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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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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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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3 07:38:42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x范飛白(完結)

  若是冷靜下來細想,姜從寧未必會點頭。

  可那時范飛白實在是太誠懇了些,湊巧有謝遲的事跡在前,思及那句「憐取眼前人」,便難免有所觸動。

  感性難得壓過了理智,所以最後半推半就地應了下來。

  在那之後,姜從寧也曾有過猶疑,覺著自己此舉彷彿是有些草率。但說出去的話沒有平白作廢的道理,所以哪怕有所不適,她還是在試著一點點給予回饋。

  而范飛白也像是看出她的想法,尋了個合適的機會,特地強調道:「我知道,這種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你不必為此有負擔,只管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對你的好就夠了。」

  事實上,范飛白也的確做到了當日的承諾,全心全意地對她好,再沒踏進過紅袖閣。縱然是朋友傾情相邀,也都會婉言謝絕。

  與先前的做派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往年過生辰時,范飛白都會同那些個或熟悉或湊熱鬧的朋友們在紅袖閣好好地聚上一場,一醉方休;如今,卻只是與幾位關係格外好的在酒樓喝了幾杯,臨回家前,還不忘打包了一份姜從寧愛吃的糕點給帶回家去。

  惹得好友們紛紛笑他,萬萬沒想到自詡風流的范大公子,竟然有這麼一天。

  恰逢盛夏,再過月餘便是產期。

  這孩子懷得很是磨人,早前被孕吐折磨許久,入夏之後熱得心煩意亂,卻又要顧及著身體不能用太多冰。加之身體重了後愈發行動不便,姜從寧也沒心思專程準備什麼生辰禮,讓丫鬟將早前繡的荷包拿出來湊合一年。

  范飛白這半年來悉心照料,很清楚她的不易,對此並沒任何不滿,先是誇了一番繡工,又忙不迭地換上了。

  姜從寧原本有些消沉,見著他之後,卻覺著心情都好了許多,忍不住感慨了句:「你的脾氣可真是好……」

  若說起來,她也是出了名的好性情,但姜從寧自己很清楚,這不過是有意做出來的罷了。反倒是范飛白,脾氣好得實在是讓人意外。相處這麼久,她幾乎就沒見過范飛白動怒,為數不多的壞臉色都甩給了老侯爺。

  姜從寧對孩子說不上喜歡,也算不上討厭,只是對於懷胎十月這件事頗有意見。自從知曉有孕後,就多了許多顧忌,飲食起居都要多加留意,而月份大了之後麻煩就更多了,什麼都做不了。

  在旁的事情上,她還算是個有耐性的人,可此番清閒下來,卻只覺著心煩意亂。

  她心氣不順,縱然有意克制,偶爾還是難免會流露出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姜從寧有時自己都覺著像是無理取鬧,范飛白卻從未因此同她起過爭執,反而會耐性十足地哄著,直到她徹底走出那消沉的情緒。

  哪怕眾人都知道有孕之人會格外敏感些,但真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這半年下來,就連自小就跟在她身邊的明繡,都已經倒向了范飛白那邊,時不時地誇上幾句,早就將自己嫌棄這位姑爺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

  「你如今受的苦皆是因我而起,」范飛白欲蓋彌彰地咳了聲,「我若是再不能體諒,還要同你爭吵置氣,那成什麼了?」

  更何況與姜從寧親身承受的折磨相比,這也算不了什麼。

  姜從寧托腮看著他,不依不饒地問道:「那若是我生下這孩子後,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

  范飛白被她問得哭笑不得,但還是懇切道:「自然。」

  打從知道姜從寧有孕開始,范飛白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讓孩子無憂無慮地長大,不要經受他與從寧少時嘗過的苦。

  他早點年風流浪蕩,但有了牽掛之後,便只想好好地過日子。所以范飛白壓根沒有想過納妾,在他看來,一個家這樣就很好,沒必要弄些亂七八糟的人來,將家宅攪得烏煙瘴氣。

  相處的這半年,姜從寧不似最初那般提防,偶爾會提起這些年來的事情。

  她並不是那種喜歡抱怨、訴苦的人,就算是提起那些,也不會去顧影自憐,反而平淡得很,就像這些事情與自己無關似的,但范飛白聽著卻覺得分外窩心。

  兩人少時的境況相仿,對此也就更能感同身受。

  他知道從前的事情是改變不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對從寧更好些,也能彌補自己的遺憾。

  最初,范飛白不再往紅袖閣去時,被回絕的朋友大都是不以為然,說他遲早會有改變主意的那一日。畢竟就算是天仙似的美人,朝夕相對也難免會厭煩。

  故而,他們還曾開了個賭注,押范飛白什麼時候改主意。

  范飛白知道後也沒惱,甚至還湊個熱鬧,將自己最心愛的那硯台當了賭注,押的是「一輩子」。

  夏末秋初,便到了臨產期。

  姜從寧已經做足了準備,不慌不忙的,該吃吃該睡睡。倒是范飛白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一件事能反復確認上好多遍,猶嫌不足,就算是處理朝中大事時,都不見得有這麼上心。

  明繡私下調侃,說這叫「關心則亂」,足見的確是愛極了。姜從寧笑而不語,心中卻明白,范飛白應當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先夫人當年懷第二個孩子的時候積郁成疾,臨產前跟安平侯爭吵動了胎氣,再加上胎位不正,致使最後一屍兩命。其實范飛白那時年紀尚小,壓根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情況,還是後來年紀漸長後「經人提醒」方才瞭解的。

  范飛白也知道提醒自己的人未必就是好意,甚至可能是柳姨娘的手筆,盼著父子之間決裂。但當年之事並沒冤枉安平侯,若不是他毫無底線地寵愛柳姨娘,也不至於到那等地步。

  他記恨親爹,也並不願意虛與委蛇去爭什麼世子之位,將厭惡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姜從寧從前還不大明白他為何如此,及至知曉當年實情,意難平許久,對老侯爺和柳氏一脈徹底沒了好臉色。

  也沒什麼可顧忌的。畢竟范飛白能有今日,靠的全然是自己的本事。

  謝遲開春離京趕赴北境前,將手上的事務悉數做好了安排,對范飛白更是委以重任,皇上亦是信賴有加。

  安平侯對另外兩個兒子倒是自小悉心教養,奈何天資有限,也就是不上不下罷了。他就是再怎麼有心偏袒,也不可能越過范飛白這個嫡長子,將爵位傳給庶子。

  畢竟想也知道,請立庶子為世子的摺子遞上去,皇上壓根不會批復。

  姜從寧壓根沒什麼顧忌,偶爾有小麻煩,也能輕而易舉地解決,在侯府的日子過得比想像之中好了百倍。

  臨盆這日,恰是范飛白休沐。她才一皺眉,范飛白立時問道:「是哪裡不舒服嗎?」

  「是他想要出來見爹娘了,」姜從寧指了指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而後吩咐明繡道,「去叫穩婆吧。」

  她倒是不慌不忙的,范飛白的臉色卻是霎時就白了,扶著她往床上去時,手不自覺地攥緊了,甚至有些顫抖。

  「放心吧,」姜從寧明白他內心的恐懼,並沒戳穿,忍著疼痛露出個溫柔的笑,「會好好的。」

  范飛白緊緊地抿著唇,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在床邊,攥著姜從寧的手,不肯鬆開。

  姜從寧初時還能同他說上兩句話,後來不敢分神,專心聽著穩婆的指揮,可謂是受盡折磨,到最後已經是精疲力盡。聽到孩子的哭聲時,她抬眼看向范飛白,卻發現他並沒去看盼望許久的孩子,反而定定地看著她。

  「我這模樣,會不會有些難看?」姜從寧有氣無力地笑問道。

  「不會,」范飛白這才算是回過神來,與她十指相扣,低低地笑道,「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

  一開始,姜從寧是想要個兒子。

  因為這樣的話,她就算是侯府站穩了腳跟,但如今卻是並沒這個顧忌了,畢竟這侯府連個與她相爭的人都沒有。

  女兒也很好,她與范飛白會寵著女兒長大,自小就無憂無慮的,就像瑤瑤那樣。

  滿月宴的時候,孫尚書家的公子前來道賀,順道送來了自己當初賭的那塊藍田玉當賀禮。他那時押的是,范飛白半年之內必定移情別戀,如今算是願賭服輸。

  姜從寧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回事,把玩著那價值不菲的玉珮,樂不可支地問道:「他們最長的賭了多久?」

  「三年。」范飛白逗著剛醒過來的女兒,好笑道,「反正他們是輸定了。贏來的這些個賭注,都當是給瑩瑩的禮物好了。」

  這些日子,他一有空就會抱著瑩瑩哄,耐心十足,半點不見厭煩。姜從寧托腮看著父女二人,好奇道:「你賭的什麼?」

  范飛白抬眼看向她,溫聲道:「我拿最喜歡的那塊硯台,押了一輩子。」

  姜從寧微怔,眉眼間添了些笑意,片刻後開口道:「那,我也拿一輩子來押你贏吧。」

  她從前總覺得一輩子那麼長,很多事情都會變,充滿了不確定。

  如今卻沒那麼擔憂和恐懼了。

  原來虛無縹緲的感情,亦有開花結果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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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3 07:38:56 |只看該作者
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一)

  一夜春雨過後,原本未曾褪盡的寒氣捲土重來。

  青山緊了緊衣襟,在廊下來回徘徊,猶豫著要不要進門去喚醒自家公子。

  大公子是個極其自律的人,總是會早早地起身練劍,縱然是氣候不好時下雨落雪,也會到書房去寫兩張字。像今日這時候尚未有動靜的情形,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遲疑了會兒,青山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邁了進去。

  他原本以為公子應當仍在夢中,一進內室,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起身,只是並未像從前那般讓人進來伺候,而是散著長髮只著中衣,坐在床邊發怔。

  謝大公子天生一副好相貌,如今這年紀正是好風華,一挑眉一抬眼間都帶著肆意風流,讓人移不開眼。就算是這麼怔怔地出神,墨髮白衣,也依舊像是幅畫一樣賞心悅目。

  「公子可是身體不適?」青山試探著問了句。

  謝遲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盯著青山看了會兒,低聲道:「沒什麼妨礙。」

  話雖是這麼說,可但凡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這絕不是他正常的狀態。

  青山放心不下,遲疑道:「這……」

  謝遲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一個噩夢。

  在夢中他高中狀元,可好景不長,謝家被奸人所害,父親鋃鐺入獄身死,母親與小妹相繼病逝,他被罰發配西境,而朝雲則入奴籍罰入掖庭……

  原本美滿和樂的一家人支離破碎。

  這個夢太長了,撕心裂肺又無能為力,西境那幾年更是漫長的折磨,鈍刀磨肉一般。最後戛然而止,停留在他領兵回京平定兩王叛亂,滅虞家滿門。

  夢醒以後,他久久未能回過神。

  謝遲並不怎麼信鬼神之說,可這夢太真實了,歷歷在目,彷彿真的發生過一樣。而就算是窮盡所想,他也想不出這樣的事來。

  這夢將他攪得心神不寧,推了好友的邀約,在家中練字靜心。

  再過幾日是放榜之際,若依著那夢,他應當是拔得頭籌,成了狀元郎。

  謝遲反復回想著那夢,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朝雲看出他的反常來,稀奇道:「兄長竟然這般在意嗎?」

  她如往常一般溫溫柔柔的,可謝遲看著,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夢中的情形——

  朝雲領著那個瘦弱的小皇子見他,神情疲倦,可目光卻格外堅毅,她說,「兄長,我們扶持蕭鐸登基吧。」

  數年磋磨,將他們都變成了自己都認不出的模樣。

  謝遲不能提起那夢,便尋了個藉口,搪塞過去。

  等到放榜那日,派出去的小廝歡天喜地地來報,說是他高中狀元郎,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母親與朝雲高興得很,可他的心卻霎時沉了下去。

  夢中的血色席捲而來,謝遲險些沒能繃住,只勉強笑了聲,而後借由身體不適,回房去了。

  先前他還懷了些僥幸,而如今,不得不去正視那夢了。

  那夢太過慘烈,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承擔不起。

  所以還是得未雨綢繆。

  瓊林宴前一日,他竟又做了個極長的夢,續上了先前那戛然而止的夢——

  他與朝雲將那冷宮中的小皇子推上了皇位,為帝師,在風雨飄搖之際擔起了支離破碎的朝堂。

  嘔心瀝血,又聲名狼藉。

  這夢的前半截無趣得很,日復一日,在陰謀陽謀中沉淪。直到一次遇刺重傷之後,朝雲擅作主張為他定了門親事。

  洞房花燭那日,他興致闌珊,掀了蓋頭後,對上了一雙笑盈盈的眼,新嫁娘牽著他的衣袖,軟聲叫,「夫君。」

  自成親開始,他那無趣的日子總算有了變化,就像是照進來的一束日光。

  如今尚年少的謝遲冷眼旁觀,只覺得小姑娘溫柔又可愛,分外招人喜歡,可夢中的自己卻半點不領情,將人的愛意消磨殆盡,以至於最後被魏書婉從中作梗推了一把,一拍兩散。

  再醒來的時候,謝遲愕然許久。

  他緊趕慢趕地將夢中掌權時的手段和經驗記下,又驚詫於後來那段感情。

  要知道,他與魏書婉自小相識,家中甚至有結親的意思……至於那位傅姑娘,他壓根沒什麼印象。

  怎會如此?

  謝遲滿懷詫異地趕赴瓊林宴,從長安街上打馬而過時,忽而想起夢中之事,鬼使神差地勒住韁繩放慢了些,仰頭看向那家首飾樓。

  撞入眼簾的是個生得玉雪可愛的小姑娘。

  她梳著雙丫髻,髮上墜著紅繩鈴鐺裝飾,趴在窗邊,眉眼間猶帶著尚未褪去的稚氣,一雙杏仁眼圓圓的,專注地看著他出神。

  注意到他的目光後,小姑娘也沒驚慌或是躲避,反而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眉眼彎彎。

  就像夢中一樣招人喜歡。

  一直到了瓊林宴上,謝遲都還清楚地記得小姑娘方才那個笑來。

  他很確信,那就是傅瑤。

  夢中的事情又一次對上了現實,他的的確確是半點都不該抱有僥幸了。

  謝遲是個聰明人,但就算再怎麼聰明的,也不可能無師自通。好在夢中的種種他記得一清二楚,有許多能用得上的。

  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算多,再過一年就是父親被陷害之時,得盡快籌劃起來了。

  謝遲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過那個夢,獨自擔了起來,家中對此一無所知,興高采烈地為他張羅起親事來。

  謝家與魏家是世交,往來甚密,謝夫人原本已經是相中了魏書婉,準備等兒子考取功名之後就提親,卻沒想到,提起這事時竟被他給拒絕了。

  「你莫不是看中了別家的姑娘?」謝夫人詫異道,「可我怎麼半點不知……」

  「並沒有。」謝遲矢口否認,無奈道,「我與魏姑娘雖自小相識,但並無男女私情,也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謝夫人又是驚訝又是茫然道:「可你不也沒其他喜歡的姑娘嗎?如今想要同我們家結親的倒是不少,你若是有喜歡的也可以,但數來數去,不就是阿婉最合適?」

  謝遲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更無偏好,這些年來沒碰過房中婢女,更沒去過秦樓楚館。對世家閨秀皆是客客氣氣,平平淡淡。

  而魏書婉同他自小相識,又得母親喜歡,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若沒有夢中之事,他或許就依著母親的意思,點頭同意了。可如今卻是怎麼都點不了這個頭,只能回絕母親的提議了。

  謝夫人見他這般固執,也無計可施:「若當真如此,回頭我就同你伯母提一提,讓她給阿婉另尋親事,別耽擱了人家……」

  說完,她又不放心地問道,「你當真拿定了主意?若是將來再反悔,可是來不及了!」

  謝遲篤定道:「千真萬確。」

  謝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兒子反常得很,走出幾步後又回身問道:「說實話,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若不然怎麼會這麼堅決地回絕?」

  見謝遲面露猶豫之色,她立時來了興致,坐回原位:「你究竟是喜歡哪家姑娘?同娘親講講,我去給你定下親來不好嗎?」

  謝遲哭笑不得:「當真沒有。」

  雖說他夢中是娶了傅瑤不假,可今世必定不同,究竟會如何誰也說不定。他如今惦念著的,只有如何扭轉局勢,讓自家能夠逃脫厄運。

  至於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更何況傅瑤如今這個年紀,遠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他只一想,就覺得未免太冒犯,又豈能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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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標題出自《思帝鄉》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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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二)

  依著那夢,謝家出事是在一年後,皇上駕崩兩王之亂是在四年後。對謝遲而言,當務之急是先保住自家,而後再徐徐圖之。

  這事對於夢中後來的那位「謝太傅」而言,興許並不算難,可對於如今的謝遲而言,卻著實算不上輕鬆。

  畢竟夢中那是走投無路,生死一線磨練出來的本事,切身經歷過的光景與夢中窺見是相差甚遠的,尤其是在剛上手的時候。

  少了拿命來博的銳氣和魄力,並非朝夕之間能夠補上的。

  但好在他是個聰明人,只要肯用心,總是能辦成。

  稍有懈怠之時,謝遲就會逼著自己去回憶那慘烈的夢,體會那時的撕心裂肺,而後就有了無窮無盡的動力。

  只要能保住這個家,讓他付出什麼都可以。

  他雖守口如瓶,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過這夢,可朝夕相處的家人總是能看出其中的差別來的。

  謝夫人趁他休沐之時,讓他陪著去上香散心,趁機道:「你自小就是個極懂事的孩子,如今高中狀元,也是光耀門楣,剩下的慢慢來就是。爹娘是盼著你成才,但也不必將自己逼得太緊。」

  若是沒有那夢,他自己或許也會這樣想,畢竟讚譽之聲不絕於耳,總是難免發飄。可如今卻是一日都不敢怠慢,往來應酬,為將來之事鋪路。

  謝遲心中苦笑了聲,面上卻未曾表露出來,只簡單地應承了句。

  上過香之後,謝夫人轉頭又提起他的親事:「你如今到了議親的年紀,一直拖著也不像話,總該準備起來了。」

  謝遲看天看地,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只說是暫且沒娶妻的心思。

  謝夫人試探著提了幾個中意的姑娘,卻都被擋了回來。她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雖一向孝順,但又倔得很,一旦認準了什麼事情,旁人再怎麼說也用處不大。

  故而只能暫且擱置下來。

  她領著朝雲去聽講經,謝遲對此沒什麼興趣,便打算去尋藏經閣的圓空大師下棋。

  慈濟寺向來香火鼎盛,人來人往,熱鬧得很。謝遲從人群之中穿過,輕車熟路地往藏經閣去,卻在剛轉過廊角時撞上了人。

  他站得倒是穩穩的,可那小姑娘卻是踉蹌兩步,跌坐在了地上。

  兩人之間身量相差許多,剛撞上時,謝遲垂眼只見著她烏黑的鬢髮,直到定睛看去,才驚訝地發現來人竟是傅瑤。

  傅瑤跌坐在地上,卻並沒立時起身,抬頭見著他之後就直接愣在了那裡,看起來呆呆的。

  謝遲低低地咳了聲,俯身扶她起來,關切道:「怎麼樣?摔疼了嗎?」

  傅瑤這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疼得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一雙杏眼中霎時泛起了水光。

  謝遲以往並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姑娘,縱然面上能維繫溫和,但心中卻是多少會有一點不耐。

  但事實證明,這種事情還是分人的。

  就好比看著如今傅瑤這泫然欲泣的模樣,他並沒半點不耐煩,反而下意識地反思:「怪我沒能及時扶你……」

  「不是的,」傅瑤連忙搖了搖頭,脆生生道,「是我想要找銀翹,急急忙忙的,沒有看好路。」

  謝遲這才注意到她身邊並無丫鬟跟隨,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隨後又將聲音放得溫和許多:「你是跟家人走散了嗎?」

  「我……祖母去聽講經,我想要出來玩……」傅瑤目光發飄,聲音也越來越小,「結果不小心跟銀翹走散了……」

  她垂眼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副心虛的模樣。

  「這樣啊,」謝遲輕笑了聲,幾乎能想像到傅瑤臉上的神情,又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她的鬢髮,「那我先送你去講經堂好了。侍女尋不到你,想必也會回去的。」

  傅瑤短暫地猶豫了會兒,點點頭,乖巧道:「那就多謝大哥哥了。」

  以傅瑤如今的年紀,叫他一聲「大哥哥」並沒什麼不對,可謝遲卻聽得怔了下,對上傅瑤滿是疑惑的目光後才回過神來。

  「隨我來。」謝遲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視線,引著傅瑤往講經堂的方向去。

  傅瑤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謝遲放慢了腳步,讓她能走得從容些,又忽而開口道:「你這麼跟過來,就不怕我是壞人嗎?」

  「怎麼會?」傅瑤下意識地反問了句,揉著自己的衣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見過你呀,就、就前些日子,在長安街上……」

  她仰頭看著謝遲,小心翼翼道:「你不記得了嗎?」

  謝遲原本不過是隨口逗她一句,見著她這反應後,心都軟了些,認真道:「記得的。」

  傅瑤立時就抿唇笑了。

  謝遲記得,夢中的自己壓根未曾抬頭,是在許久之後,方才知道那時有個小姑娘臨窗望見了他,念念不忘許多年。

  及至到了講經堂外,傅瑤卻不肯進去,只說是要在外面等銀翹,若不然被祖母知曉,會致使銀翹挨罰。

  「哥哥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傅瑤很是懂事道,「我可以自己在這裡等,祖母她們就在裡邊,不會出什麼事的。」

  謝遲淡淡地「嗯」了聲,卻並沒立時離開,一直到銀翹找回來,看著她二人結伴進了講經堂之後,才又往藏經閣去了。

  夢中的他未曾見過傅瑤年少時的模樣,但只一想,便知道應該是又可愛又招人喜歡。

  果然如此。

  謝遲垂眼笑了聲,進藏經閣後,及時止住了思緒,沒再胡思亂想。

  圓空大師與過世的魏老爺子是故交,謝遲也是因著這層關係認得他的,每次往慈濟寺來時,總會找他下幾盤棋。

  這日對弈才開始沒多久,圓空大師抬眼打量著他,疑惑道:「短短數月,你的棋風竟變了這麼多,可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謝遲一驚,隨後頷首道:「大師好眼力。」

  「你高中了狀元郎,本該是春風得意,但這棋卻格外……凶狠,」圓空大師並未追問究竟發生何事,只說道,「便知道必然是有旁的大事,影響了你的心境。」

  圓空大師看得的確很準。

  謝遲也能覺察到,從夢到將來之事開始,自己心中的戾氣便重了許多。

  雖然遠沒到夢中那般狠辣無情,但也不似昔日那般光風霽月。

  見過了家破人亡,皇家兄弟鬩牆,世家藏污納垢……總是難免失望。

  在此之前,謝遲也知道皇上昏聵,寵幸貴妃偏袒虞家,但一直想的是要考取功名,盡自己所能匡扶朝局。

  如今卻只覺得,壓根沒救了。

  也覺得那些壓根不值得自己費心費力。

  他信得過圓空大師的人品,加上有許多事藏在心中無可排遣,便趁此機會,隱晦地提了提。

  「你這樣風華正茂的年紀,竟會有這般感慨,實在是讓人意外……」圓空搖頭笑道,「這世上的人或事,皆是沒辦法一概而論的,也沒什麼一定之規,求一個問心無愧就好。」

  也不知是白日裡偶遇傅瑤的緣故,還是與圓空大師那番閒談的緣故,是夜,謝遲又夢到了將來之事。

  仍舊是接著上一個夢。他在裴老將軍過世之後,匆忙趕赴北境,鎮守邊關。

  從最初措手不及的敗仗,到後來遊刃有餘的回擊,個中辛苦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到,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傅瑤隨著好友往北境來尋親。

  總算得以柳暗花明。

  謝遲冷眼旁觀,很能理解那個自己為何會愛上傅瑤,因為千帆過盡之後,她是唯一的慰藉。

  而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

  只要家人尚在,無論事態如何發展,事情都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夢的最後他辭了官,與傅瑤隱居江南,當了一對尋常夫妻。

  醒來之後,謝遲半晌沒能回過神。

  在如今的他眼中,傅瑤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昨日慈濟寺相逢是也只是將她當作一個討人喜歡的妹妹看待,並無任何踰越之情……可這夢,卻讓他心中不由得湧出一股莫名的罪惡感來。

  著實是太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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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三)

  事有輕重緩急,謝遲滿心想的皆是如何保住自家,並沒功夫在兒女情長上費心思。他數次推掉了議親的提議,在此事上也沒有什麼打算。

  從他下定決心扭轉將來開始,就注定會發生變化。可未知之事誰也說不準,縱然躲過了這一劫,是否還會有別的劫難?

  在新皇登基之前,他並沒成家立業的想法,以免再多拖累旁人。

  那個無比真切的夢讓謝遲知曉了許多,瞭解了一些朝臣們的性情、偏好,乃至於軟肋,也學到了一些手段。他要做的就是周旋其中,趨利避害。

  早些年,謝遲的精力大都用在學問功課上,與人相處時赤誠以待,故而一直以來的人緣都很好。

  可入朝局之後,便不能這麼來了。

  須得拿捏著分寸,與不同的人相處時「對症下藥」,以便能達成目的。

  這是件極費心力的事,好在長久下來潛移默化,漸漸地便習慣了,最終的收獲也是值得的——謝家得以避開了夢中的那一場大禍。

  再三確認之後,謝遲總算是得以鬆了口氣,有了喘息的餘地。

  這算是有生以來,他過得最辛苦的一年。

  那噩夢像是高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時刻督促著他,不敢有半點鬆懈。

  而解決完這一樁,就又得為三年後的事情做準備。

  這一年下來,謝遲已經看的很清楚,只要還在朝中一日,就不可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

  隨波逐流賭運氣,大概率是沒什麼好結果的。

  只是茲事體大,接下來的棋究竟如何下,他尚未完全想清楚。好在這次留給他的時間還很長,不必急於一時。

  入夏之後謝遲接了邀約,到東湖去聽曲。

  他對於傳聞中那位技藝高超的伶人並沒什麼興趣,但往來應酬在所難免,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應了下來。

  說來也巧,這一去,竟遇著了傅瑤。

  自從慈濟寺一別後,謝遲便再沒見過她。

  畢竟兩家並沒什麼交情,平素沒有往來,他為著正事奔波忙碌,傅瑤大多時間又是在後宅之中,偌大一個京城,若不是有意為之,偶遇並不是什麼容易事。

  謝遲並沒想過去刻意接近傅瑤。

  一來前途未卜,他沒那個心思;二來,傅瑤眼下年紀也實在是小了些,他並無半點綺念,也的確不該有。

  興許是注意到他的視線,正提著裙子上畫舫的傅瑤忽而偏過頭,向這邊看了過來。

  目光才撞到一處,傅瑤立時就認出他來,有些驚訝,但立時又露出個明媚的笑。

  「小心些!」一旁的姜從寧抬高了聲音提醒道。

  傅瑤被她這一聲嚇到,險些踩空,踉蹌了兩步後方才站穩。

  謝遲看在眼中,一瞬間心都提了起來,生怕她踩空落水。見著人安安穩穩站好之後,方才鬆了口氣。

  姜從寧後怕似的拍著心口,又捏了捏傅瑤的臉頰,神色頗凶地問了句什麼。

  傅瑤連忙賠笑道歉,掙脫了「魔爪」後,又指了指他這邊,像是在解釋一樣。

  其實是沒必要上前去的,畢竟也不過是「兩面之緣」,沒什麼交情,只需要遠遠地頷首問候就夠了。

  可鬼使神差的,謝遲卻邁出了腳步。

  畫舫停靠在岸邊,傅瑤見著他過來之後,眼神彷彿都亮了些,甚至微微踮腳,滿是毫不遮掩的期待。

  一旁的姜從寧則是要穩重些,雖也就比傅瑤長一歲,可舉手投足之間,已經有了世家閨秀式的「矜持」。

  謝遲很清楚,這是自小環境使然。

  傅家將傅瑤這個小女兒養得太好了,未曾經歷過磋磨,更不會隱藏情緒,心中想什麼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沒什麼顧忌。

  在夢中,傅瑤曾同他說過,自己少時並不懂什麼情愛,只是當日長安街上驚鴻一瞥太過驚豔,故而念念不忘。就像是見著一處合心意的風景,極喜歡,所以想要學好丹青,長久地留存下來。

  謝遲看著傅瑤如今的反應,便知道這話沒錯。

  她還沒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此情愛之事毫無認知,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羞怯,只是單純的高興。

  「謝哥哥,」傅瑤話音裡帶了些雀躍,好奇道,「你怎麼也在這裡呀?」

  謝遲頷首笑道:「我應邀前來赴宴。你呢?怎麼這時候來遊湖?」

  如今已是暮色四合,這時候登船,回家時怕是已經漆黑一片了。

  「聽人說,入夏以後這邊晚上熱鬧得很,從前沒見識過,所以就想著來看看。」傅瑤毫不遮掩地和盤托出,「我同娘親磨了許久,他們才算是點頭同意我隨寧寧過來呢。」

  她臉上的笑意就沒褪去過,頗有感染力,讓人見了之後,心情都會隨之好些。謝遲眼中也多了笑意,額外叮囑道:「遊玩之餘,也要多加小心。」

  傅瑤乖巧地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她與謝遲之間,其實是沒有太多話可說的,也沒刻意找話,擺了擺手作別,隨著姜從寧進畫舫中去了。

  船伕一桿撐開,畫舫悠悠地離了岸邊。

  謝遲目送著那畫舫遠去,這才上了另一邊等候著的大船,熟稔地與人寒暄問候。臉上雖還帶著八風不動的笑容,但心中卻沒了方才的輕鬆,取而代之的是斟酌與算計。

  這一場宴會,眾人各懷心思。

  有人沉溺於聲色犬馬,懷中擁著召來的舞女、歌姬,幾杯酒下肚之後,下流得不加掩飾;也有人在觥籌交錯間互相試探、招攬,如同猜謎一樣。

  現如今皇上不理朝政,陳王與秦王明裡暗裡較勁,拉攏朝臣,可以說是如火如荼。

  謝遲冷眼旁觀,卻只覺著可笑。

  不說那些將身家性命都押上的人,就算是普天之下,怕也沒人能想到,最後會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將一年前的幾場夢記得清清楚楚,知道滿朝文武都是什麼立場,也知道他們將來的命運。眼前這滿座賓客,到最後塵埃落定後,半數都是喪了命的。

  而如今這位老神在在要為他介紹親事的尚書大人,甚至是死於他的肅清之下。

  謝遲起初曾反復想過,要不要做些什麼,阻攔將來的兩王之亂?但這一年下來,他已經想得很清楚,這是在所難免的。

  多年沉痾積累到如今,是沒法憑著一己之力救回來的,不破不立。

  陳王與秦王皆是虎狼之輩,凶狠有餘,治國不足。無論是誰接了先帝的班登基為帝,都沒辦法扭轉這山河日下的局勢。

  謝遲寧願將寶押在冷宮中那位小皇子身上。

  所以他要做的不是阻攔,而是從中周旋,盡可能地將損失降到最小。

  自以為押對寶,想要攪起風浪從中獲取利益的老狐狸們合該付出代價,但邊境浴血奮戰的將士以及幾十萬平民百姓是無辜的。

  「有勞尚書大人記掛,」謝遲惋惜地嘆了口氣,「只是我已心有所屬,只能辜負您的好意了。」

  謝遲天生一副風流俊逸的好模樣,高中狀元後,想要同謝家結親的大有人在,再加上他這一年來在朝中嶄露頭角,就連兩位王爺都有了拉攏的心思。

  在世家之間,最常見的便是通過「結親」來將兩家綁一處,同榮同辱。

  如今這位趙尚書便是依著秦王的意思來試探,想要給他說和的,是秦王的表妹,也就是虞家的五姑娘。

  謝遲原就看不上虞家的做派,在那個夢後就愈發地憎惡了,又豈會答應這門親事?但他也不好直接拒絕,便胡謅了個莫須有的心上人。

  趙尚書挑眉道:「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值得你這般?」

  「是我外祖那邊的,並不在京城。小門小戶,大人應當未曾聽過。」謝遲面不改色道。

  「小門小戶……」趙尚書壓低了聲音,勸道,「若是娶這麼個夫人,於前程可是無半點助力,你得想好了。」

  虞貴妃盛寵不衰,虞家在朝中更是一手遮天,上趕著想要巴結的不勝其數。

  謝遲垂眼笑道:「多謝大人提點,只是已經喜歡上了,便不好辜負。」

  趙尚書笑容中帶了些不屑,搖頭感慨道:「終歸是年輕人啊……」

  謝遲看出趙尚書的心思來,由著他誤會,對此樂見其成。

  他知道趙尚書會將這事如實告訴秦王,也不介意傳開來,省得總有人惦記著他的親事,隔三差五就要來試探一番,煩不勝煩。

  誠然有些人會通過姻親走捷徑往上爬,但謝遲並沒這個打算。

  夜色漸濃,東湖卻依舊熱鬧,笙歌不絕於耳。謝遲沒準備夜宿在此,覷著時辰不早,便起身告辭。

  他乘小船往岸邊去,夜風拂過,總算是吹散些那揮之不去的酒氣與脂粉氣。

  上岸之後,謝遲竟又見著了傅瑤。

  侍女手中的燈籠映出傅瑤眼角眉梢的笑意,一看便知玩得很盡興。她一手拿了枝新鮮的蓮花,一手挽著姜從寧,腳步輕快,口中甚至還哼著小曲。

  這小曲,謝遲在大船上時聽樂妓唱過,明明是纏綿悱惻的調子,可傅瑤哼出來卻帶著些俏皮。

  傅瑤並沒留意到垂柳下的他,徑直離開。

  謝遲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離去,直到走出老遠,甚至還能聽到她的說笑聲。

  年少不知愁,無憂無慮的。

  謝遲看著她上了馬車,這才收回了目光,低低地笑了聲,轉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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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四)

  謝遲煞有介事地胡謅了個理由搪塞趙尚書,未免萬一露餡,少不得要知會母親。

  謝夫人滿是震驚地聽完了他的解釋後,哭笑不得道:「難為你怎麼想出來的?」

  她這一年來沒少操心謝遲的親事,但催歸催,只要他未曾點頭,她也不會強逼著非要定親不可,就這麼一直拖了下來。

  謝遲笑道:「若是有人問起,就請您代為周全一二了。」

  「這理由雖能替你免去不少麻煩,但傳出之後,你將來難道就不準備議親了?」謝夫人無奈得很,只覺著自家兒子在旁的事情上通透得很,可在感情之事上卻是一竅不通。

  謝遲的確未曾想過這個,但也不在乎,只說道:「隨緣吧。」

  謝夫人被他這個「隨緣」給噎到了,嗔道:「隨什麼緣?我還盼著早些抱孫子、孫女呢。」

  見謝遲又不肯接話,謝夫人語重心長道:「娘知道,你是不想為了所謂的利益聯姻,也沒想勉強你。不求什麼門當戶對,只要你喜歡就夠了。」

  她打量著謝遲的神情,繼續道:「可你倒是說說,自己究竟喜歡怎樣的姑娘?我也好替你找找。」

  到了這年紀,被催婚是在所難免的事情。謝遲很清楚這一點,哪怕心中厭倦,也不會在母親面前表露出來,只說道:「我沒什麼要求……只要相處起來輕鬆就夠了。」

  謝夫人立時來了興致:「那前些日子我提過的那位陳姑娘很合適,端莊溫柔,秀外慧中。」

  謝遲對這位陳姑娘不大瞭解,但對那位古板的陳大人卻是印象深刻,說是書香門第,但言行舉止間透著迂腐。

  他皺了皺眉,回絕了。

  謝夫人想了想,又道:「那齊家三姑娘呢?出身武將世家,不會過分拘於禮節,古道熱腸。」

  可謝遲卻再次回絕了。

  謝夫人正欲再說,被進門來的朝雲給打斷了。

  「母親就別費這個心思了,」朝雲將方才的談話聽了個差不離,掩唇笑道,「兄長連人的面都沒見過,就這也不合適那也不合適,八成啊,是心中有中意的人了……兩相對比,才會覺著這個木訥那個嬌蠻,總不及他心中那位好。」

  謝遲正喝著茶,聽了這長篇大論,險些嗆到。

  「阿雲這話有道理,」謝夫人深以為然,而後審視似的看向謝遲,催促道,「你究竟是喜歡哪家姑娘?就算是尋常出身也無妨,直說了,娘給你提親去不好嗎?」

  謝遲放下茶盞,矢口否認道:「您別聽阿雲亂講。」

  朝雲「哼」了聲:「兄長才是強撐著嘴硬吧。」說著,她拉了拉母親的衣袖,笑道,「要我說,您也不必急著催,總有一日兄長會求到您這裡來,讓家中去提親的。」

  謝夫人頷首笑道:「不錯。」

  謝遲聽她二人一唱一和,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沒再刻意爭辯。橫豎由著她們這樣想,還能省些口舌,多些清淨。

  狀元郎遲遲未曾定親,這一年來眾人沒少議論,好奇謝家究竟是想尋個怎樣的媳婦?甚至還有人猜測,他家是想要尚公主。

  近來多有傳言,說謝公子實則是傾慕一位遠房表妹,只是對方尚在孝期不宜婚配,這才一直拖了下來。

  聽了這消息後,眾人有含酸吃醋的,有說謝家糊塗的,也有感慨謝遲專情的。

  傅瑤是後來隨著姜從寧一道出去閒逛時,得知此事的。

  茶樓中的說書先生還在興致勃勃地講著求仙的故事,可她的注意力卻全都到了姜從寧說的這事上,拈了塊糕點,認真地聽著。

  傅瑤平素對世家親眷之間的牽扯並不上心,但姜從寧卻是瞭如指掌,同她說道:「謝夫人的娘家在錢塘一帶,那位遠房表妹是南方人,聽說是小門小戶出身,家族沒什麼名氣,京中壓根沒多少人知道。」

  「能被謝哥哥喜歡,那位姑娘想必是很好很好了。」傅瑤咬了口糕點,舔掉唇角沾著的酥皮後,又說道,「等出了孝期,她應當就會嫁到京城來了,屆時咱們看看,是不是跟個仙女兒似的。」

  姜從寧見傅瑤的反應看在眼中,知道自己先前是多慮了。

  傅瑤對情愛之事尚沒什麼認知,對謝公子也是欣賞大於喜歡,故而哪怕知道他心繫旁人,也不會如旁的世家閨秀一般拈酸吃醋,反而滿是好奇。

  這樣就很好。

  姜從寧輕輕地撣去不知怎麼沾到她臉頰上的芝麻,笑道:「好呀,屆時一定要看看。」

  不得不說,謝遲這個理由某種意義上來說,編得還是很不錯的。眾人議論了一番後,漸漸地就都消停了,也沒什麼人再湊上來非要給他介紹親事不可。

  他將心神都放在了朝政上,但又得把握著分寸,不能太出風頭,以免招人嫉恨。

  謝遲很清楚,以自己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與虞家相抗,畢竟虞家背後站著的是皇上。但他原也沒準備親自動手,對付虞家,陳王一脈是最趁手的刀,反之亦然。

  最初,謝遲行事多有顧忌,生怕自己弄巧成拙。

  但這兩年歷練下來,已經越來越駕輕就熟,很清楚如何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不再提心吊膽,甚至在這其中,獲取到了夢中曾體會過的掌控欲。不過與那時的偏激相比,他如今要平和許多,更不會去鋌而走險,拿身家性命當賭注。

  家人都還在,無論朝堂之上如何疲倦,回到家中都能得以喘息。

  勞累又充實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年,謝遲入中樞,能掌控的事情也愈發多了。

  這日他面聖之後出宮,才上了馬車,便聽見天際傳來響雷聲,不久後便是瓢潑大雨。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又快又急,街上的行人、攤販紛紛躲避,馬車也放慢了些。結果從興安街過時,趕上路邊的攤子翻了,東西散落滿地,只能暫且停下。

  謝遲放下手中的公文,挑開車簾向外掃了眼,目光從那滿地狼藉劃過,最終落在了一旁簷下避雨的傅瑤身上。

  距上次見面已經過去許久,如今再看,謝遲只覺她的身量彷彿長高了些,臉頰也瘦了些,原本的稚氣褪去許多,但那雙杏眼卻依舊澄澈。

  她衣擺被濺起的水花打濕,但卻渾不在意,好整以暇地看著簷下的落雨。倒是一旁的銀翹有些著急,垮著臉不知說了些什麼,她也隨之皺起了眉。

  謝遲看了眼雨勢,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停,猶豫片刻後,開口喚了她一聲。

  傅瑤循聲看過來,見著他之後,原本的疑惑立時變成了驚喜:「謝哥哥!」

  「是要回家去嗎?」謝遲含笑道,「我送你吧。」

  傅瑤咬了咬唇,猶豫道:「會不會麻煩?」

  「不麻煩。我剛好有事要與令尊商議,算是順路。」

  聽了這話,傅瑤才算是沒了顧忌,點點頭。謝遲令車夫撐了傘,將她主僕二人接上馬車,剛好前邊的路收拾妥當,一道往傅家去了。

  傅瑤坐定之後,謝遲這才發現她鬢髮已經被雨水打濕,取了車上備的帕巾遞了過去:「怎麼沒乘車?」

  「這裡離我家算不上多遠,午後想著出來逛逛,消消食。」傅瑤偏過頭去,擦拭著自己髮上的雨水,嘆道,「其實出門前銀朱提醒了,說帶把傘,但我沒聽……」

  她是覺著麻煩,又懷了僥幸的心思,沒想到竟真趕上了。若不是謝遲湊巧路過,在外邊耽擱久了,家中惦記著,說不準還會專門派人出來尋。

  思及此,傅瑤又特地道了聲謝。

  「不必客氣。」謝遲微微一笑,瞥見銀翹放在一旁的幾冊書後,心中瞭然,「這是你挑的話本?」

  「是呀。」傅瑤見他似是對此感興趣,便拿了給他過目。

  然而謝遲正欲接過去時,她卻像是忽而想起什麼來,猛地將那話本抽了回來,順勢放在了身後。

  這全然是下意識的舉動,寫滿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驚訝之後,謝遲的笑容中多了些戲謔,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傅瑤也反應過來自己這事辦得太傻了,訕訕地笑了聲,臉頰微微泛紅,背在身後的手卻將書藏得更嚴實了些。

  車中一片寂靜,謝遲笑而不語,傅瑤強撐了片刻,終於還是垂下眼睫,小聲道:「謝哥哥你就別笑我了……」

  她頭一回見著談情說愛的話本,還是在自家二哥書房搜刮出來的,看了之後覺得有趣,這次出門閒逛又見著,便悄悄買了冊準備夾帶回去。

  結果毫無防備地,在謝遲面前先露了餡。

  傅瑤紅著臉,話音越來越輕,謝遲也不忍心再為難,低低地咳了聲,溫聲笑道:「無妨的,這是人之常情。」

  其實說起來,傅瑤如今恰是荳蔻年華,接觸到這些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謝遲並不是那種迂腐、古板的大家長,也並不覺著這有什麼不好,只是覺著不大真切。

  彷彿一晃眼的功夫,她就長大了許多。

  傅瑤偷偷看謝遲的臉色,對上他那溫柔的笑意之後,總算是舒了口氣,感慨道:「謝哥哥你真好……若是我爹或是夫子見了,八成是要罰我抄書的。」

  謝遲:「……」

  雖說這話是誇他的沒錯,但被拿來和她爹以及夫子比較,實在也是說不出的滋味。

  說話間,已經到了傅家。

  傅瑤也不再避諱他,將那幾冊書交給銀翹,低聲囑咐道:「悄悄地,藏到書房去,被銀朱見著了也不要慌,她不認得字的。」

  銀翹如同領了重任一般,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謝遲看在眼裡,心中暗自笑得停不下來,從車夫手中接過傘:「走吧,我送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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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五)

  沒有了前世那些變故,謝遲如今的名聲可謂是好極,科舉狀元郎入仕,這些年來將分內之事辦得很好,待人處事更是周到得很,進退得宜。

  他儼然成了滿京城世家子弟的標桿,被不少人拿來教育自家兒子。「你看看人家謝遲」,算得上是紈絝們深惡痛絕的一句。

  傅玨自小就勤懇好學,爹娘倒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只不過這日,傅侍郎見過謝遲之後,晚間一家人用飯時,也忍不住誇了謝遲幾句。

  先前與姜從寧閒聊時,傅瑤聽她提起,說是自家小弟因著母親誇讚謝遲,還曾翻臉鬧過。如今見著這情形,心不由得提起些,偏過頭去看向自家二哥。

  傅玨卻並未因此介懷,反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我今日下學回家時恰巧遇著了謝公子,他幫我解決了這幾日來糾結的困惑,還說今後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大可以去問他。」

  他神情中滿是欽慕,感慨道:「謝公子講得深入淺出,比夫子還要好些。」

  顏氏見他態度誠懇,甚是欣慰道:「畢竟這可是咱們大周百年來最年輕的狀元郎,自是超凡脫俗。」

  傅瑤聽著家人們輪番誇讚謝遲,唇角不自覺地翹起,忙不迭地點頭。

  像謝遲這樣年少有為的少年郎,是最討長輩們喜歡的。顏氏感慨了一番,又向傅瑤道:「我怎麼聽說,你今日是乘謝公子的車回來的?」

  傅瑤點點頭:「我被大雨困在了外邊,謝哥哥湊巧路過,便順道將我給捎回來了。」

  「你竟認得他?」顏氏疑惑道。

  「先前湊巧見過幾面,」傅瑤如實說了,又趁機誇了句,「謝哥哥人很好,見著有難處的,總會幫一幫的。」

  傅侍郎頷首道:「他的確很會做人。這般年紀能有這個心性,實在難得。」

  年少有為的人不算少,但正因此,總難免恃才傲物,身上帶著些輕狂氣。可謝遲卻不同,他身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甚至可以說是「圓滑」。

  但這個圓滑與那些官場沉淪多年的老油子又不同,恰到好處,並不會招人厭煩。

  他能與清貴們談風雅,也能與「俗人們」打交道。

  傅侍郎在朝為官數年,深諳其中的門道,眼見著謝遲兩三年間入了中樞,便知道此人前途無可限量。雖不知為何,謝遲對自家的態度要格外友善些,但他並不介意順勢結個善緣。

  傅玨倒並未考慮這麼多,只是記下了謝遲那句話,後來再有疑惑不解之處,當真尋了個機會請教他去了。

  而謝遲的態度也證明了,那並不是一句敷衍的托詞,不僅為他答疑解惑,甚至還將自己早些年寫過的文章都整理出來,送給他參考。

  幾次下來,傅玨儼然已經成了謝公子的忠實擁躉,提起來便讚不絕口。傅瑤偶爾會往二哥書房來,兄妹兩人聚在一處,最常做的就是一道「吹捧」謝遲。

  日子久了,兩家之間的往來也漸漸多了起來。

  傅瑤某次到別家赴宴時湊巧遇著了謝朝雲,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搭話,朝雲便先找了過來。兩人脾性相合,聊起來也很愉快。

  謝朝雲很喜歡這個生得好、性情又可愛的妹妹,甚至有些相見恨晚,再過生日之時,專程邀了她來自家玩。

  謝遲已經有些日子未曾見過傅瑤,驟然在自家見著她,驚訝之餘,也難免心情愉悅。

  朝雲將兩人之間的交流看在眼中,等到晚些時候送人離開之後,向自家兄長意味深長道:「說起來這麼些年了,我還是頭一回見著你對哪個姑娘如此熱心。」

  她自小就發現,兄長對女孩子並沒什麼優待,就算是相對而言最熟悉的書婉,也從來都是問一句答一句。像今日這般,甚至還會逗人家女孩子,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了。

  「傅瑤還是個小姑娘,你胡說什麼?」謝遲瞥了她一眼。

  「等過了年,瑤瑤就及笄了,到時候也就該慢慢開始議親了,哪裡小?」朝雲先是反駁了句,停頓片刻後補充道,「不過跟兄長你比起來,的確是小了些,不合適。」

  母親最近總是念叨著兄長的親事,以至於她也滿腦子都是這些,見著誰都要考慮一番合不合適,操著當媒婆的心。

  謝遲:「……」

  朝雲忽視了他的無奈,繼續道:「而且我看著,瑤瑤也是將你當做兄長一般,沒旁的想法。她還悄悄地問過我,那位嫂子是不是生得跟仙女似的?又或者滿腹詩書?」

  謝遲懵了一瞬:「什麼嫂子?」

  「就那位你心心念念著,準備等她出了孝期再議親的遠房表妹啊。」謝朝雲匪夷所思地提醒道,「這還是你自己編的!」

  謝遲後知後覺地記起這事來,沉默了。

  原本朝雲只是開玩笑打趣罷了,見著他這反應,心中一驚,遲疑道:「兄長你……不會真喜歡瑤瑤吧?」

  謝遲矢口否認,解釋道:「我只是沒想到她會信這事,還專程來問你罷了。」

  他儼然已經忘了,母親當初還曾經提醒過。

  「這事可是一度傳得沸沸揚揚,她真信了,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嗎?」朝雲覷著他的神情,不放心地又強調了句,「瑤瑤的確是小了些。」

  謝遲被朝雲這著意的強調給惹毛了,可又覺著沒話說,只能瞪了她一眼。

  明明在夢中,他與傅瑤的親事還是朝雲擅自做主給定下的,怎麼那時候她就不覺著傅瑤年紀小了?

  朝雲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乾巴巴地說道:「你若是真喜歡,那就再等兩年好了……」

  這話怎麼聽這麼怪異,兄妹兩人面面相覷,都覺著這話聊不下去了。

  謝遲扶了扶額,起身離開,臨走前又叮囑道:「不准到母親面前亂講。」

  朝雲立時坐直了:「知道了。」

  謝遲從前並未認真考慮過此事,但今日與朝雲這一番話後,便不得不思慮一二。

  他條分縷析許久,自認對傅瑤並無踰越之情,最多也就是將她看作了另一個妹妹,只是因為自己平日對旁的姑娘疏離,才惹得朝雲這般大驚小怪。

  他暫且將這心煩意亂的緣由推到了朝雲身上,全心全意地準備應付接下來接踵而來的事端。

  皇上病倒了。

  病得還很不光彩。據說是因為服了過量鹿血和丹藥,與妃嬪們胡鬧,以致於直接倒在了床上。連夜召太醫,方才救過來。

  謝遲知道這位皇上的一貫作風,但對此還是有些無言以對。

  皇上這一病,陳王與秦王便愈發蠢蠢欲動,朝中風雨欲來,謝遲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以免出現什麼計畫外的情況。

  這個年,眾人過得都不怎麼安生,一直到年後皇上好轉之後,才算是暫且消停下來。

  謝遲對此則是有些意外,因為在夢中,這就是兩王之亂的契機。

  但基於這幾年來事情被他扭轉了不少,連帶著引起許多變化,這倒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謝遲找了位相熟的太醫打聽,得知皇上還能撐個一年半載,對此也是樂見其成。留給他的時間越多,他能做的、能改變的也就越多。

  四月,靈毓長公主悉心蒐集、培育出了上百盆牡丹,辦了場宴會,邀人過府賞花作詩。

  謝遲並沒什麼閒情逸致,接了請帖過府造訪,也是另有打算。

  可好巧不巧,他途徑花園之時竟恰巧遇著了傅瑤,只是這次,她身邊跟了個年輕的公子哥,正興高采烈地同傅瑤說些什麼。

  少年人的情緒寫在臉上,看向傅瑤的目光滿是愛慕,溢於言表。

  謝遲認出那人來,算是范飛白的「狐朋狗友」,青樓常客。

  他略一猶豫,往傅瑤那邊去了。

  傅瑤一見著他眼神便亮了,脆生生地喚了句「謝哥哥」,謝遲頷首應了聲,瞥了眼那公子哥,直接尋了個藉口將傅瑤給領走了。

  傅瑤雖有些疑惑,但還是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那人心性不定,最愛拈花惹草,」謝遲並不愛在背後議論他人的私事,但此次卻沒忍住,直截了當道,「你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語給蒙騙了,離他遠些。」

  傅瑤面露驚訝之色,開口道:「可是,我……」

  「沒有什麼可是,」謝遲心中還記掛著正事要去辦,還當傅瑤是要反駁自己,生硬地打斷了之後方才覺著語氣不好,放緩了些,「你年紀小容易被哄騙,聽我一句勸,好不好?」

  「我是想說,」傅瑤臉頰微鼓,強調道,「可是,我原就沒有信他呀!」

  謝遲一怔。

  「我年紀也不小了,又不是別人三言兩句就能哄騙了的傻子。」傅瑤嘀咕道,「更何況,他又不是我喜歡的樣子……」

  謝遲下意識地問了句:「那你喜歡什麼樣子的?」

  話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懷疑自己是腦子不清醒,才會問出這種明知道答案的問題來。

  然而傅瑤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我也不知道,」傅瑤理直氣壯道,「但反正不是他那樣子的。」

  謝遲:???

  --------------------------------

  小謝:???你不是喜歡我嗎??

  小瑤是個很有原則的姑娘,以為謝遲有喜歡的人,對他就止步於覺得很好很好的大哥哥了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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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六)

  因為他的那場夢,許多事情都偏離了原軌。

  謝遲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為此有過多種準備,來應對可能發生的事情。

  然而,他卻完全沒有考慮過,傅瑤會不喜歡自己。

  倒也不是太過自信,而是夢中所見,傅瑤對他的確是一往情深,只因著少時那一眼就惦記了許多年,後來陰差陽錯地嫁給他之後,更算得上是百折不撓。

  如今兩人之間的往來多了,怎麼卻適得其反?

  朝局政務盡在掌控之中,這事實在是意料之外,一直到辦完正事,離了靈毓長公主府,謝遲腦海中仍舊會時不時地記起傅瑤那話。

  困惑間,謝遲忽而想起先前朝雲那話,愣住了。

  難道傅瑤就因為信了他有喜歡的人,所以就不再喜歡他了嗎?

  思及此,謝遲心中浮現出荒謬的情緒來,但細想之後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確是當日自己胡謅的一個藉口,導致了如今的結果。

  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借此辦成了許多事,卻沒料到也辦砸了事。

  然而弄清楚了這其中的緣由後,謝遲又陷入了更大的茫然之中——他為何要這麼在乎這事?

  是因為太過意外?還是……旁的什麼緣由?

  他並不習慣這種霧裡看花的感覺,大事當前,也沒有閒情逸致來考慮這些,所以只能暫且擱置到一旁,等到解決了當務之急再說。

  盛夏之際,皇上再次病倒。

  哪怕太醫院口風嚴得很,什麼消息都沒外露,但明眼人都知道他這是大限將至,回天乏術了。

  兩王之間劍拔弩張,與前世無異,謝遲不動聲色地周旋其中,等待著宮變之日的到來。

  然而這日傍晚,他想要離宮,內侍卻忽而來傳話,說是皇上召見。

  謝遲有些驚訝,但還是有條不紊地收拾好了公文等物,隨著內侍往內宮寢殿去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帝王已是油盡燈枯,這些年來,酒色掏空了他的身體,著實令人唏噓。

  謝遲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垂手侍立在側。

  宮女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坐起身來,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像是耗費了皇上極大的力氣似的,喘了會兒氣,方才艱難地開了口。

  皇上很少會過問政務,可此番,卻是接連問了好幾句。

  他喜歡懶省事,奏摺都不批,政務悉數交給了兩個兒子和中樞。謝遲憑借夢中所見,投其所好,甚至用了些裝神弄鬼的手段,破格進了中樞,也得了他的信任。

  「朕不是一個好皇帝,也算不上是個好父親……」

  皇上向來渾濁的目光竟多了些清明,謝遲心下一驚,知道這怕是迴光返照。

  「可朕,原本也沒想當什麼皇帝。先帝屬意的是明德太子,但母后鋪平了路,將我推上了這個位置……」

  皇上自顧自地說著,謝遲不敢多言,只靜靜地聽著。

  這事涉及到先帝一朝時的密辛,到如今已經沒幾個人知道了,他也是在那夢中,平定宮變之後偶然得知的。

  惠聖太后為人強勢,她在世時,皇上還算得上是勤懇,後宮也沒那麼多風浪。太后崩後,皇上便開始偏聽偏信,縱情享樂,倒像是早些年被壓迫得太狠了,要變本加厲地補回來似的。

  他是肆意了,天下百姓卻遭了殃。

  「天家無父子,天家無兄弟,」皇上抬眼看向謝遲,「你說,朕的那兩個兒子,誰會先下手逼宮?」

  謝遲聽得心中一驚,在龍榻旁跪了下來,垂首不語。

  皇上知他不會答,也沒指望誰能說得上來,自嘲地笑了笑:「罷了罷了,朕管不了這些,也不想管。朕累了,你去吧。」

  謝遲依言退下,在寢宮外與相熟的內侍聊了兩句,正欲離開時,忽而聽見殿內傳來一聲驚呼。侯在外間的太醫立時往裡間趕,謝遲看了眼天色,低聲笑道:「再不出宮,怕是就走不了了。」

  內侍聽出他話中的意思,慇勤道:「您請。」

  皇上駕崩後,虞貴妃把持後宮封鎖消息,後日晚間假借皇上之令傳陳王入宮,趁機誅殺陳王。陳王有所防備,並未束手就擒,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宮變。

  是夜,皇宮之中火光沖天,京城百姓皆緊閉門窗,隱約能夠聽見長街之上兵馬的聲響。

  傅瑤被吵醒,披衣起身,見著皇城的火光後嚇得臉都白了。顏氏倒是早有預料,領著丫鬟往她院中來,安撫道:「別怕,過了這兩日就好了。」

  傅瑤從未見過這種陣仗,依著爹娘的意思,安安生生地留在家中。一直到塵埃落定後,她方才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那兩日的事情。

  據說經過一場惡戰後,陳王終究不敵,死在了皇城之中。虞家欲扶持秦王登基,卻不防河北駐軍趕到,破宮禁長驅直入,將虞貴妃一干人等以謀逆罪壓下,請出了閉門禮佛的皇后娘娘,最終一番拉鋸之後,竟扶持深宮之中的一位小皇子登基為帝。

  「陳王與秦王鬧了個兩敗俱傷,其他皇子有自己的母妃和外族家,算來算去,也就那個生母出身卑微又早早死了的小皇子最易操控。」姜從寧壓低了聲音,同她感慨道,「說起來,壓根就沒幾個人留意過這位,誰能想到最後竟是他『漁翁得利』了呢?」

  傅瑤聽得心驚膽戰,想起那夜皇城沖天的火光來,慶幸道:「好在河北駐軍趕來,若不然,豈不就是秦王登基?」

  她對朝局不感興趣,但聽過虞家與秦王的種種事跡,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說到這個,」姜從寧愈發來了興致,「我聽人說,那駐軍是謝公子調來的。」

  「謝哥哥?」傅瑤愕然,壓根沒想到這其中竟有謝遲的手筆。

  姜從寧點點頭:「也虧得這駐軍來得及時,若是晚上一日,秦王登基之後,再想扭轉局勢可就難了。」

  傅瑤托著腮,感慨道:「那謝哥哥可真厲害……」

  在夢中,謝遲領著西境軍入城,狠辣無情地平定了叛黨,誅殺虞氏一族,雷霆手段掌控朝局,一時間滿京城議論的都是他謝遲的名字。

  相較而言,如今便顯得平淡許多。

  尋常百姓只知河北駐軍的功勞,並沒多少人清楚,如今這局面是他一手操控的。

  謝遲對此倒是樂見其成,他並不想出風頭,再不在乎那些虛名,更沒打算像夢中那樣一己之力撐起朝局。

  這幾年來他潛心佈置,用了些裝神弄鬼的手段,暗示皇上將裴將軍調去北境,替換了原本駐守在那裡的虞三郎,避免了半月丟十六州的情況再次上演。

  雖仍舊吃了些虧,但裴將軍坐鎮,遠遠好過了夢中情形。

  他也與河北駐軍統領打好了交道,那日從宮中出來後,當機立斷遣人送去了消息,及時調來了兵馬。

  憑著這幾年來在朝中的佈置,以及手中捏著的諸多把柄,他說服了眾人扶蕭鐸登基,終於塵埃落定。

  一番折騰下來,謝遲累得險些病倒,但還是硬生生地撐下來,料理後續的一干事宜。

  與夢中相比,此番委實算不上什麼,非要說的話,大抵是蕭鐸的路會難走些。畢竟這次沒了「謝太傅」擋下所有的事情,與太后一脈抗衡。

  但坐上皇位,原就該直面這些,有得必有失。

  以謝遲對蕭鐸為人心性的瞭解,過些年歲,他會有積攢足夠的本事,處理好現況的。

  蕭鐸是個很會審時度勢的人,他清楚是誰將他推上了皇位,登基之後,對謝遲委以重任。謝遲辦好分內之事,偶爾也會指點一二,讓他走得輕鬆些。

  等到事情徹底忙清,一干黨羽收拾乾淨,已經是入冬後的事情了。

  謝遲撐了這麼久,最後還是因著一場風寒病倒,告了假,在家中休養。傅瑤與朝雲約著賞梅,得知此事後,便與她順道過來探看。

  她二人來時,謝遲正在書房看些閒書,聽著外間的動靜後,一抬眼,便見著執了枝紅梅的傅瑤。

  傅瑤繫著披風,兜帽欲掉不掉的,髮上與眼睫上都沾了細雪,笑盈盈地看著他:「這是我與阿雲折的紅梅,供在瓶中看著,也是賞心悅目。」

  謝遲愣了下,又想起早前的事情來。

  這數月,他雖忙著正事,但時不時地還會想起在長公主府的交談,卻一直沒什麼頭緒,只能一拖再拖。

  朝雲支使著丫鬟去拿花瓶來,笑問道:「兄長的病情可好了些?瑤瑤得知你身體不適,特地隨我回來探看。」

  「沒什麼妨礙,已經好得差不離了。」謝遲道。

  「那就好。」傅瑤舒了口氣,與他閒聊幾句,便起身告辭,「如今天暗得早,若是再不回去,母親怕是要擔憂了。」

  謝遲欲言又止,最終只咳了聲,說道:「路上小心。」

  朝雲出門去略送了送傅瑤,隨後又折返回來,只見自家兄長正看著案上那枝紅梅出神,忍笑道:「兄長這是睹物思人嗎?」

  謝遲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少油嘴滑舌。」

  「兄長先前不議親,是不想將婚事當成利益,被牽扯進任一陣營。如今總沒這個顧忌了吧?」朝雲語重心長道,「你若是再不議親,母親就真要愁白頭了。」

  謝遲撥弄著那紅梅,漫不經心道:「不想議。」

  「可我聽瑤瑤說,傅家已經在給她議親了,」朝雲似笑非笑道,「她今日還特地問了我,說讓我評判一下哪個好些。」

  謝遲眼皮跳了下,抬眼看向她。

  朝雲釣了會兒胃口,這才施施然道:「不過我看啊,她同你如出一轍,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頓了頓後,她湊近了些笑道,「要我說,你們兩個乾脆湊一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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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七)

  旁的男子在謝遲這個年紀,早已成親,說不準連孩子都有了,他卻還在這裡不慌不忙的。

  聽了朝雲的調侃後,謝遲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不要胡說。」

  謝朝雲哭笑不得。

  若兄長真一點這個意思都沒有,那算她孟浪;可他分明是有的,對傅瑤的特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卻偏偏在這裡「假正經」。

  「那我問你,」朝雲打定了主意要戳破這件事,「你先前為何要將周梓年調回京來?」

  京城動蕩那段時日,傅老夫人原本是想領著傅瑤回故土祭拜探親的,可巧周梓年與傅璇夫婦在江南任上,回去之後也能照拂一二。

  可還沒啟程,中樞倒是先派了調令,著周梓年回京赴任。

  這麼一來,所謂的探親也只能擱置下來。

  謝遲面不改色道:「兩王之亂中折損了不少官員,自然少不了調任。這事是中樞商定的,又不是我一個人下的決斷,有何干係?」

  「更何況,傅尚書原就就想讓長女一家回京的意思,我做個順水人情也無妨。」

  這理由可謂是無懈可擊,謝朝雲同他對視了會兒,意識到自己辯不過兄長,起身道:「行吧,兄長自己都不著急,我就更沒什麼可急的了。」

  兄長不議親,母親就沒那個閒心來安排她的親事,這麼說來倒也不錯。

  謝遲辯駁了一通,將朝雲給趕走之後,徹底沉默下來,仍舊盯著案上那紅梅出神。

  有些事情,自己不親身經歷一遍是很難開竅的。就好比謝遲也是親身磨煉過幾年,才能駕輕就熟地運用夢中那些陰謀陽謀。

  雖說謝遲在夢中看過自己的感情糾葛,但也就是「紙上談兵」。

  從前是將傅瑤看做個討喜的妹妹看待,一轉眼她到了情竇初開、談婚論嫁的年紀,他卻猛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甚至不大能分得清楚,自己對傅瑤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若是知道了他沒什麼所謂的心上人,傅瑤仍舊只是將他當做大哥哥一樣看待……又該如何?

  這比朝政還要讓他左右為難。

  朝雲看在眼中,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謝夫人倒是未曾覺察,仍舊為著他的親事發愁,都快要成了心病了,

  過年節時,謝夫人拉著朝雲訴苦:「你兄長莫不是有什麼隱疾吧?」

  她曾往謝遲院中塞過個美貌的丫鬟,想要試探一番,可沒兩日就被謝遲給趕回來了,說是她不務正業,礙眼得很。

  朝雲一口茶水差點吐出來,嗆得咳個不停。

  若是平時,母親絕不會同她說這些的,看看如今都被逼成什麼樣子了!

  「你從前還信誓旦旦地跟我說,他是有心上人,總有一天會過來求我去提親的。」謝夫人發愁道,「可我看著,他怎麼是準備孤身終老呢?這怎麼能行,我還想養孫子、孫女呢。」

  「您就別愁了,」朝雲順了順氣,笑道,「這事我來想辦法。」

  她安撫了母親,大包大攬地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幾日後在一場宴席上遇著傅瑤,將人拉過去,竊竊私語了許久。

  謝遲對此一無所知,只是在上元節那日,被朝雲拉著出門看燈會去。

  他記得清清楚楚,這日是傅瑤的生辰,自從兩家有往來之後,也總是會讓朝雲將自己備的生辰禮給傅瑤帶去。

  雖說朝雲半句都沒多說,謝遲還是看出些端倪來,他有所猜測,但在猶豫片刻後還是隨著她一道出了門。

  燈會之上,果不其然遇著了傅瑤。

  謝遲偏過頭去,有些無奈地看了朝雲一眼,由衷地覺著,這個妹妹很適合當紅娘去。

  「看我做什麼?」朝雲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兄長若是覺著為難,又或是我真會錯了意,大可以現在就走。」

  謝遲:「……」

  他目光中雖帶著些無奈,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往傅瑤那邊去了。

  見著他後,傅瑤努力做出了個驚訝的神情:「謝哥哥也來看燈會嗎?」

  然而她實在不會掩飾情緒,尤其是在謝家兄妹面前,就跟張白紙似的。朝雲看得扶了扶額,謝遲不由得笑了起來,也霎時明白,她應當是早就知道自己會來。

  傅瑤手中捧了盞玉兔花燈,訕訕地笑了聲,目光在朝雲與謝遲之間猶疑不定。

  朝雲見此,果斷捨棄了原本的安排,直接尋了個藉口將銀翹給領開,留著他二人獨處。

  事情到這般地步,彼此都已經算是心知肚明。謝遲低低地咳了聲:「我陪你逛逛吧。」

  傅瑤垂下眼睫,小聲應了下來。

  她與謝遲一道猜了幾個燈謎,贏了個彩頭之後,原本的拘謹便被徹底拋之腦後了。

  「謝哥哥,阿雲同我說,你並沒有什麼喜歡許久的心上人,只不過是那時的權宜之計,」傅瑤停住腳步,仰頭看向他,「是真的嗎?」

  謝遲正在心中暗自琢磨著如何開口,話想了一遍又一遍,才選定個委婉的、不會顯得冒昧的,可還沒說出口,就被傅瑤直愣愣地問了這麼一句,不由得愣住了。

  傅瑤將他這錯愕理解成了另一層意思,霎時無措起來:「這是阿雲哄我的嗎?」

  她原本氣勢十足,如今卻只剩了不知所措,原本的許多話都說不出口,委屈得很。

  「不不不,」謝遲立時意識到自己的反應讓她產生了誤解,忙不迭道,「朝雲說的是對的!」

  他少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帶著些懊惱。

  傅瑤心緒大起大落,抬手揉了揉眼,抱怨道:「你怎麼這樣啊……」

  謝遲再沒了往日的遊刃有餘,有些笨拙地哄她:「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才沒哭。」傅瑤長出了一口氣。她想說些什麼,可原本準備的說辭被插曲打斷,驟然之間忘詞了!只能沒好氣地瞪了謝遲一眼。

  謝遲從路邊買了串糖葫蘆,遞到她面前,溫聲道:「不生氣了,好不好?」

  傅瑤氣鼓鼓地接了過來,慢慢地啃著。謝遲站在她身邊看著,將快要滑下來的兜帽給她戴好,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差不多能猜到阿雲同你說了些什麼……這些話原本該我親自說的,只是一直猶猶豫豫,想要尋個合適的時機……」

  傅瑤有些聽不下去了,嚥下了口中的山楂,徑自說道:「我從前聽旁人說,你有喜歡的姑娘,所以未曾有過踰越的念頭。但這半年來議親,卻總覺著這個不滿意那個也不滿意。前些日子阿雲同我講明,我回家去想了許久,覺著自己喜歡的應該是你這個模樣的。」

  「那些公子雖也有好的,但看來看去,總是及不上你。」

  「所以……你覺著我好嗎?」

  她仰頭看著謝遲,花燈的光亮映在眸中,熠熠生輝。

  謝遲怔怔地看著,只覺著心跳都不自覺地快了許多,唇角也隨之翹了起來。

  這些話旁的世家閨秀興許說不出口,可傅瑤不一樣,她向來將自己的感情分得清清楚楚,喜歡就是喜歡。若是情投意合就在一處,若是不合適,那就分開。

  無論是在夢中,還是現實,都是這樣的。

  「你很好,」謝遲總算拋卻了所有顧忌,也不再迂迴,想了想後又補了句,「特別特別好。」

  傅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聽完這話後,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那我想說的說完,想問的也問完了,你可以慢慢說那些長篇大論了。」

  謝遲又被她這話給逗笑了,眉目疏朗,言簡意賅道:「你不要再同旁人議親,也不要再看旁的男子好不好了。過些日子,我請母親去你家提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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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雲 金牌紅娘

  #謝遲 菜

  #小瑤 墜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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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謝遲 年少足風流(完)

  謝遲做事,總講究個三思後行,以確保萬無一失。尤其是在未曾接觸過的感情之事上,有些瞻前顧後,結果就被傅瑤給搶了先。

  直到分開後,原本的興奮與激動漸漸冷卻下來,他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些不妥——

  這種事情竟然逼得姑娘家先開了口,的確是他沒辦好。

  於是他也沒再拖延,第二日,便直接去尋了母親言明此事。

  謝夫人前不久還在為他的親事愁得唉聲嘆氣,乍一聽,還以為是自己恍惚聽錯了,倒是一旁的朝雲先笑了起來。

  「你想娶……瑤瑤?」謝夫人震驚道。

  這兩年來,謝家與傅家的往來多了些,謝夫人也挺喜歡傅瑤,但並未想過說親。畢竟兩人之間的年歲差得還是多了些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家兒子是什麼時候看上人小姑娘的。

  謝遲一早就料到母親會是這麼個反應,也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欲蓋彌彰似的咳了聲:「是。」

  謝夫人喝了口茶水定了定神,詫異之後,剩下的便全然是高興了。

  「瑤瑤很好,人生得好看,性情也討人喜歡,」謝夫人越說越滿意,「等我尋個合適的機會,看看傅家的意思,若是也有意結親的話,咱們就把這個親事給盡快定下來。」

  她這兩年要求越降越低,只要謝遲願意點頭成親,怎麼都可以。如今見他挑中的傅瑤,可謂是意外之喜了。

  朝雲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笑著,等到商議妥當後,與謝遲一道出了門,調侃道:「兄長從前拖拖拉拉的不肯挑明,還要假正經訓我,結果一夕之間就改了主意……」

  謝遲自打臉,如今也沒什麼可辯駁的,由著她笑。只是走出幾步後,又忽而問道:「你說,傅家會不會不同意?」

  「不會,」朝雲在這件事上一直比他看得清楚,篤定道,「瑤瑤喜歡,傅家又怎麼會不應?」

  謝遲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謝夫人對此事熱切得很,沒幾日,便尋了個機會試探傅家的意思去了。

  這幾年來,謝遲的風評一直很好,在傅家人那裡的印象與夢中更是天差地別。

  在傅尚書眼中,他是年少有為前途無可限量;在傅玨眼中,他是文采飛揚格外靠得住的大哥;至於顏氏,對他就更是滿意得很了。

  故而在謝夫人試探著提出結親的意思後,顏氏雖意外,但卻並沒任何不喜,回去與傅尚書商議了一番,又問過傅瑤的意思後,便應下了此事。

  再沒什麼波折,就如同這天下大多夫妻一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依著三書六禮下聘,最後將婚期定在了夏末秋初之際的黃道吉日。

  經歷過夢中的種種,謝遲對這來之不易的「平淡」格外珍視。

  他一日日地數著漸近的婚期,偶爾又有些後悔,為什麼不讓母親將婚期定得早些?

  定親之後,便難免要避嫌了,傅瑤沒法再像從前那樣到謝家來尋朝雲,偶然在外邊見著,也沒法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著實是有些難熬。

  朝雲則是當了個盡職盡責的「紅娘」,偶爾替他二人互傳些小禮物,以及書信。

  「兄長真是像『老房子著了火』一樣,」朝雲毫不留情地損自家兄長,「從前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樣,如今真你儂我儂起來,比常人黏多了。」

  傅瑤被她這說辭笑彎了腰,努力替謝遲找補:「倒也沒有啦……」

  「看著你二人這樣,我都有些想成親了。」朝雲撐著額,打量著傅瑤那一臉羞怯又甜蜜的笑,悠悠地感慨道。

  興許長輩對催婚之事都格外熱切,解決了兄長的親事後,母親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

  朝雲先前雖也一直在催兄長,但那是因為知道他與傅瑤兩情相悅,真輪到自己後,卻是放眼四周尋不著滿意的。

  傅瑤認真道:「你有沒有中意的?我給你參詳參詳。」

  「沒有,」朝雲慢條斯理地敲了敲桌案,說道,「慢慢來吧,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遇著了呢?母親能忍兄長這麼幾年,那我也不必太急。」

  傅瑤想起自己當年與謝遲初見的情形,頷首笑道:「是呀,感情之事看緣分。」

  熬過盛夏之後,總算是等來了婚期。

  謝遲在夢中經歷過了成親,但真到這時候,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傅瑤。

  昔日處理宮變時,他頭腦冷靜得很,可如今在迎親的路上,卻好似雲裡霧裡。

  與夢中那場婚禮相比,這場親事並沒那麼聲勢浩大,但謝遲卻格外滿足。他領著迎親隊伍,將傅瑤接回了家中,臨進門時,低聲喚了聲她的名字。

  傅瑤微微側首,雖隔著一層紅蓋頭,卻彷彿依舊能察覺到她那含笑的視線。

  謝家父母俱在,端坐在正座,看著他二人拜天地、高堂,甚是欣慰。

  而時至今日,謝遲也總算是徹底擺脫了那場噩夢帶來的影響,徹底釋然,再無遺憾了。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夜間行房之時。

  謝遲依稀記得,自己在夢中與傅瑤頭一回圓房之時,因為失控傷到了她,所以此番特地做了些功課。

  然而事實證明,紙上談兵是毫無用處的,他這一生中都少有這般捉襟見肘的時候。

  畢竟,有些事情並不是多做功課就能解決的。哪怕已經做足了準備,也用上了脂膏,傅瑤還是會疼得落淚,軟著聲音抱怨。

  謝遲尋出十足的理智與克制來,退了些,安撫傅瑤道:「這次不做了,好不好?不哭了……」

  傅瑤眼巴巴地看著他,問了個很值得思考的問題:「那下次呢?還會疼嗎?」

  謝遲被這問題給問住了,僵在了那裡。

  傅瑤從他這無聲的沉默中看出答案來,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還可以再忍一忍,你輕些哦……」

  她說著這話,臉都紅透了。

  謝遲看得意動,低頭吻著她,耐性十足地安撫著,索取著……他始終記著克制力氣,最後也只要了一回,便哄著傅瑤睡了。

  第二日醒來時,傅瑤雖仍舊覺著腰酸,但身上並沒什麼駭人的痕跡。

  謝遲不放心道:「你若是覺著不舒服,就多歇會兒吧。」

  「這怎麼行?」傅瑤借著他的力坐起身來,心心念念道,「今日還要去敬茶呢。」

  新婦過門,第二日需要給公婆敬茶。若不是惦記著這樁事,她興許的確是不大可能起來的。

  謝遲一邊幫她穿衣裳,一邊笑道:「母親很喜歡你,就算是去晚些,也必然不會怪罪的。」

  傅瑤紅了紅臉:「這樣不好。」

  至於為什麼不好,她卻是不好意思提,謝遲心知肚明,無聲地笑了笑。

  謝家父母對這個傅瑤兒媳婦很滿意,態度和藹,謝夫人更是將傳家的鐲子給了她,含笑叮囑道:「望你夫婦琴瑟和鳴,早日開枝散葉。」

  說著,又額外叮囑謝遲道:「瑤瑤年紀小,平日裡有什麼事情要讓著她,不准欺負人。」

  「您放心。」謝遲道。

  傅瑤小心翼翼地將那鐲子給收了起來,她是有些睏倦,但回房之中並沒立時歇息,而是先將謝遲住的這院子裡裡外外看了一遍。

  謝遲笑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今後,我就是這院子的女主人啦,」傅瑤指了指院角,興致勃勃道,「我要在這裡添一架鞦韆!」

  謝遲怔了下,隨即應道:「好。」停頓片刻後,又試探著問道,「你養的那隻鸚鵡,帶來了嗎?」

  「帶了!」傅瑤忽而想起這件事來,轉身去尋銀翹,問她將鸚鵡放到了何處。

  侍女們忙活了一番後,將鸚鵡掛在了簷下。

  傅瑤很是得意地逗著它給謝遲演示了一番,睏意湧上來,隨手將堅果放到了一旁,回房歇息去了。

  謝遲始終陪在她身旁,原以為傅瑤只是小憩,將夜間未曾休息好的補回來,卻不料她這一睡就是許久,甚至連午飯都給睡過去了。

  謝遲匆匆吃了些,猶豫著要不要將人給喚醒,卻只見她緊皺著眉頭,似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他輕輕地拍著傅瑤的背,安撫著,好不容易才將人給哄得安穩下來。

  又過了許久,傅瑤方才醒過來。

  謝遲在一旁看書,聽到動靜之後立時吩咐丫鬟去熱飯菜,又低聲問道:「睡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的?」

  傅瑤並未回答,只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謝遲俯下身來,端詳著她的神情:「是不是做夢魘住了?」

  「謝郎,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傅瑤聲音中透著些無措,甚至還有些驚慌。

  她分明還什麼都沒說,可謝遲卻莫名懂了。

  「是假的,」謝遲摸了摸她的鬢髮,安撫道,「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

  傅瑤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是的……」

  那夢太真切了,又太過匪夷所思了,壓根不是能憑空想像出來的,倒像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一樣。

  謝遲張開手臂,將她擁入懷中,溫聲道:「無論如何,現在你我不都是好好的嗎?謝家一切順遂,你嫁給了我,今後我們會像母親說的那樣,琴瑟和鳴。」

  「更何況,就算是在夢中,你我不也是終成眷屬嗎?」

  傅瑤緊緊地回抱住了他,過了會兒,方才漸漸地緩了過來。

  侍女送來了飯菜,謝遲直接將傅瑤抱到了桌旁,看著她用飯,又將事情大略講了。

  「不必為那夢難過,」謝遲對此已然釋懷,安撫道,「相信我,一切都會很好的。」

  傅瑤重重地點了點頭,露出個明媚的笑來:「會的。」

  於她而言,謝遲的話比什麼都要可信,意味著十足的安全感。

  無論是在何種情況,他們總是會相遇、相愛,白頭偕老。

  殊途同歸。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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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3 07:40:47 |只看該作者
番外 瑤遲

  時隔數年再來北境,明明是昔年曾走過的路,但傅瑤卻險些認不出了。

  倒不是她記性不好,而是變化太大了。

  當年隨著寄柳一道北上時,正時百廢待興之際,諸城被謝遲一一奪回,雖遠離了戰亂的禍害,但想要恢復早前的繁榮卻並非朝夕之間能完成的事。

  一路走來,只覺滿目荒涼。

  謝遲離開北境前,細細地安排部署了一番,蕭鐸也的確是治國有方,到如今八九年的光景,十六州修生養息,已是迥然不同。

  尤其是地處商路往來中心的涼城,更是繁盛。

  傅瑤記不清路,好在還有謝遲陪在身邊,他在北境數年,身先士卒打了無數場大大小小的戰役,對十六州可謂是再瞭解不過,輿圖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北境可真是日新月異,」傅瑤看著不遠處的城門,勒住了馬韁,偏過頭去同謝遲道,「寄柳這些年在信中同我提過,但近日所見,還是遠遠超出我的料想。」

  謝遲替她理了理被風吹散的長髮,頷首道:「皇上這些年來重視北境,他在治國民生一道上,的確很有眼光。」

  「走啦,」傅瑤驅馬慢悠悠地往前,同謝遲並肩而行,隨口道,「不知城裡是何等光景?還能不能尋著咱們那小院子?」

  謝遲笑道:「只管跟著我走就好。」

  他的記性的確很好,入城之後,徑直引著傅瑤往昔年買的那小院子去,不多時便尋到了。

  在北上之前,傅瑤特地修書一封,請虞寄柳著人將這院子打掃一番。寄柳辦事向來穩妥,如今裡外皆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

  兩家的院子是相鄰著的,傅瑤才剛到,便聽見隔壁傳來動靜。

  「我就說今晨怎麼聽著喜鵲叫,原來是你們夫妻回來了。」虞寄柳快步上前來,牽了傅瑤的手上下打量著,「一別經年,你卻還是昔日的模樣,看來這些年過得是極好了。」

  說著,又好奇道,「念念呢?」

  「被我爹娘留在京中了。」傅瑤抿唇笑道,「她在京中結識了幾個玩伴,又喜歡京城花團錦簇的熱鬧,我也怕北上舟車勞頓她身體吃不消,便沒帶她。」

  謝遲在一旁聽著,笑而不語。

  其實在來之前,傅瑤為此猶豫了許久,畢竟自小到大,念念從未長久地離開過他們身邊。可此番北上,怎麼說也要數月,她多少是有些不捨的。

  最後還是被他給說服了。

  這麼一來,倒是不用再帶什麼丫鬟婆子伺候。他二人輕裝簡行,甚至也沒帶小廝,一路騎馬北上,悠閒自在得很。

  雖說這點私心多少有些對不住女兒,但謝遲還是樂在其中的。

  故友重逢,免不了要喝酒慶祝。

  傅瑤這幾年的酒量是長進不少,但聊著這些年的種種,不知不覺同寄柳和雁鳴喝了好些杯,最後還是有些發飄,靠在謝遲身上扶著他回的家。

  謝遲伸出指頭來,在傅瑤眼前晃了晃,逗她:「這是幾?」

  「三!」傅瑤順勢握住了他的手,話音裡隱隱帶著些得意,彷彿說對這個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傅瑤躺在院中的搖椅上,仰頭看著漫天繁星,臉頰泛著潮紅。謝遲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下,關切道:「難受嗎?」

  傅瑤並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順勢勾住了他的脖頸,將欲起身的謝遲給攔了下來,加深了這一吻。

  「還有這個心思?」謝遲悶聲笑了起來,「看來是不難受了。」

  傅瑤吃吃地笑著,兩人纏綿了好一會兒,她原本的醉意也散去些,倚在謝遲肩上感慨道:「我當年頭一回來北境時,就發覺,這邊真是天高地闊……」

  她碎碎念著些沒什麼意義的話,謝遲卻聽得很是專注,時不時地應和幾句,直到她沉沉地睡去,起身將人給抱回了房中,一同歇下。

  這些年來兩人長居江南,做著些生意當消遣,看著念念一歲歲長大,領著她遊山玩水,尋幽探秘。

  謝遲得償所願,總算是從束縛了他多年的「責任」中掙脫出來,再不用管什麼朝局政務、什麼邊關防衛,大可以隨心所欲地睡到日上三竿,慢慢消磨時間。

  他當年曾有戲言,希望自己今後最大的事情,就是做幾兩銀子的生意。

  倒也算是得償所願,只不過稍有偏差——不知不覺中,這幾年的生意越做越大,經手的都是幾千兩的了。

  傅瑤對此頗有感慨,說他是不管做什麼都有本事做到最好,再過些年,說不准頭銜就成了「江南首富」。

   將江南各地逛了個遍後,傅瑤覺著有些無趣,便打起了北上的心思。先是回京住上月餘,見了從寧與朝雲她們,而後便往北境來了。

  她就像是自在的風,隨心所欲,身邊又有志同道合的謝遲陪著,可謂是再圓滿不過。

  北境於二人而言,是別有意義的地方。

  昔年在此,分別數年的故侶兜兜轉轉重逢,謝遲想著彌補,而傅瑤猶豫再三之後決定試一試……到如今,已經有快十年光景。

  所幸,所幸。

  謝遲此次往北境來,事先並未知會旁人,可說來也巧,在涼城之時湊巧遇著了外出辦事的衛林,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當年危急存亡之際,是謝遲擔起重任,重整北境,後來更是勢如破竹奪回失地,逼得北狄簽和談書退避三舍。

  如今駐守十六州的將軍,大都是經謝遲手磨礪出來的。

  昔日在謝遲帳下的衛兵們都已經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朝臣,但對這位辭官歸隱的將軍仍舊十分敬重,得了衛林的消息之後,紛紛往涼城來拜會。

  明明是五大三粗的漢子,見著謝遲之後卻都不免感觸,聚在一處喝了酒後,更是一邊追憶當年舊事一邊落淚。

  謝遲並沒多說,只耐著性子聽他們絮絮叨叨。

  「將軍,您如今這性情可真是好了許多,」萬磊湊近了些,打趣道,「若是早年,怕是一早就讓他們『差不多得了』吧?我還有些不習慣呢。」

  謝遲已經沒有官職在身,可這些已經是將軍的人,卻還是會下意識地像當年那般稱呼他。

  謝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你想聽一聽?」

  萬磊連連擺手,看著滿室東倒西歪的同僚們,感慨道:「還是現在好,現在好啊。」

  現在沒有征戰,不必擔心安危,也不用害怕一場惡戰下來會不會少了相熟的朋友……就連當年不近人情的謝將軍都多了煙火氣。

  「將軍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準備在北境留多久?」衛林關心道。

  「說不準,」謝遲並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接下來的話……我想同瑤瑤往穹城去。」

  穹城在北境最北,是兩軍交戰的前線,休戰這麼些年,已經不復當初那個寂寥光景。

  但聽了這句,衛林還是下意識警醒了些:「是有什麼要事嗎?」

  「沒,」謝遲看出他的心思來,搖頭笑了聲,解釋道,「我們只是想去那邊看看日出罷了。」

  就像當年一樣。

  軍中將士大都沒什麼風花雪月的情懷,衛林與萬磊面面相覷,最後不得不承認,謝將軍的心思真不是凡人能揣度清楚的。

  見過這些個舊部之後,謝遲便與傅瑤啟程,繼續北上往穹城去了。

  一路楊柳依依,途徑平城投宿之時,兩人在客棧外見著一群扮戲玩鬧的孩童,正在為誰來扮演「謝將軍」,誰來扮演「北狄首領」爭執,面紅耳赤的。

  顯然是看了什麼話本故事,沉溺其中。

  傅瑤在一旁聽著,興致勃勃,大有想要去替人排演一番的架勢。

  謝遲牽著她的手往客棧中去,無奈笑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我只是覺著,」傅瑤墊起腳尖來,在他耳邊笑道,「我夫君可真厲害。」

  細論起來,謝遲在北境的那幾年,這些孩童應當還未出生才對。但他的功績實在太過耀眼,無人能及,也因此被編成各種各樣的說書、話本故事傳來下來。

  已經過了這麼些年,北境仍舊牢記著這位驚才絕豔的大將軍。

  「他日史書之上,也會有這麼一筆。」傅瑤好似說書一般,笑盈盈道:「謝大將軍力挽狂瀾,救北境於危難之際……」

  謝遲低頭聽著,耳側被她溫熱的呼吸掃過,對上傅瑤那滿是笑意的目光後,輕輕地勾了勾她的小指,戲謔道:「然後史書上還會寫,這個大將軍,被一個小姑娘給勾走了。」

  ——全文完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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