益掙扎道,艱難地說道,「你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嗎?我可是……」

  「這位是高郡守的侄子。」傅瑤貼心地替他說了。

  萬磊嗤笑了聲。

  這身份的確夠當個耀武揚威的地頭蛇,可在謝將軍面前,就連高郡守都得畢恭畢敬的,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先滾吧,」萬磊見著他臉都白了,這才鬆開,「晚些時候再同你算賬。」

  高成益又驚又懼,他今日出門並沒帶侍從,如今也沒什麼底氣,只能手忙腳亂地逃開,回家去找人。

  萬磊復又看向傅瑤,放緩了語氣:「姑娘受驚了,我送你回去吧。」

  「多謝出手相助,我並沒什麼妨礙,所住的客棧離此處也不算遠……」

  傅瑤是想著婉拒,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萬磊給截了下來:「不麻煩的,我還是順路送送你吧,以防萬一他再回來糾纏。」

  見他執意如此,傅瑤也不好再拒絕,只得又道了句謝。

  她原本還覺著這位有些太古道熱腸,可等到萬磊開口之後,心中倒是隱約明白過來。

  「姑娘與謝將軍是舊識嗎?」萬磊問。

  傅瑤忽而又想起前兩日樂坊那事,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如實道:「是。」

  她其實倒也能理解眼前這位。

  畢竟謝遲這個人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想必在北境這些年亦是如此,如今破例,無怪會惹得旁人好奇。

  「我就說,以將軍那個性情,若不是舊識,哪能如此?」萬磊感慨道,「你應當是從京城來的吧?我同將軍相識這麼些年,從西境到北境,唯有京城那幾年不在。」

  傅瑤有些驚訝,她倒是沒想到,這位竟然是在西境就與謝遲相識的……那就難怪關係好了。

  萬磊一路說了不少,話裡話外都是誇謝遲的意思,像是生怕她誤信那些流言蜚語似的,傅瑤含笑聽著,時不時地附和兩句,一直到客棧方才止住。

  「等回去之後,我就將今日之事告知將軍,必定會妥善處置,不會讓那小子再來打擾你的。」萬磊擔保了句,見傅瑤像是要再謝,連忙又擺手道,「你若是要謝的話,還是留著謝將軍去吧。」

  到底是邊關的漢子,哪怕未曾明說,可意思還是明明白白的,壓根不難猜。

  傅瑤覺著,這位興許不該當什麼副將親兵,可能當紅娘要更適合些。

  她知道對方是一片好意,並沒介懷,只無聲地笑了笑:「好,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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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萬磊回到府中,先回了自己的正經差事,而後又提了今日遇著傅瑤被糾纏之事。然後他就見著,方才還一副漫不經心模樣的將軍變了臉色,顯然是十分不悅。

  他很少能從謝遲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一見便知道,那位高公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你說,他自稱是高明宴的侄子?」謝遲輕輕地敲了敲桌案,「我倒是沒聽過。」

  謝遲當初提拔高明宴為郡守,是看中他的才學本事,倒是沒想到也不過半年的功夫,竟然在眼皮子底下養出個「地頭蛇」來了。

  而且還惹到了傅瑤那裡。

  萬磊原本是帶了些戲謔的意思,想看看自家將軍吃醋發火是怎麼個樣子,及至聽了他這話,卻不由得收起了原本鬆垮的態度,正色道:「那紈絝是這麼說的,想來應該不會有人撒這樣容易被拆穿的謊才對。」

  想了想,他又說道:「末將與高郡守也打過不少交道,倒並沒發覺又什麼問題,他有能耐,為人也正派……興許是也對此事並不知情?」

  「涼城在他的治下,若是知情,那就是縱容生事;若是不知情,那就是玩忽職守。」謝遲著人去傳高郡守,又向萬磊問道,「你覺著他會選哪個?」

  這問題真是……讓人沒法選,萬磊替高郡守捏了把汗。

  謝遲來涼城,本就是暫住府衙,如今要找人也容易得很,不多時,高郡守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高郡守原本還當是有什麼軍情要務,結果才行了禮,便聽謝遲問起自己侄兒的事情,不由得懵了下,及至弄明白之後立即請罪。

  他對謝遲的行事作風很是瞭解,知道欺瞞絕沒好下場,壓根沒想過推脫。

  「下官的確知道侄兒風流成性,愛拈花惹草,也曾數次申斥,奈何家中老夫人溺愛回護……」高郡守提起這事來也是一臉無奈,窘迫得很,「這事的確是下官治家不嚴,任憑太傅責罰。」

  高郡守認錯認得很是順遂,謝遲盯著看了會兒,將北境這邊能用的人翻來覆去想了一遭,發現的確沒有能頂替高明宴的,便只罰了他幾個月的俸祿。

  「既然你礙於長輩不好多管,那你那侄兒我就替你管了,」謝遲似笑非笑道,「可好?」

  高明宴聽著這話音,眼皮不由得跳了下,但還是立時應了下來:「多謝太傅。」

  見高郡守並沒有求情的意思,謝遲才算是暫時將這事給揭了過去,讓他退下。

  及至人離開後,謝遲又向萬磊道:「這事就交給你去查查吧。若高成益只是品行不端拈花惹草,就打幾十板子小懲大誡;若是有過強迫旁人,又或是鬧出性命的,那就來回我,連著高明宴一道處置了。」

  萬磊立時應了下來,想了想,又同謝遲道:「對了,我還同那姑娘說,這事不必謝我,要謝的話不如謝您。」

  謝遲有些好笑地瞥了萬磊一眼。

  他很少會去關心別人的事情,也就不大理解,自己這些個下屬們對此事的熱情都是從何而來?

  興許是邊關太過無趣的緣故,眾人不忙著打仗的時候總要找點事情,偶爾誰收著個姑娘家的香囊,都能被週遭的人調侃個遍。

  相較而言,在他的事情上已經算是有所收斂的了。

  「其實說起來,這位姑娘倒真是挺好的。」萬磊見謝遲並沒不耐煩,索性多留了會兒,同他道,「雖是京城來的,可看起來卻是真沒信過那些流言蜚語,提起將軍你來也是贊不絕口。」

  「這是自然。」謝遲語氣雖是毫不意外,但臉上卻不自覺地多了些笑意。

  提起這事時,謝遲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大一樣了,不再是那個少年老成的太傅、將軍,看什麼都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萬磊與他相識數年,一眼就看了出其中的差別來,由衷地覺著高興。

  「你的確該在涼城多留些時日,一鼓作氣將人給拿下,然後再回前線去。」萬磊煞有介事地籌劃道,「若不然,就不知道過多久才能回來,人姑娘到時候還在不在北境也兩說了。」

  提起這事來,謝遲卻不由得皺了皺眉。

  他自然是清楚這個道理的,所以才會以休沐為藉口計劃留上半月,只是他與傅瑤之間顯然不是這麼短的時間就能徹底和好的,操之過急又怕會適得其反……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萬磊不知道傅瑤的真正身份,對此倒是樂觀得很:「慶生說得沒錯,您的家世、相貌、能耐擺在這兒,那姑娘對您又並無誤解,想必也是不用費什麼功夫,手到擒來的。」

  謝遲卻是被他這話說得頭疼,抬了抬手趕人:「別在這裡杵著了,辦事去。」

  萬磊也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什麼,惹得他又不耐煩起來,只能一頭霧水地去調查高成益的事情。

  沒了那紈絝打擾,傅瑤這邊總算是清靜下來。

  可這日等了許久,一直到天色暗下來,仍舊不見虞寄柳回來。傅瑤頻頻張望,已經開始坐不住,想要出去尋人的時候,總算是見著了熟悉的身影。

  「今日怎麼回來得這般晚?」傅瑤迎了上去,及至看清虞寄柳那似喜似悲的神情後,不由得一愣,「怎麼了?可是出什麼事情了?」

  「不算是壞事。」虞寄柳先讓她安了心,坐定之後倒了杯茶,同傅瑤講起白日裡的事情。

  傅瑤知道虞寄柳的家人在當年北狄入侵之時都已經過世,未曾多問,直到眼下聽她提起,方才知道原來她那小弟竟然還有活著的可能。

  「我當年也曾試著尋找過,可最終杳無音信,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畢竟那樣的情形,想要活下來太難了些……」虞寄柳揉了揉眼,繼續道,「可今日我遇著個故人,他卻說,前幾年偶然見著過我那小弟。」

  剛得知這消息的時候,虞寄柳自然是又驚又喜,可再追問下去,卻只知道小弟是入了軍營。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就算那時尚在人間,如今也說不準了。

  「我雖不敢抱太大的期待,但無論怎麼說,終歸算是件好事,多少有了一線希望。」虞寄柳心虛大起大落,話音裡透著些疲倦,「只是單憑著這條消息,想要找人也是大海撈針。」

  對上她那欲言又止的目光後,傅瑤福至心靈地明白過來:「你是想要我去找謝遲幫忙?」

  這事尋常人是難辦得很,可對於掌管北境的謝遲來說,卻並不算難。

  在回來的路上,虞寄柳心中便生出這麼個主意來,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思來想去,這樣應當是最簡便的法子。」

  說完,她又遲疑道:「不過若你覺著為難,也不必勉強。」

  雖說那日在茶肆,謝遲是同傅瑤說了,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時去尋他。可虞寄柳也能看出來,若非走投無路,傅瑤應當是不會求到謝遲那裡的……

  所以她並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事情,讓傅瑤為難。

  傅瑤稍稍猶豫了片刻,笑道:「這也沒什麼為難的,橫豎我已經欠了他個人情,也不差這一點,債多不壓身嘛。」

  見寄柳面露驚訝,傅瑤便將高成益的事情給講了:「他那副將都將話說到那般地步了,我也不好裝聾作啞,總是要同他道聲謝才好。」

  她說得很是輕鬆,彷彿只不過是什麼無足輕重的小事似的。

  虞寄柳攥緊了她的手,想要道謝,卻又被傅瑤給攔了下來:「你我之間何必見外呢?已經很晚了,還是快來吃晚飯,早些歇息吧。」

  傅瑤原本是打算磨蹭兩日再去尋謝遲的,可湊巧遇著虞寄柳這事,及至第二日一早,便起身梳洗了一番,往郡守府去了。

  說來也是湊巧,傅瑤剛到府衙外,還未來得及讓門房通傳,便遇著了大步流星出門來的一行人。

  眾人見著她後齊齊地站住了腳步,目光灼灼地打量著。

  「姑娘是來尋我家將軍的吧?」萬磊分開眾人上前來,同傅瑤笑道,「我領你過去。」

  如此一來倒是省去了通傳的功夫,傅瑤跟隨萬磊進了府衙,又聽他說了高成益的事情。

  高成益因著家中溺愛,行事荒唐了些,但都是以家世、錢財誘哄,並沒鬧出過什麼強搶民女的事情來。石磊查明白之後,便依著謝遲先前的吩咐,打了他三十棍。

  這紈絝原就是個繡花枕頭,一番折騰下來,半條命都沒了。

  高家老夫人雖然心疼得厲害,可也攔不住,只能一邊抹眼淚,一邊嚷著讓人請大夫去。

  「那草包八成是得修養個數月了,小懲大誡,今後應當也會收斂行徑。」萬磊道。

  傅瑤一路聽下來,點了點頭:「有勞了。」

  萬磊領著傅瑤到了謝遲暫居的院落,尚未進門便笑道:「聽著這動靜,將軍應當是在練劍。」

  傅瑤抿了抿唇,才剛一進這小院便見著了謝遲。

  她雖同謝遲在一起許久,可卻從未見過他練劍的模樣。

  墨色的勁裝將身型勾勒出來,寬肩窄腰,劍招乾淨俐落,束起的長髮顯得格外瀟灑。傅瑤看得愣了下,總覺著他彷彿是比幾年前要強健了些……

  留意到傅瑤之後,謝遲立時就停了下來,原本凝重認真的神情褪去,露出個灑脫的笑來,話音裡帶著些驚訝:「你怎麼來了?」

  萬磊在這時顯得格外識趣,將人帶到之後就立時離開了,小院之中便只剩了兩人。

  「我……」傅瑤看著走近的謝遲,磕絆了下,垂眼看著地面道,「我來同你道聲謝。再有就是,有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

  謝遲將長劍信手放在了石桌上,又倒了兩杯茶,請她坐了:「你只管說就是。」

  傅瑤捧著那茶盞,將寄柳的事情大略講了,注意到他聽到這名字之後微微皺了皺眉,愣了下,又隨即解釋道:「他雖也姓虞,但同當年那個虞家是沒有任何干係的。」

  謝遲分明什麼都沒說,那皺眉也是稍縱即逝,可她卻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也莫名看懂了其中的意思。

  歸根結底,兩人還是太熟悉了,哪怕分別數年,也依舊如此。

  謝遲也有些意外,但想明白之後卻又笑了起來:「我知道。」

  早在當初傅瑤還在江南的時候,謝遲就讓人查過她身邊的人,以確保她的安全,自然知道虞寄柳同當年貴妃那個虞家並沒干係。

  只是舊事使然,他聽到這個姓的時候總是不可避免地在意,沒想到傅瑤竟然還記得他這習慣。

  「這事並不難查。」謝遲又同她確認了一遍名姓,承諾道,「我會傳令下去,讓各處挨個自查,應當過不了太久就會有消息。」

  「那就多謝了。」傅瑤鬆了口氣。

  若是先前,謝遲興許並不會提什麼要求,可前日石磊的話卻提醒了他,應當稍稍加快一些進程。略一猶豫後,他開玩笑道:「就只是這麼一句道謝嗎?」

  傅瑤抬眼看向他,心提了起來,遲疑道:「那你想要如何?」

  「過幾日這邊有個廟會,你陪我去逛逛,可以嗎?」謝遲問道。

  這並不算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傅瑤沒怎麼猶豫便應了下來,她並沒在府衙這邊久留,同謝遲商議定了之後便回客棧去了。

  傅瑤還沒逛過北境的廟會,晚間同虞寄柳提起這事,好奇道:「你們這邊的廟會,可有什麼有趣的?」

  「近來哪有什麼廟會?」虞寄柳被她問懵了,皺眉算了算日子,忽而笑了起來。

  傅瑤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輕輕地推了一把:「究竟怎麼了?」

  「謝將軍這也太會哄騙人了,」虞寄柳打趣了句,拋了個促狹的眼神給傅瑤,「過幾日,是七月七呀,我們北境倒的的確確是有七夕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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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七月七,乞巧節,各地的風俗也不盡相同。

  而在涼城,每逢七夕之夜,姑娘家出門總是會在鬢髮上簪花。

  若是遇著心儀之人,膽大的便會送花或是討花,成了之後,就是兩情相悅的意思。

  虞寄柳滿是笑意地同傅瑤講了這習俗,撫了撫鬢髮,同她笑道:「我們北境並不似京城那邊拘謹,這習俗由來已久,所以每年的七夕會都格外熱鬧些。」

  傅瑤對此一無所知,聽她講完之後,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摩挲著衣裳上的繡紋出神。

  「你已然應下,總不成要反悔吧?」虞寄柳覷著她的神情,試探著問了句。

  傅瑤搖了搖頭:「那倒不至於。」

  只是謝遲的意圖漸漸明顯起來,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吧,你就當是去逛夜市的也行,畢竟這也算是個難得的盛會,不去看看豈不可惜?」虞寄柳懶懶散散地倚在床頭,將傅瑤的神情盡收眼底,又好奇道,「謝將軍的意思我倒是看出來了,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傅瑤被她問得啞然,沉默許久之後,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我記得你先前跟我開玩笑,謝將軍哪裡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不怎麼喜歡你。」虞寄柳先前就覺著她這話奇怪,只是當時不便多問,直到如今看著她並不抵觸,方才問了出來,「可我看著,他分明是很喜歡你才對啊。」

  哪怕與謝遲並無往來,虞寄柳也聽過他的事跡,對於這樣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人而言,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難得了。

  傅瑤知道她在想什麼,哭笑不得:「他從前並不是這樣的。」

  若謝遲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那兩人興許並不會鬧到和離的地步。可話又說回來,若不是因為和離,興許謝遲也不會改變。

  說來有些可笑,但傅瑤自己很清楚,謝遲開始真正將她放在心上,是從提出和離開始的。

  從前,謝遲對她也不能說是不好,至少未曾苛待半分。

  但興許是來得太容易,又興許是他在感情之事上原就缺根筋,對她就像是養了個小貓似的——長得好看又能解悶逗趣,所以多少也會喜歡,可再多就沒有了。

  直到她提出和離,就像是被狠狠地撓了一把似的,謝遲才終於為此上心。

  聽傅瑤提了之後,虞寄柳總算是明白過來,有些唏噓地感慨道:「世人大都如此,沒想到謝將軍這樣的人竟然也不能免俗。」

  許多人都是等到錯過之後才知道懊悔,謝遲當初又是個頗為自負的,非但未能免俗,甚至算是個中翹楚了。若不是鬧到和離的地步,傅瑤自己也說不準,她與謝遲之間是不是一輩子都要那樣過下去。

  當初心灰意冷要和離之時,傅瑤猜到他會挽留,但也覺著他遲早會覺著太麻煩而放棄的那一天。

  可卻沒想到隔了這麼久,他彷彿竟還未不耐煩。

  見傅瑤沉默不語,虞寄柳又問道:「所以……你是不想原諒他?」

  「談不上原諒不原諒的,我又不曾因為那些事情及恨過他。」傅瑤托著腮,無奈地笑了聲,「我只是沒辦法再像當年那樣,因著他的些許示好就高興好久,忙不迭地湊過去了。」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因為一眼就愛慕數年,什麼都不多想,不管不顧地衝上去的小傻子了。

  不管謝遲現在有多好,都難免會瞻前顧後。

  她會擔憂兩人之間並不合適,也害怕舊事重演,所以覺著如今這樣不遠不近的關係就挺好的,並不想邁過那一步。

  虞寄柳將她的心思猜了個七八分,也不由得糾結起來,覺著這事兒實在是不大好辦。

  倒是傅瑤自己拿定了主意。

  「七夕那日,他若是有那個意思……我就將話說明白了,」傅瑤自我鼓勵似的點了點頭,「一直像現在這樣也不好,索性就說清楚了,總好過彼此猜來猜去的。」

  「這話沒錯,是該說清楚。」虞寄柳附和道,「若是解不開心結,那就讓他徹底歇了心思,不必再為此費神……」

  傅瑤深以為然,然而點頭點到一半,就聽虞寄柳話鋒一轉,「若是能解開心結,那就重新在一處,豈不是皆大歡喜?」

  見傅瑤借著喝茶避而不答,虞寄柳又笑問道:「若是拋卻舊事不提,像謝將軍這樣長得極好,能力出眾的人,你喜不喜歡?」

  傅瑤避而不答,咳了聲,只說道:「時候不早,該歇息了。」

  她雖不答,但兩人心知肚明。

  像謝遲這樣出色的人,若不是為聲名所累,怕是沒幾個姑娘會不喜歡的。

  日子過得很快,眨眼間就到了初七這日。

  虞寄柳家中的事情忙得差不離,剩下的都交給了幫工們去做,自己也不再日日出門。她在客棧中閒得無事,索性尋了些鳳仙花來,一大早拉著傅瑤來染指甲。

  傅瑤由著她和銀翹擺弄,不多時,十指都被葉子包裹著繫了起來。

  「等幾個時辰,午後就可以拆下來了。」虞寄柳翹著小指指點道,「七夕會是在晚間,並不耽擱出門。」

  傅瑤是什麼都做不了,隨意拿了冊話本,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時不時地聊上幾句。

  三人包得整整齊齊,以至於晌午吃飯的時候都顯得格外笨拙,最後忍不住笑成了一團。但最後染出的效果倒是很不錯,白皙如玉的雙手,指尖添了抹豔色,透著幾分旖旎。

  從京城北上,一路上為了圖方便,三人皆是怎麼簡便怎麼來,晚間是要出門去逛的,便都收拾打扮了一番。傅瑤換了件天水碧的齊胸襦裙,長髮盤起,簪了朵珠花,露出姣好的脖頸,看起來清麗動人。

  「自北上一路勞頓,總算是得了閒……」虞寄柳偏過頭戴著耳飾,餘光瞥見傅瑤倚在窗邊張望,抿唇笑了聲,提醒道,「眼下還早,要一直到天色暗下去才開始,謝將軍怕是來不了這麼早。」

  傅瑤立時站直了身體,回過頭來辯解道:「我只是隨意看看,並不是有意在等他。」

  虞寄柳笑而不語。

  謝遲來得比預料中的要早上許多,傅瑤起身出門,銀翹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被虞寄柳給拉了一把:「有謝將軍在,她的安全必然是沒問題的,你就不要跟去打擾了。不如跟我一道,也能玩得更自在些。」

  傅瑤無奈地看了眼,同銀翹道:「那你就陪著寄柳吧。」

  「且等等,」虞寄柳又攔了她,將手中那朵鳳仙花簪在她鬢髮上,含笑道,「還是要入鄉隨俗才好,去吧。」

  謝遲在樓下等候著,從傅瑤出現開始,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移開過,看著她一步步下樓走近,含笑稱讚道:「很好看。」

  傅瑤被看得臉熱,偏了偏頭,避開他那灼灼的目光。

  兩人一道離了客棧,並肩而行。

  因著七夕會的緣故,城中顯得格外熱鬧些,一路上遇著不少精心打扮的男女。

  尚未到七夕會所在之處,傅瑤便見著有姑娘將鬢髮上簪著的鮮花送了出去,看樣子像是早就相識,恰好借著這個機會互剖心意。

  涼城之中有棵幾百年的老樹,七夕會便是以此為中心鋪開的。天色漸晚,華燈初上,不知何處飄來了輕快的樂聲,讓人聽了心情都要好上不少。

  及至走近了,傅瑤才發現這棵數百年老樹的一側竟像是被焚燒過似的,不由得有些驚訝。

  「當年北狄入侵之時,城中曾有過一場大火,毀了不少房屋,連帶著這老樹也被殃及。」謝遲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眾人都以為它怕是活不成了,卻沒想到一場大雨之後枯木逢春,最後竟然還是挺了過來。」

  傅瑤上前摸了摸那斑駁的痕跡,剛一回頭,卻只見謝遲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姑娘。

  那紅衣姑娘同謝遲說著些什麼,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鬢髮上簪著的那朵花。傅瑤雖聽不清,但看著這情形,也不難猜出來。

  謝遲後退了半步,略帶歉疚地笑了聲,搖了搖頭。

  可那姑娘卻並沒就此放棄,繼續說著,謝遲的笑容中多了些無奈,仍舊是搖了搖頭,又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傅瑤。

  那姑娘轉過身來,同傅瑤對視了眼,難掩驚豔之色,隨後又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回頭向謝遲說了句什麼,離開了。

  及至謝遲走近了,傅瑤好奇道:「她同你說什麼?」

  「她說,我若是喜歡你,就該早些討花,也免了旁人誤會失望。」謝遲垂眼看著傅瑤,眸中映著燈火,極亮,又以一種開玩笑似的語氣問道,「所以,你願不願意將花給我?」

  傅瑤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髮上的那朵鳳仙花,莫名緊張起來。

  「謝遲,」傅瑤仰頭看著他,在心中給自己鼓了鼓氣,直接問了出來,「你是不是……」

  她這話還沒說完,謝遲便先點了頭:「是。」

  傅瑤驚訝道:「你知道我要問什麼嗎?」

  「我是仍舊喜歡你,也是想要再娶你。」謝遲沒有再遮掩,坦然地承認了下來。

  雖說在問之前就已經有所猜測,但真到聽他這樣直白地說出口,傅瑤仍舊有些難以置信。

  當年離京前,謝遲曾經開玩笑似的同她提過再娶的事情,可傅瑤其實是並沒怎麼當真的。畢竟此一時彼一時,哪怕此時有不甘與遺憾,時間長了也就漸漸地淡了。

  對於謝遲這樣的人而言,應當並沒什麼放不下的事情才對。

  「先別急著拒絕,」謝遲明知故問道,「傅瑤,這些年來你有旁的喜歡的人嗎?」

  傅瑤搖了搖頭。

  「那你厭惡我嗎?」謝遲又問。

  傅瑤又搖了搖頭。

  謝遲早就想好要說什麼,可此時卻仍舊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試探著問道:「既然如此,要不要試試重新開始?這次換我來哄你。」

  週遭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他這句話落在耳中卻顯得分外清晰。

  傅瑤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摩挲著指尖,沉默片刻後輕聲開口道:「為什麼呢?」見謝遲面露不解之色,她又問道,「謝遲,你對我是喜歡更多一些?還是遺憾和不甘更多一些?」

  這是傅瑤最為困惑的,她其實不大明白謝遲對自己的喜歡從何而來。

  當年上元節生辰,魏書婉滿懷惡意同她說了許多,言辭如刀,句句都在往她心上捅。而其中讓傅瑤記憶猶新的,是說她「以色侍人」。

  這話是很難聽,但究其根本彷彿也沒什麼錯。

  從前在一處的時候,謝遲對她的那兩三分喜歡的確是因著慾望而起的。

  那如今呢?會不會是因著當年錯過的遺憾?

  謝遲先前設想過許多種可能,但怎麼也沒料到傅瑤竟然會問出這麼一句,他愣了會兒,方才後知後覺地想明白她在擔憂什麼。

  歸根結底,在同他的感情上,傅瑤始終是沒有安全感的。

  當年在一起的時候,傅瑤對他的愛濃烈炙熱,毫無保留,所以哪怕直到今日,他問傅瑤是否厭惡自己的時候都未曾擔憂過會有別的答案。

  因為他知道傅瑤不會的。

  可他給傅瑤的太少了,所以哪怕如今放下姿態,她仍舊會覺著不安。

  懊惱的情緒席捲而來,謝遲只覺著煎熬又無措。

  哪怕他再怎麼無所不能,可過去的事情卻是再怎麼樣都沒法改變的,如今也都作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瑤瑤,我同你講件事,你不要惱……」謝遲緩緩地說道,「這些年來,我一直讓人留意著你的動向,知道你去過什麼地方,知道你在何處開了什麼書鋪,也早就看過你寫的各種話本……」

  「這於我而言,算是繁忙軍務中的慰藉。我偶爾會想,若我隨著你一道下江南,做這樣那樣的事情,應當也會整日高高興興的,就像當年尚在一處的時候。」

  他起初並不懂「憐取眼前人」,真正喜歡上傅瑤,也的的確確是在分開之後。

  「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很不好相處,看這世上大多數人都覺著不順眼。我早年總想著,活一日就為著裴老將軍的承諾湊活地管一日,若是有朝一日活不成就算了,這朝堂這天下愛如何就如何。」謝遲自嘲地笑了聲,他從未同人剖析過自己的心思,如今說起來也是頗不適應,緩了緩後方才又道,「可這兩年,我卻想著將這邊境收拾妥當,而後就去尋你。」

  他其實並沒多大野心,也不怎麼想當什麼太傅、將軍,從前是被承諾壓著往前走,對未來毫無期待。可現在卻想著,等到收拾好這爛攤子,同傅瑤一起到江南去開鋪子,當個尋常夫妻。

  不必為正事操勞,大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起床,閒暇時同傅瑤琢磨吃些什麼,最勾心鬥角的事情就是做筆幾兩銀子的生意。

  這樣的日子多好。

  傅瑤於他而言,就像是昏天黑地裡照進來的一束日光,哪怕只是照了他一時,卻讓他念念不忘。

  「並不是什麼不甘、遺憾使然,」謝遲定定地看著傅瑤,輕聲道,「是我想好好地活下去,然後同你好好地過日子。」

  傅瑤看過許多話本,自己也寫過,其中有過許多動人心弦的海誓山盟,可無論是哪一句,都及不上如今謝遲這句簡簡單單的帶給她的觸動。

  有那麼一瞬間,她簡直都要點頭應下來,但話到舌尖,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謝遲的目光始終落在傅瑤臉上,自然也注意到她這反應,眉眼間添了些笑意,又說道:「我並不用你立時給答復,慢慢來,我會等到你毫無顧忌地應下那日的。」

  他一本正經說著這話的模樣實在是太要命了,以致於接下來一段時間,傅瑤都是心不在焉的,更沒好好地看這北境的七夕會。

  夜色漸濃,謝遲挑著燈籠將傅瑤送回了客棧,抬手拂了下,若無其事地笑道:「回去歇息吧,好夢。」

  傅瑤點點頭,小聲道:「路上小心。」

  她飛快地抬頭看了眼謝遲,又立時轉過身去,進了客棧。

  分開之後,傅瑤捂了捂臉頰,心中兀自回憶著謝遲那一番話,結果剛進門就聽虞寄柳打趣道:「呀,你將花送給謝將軍了?」

  傅瑤有些茫然摸了下鬢髮,這才發現那朵鳳仙花的確是不見了,遲疑道:「應當是路上遺失了吧。」

  「來看。」虞寄柳原本臨窗站著,不知是見著什麼,沖傅瑤招了招手,自己反倒讓開了。

  傅瑤一頭霧水地過去,恰見著提燈從此過的謝遲。

  注意到她之後,謝遲將燈籠挑高了些,映出他的含笑的眉眼,以及手心那朵鳳仙花來。

  傅瑤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臨別前謝遲那動作,回過味來,哭笑不得地沖他擺了擺手。

  堂堂大將軍,竟然還幹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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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在隨著謝遲去七夕會前,傅瑤曾十分忐忑,雖然嘴上同虞寄柳說著自己不會反悔,實際上心中也曾退縮過。

  她預想過好些種情形,但最後的現實比她想像的不知要好了多少。

  經年未見,兩人都變了許多,不像當年那樣天差地別,讓她生出「可以一試」的想法來。

  不可否認,在聽到謝遲的那番話後,傅瑤心中的確有悸動,但殘存的理智將衝動給壓了下去,並沒立時答應下來,而是準備回來好好地想想再說。

  是夜,她在床榻上輾轉反側許久,翻來覆去地想,以至於到最後入睡之後,夢中都是謝遲。

  從當年長安街上驚鴻一瞥至今,竟然已經有十年光景。

  漫長的暗自愛慕,短暫卻熱烈的朝夕相處,相隔千里的漸漸淡卻……快要佔據了她一半的年歲。謝遲這個人於她而言,有很重要的意義。

  而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謝遲那句話猶在耳邊,揮之不去。

  「要不要試試重新開始?這次換我來哄你。」

  一同吃早飯的時候,虞寄柳將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裡,同銀翹交換了個眼神,笑問道:「有什麼拿不定的事情?用不用我們給你參詳參詳。」

  傅瑤回過神來,對上她那略帶促狹的笑意,有些無奈:「你就不要明知故問了……」

  「好吧,就知道必定是謝將軍的事情。」虞寄柳吹了吹熱粥,感慨道,「認識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著有人能讓你這麼為難。」

  沒等傅瑤回答,她又慢悠悠地說道:「我覺著吧,除了謝將軍以外,你這輩子興許也再看不上旁的男人了。若非想要獨自過下去,那就再給彼此一個機會也無妨。」

  這回答也算是另闢蹊徑,讓人哭笑不得。

  但感情之事,旁人怎麼說都是沒用的,歸根結底還是看自己。

  橫豎謝遲也說了讓她不必立時給答復,可以慢慢來,傅瑤又想了會兒之後,便暫且將這件事情擱置下來,準備順其自然。

  又兩日,銀翹與寄柳一道出門逛去。傅瑤獨自留在房中修改先前的話本,聽到敲門聲後,只當是兩人回來,一邊開門一邊道:「怎麼回來得這麼……」

  話未說完,卻見著了謝遲,他站在門外,手中捧了個極大的錦盒。

  「這是什麼?」傅瑤奇道。

  謝遲微微一笑:「忘了嗎?先前陪你買紙墨等物時就說了,改日要送你些好的。」

  當初往北境來的時候,傅瑤是想著輕裝簡行,便沒有帶太多東西,可到了北境之後卻發現這邊是沒法跟京城和江南比的。

  謝遲送來的筆墨紙硯等物皆是上品,在京城興許不算太罕見,但在這邊卻不非常人能尋到。

  「這也太多了些,多謝。」傅瑤並沒推辭,盡數收了下來。

  她慢悠悠地翻看錦盒裡的物品,謝遲自己倒了杯茶,瞥見案上攤開的手稿,好奇道:「這是你新編的話本嗎?」

  經他這麼一提,傅瑤這才想起來,連忙回身去將那手稿給收了起來。

  謝遲注意到她神情中的慌張,雖有些意外,卻還是立時移開了目光,笑問道:「不能看嗎?」

  「這個……」傅瑤結結巴巴地尋了個藉口,「尚未寫完,而且寫得也不大好,所以不便給你看。」

  她話音裡透著心虛,謝遲立時就發覺了,但並沒有戳穿。

  「是我冒昧了,」謝遲輕輕地摩挲著手中的杯盞,含笑道,「那就等你寫完成書之後,我再買來看好了。」

  說話間,傅瑤已經將桌上東西盡數收拾了起來,原本鋪得滿滿當當的桌面立時空了下來。她不大自在地咳了聲,看向好整以暇的謝遲:「還有旁的事情嗎?」

  「我親自送了那麼些東西過來,連杯茶都不讓我喝完嗎?」謝遲故作驚訝地問了句。

  傅瑤從方才險些被發現的慌張中緩了過來,自己也覺得透著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好笑,揉了揉臉頰,嘆聲道:「好,你慢慢喝。」

  說著,她整理著錦盒中的各色顏料,鋪了張畫紙,準備試一試。

  謝遲先前那話說得彷彿是準備喝了這杯茶就離開似的,但他手中那盞茶卻始終並未見底,傅瑤並未有趕人的意思,他也就順勢留了下來。

  傅瑤回憶著路上見過的景色,她早前已經牢牢地記在了心中,描摹了數遍,如今落筆也順暢得很。

  不多時,她這畫尚未成型,便聽見對面的謝遲說道:「這是津城吧?」

  傅瑤愣了下,驚訝地看向謝遲。

  她畫的其實是某日傍晚見著的雲霞、落日與孤城,看起來格外遼闊,凝神想了想,才記起那時的確是途徑津城。

  「你怎麼知道?」傅瑤垂眼看著那尚未完成的畫,不明所以。

  「津城的烽火台與別處不同,」謝遲抬手虛虛地點了下畫作的一角,評價道,「你的記性很好,畫得也很好,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經他提醒後,傅瑤認真回憶了一番方才發現的確如此,她無聲地笑了笑:「你的記性也很好。」

  「那是自然,畢竟津城可是我剛來北境時留過許久的地方,還曾在那裡敗給過北狄。」謝遲並不避諱自己曾經輸過仗的事情,語氣稀鬆平常,「若是連這種都看不出,我也就白當這個主將了。」

  他說這話時透著點漫不經心,驚心動魄的戰事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提起,不難讓人想到他指點江山的從容模樣。

  傅瑤唇角微微翹起,盡量專心致志地畫完了剩下的部分,而謝遲的目光始終都落在她身上,彷彿哪怕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也不會覺著無趣。

  「既然你遲早都要看到,那我就還是先說了吧。」傅瑤放下畫筆,接過謝遲推過來的那盞茶,轉而提起先前那話本,「那些是我一路以來,根據旁人講述的『謝大將軍大敗北狄』的事跡改的……」

  傅瑤一路北上,發現北境這邊的茶樓說書與京城那邊大不相同,十個裡面有七八個講的都是謝遲的事跡。

  說書講究個一波三折吊人胃口,所以總是難免會有誇大,什麼雨夜突襲、以一敵百、三十六計都是稀鬆平常,更有甚至還有說謝將軍是武曲星下凡得上天庇佑的……

  雖然明知道是有誇大,但並不妨礙傅瑤聽得津津有味,並且暗自記了下,準備整理個話本出來。

  她也跟說書先生學了個六七成,其中不乏誇大吹噓的,所以方才見謝遲見著那手稿,才會慌慌張張地想要收起來。

  謝遲先前只覺著奇怪,聽傅瑤解釋了之後,不由得笑了起來:「那些大半都是假的。」

  他雖並沒那個閒情逸致去聽說書,但曾聽下屬提過幾句,知道能那些所謂的故事裡,可能只有兩三分是真的——他的確在,也的確打贏了那一仗,奪回了城池,而後便都是胡編亂造了。

  傅瑤托著腮,認真地回憶著:「我記得其中有一個故事是說,你得仙人指點,所以才能在北狄突襲百里外的城池時及時趕到,反倒殺了對方個措手不及……」

  「假的。」謝遲著實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不著邊際的,好笑道,「那時是緊要關頭,我冒險賭了一把,讓人扮作我的模樣坐鎮豐城,又放些出消息,北狄以為自己聲東擊西,實則是中了圈套罷了。」

  見傅瑤聽得眼都亮了,謝遲會意道:「你想聽具體的來龍去脈嗎?」

  「想的。」傅瑤立時點了點頭。

  謝遲便續了杯茶,一本正經地講了起來。

  其實與說書先生那誇大的故事比起來,謝遲的講述便顯得有些無趣,沒什麼仙人指點,有的只是他審時度勢步步安排,最後冒險一搏。

  傅瑤聽得無比認真,驚心動魄。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一直到虞寄柳與銀翹回來,傅瑤方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改日我再同你講些別的。」謝遲站起身來,頓了頓,又同傅瑤笑道,「不過後日我就得暫時離開涼城,往前線去了,你……介不介意在北境多留些時日?」

  傅瑤原本還沉浸在他的故事之中,猝不及防地聽了這句,下意識道:「你要離開了?」

  才說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句蠢話。

  謝遲可是北境的主將,戰事未歇,他能在涼城留這半月已是難得,又怎麼可能不回邊境去?

  「是啊,」謝遲卻認真地回答了,低聲道,「我會盡快擺平北狄,期間若是得空,也會回涼城來,你能不能……」

  「我挺喜歡北境的,故事還沒整理完,想畫的風景也才開始落筆,應當會留很久。」傅瑤攔下了謝遲的話,抬眼同他對視著,強調道,「所以你不必為了我改變原定的安排,更不要冒險,穩扎穩打慢慢來就好,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傅瑤未曾親眼見過戰場,但能想像到何其殘酷,尤其是聽了謝遲方才的講述之後,與她而言旁的什麼都不重要,她只想要謝遲平平安安的。

  先前七夕夜,傅瑤並未回應謝遲,可如今卻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給了個承諾。

  謝遲立時就留意到,一掃方才那點忐忑,眼中的笑意濃了許多:「放心,我會平平安安地回來。早先就同你說過,北狄奈何不了我的。他們敗局已定,縱然負隅頑抗,潰敗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他說這話時並無半分遲疑,篤定得很,讓人聽了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傅瑤眉眼彎彎地笑道:「那就祝大將軍平安順遂,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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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虞寄柳與銀翹回來時,是直接推門而入的,只見兩人在桌前對坐。

  也不知謝遲是在說些什麼,傅瑤雙手托腮聽得很是認真,甚至是等到謝遲偏頭看過來時,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她們回來。

  虞寄柳立時反應過來,訕訕地笑了聲,便扯著銀翹往隔壁自己的房間去了,一直到聽見隔壁謝遲離開的動靜之後,方才又起身去見傅瑤。

  「就方才那個神情,你家姑娘若是說自己不喜歡謝將軍,我是半個字都不會信的。」虞寄柳同銀翹調侃道,「先前遠隔千里時是冷淡了,可一見面,就還是難免會栽進去。」

  畢竟人非草木,面對自己曾經愛慕過數年的人想方設法追求,又豈能真做到無動於衷?

  「是我們回來得不巧,打擾你們了。」虞寄柳打量著傅瑤的神情,眉尖輕挑,「怎麼,才分開就捨不得了?」

  「你就別打趣我了,」傅瑤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又解釋道,「只是聽他說後日就要回前線去了,不免有些擔憂。」

  早前在江南的時候,傅瑤偶爾會聽旁人提起哪座城池被奪回來了,高興之餘,更欣慰的則是謝遲還好好的。那時她對謝遲的感情淡去不少,可每年往寺廟去上香拜佛的時候,也仍舊會順道為他求個平安。

  如今到蒼涼遼闊的北境來,便不免更記掛些。

  哪怕知道謝遲這兩年戰績斐然,鮮有敗仗,北狄的確奈何不了他,可戰場之上有頗多變數,總是沒辦法全然放心的。

  虞寄柳意外道:「他竟然這就要走?」

  「他是北境的主將,又豈能棄正事不顧?」

  若真是那樣做,也就不是謝遲了。

  「可這麼一來,你們豈不是就又要分開,見不著了?」虞寄柳在傅瑤對面坐了,若有所思道,「還是說,你是準備在北境長留?」

  當初傅瑤決定隨她一道往這邊來,是想著順道看看北境風物,雖然未曾定下歸期,但不出意外的話最多應該也就是留上半年。

  如今遇上謝遲這麼個「意外」,卻是要改主意了。

  畢竟就算是天縱奇才,打仗這種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僅多方準備,還要講究個天時地利。哪怕北狄節節敗退,可想要徹底收復失地,也不是一年半載能成的。

  方才承諾久留,其實算是一時衝動,但細想下來卻也沒什麼不妥。

  傅瑤垂眼看著指尖的蔻丹,慢悠悠地說道:「我的確是準備留得比原定的日子久些,至於究竟留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自小在京城長大,在江南留過三四年,各處的風景都看過了,北境於她而言反而是顯得格外新奇,再加上還有謝遲在,多留些日子也挺好。

  北境不再是當年那個動亂四起的地界,北狄敗退,涼城也已經安穩下來,很安全。

  只需要給家中去一封信知會就好。

  「那也挺好,你我還能多相處些時日,若不然就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虞寄柳對此也是喜聞樂見,又問道,「長久住在客棧也多有不便,等到改日我家那老宅收拾好了,你就隨我一道住過去好了,還熱鬧些。」

  傅瑤並未推辭,頷首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謝遲並未提及自己具體什麼時候離開,也並未提出讓她來送,傅瑤便也沒這個打算。可說來也是巧,這日她不過是趁著清晨涼快出門逛逛,便正正好遇著了謝遲一行人。

  一行人馬的動靜很大,才剛出現,傅瑤便立時注意到了為首的謝遲。

  他這次並沒穿什麼廣袖青衫,便如來涼城時一樣,是幹練簡潔的墨色勁裝,像是出鞘的利刃,銳氣逼人,讓人見了便不由得生出避讓的心思來。

  可傅瑤卻從來都不怕他的,手中執著自己繪就的青柳團扇,看著他漸漸近了。

  眾人大都知道了傅瑤的存在,上道得很,遠遠地見著之後便不約而同地放慢了速度。果不其然,謝將軍還是勒住了馬韁,在傅瑤面前停了下來。

  「好巧,」傅瑤仰頭看著他,含笑道,「一路平安。」

  謝遲是將前日送紙墨那次見面當做道別的,這兩日都在趕在離開前忙著佈置安排各種事務,沒想到竟然還能再見著傅瑤,臉上頓時也添了幾分笑意。

  他不便過久停留,點了點頭,又認真說道:「下月中旬,拿下平城之後我就回來見你。」

  他語氣篤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傅瑤便毫不懷疑地信了,答道:「那我等你。」

  兩人只說了這麼幾句,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就此別過。

  謝遲領著親兵們奔赴前線,傅瑤目送著眾人絕塵而去,恍惚間想起當年謝遲離開京城之時,她趕去送行的情形。

  到如今已有三年,事隨時移,風物不同,連他們彼此都變了。

  但兜兜轉轉,竟然又聚在了一處。

  倒像是應了當年她在慈濟寺求的那支籤——千里姻緣一線牽。

  謝遲離開之後,傅瑤便開始忙起自己的事情來,或是作畫或是寫話本,偶爾逢著天氣涼爽的時候,便同寄柳銀翹一道出門遊玩,又或是去茶樓聽說書,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傅瑤原是準備等寄柳將舊宅收拾妥當,一併搬過去同住的。

  可湊巧旁邊那戶人家的母女想要將宅子變賣掉,往京城去投奔親戚,傅瑤過去看了一番,相中了院中的葡萄架和外邊的棗樹,便出錢將那小院給買了下來,同虞寄柳當了個鄰居。

  在客棧之時的確有諸多不便,搬過來後,傅瑤便也開始張羅著收拾這院落,添了些擺件,移栽侍弄花草。

  她自小就愛擺弄花草,這些年來也算是頗有心得,可奈何北境水土與南邊差得多了些,以至於也頗費了一番功夫。

  雖麻煩,但卻樂在其中。

  虞寄柳倒是一早就知道她喜歡這些,自己雖沒什麼興趣,但卻喜歡看傅瑤折騰。

  這日,兩人出門逛街之時買了些種子和幼苗回來,尚未回到家,遠遠地便見著門口有人扒著張望。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傅瑤不由得皺起眉來,虞寄柳則不耐煩道:「這也忒煩了些,若要我說,索性讓興安興寧將他們給打一頓好了。」

  先前在客棧住著的時候倒還好,可自打搬到這邊來之後,卻莫名被附近的地痞給盯上了,煩不勝煩。

  這世道對於女子而言還是難了些,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

  像傅瑤這樣相貌出眾的女子孤身在外,身邊沒長輩或是夫婿,便難免會招人覬覦,她這些年來遇著過不少,已經從起初的驚怒到眼下的淡定。

  興安興寧是一對兄妹,功夫很好,打從當年傅瑤下江南開始就一路跟隨護衛,這次北上更是緊隨著,收拾幾個不成器的地痞流氓還是不在話下的。

  前幾日這兩人來撩閒的時候,傅瑤已經冷著臉義正辭嚴地將話給說絕了,如今見他們仍舊糾纏不休,也不再心慈手軟,準備聽從虞寄柳的建議。

  然而還沒等她到家中去喚人,那探頭探腦的兩人便被人給揪著衣領提遠了些。

  傅瑤眯了眯眼,隨即認出那人是謝遲身邊的親衛,叫做萬磊。

  萬磊從軍多年體格強健,氣勢洶洶的,倆地痞雖然有賊心,但也知道欺軟怕硬,一見就知道自己必定是敵不過的,忙不迭地想著開溜。只是尚未來得及離開,便被萬磊捏著後頸狠狠地撞了下。

  額頭相撞的聲音分外響,兩人懵了一瞬,齊齊慘叫起來,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傅瑤在他們鬼哭狼嚎的聲音中走近,萬磊見著她之後,先問候了聲,而後向那兩人道:「還不快滾!再讓我見著你們在這裡鬼鬼祟祟地打擾,就不是這麼輕易饒過了。」

  及至那倆地痞匆匆忙忙離開,傅瑤含笑道了聲謝,又疑惑道:「你不是隨著謝遲離開了嗎?是他讓你來的嗎?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我恰巧有事要回涼城來辦,將軍便讓我捎些東西給你,」萬磊將帶來的包袱遞了過去,又說道,「還有一樁事,將軍說你先前托他找的人已經找到了,的確是在軍中……」

  虞寄柳原本是看熱鬧的心情聽著的,看傅瑤的目光也帶著些促狹,結果猝不及防地聽到了弟弟的蹤跡,霎時變了臉色,下意識地攥緊了傅瑤的手。

  「疼,」傅瑤被她捏得倒抽了口冷氣,又笑道,「我知道你激動,但也請饒了我吧,恭喜了。」

  虞寄柳大喜過望,一時有些失態,及至緩過來之後向傅瑤道:「多謝你,多謝謝將軍……」

  「同我就不要這麼客氣了。」傅瑤拍了拍她的手背,復又看向萬磊,「有勞將軍跑這一趟了。」沉默了一瞬後,她還是多問了句,「謝遲在前線還好嗎?」

  「挺好的,吃好喝好,」萬磊想了想,又額外多補了句,「連心情都比從前好了數倍。」

  謝將軍這次回去,若非是瞎子,都能看出來他心情好得很。

  除了同他一道回涼城早就知道內情的,皆是摸不著頭腦,及至聽他們講了之後,仍舊瞠目結舌不敢相信。

  傅瑤聽出話裡的意思,抿唇笑了聲,愈發覺著這位不去當紅娘真是可惜了。

  「那他還說什麼了嗎?」傅瑤問。

  「將軍寫了信,就在那包袱中放著。」萬磊提醒道。

  傅瑤攥緊了那包袱,點點頭:「好。」

  萬磊將謝遲交代的事情辦完之後便離開了。兩人回了家中,虞寄柳一心為弟弟的事情高興,傅瑤則慢慢地打開了那包袱,果然見著了一封看起來頗有份量的信。

  傅瑤突然意識到,這還是她頭一回收到謝遲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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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傅瑤捏著那沉甸甸的信發了會兒愣,並沒立時拆開來,而是先擱置到一旁,轉而翻看起包袱裡的那些小玩意。

  也不知那都是謝遲從何處搜羅來的,乍一看雞零狗碎的,有頗為貴重的寶石,也有手藝精巧的尋常物件,而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則是一柄短匕首。

  在發現那匕首之後,傅瑤的目光就被全部吸引過去,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

  她自小就喜歡看各式各樣的書,對此倒是也略通一二。

  看制式應當是北狄那邊的物品,做工精細,柄處雕刻著狼的圖騰,其上還嵌著顆鮮紅如血的寶石,應當是歸貴族所有。

  出鞘之後,那薄如蟬翼的刃泛著寒光,似是吹毛斷髮。

  「這匕首可真是漂亮,」虞寄柳贊嘆了句,又有些好笑道,「不過話說回來,謝將軍是怎麼想的,竟然拿這東西送姑娘家。」

  傅瑤笑而不語,看了會兒,將那匕首妥帖地收了起來。

  雖還未看謝遲的信,但她猜,這些東西應當是這幾年積攢下來的,見著什麼覺得不錯的就收起來,如今「獻寶」似的一股腦地送了過來。

  一直到晚間吃過飯後,傅瑤獨自在房中,方才拆開了那厚厚的信封。見著那材質不一的信紙,她便知道,這些信絕不是一時寫就的。

  最上那頁紙是最新的。

  謝遲寥寥幾句講了自己的近況,又說不日便會回涼城來,剛好萬磊來辦事,便讓他將這些攢下來的小玩意和信箋先送了過來,給她解悶,也算是「聊表心意」。

  傅瑤對謝遲的字跡再熟悉不過,筆鋒凌厲,又透著些隨性灑脫,倒的的確確是跟他這個人很像。

  她輕輕撫過那信箋,大略翻了下,發現這些信最早是要追溯到三年前謝遲來北境之時。

  謝遲這些年始終念著,見著什麼新奇有趣的東西便攢下來,也寫了這些壓根寄不出去的信……一張張看過,傅瑤這才意識到,他所說的「聊表心意」是何含義。

  這一疊信箋,以及那些看起來輕描淡寫的話語,的的確確是他的心意。

  一張張地看過來時,也能窺見謝遲這幾年來的細微轉變。

  信上大都是在講他自己的近況,也有偶爾軍營中的趣事,以及他聽到過的有趣的故事。

  謝遲只輕描淡寫地講著這些事,只在前年除夕那日,他在講述了北境數年難得一遇的夜雪之後,多了句「我很想念你」。

  傅瑤很緩慢地看著那些信,心中一片柔軟。

  早前數年不見也沒什麼,可眼下不過月餘,她卻開始有些想念謝遲了。

  再出門往茶樓去聽說書的時候,她格外多留意了些,但仍舊沒得到什麼與平城有關的消息。

  這日傍晚,忽而嘩啦啦地下起雨來。

  傅瑤撐了傘出去,想要看看自己前些日子種下的花草能不能經受得住,卻在那雨聲之中隱約聽著了叩門聲。

  「誰啊?」傅瑤疑惑地問了句,親自過去開了門,及至看清來人的模樣後,驚得瞪大了眼,「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被這大雨一淋,謝遲渾身上下的衣裳都已經濕透了,牢牢地黏在身上,連帶著長髮不斷淌著雨水,一片狼藉。可他的神情竟然還不顯得狼狽,反而帶著笑意。

  他倒是從容,可傅瑤卻趕忙將手中的傘湊了過去,替他遮雨。

  「我身上已經濕透了,不差這一會兒,」謝遲卻抬手將那傘給扶正了,笑道,「倒是你,小心淋雨。」

  傅瑤也顧不上爭辯,連忙領著他往屋中走,又碎碎念道:「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我今日聽說書的時候,還沒聽到平城大捷的消息呢。」

  所以方才去開門的時候,她壓根沒想到外邊站的可能是謝遲,嚇了一大跳。

  「因為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到,我更快些。」謝遲站在簷下擰了擰衣裳的雨水,而後才隨著傅瑤進了房中。

  攻下平城,確保不會再有任何意外之後,他便將事情全權交給了下屬料理,自己則快馬加鞭回涼城來了。興許要過個一兩日,這邊才會傳開來。

  謝遲雖獨攬北境大權,但也一直在有意磨煉下屬,尤其是先前裴老將軍看重的幾人。

  當年兵禍內亂致使朝野人才凋敝,到如今已有六七年,總算是得以緩過來,不似當初那般捉襟見肘,他也能放心將一部分事情交下去。

  從前他是個不愛休沐的勞碌命,可如今知道傅瑤在涼城等候,辦完大事之後便當了個甩手掌櫃。

  傅瑤見他信手將衣裳擰了,皺眉道:「這樣不行,還是得換身乾淨的衣裳才好。」

  可別說謝遲壓根沒帶行囊,就算是帶了,八成也都被淋透不能用了。

  「我這裡並無你的衣物,」傅瑤扶了扶額,又說道,「只能先讓拿身護衛的乾淨衣裳換了,可以嗎?」

  謝遲頷首道:「自然。」

  行軍途中什麼惡劣的天氣都可能遇上,穿著濕衣滿身泥濘的情形也有,並沒什麼可講究的。

  傅瑤支使著銀翹去向興安要乾淨衣裳,回頭看謝遲,只見他頭髮上的殘留雨水順著臉頰脖頸淌了下來,很快沒入已經濕透了的衣襟。

  她拿了乾淨的帕巾給謝遲,叮囑道:「你去換衣裳,我去廚房給你煮碗薑湯。」

  謝遲還未來得及說「不必」,傅瑤就已經急匆匆地出了房門,撐著傘往廚房去了。他搖頭笑了聲,擦了擦脖頸的雨水,換上銀翹送來的衣裳後,便往廚房尋傅瑤去了。

  薑湯已經煮上,傅瑤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托腮等著。

  她還惦記著當初景太醫的叮囑,知道謝遲的身體底子虛,所以不敢圖省事冒風險。

  察覺到謝遲的到來後,傅瑤偏過頭看了過去。只見他已經換上了興安的衣裳,略短了些,髮上的雨水已經擦過,信手隨意地束起,有半濕的鬢髮垂在額側。

  他天生相貌出眾,在軍中練得身形體格也很優越,哪怕是再怎麼尋常的衣裳也依舊穿得有模有樣。

  被傅瑤這麼目不轉睛地看著,謝遲喉頭微動,若無其事地問道:「先前讓萬磊送了些東西給你,見著了嗎?」

  「見了,也都細細地看了。」傅瑤垂下眼睫,語氣輕鬆地調侃道,「寄柳還說呢,你怎麼想起來送姑娘家匕首?」

  「因為好看,也覺著你會喜歡。」謝遲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笑問道,「所以……你喜歡嗎?」

  傅瑤點點頭,認真道:「很喜歡。」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時就已經轉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薑湯的味道逐漸盈滿了整個小廚房,兩人並肩坐著閒聊,互相講著分別月餘的事情。

  謝遲捧著碗薑湯,慢慢地喝著。

  昨日還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之上,嗅著那習以為常的濃鬱血腥氣,如今卻已經到了這種了各色花草的小院之中,鼻端盈著的是薑湯的味道,以及些許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傅瑤身上的清淡香氣。

  分外安心。

  他匆忙趕路,一路都沒正經吃過飯,又淋了雨,溫熱的薑湯下肚,才算是驅散了胃裡的寒氣。

  「瑤瑤,家中有吃食嗎?」謝遲問道。

  傅瑤有些懊惱地拍了下額頭:「你一路過來八成是吃的乾糧湊合,我怎麼這麼粗心大意,竟沒想起來……」

  謝遲見她竟是要再去煮飯,連忙攔了下,說道:「不用這麼麻煩,把你平日吃的糕點拿些出來,我就著薑湯吃些就好了。」

  「這怎麼能行?」傅瑤卻並不肯這麼敷衍了事,她同謝遲僵持了片刻,忽而笑道,「若是覺著辛苦我了,不如來給我打下手吧。」

  謝遲愣了下,放下了手中的湯碗:「好。」想了想,他又補了句,「只不過我從前並沒做過,得你多指點指點了。」

  「不過是做碗酸湯麵而已,不麻煩的,」傅瑤輕鬆地應了下來,又有些得意道,「我這兩年廚藝可是長進不少。」

  自從離了京城之後,她不用再管什麼後宅的事情,也不用為人情往來費神或是赴宴,便空出了大把的時間,閒暇時也開始試著練廚藝。

  這兩年下來,的確是大有長進,再不是先前那個做個魚湯麵還要廚娘們在一旁盯著提醒的了。

  謝遲此前是從未下過廚的,一竅不通,便聽著傅瑤的支使來做。

  兩人各自分工,有條不紊地忙著,等到麵下了鍋之後,謝遲一個不妨給灰給迷了眼,站起身來想要抬手去揉。

  傅瑤立時注意到,阻攔道:「別揉。」她拉了拉謝遲的衣袖,示意他矮下身來,「我給你吹吹。」

  謝遲僵了下,依言屈膝矮下身體,由著傅瑤輕輕地撥起眼皮,湊近了些,輕輕地吹了幾下。

  兩人的距離離得很近,這動作也多了些曖昧。

  傅瑤起初並沒多想,等到幫謝遲處理完,對上他那近在咫尺的眉眼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退開兩步。

  「那個,」傅瑤抿了抿唇,沒話找話,「麵差不多快好了。」

  謝遲將她的慌亂盡收眼底,垂眼笑了聲,點頭附和道:「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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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傅瑤定了定心神,看了眼火候,又將方才謝遲切碎備好的一小把小蔥撒了進去,酸湯麵便可以出鍋了。

  謝遲自己盛了碗湯面出來,傅瑤抽了雙筷子遞了過去,同他道:「廚房不大方便,還是往正屋去吧。」

  方才喝薑湯湊合一下也就算了,若是讓他坐在這小廚房吃麵,總覺著有些……不大合適。

  「無妨,」謝遲看出她的心思,有些好笑地解釋道,「你若是見識過行軍途中就知道了,沒那麼多講究,常常是席地而坐,若是能像如今這樣吃頓熱飯,已經算是好的了。」

  傅瑤想了想:「也是。」

  謝遲仍舊在先前的短凳上坐了,看了眼院中淅淅瀝瀝的小雨,又回過頭來,看著傅瑤悠閒地收拾著這小廚房。

  她並沒讓銀翹來幫忙,自己慢悠悠地收拾著,輕輕地哼著小曲,像是來了北境這邊新學的,看起來心情頗好。

  等到湯稍涼了些,謝遲動了筷子。

  才一入口,他便發現傅瑤先前那句自誇的話的確沒錯,與當年的手藝相比是大有長進,尤其是那湯,也不知是都加了些什麼,入口醇厚卻又清爽,讓人胃口大開。

  謝遲誇了句之後,便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

  傅瑤大略收拾了一番,回過頭,見著坐在門口吃麵的謝遲,不由得笑了聲。

  「怎麼了?」謝遲疑惑地抬頭看了眼。

  傅瑤拿帕子擦了擦手,忍笑道:「沒什麼,只是……還是頭回見著你這樣子,覺著很有趣。」

  從前謝遲在傅瑤心中,總是高不可攀的,哪怕是後來在一處了,也仍舊覺著他是那種高高在上的。

  雖知道軍中多有不便講究不來儀態,謝遲也不是那種矯情端著架子的人,必定不會是先前在京中時那番做派,但親眼見著以後,她卻還是倍感新奇。

  其實謝遲不疾不徐,吃相也很文雅,只是此情此景,著實很難讓人將他同早年那個矜貴的世家公子聯繫到一起。

  謝遲無奈又縱容地由著她笑,喝了口湯之後,又抬眼看向她,提醒道:「你也不像那些大家閨秀……」

  的確是不像。

  世家閨秀都是安安穩穩地待在後宅之中,操持庶務,相夫教子,哪有像她這樣天南地北地逛,做生意寫話本的?

  傅瑤重新在他身側坐了下來,撫平衣裙。

  「但我更喜歡你這模樣。」謝遲忽而又補了句。

  傅瑤被這直白的話惹得有些臉熱,但唇角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她的確不再是早年那個循規蹈矩、事事按著長輩安排走的閨秀了,家中寵著縱著她,並未阻攔,可落在旁人眼中,卻是不成樣子。

  先前回京留了月餘,傅瑤見了不少人,多少知道些旁人對她的看法,說什麼的都有,大都是難以理解,說她離經叛道的。

  傅瑤對此也並不意外。

  畢竟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也很難互相理解,只要自己走得開心,著實不必要求旁人認同。

  更何況,她身邊也有謝遲這麼個「同路人」,已經心滿意足了。

  謝遲放下碗筷,神情中帶了些期待,向傅瑤問道:「那你呢?」

  傅瑤雙手托腮,仰頭看著他,卻並沒正面回答:「明知故問。」

  其實於她而言,無論是最初那個少年意氣的狀元郎,還是後來高高在上匡扶社稷的謝太傅,或是眼前這個鎮守北境灑脫不羈的謝將軍,皆是這世上千千萬萬人所不能比的。

  一見鐘情這種事情來得莫名其妙,也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從遇著謝遲開始,無論兩人是好是惱,在她心中,都再沒任何人能越得過去了。

  謝遲湊近了些,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呼吸可聞,他含笑看著傅瑤,不依不饒道:「可我想聽你說……」

  先前為他吹灰時的那種感覺霎時又回來了,心跳快了不少,傅瑤下意識地後仰了些,卻沒能坐穩,若不是謝遲眼疾手快地攬了一把,怕是就要跌坐在地了。

  「好了好了,」謝遲將她這狼狽的樣子看在眼中,便沒勉強或是催促,克制地退開來,又問道,「家中還有空房嗎?若是不方便的話,我就另尋住處去。」

  他看起來雲淡風輕的,像是並沒將方才那時放在心上,倒是傅瑤有些拘謹地揉了揉衣袖,想要解釋,可又覺著怎麼說都不對,也只能將這事給揭了過去。

  謝遲來時是傍晚,一番折騰下來,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外間還在下著小雨,泥濘不堪。

  「你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睡在書房。」傅瑤提議道。

  這院子到手之後,她依著自己的喜好坐了更改,書房換了些擺件,也更換了歇息的床榻被縟,眼下倒是正好派上用場。

  謝遲笑了:「自然不嫌棄。」

  等到收拾妥當,已經頗晚了,傅瑤掩唇打了個哈欠,眼中隨之泛起些水色來:「時辰不早,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安置吧。」

  「好。」謝遲起身送她出了書房的門。

  一直到正屋的燭火吹熄之後,謝遲才回了房中。

  平城大捷後,他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來,身體此時已經覺著累了,可卻並沒什麼睏意,借著燭火的光亮打量著這書房。

  書房中的東西並不多,書架、博古架上大半皆是空的,想來是剛買了這院子,還未來得及添置全。謝遲看在眼中,盤算了一番,準備過些時日再讓人送些東西過來。

  牆上懸著的畫作一看便知是傅瑤自己的手筆。

  先前在客棧見她試顏料的時候,謝遲就已經發覺她的畫技愈發精進,風格與早年相比也有些許不同,可見這些年的確不是虛度的。

  桌案上還攤著手稿,興許是寫得不大如意的緣故,有多處塗抹的痕跡……謝遲甚至能想到她皺眉修改的模樣,無聲地笑了笑。

  彷彿一切與傅瑤相關的事物都能讓他不自覺地心情好起來。

  謝遲原就是個覺少的人,睡得晚起得早,也就只有在同傅瑤成親的那一年中,被她帶得早睡了些。這幾年枕戈待旦,便又故態復萌,睡得少,也很容易被打擾。

  第二日天剛濛濛亮,他就醒了過來,睜眼看到這陌生的地方,心中先是一緊,等到反應過來這是傅瑤的書房之後,方才又緩了下來。

  在謝遲的印象中,傅瑤是有些愛賴床的。

  他去上朝的時候,她大半都還是在睡夢中,若是睡得淺些聽到動靜之後,就會迷迷糊糊地同他說兩句,而後翻個身繼續睡,模樣分外地可愛。

  所以見著她一大早就起身之後,便不免有些意外,關心道:「是沒歇好嗎?」

  傅瑤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等到弄清楚謝遲的心思之後,有些好笑地解釋道:「我不像從前那樣了……興許是旁人說的那樣,年紀大些就不那麼貪睡了吧。」

  謝遲被她這話給逗笑了:「這話說得,倒像是七老八十了似的。」

  廚房的火上熬著青菜粥,銀翹則出門去附近的鋪子買包子,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說說笑笑。

  虞寄柳是聞著香氣來蹭飯的,她自己獨居懶得生火,一日三餐大都是來傅瑤這裡解決的,進門前聽著笑聲還覺著奇怪,見著謝遲之後,更是驚得瞪大了眼:「謝將軍?你何時來的?」

  「昨晚。」謝遲言簡意賅道。

  虞寄柳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傅瑤,又看向謝遲,正兒八經地為了自家小弟的事情同他道了謝。

  「你既是瑤瑤的好友,便不必同我客氣。」

  「那就算是我沾了瑤瑤的光,」虞寄柳笑道,「我前兩日忽而想起舊事,挖出兩壇早年兵禍前埋下的好酒,謝將軍若是不嫌棄,我過會兒送一壇過來吧。」

  她知道傅瑤不怎麼飲酒,先前便沒想過送來,準備留著慢慢喝,如今湊巧見謝遲過來,便試著問了句。

  傅瑤正想解釋謝遲也不怎麼喝酒,便見他點頭應了下來。

  虞寄柳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平日裡雖常常往傅瑤這裡來,但見著謝遲來了之後,便沒再過來打擾,晚些時候將那一小壇子酒送來之後便回自家去了。

  她送來那酒的確很好,埋了數年,吃午飯的時候開了封,酒香四溢,連飯菜的香氣都蓋了過去。

  家中並沒酒具,傅瑤便尋了喝茶的杯盞出來,一並放到了葡萄架下的石桌上,隨口問道:「我記得你並不愛飲酒的。」

  「既是好酒,嘗嘗也無妨。」謝遲倒了一杯出來,又向傅瑤道,「你要嗎?」

  傅瑤是喜歡甜酒的,只是她酒量不好,所以並不輕易飲酒。

  尤其在外的時候,怕醉後出什麼意外不安全,格外小心謹慎些,幾乎算是滴酒不沾。但如今是在家中,倒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便抬手比劃了下:「這麼點就可以了。」

  出乎意外,這酒並不似北境大多數酒那樣烈,倒更像是她喜歡的甜酒,捧著杯盞喝完之後,傅瑤的目光就又不自覺地落在了那酒壇上。

  「還想喝嗎?」謝遲笑問道。

  傅瑤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沒忍住,點了點頭:「要的。」

  酒氣上臉,她兩頰漸漸地紅了,白皙的肌膚透著粉意,眼眸泛著水意。

  謝遲心中一動,忽而想起早年的一樁事。那時傅瑤喝醉了回來,恰好被他撞見,怕被嬤嬤念叨,所以軟著聲音求他隱瞞,醉得過頭之後又纏著他親吻……

  所以在傅瑤再次要添酒的時候,他並沒立時聽從,而是按著那酒壇,低聲誘哄道:「瑤瑤,你喜歡我嗎?」

  傅瑤的確已經有些醉了,看了他一眼,又抬手捂了捂臉頰,小聲道:「……喜歡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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