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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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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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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被傅尚書忍無可忍地下了「逐客令」後,謝遲也不好再在傅家多留,傅瑤則沖著自家父親露出個撒嬌賣乖的笑來,隨後陪著謝遲一道出門,送他離開。

  離了正院後,謝遲那一直虛攥著的手這才鬆開。

  他舒了口氣,看向一旁若無其事的傅瑤,笑問道:「你之前在給家中的回信時,已經提了你我的事,對嗎?」

  今日的情形比預想中的要好上許多,謝遲原本還覺著奇怪,聽了傅尚書最後那話後,再回想先前傅瑤給家中回信不准他看,也就不難猜到了。

  「是啊,」傅瑤勾了勾唇,調侃道,「不然你以為自己為什麼能進我家門?」

  她寫那信回來,一方面是想要爹娘提前有個準備,不至於到時候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從中緩和打圓場,不要鬧到彼此難堪的地步。

  至於爹娘為著當年之事為難謝遲,她也不會攔著不准,丟給謝遲自己處理就是。

  如今看來,謝遲處理得還算不錯。

  謝遲自然清楚傅瑤那封信的份量,動容道:「瑤瑤,多謝……」

  「打住,這怎麼還要道謝?」傅瑤沒忍住笑了出來,又橫了他一眼,「成親本就是兩個人的事情,而且我也只負責做這麼一點,再多也沒有了,剩下的事情就都是你的。」

  「好,」謝遲溫聲道,「剩下的都交給我。」

  兩人邊說邊走,及至快到大門口,傅瑤站定了腳步:「父親先前那話說得沒錯,你該入宮去了,代我向阿雲問好,等過幾日安置妥當了我再進宮去看她。」

  當年傅瑤與謝遲成親,謝朝雲入宮前曾經給過她可以隨意出入宮禁的令牌,後來哪怕是和離了,也始終並未收回,甚至還在傅瑤南下之前又給了道令牌,可謂是體貼至極。

  雖說這幾年少有往來,傅瑤始終念著她的好,也仍舊很喜歡她這個人。

  謝遲含笑應了下來,離了傅府之後,便令向毅驅車往皇城去了。

  在謝遲與徐凌宇起爭執沒多久,蕭鐸就得知了此事,一並將謝遲回京的消息告知了謝朝雲。

  「兄長必定是先陪瑤瑤回傅家,那關可不大好過,今日怕是未必能入宮來。」謝朝雲話雖這麼說著,但還是吩咐乳母去將小皇子給領來,又同蕭鐸感慨道,「一晃四年過去,明齊也快要三歲,總算是能見著自己的舅舅了。」

  蕭鐸在她身側坐下,神色溫柔:「還有你腹中的這個……」

  正說著,內侍急匆匆地來報,說是謝太傅求見。

  「快請,」謝朝雲坐直了身子,笑道,「看來傅家是沒太為難兄長。也是,就瑤瑤那個性子,怕是也不忍心見他難辦,必定是幫著說和了。」

  蕭鐸不動聲色地覆上她的手,半帶抱怨道:「太傅一回來,你的心神就全都放在他們身上了。」

  謝朝雲愣了下,有些好笑道:「那可是我唯一的親人,四年未曾再見。這也值得介意?」

  「我難道不是你的親人嗎?」蕭鐸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道,「雲姐。」

  在旁人眼中,蕭鐸這個皇帝可以說是溫和寬厚。

  他不像先帝那樣昏庸沉溺女色,也不像謝遲那樣鋒芒畢露,讓人喘不過氣來。大事上不缺決斷,平素裡溫文爾雅,朝野上下風評一直很好。

  饒是謝朝雲清楚蕭鐸的本性,偶爾也會被那「純良無害」的模樣給矇混。

  早年初相識時,蕭鐸年紀很小,那時一口一個「雲姐」叫得是真心誠意。可後來他登上帝位後,便很少再這樣喚她,只有著惱的時候才會這般稱呼。

  再後來等到她入宮,兩人成了夫妻,這稱呼大都是出現在不怎麼正經的時候。

  見他如今又有些故態復萌,而殿外已經傳來了腳步聲,謝朝雲也沒空同他分辯,低聲道:「少來。」

  謝遲進門時,恰見著蕭鐸收回自己的手,而後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

  「不必多禮,」蕭鐸搶先攔了下,「一別經年,終於盼得太傅凱旋,阿雲可是想唸得很。」

  謝朝雲扯了扯嘴角,將方才的事暫時拋之腦後,上下打量著歸來的謝遲。

  宮女送上了新茶,及至坐定後,謝朝雲這才開口調侃道:「難怪老話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如此。」

  早前謝遲遞摺子過來時,已經將北境那邊的情況講得清清楚楚,見面之後,蕭鐸便沒問過半句正事,由著謝家兄妹二人敘舊聊閒話。

  不多時,嬤嬤將小皇子給抱了過來。

  「明齊,這就是母後常常同你提起的舅舅。」謝朝雲笑道。

  小皇子快三歲,並不怯生,倚在謝朝雲膝旁好奇地打量著對面的謝遲,奶聲奶氣地喚了聲:「舅舅好。」

  謝遲不自覺地笑了,溫柔地應了聲。

  「我還記得從前跟你提小孩子,你還是一臉不耐煩,現在可真是變了許多。」謝朝雲撐著額,慢悠悠地打趣道,「還是多往傅家走動走動,盡快將親事定下來,把瑤瑤給娶回家去吧,這都快要到而立之年了。」

  謝遲早年是不耐煩聽她念叨這些的,如今耐心好了許多,只笑道:「我盡量。」

  謝朝雲看在眼中,笑意愈濃,又說道:「我已經按著你先前欣賞所說,備好了聘禮,也讓尚宮局抽調人手重新趕製嫁衣、髮冠等物……」

  早年那親事是為了所謂的沖喜,一應禮節都是幾日間匆忙完成的,就連那嫁衣,也是拿先前秦太后給謝朝雲準備的那件改的。

  這次謝遲打定了主意要補給傅瑤一場盛大的婚禮,所以一早就在信上請朝雲幫忙準備。

  謝朝雲也一直因著當年太過倉促而遺憾,沒想到竟然還有能彌補的這一天,自然是盡心盡力。

  等到聊完了傅瑤後,兄妹兩人這才議起了回京途中遇刺之事,蕭鐸也總算是有了插話的機會,正兒八經地商議起清算秦家的具體事宜。

  秦家當年辦事很謹慎,且只是推波助瀾,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所以拿到的證據並不足以徹底治罪。謝遲當年選擇殺雞儆猴,而不是直接動秦家,既是怕內憂外患,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量。

  但這幾年在北境,他一直在搜尋證據,還讓人放出了風聲,逼得秦家不得不狗急跳牆。

  當年通敵之罪,再加上眼下的暗殺行刺,已經足以將秦家連根拔起。

  「我這些年不在京中,可就今日長街所見徐凌宇之跋扈,想來在旁的事情上也不遑多讓吧?」謝遲忽而問道。

  蕭鐸已經得知長街上的爭執,頷首道:「徐凌宇還算是有能耐,再加上要拿他牽制秦家,所以便縱著了。等到此番一道收拾了就是,也算是肅清朝野。」

  興許是顧忌到徐凌宇是謝遲提拔的人,他又額外問了句:「太傅以為如何?」

  謝遲抬眼看向他,微微一笑:「很好。」

  諸事商定之後,已是暮色四合,蕭鐸因公務離開,也給兄妹二人留出了單獨說話的餘地。

  「你這些年在宮中,可還好?」謝遲開口道。

  「很好,」謝朝雲輕輕地覆上自己的小腹,像是猜到他想說什麼,直截了當笑道,「所以你只管放心離開就是,陪著瑤瑤南下,不用為我擔憂。」

  謝朝雲在宮中過得的確很好,有深愛自己的夫君,也有了乖巧懂事的孩子,手中還握著權利,再圓滿不過。

  偶爾想起自己當年在掖庭時狼狽不堪的情形,只覺著恍如隔世。

  謝遲沉默片刻,也不再同她兜圈子:「若我離開,你與小皇子就沒了娘家做倚仗……」

  「這話說得,倒像是他靠不住似的。」謝朝雲向殿外看了眼,開玩笑道,「若讓他聽見,怕是要同你惱呢。」

  謝遲知道她指的是蕭鐸,無聲地笑了笑。

  蕭鐸總是為當年自己太過弱小,什麼都做不了而耿耿於懷,好不容易娶了謝朝雲,只恨不得她什麼都不要管,自己將一切料理妥當,好彌補上當年的遺憾。

  「兄長是知道的,我不需要同旁人爭寵。太子之位也只會是明齊的,除非他將來真不成器。但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並不存在這種可能。」謝朝雲撫了撫鬢髮,不疾不徐道,「更何況,你看我像是需要旁人當倚仗的人嗎?」

  「秦太后倒是有個根底深厚的娘家,可又有什麼用?」

  謝遲聽出她話中的諷刺,勾了勾唇:「這話倒也沒錯。」

  「所以啊,你就不用為這種事情多費心思了,還是想想怎麼說動傅尚書吧。」謝朝雲笑道。

  天色漸晚,銀翹正在連同其他侍女一道收拾院落,將從北境帶回來的東西歸類安置。傅瑤在廊下逗了會兒鸚鵡,看著天際的晚霞出神,又想起方才同長姐的閒聊來。

  長姐說,那齣《沉冤記》從江南傳到了京城來,紅火了好一陣子,直到如今戲園子裡都會時常排演。

  眾人唏噓原本光風霽月的少年郎為了報仇面目全非,又為著究竟是當個任人魚肉的好人,還是為報仇不惜代價的「惡人」爭論不休。

  其中也不乏聯想到謝遲身上的,自然又是一番爭論。

  「母親去聽了這戲,還看得落了幾滴淚,」傅璇輕聲道,「她知道這是你改的戲本,也猜到了其中的隱喻,最後同我感慨了句,說——謝遲這些年,也著實不易。」

  也正是因著這個緣故,顏氏對謝遲的態度緩和了不少。

  傅璇還說,「我看父親那態度,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應允。你啊,可以開始備嫁了。」

  傅瑤倚在廊柱旁看晚霞,身後的鸚鵡還在唧唧喳喳地說著些吉利話,她回身遞了顆瓜子過去,揚眉笑道:「這次成親,我把你帶過去,咱們一道吵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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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謝遲回京的消息沒多久就徹底傳開來。

  朝臣對此格外敏銳些,都知道他一回來,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而尋常百姓,哪怕是時隔四年,也依舊對謝太傅的事情津津樂道。

  這些年來,興許是謝遲不在京城的緣故,倒是少了許多他心狠手辣的佐證,取而代之的則是他在北境的種種事情。但不管有心之人如何詆毀,戰功擺在那裡,北境是在他手中徹底收回的,而北狄也是因此支撐不住求和的。

  如此一來,連早前說他「窮兵黷武」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隨之而來的秦家倒台之事,鬧得轟轟烈烈,也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謝遲當年選擇了隱忍,時隔數年擺出證據一擊致命,加之蕭鐸早就想收拾秦家,勒令三司徹查,務必要將事情給查個水落石出。

  秦太后倒是也想過求情,可蕭鐸並非她親生,這幾年來也沒什麼情分,自知無力回天,五內郁結臥床不起。

  謝朝雲這幾年已經將後宮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去探望了一回,吩咐太醫盡力而為,又讓人牢牢地盯著太后宮中,便再沒多管過。她知道秦太后這些年沒少在背後動手腳,秦家的所作所為說不準還有她的授意,但卻懶得理會了。

  畢竟有太后這個身份在,不大好動手,更何況讓她看著自家遭報應卻又無能為力,才是最大的折磨。

  解決了秦家之後,蕭鐸翻出從前記下的舊賬,將徐凌宇連降數級,一並收拾了。自此,朝堂牢牢地掌握在了他手中。

  自打謝遲回來,不少朝臣上朝時都是小心翼翼的,總擔心會再有什麼意外發生,將自家也給捲進去。尤其是那些犯過錯心虛的,格外戰戰兢兢。

  傅尚書從不結黨,對此倒是沒什麼可顧忌的。只是每每見著朝堂上謝遲那殺伐決斷的模樣,等到他在自己面前好聲好氣時,都由衷地覺著無比別扭。

  滿城風雨,傅瑤過得卻是悠閒自在。

  她在家中陪了母親幾日,將帶回來的東西收拾妥當,禮物都分別送出去後,尋了個風和日麗的天,約了姜從寧出門逛去了。

  一路逛下來,沒少聽人議論近來的事情,等到在茶樓中坐定後,姜從寧感慨道:「都這麼些年來,謝太傅還是同當初一樣,備受矚目啊。」

  傅瑤自顧自地倒了杯茶,無奈道:「是啊。」

  彷彿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必然是謝遲操控的一般,蕭鐸這個皇帝反倒總是很容易被人給忽視,可謂是悶聲大發財。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些年來謝遲的手腕太過強硬,總是在風口浪尖上,故而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但凡跟他沾點邊的都少不了被議論幾句,你就更躲不了了。」姜從寧笑道,「我現在倒是分外期待,等到你與謝太傅再成親之時,那些人會說些什麼?怕是都要目瞪口呆了吧。」

  當年傅瑤與謝遲和離,沒少被議論,諸多揣測之中沒幾個是善意的,甚至還有說她是遭了厭棄的。

  傅瑤多少也聽過些,只覺著好笑,一直也懶得理會,只說道:「不管什麼事,總有千奇百怪的說辭,理他們呢。」

  她若是見著搬弄是非的,不介意當場駁回去,但並不會為那些捕風捉影的話生氣。

  「說起來,先前知道你要動身往北境時,我就覺得你二人說不準還有戲。你那時還否認來著,」姜從寧調侃道,「如今再看,還是被我給說中了吧。」

  傅瑤想起當初的情形來,若有所思道:「你那時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姜從寧點了點頭:「你是知道的,范飛白同謝太傅的交情還算不錯,也從不會瞞我。所以我一早就知道,謝太傅對你啊,念念不忘。」

  她格外強調了「念念不忘」四字,傅瑤垂眼笑了聲,忽而有些想念起謝遲來。

  先前在北境的時候,兩人日日在一處,可回京之後有諸多約束,謝遲忙於正事,她又一直在家中,反倒是再沒見過了。

  這麼多雙眼時時刻刻盯著,在兩人成親之前,怕是都見不了幾面了。

  著實是麻煩。

  「來同我講講,謝太傅是怎麼哄得你回心轉意的?」姜從寧托著腮,興致勃勃地看著傅瑤。

  傅瑤拿了塊點心,慢悠悠地吃著,同她講了些在北境時的事。

  那些私房話是不便說的,只是大略提了些,但姜從寧也聽得一本滿足,最後由衷地感慨道:「真好。」

  姜從寧一早就知道傅瑤對謝遲的多年愛慕,也盼著她能得償所願。

  只可惜感情之事原就少有一帆風順,總是難免有波折,好在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得以重歸於好,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見過姜從寧後,傅瑤等到事情塵埃落定,謝朝雲應該已經閒下來之後,這才進宮去拜會。

  上次見面時,兩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避諱著與謝遲相關的事情。哪怕都知道小皇子小床上懸著的那玉是謝遲雕刻的,也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誰也沒多提半句。

  這次總算是沒了顧忌。

  傅瑤與謝遲之間解開了心結,與朝雲之間也總算是回到了當年往來的狀態。

  「我在家中時,就聽說你又懷了身孕,」傅瑤打量著謝朝雲那看起來依舊平坦的小腹,好奇道,「怎麼不見動靜?」

  「這才不到三個月,自然是看不出什麼。」謝朝雲含笑道。

  正說著,宮女領著小皇子進了宮殿。

  小皇子先是奶聲奶氣地喚了聲「母后」,好奇地打量著傅瑤,看起來格外乖巧。

  傅瑤原就喜歡小孩子,再加之他的相貌與謝遲還有些許相仿,正應了那句「外甥像舅」,便愈發地喜歡了。

  「這是……傅姑娘,」謝朝雲頓了頓,又額外補了句,「再過些時日,興許就是你舅母了。」

  小皇子年歲尚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自打小皇子露面後,傅瑤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沒挪開過,喜愛之情溢於言表,謝朝雲看在眼裡,示意明齊往她那邊去。

  傅瑤拉著小皇子軟軟的小手,柔聲問些簡單的問題,笑得心花怒放。

  「兄長也很喜歡明齊,這些日子但凡入宮,總要陪他玩會兒,格外有耐心。」謝朝雲意味深長道,「等到將來你們有了孩子,他必然是個好父親。」

  傅瑤抿唇笑著,指尖輕輕地點了點小皇子的臉頰。

  她昨日還聽父親跟母親抱怨,說是這些日子,不管朝堂上再怎麼血雨腥風,都不妨礙謝遲下朝之後與他「談心」。

  旁人是猜不到謝遲這麼幾次三番地竟然是為了提親的,只當是另有安排,生怕是什麼自己毫不知情的大事,故而見縫插針地想要同傅尚書打探消息。

  傅尚書被問得煩不勝煩,又不好直說,只能含糊不清地糊弄過去。

  就傅瑤對自家父親的瞭解,怕是真過不了幾日,就要點頭應允,好擺脫現今這不上不下的麻煩處境了。

  但就算成了親,也不意味著立時就能有孩子。

  畢竟從前她嫁給謝遲後,兩日朝夕相處了大半年,也未見有什麼動靜。

  傅瑤對此倒並沒什麼執念,只想著順其自然就好,兩人之間反倒是謝遲更為迫切些了。

  她在宮中留了許久,陪小皇子玩,一直到午後小皇子睡去之後,又陪著朝雲聊了許久,一直到傍晚才準備離開。

  只是告辭的話還沒說出口,便有侍女來通傳,說是謝太傅來了。

  「兄長從前可不會這時候來,」謝朝雲看了眼天色,忍不住笑道,「我猜啊,他必然是知道你來宮中見我,所以特地趕過來的。」

  謝朝雲猜得沒錯,謝遲過來的確沒什麼正事,進門後便看向了傅瑤,同她沒說幾句,便提出告辭——連傅瑤的份也一並說了。

  「去吧去吧。」謝朝雲忙不迭道。

  她早就盼著兩人能長長久久,多年的遺憾總算是補了回來,可謂是心情大好,只恨不得明日就能喝上喜酒。

  及至離開皇後宮中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四目相對後,又齊齊笑了起來。

  「你真是專程來接我的?」傅瑤明知故問道。

  「是。若是不這樣,我也不知還要過多久才能見到你。」謝遲並沒半點不好意思,坦然道,「瑤瑤,我很想你。」

  傅瑤同他並肩而行,目不斜視地看著天際的落日,可唇角卻高高地翹了起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及至出了長巷之後,傅家的馬車已經在等候著了。

  「我的馬車壞了,」謝遲面不改色道,「方便送我一程嗎?」

  這藉口找得實在是拙劣,偏他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來,傅瑤沒忍住笑了出來,煞有介事道:「這……怕是不大方便吧?畢竟男女有別。」

  等謝遲嘆了口氣,她卻又補了句:「不過宮門快下鑰了,事急從權,我就勉為其難地捎帶太傅一程好了。」

  謝遲被傅瑤最初那一本正經的模樣給唬住了,只當她是顧忌著禮節名分,等聽完之後,才知道她這是在有意逗自己,失聲笑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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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雖說時隔許久難得見上一面,但謝遲也並沒做什麼出格的事,上車之後拉過傅瑤的手把玩著,聊著這些日子各自的事情。

  傅瑤吩咐了車夫先送謝遲回府,可馬車在謝府門口停了會兒,謝遲卻仍舊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怎麼,謝太傅是準備隨我回家不成?」傅瑤打趣道。

  「我倒是想。」謝遲這才總算是鬆開她的手,「你父親不知何時才會鬆口。但就算能定親,三書六禮一套下來,再到成親,也要數月……」

  說著,他又下意識地攥住了傅瑤的衣袖,嘆了口氣:「真想快些將你給娶回家啊。」

  過慣了北境朝夕相伴的日子,回京之後,謝遲只覺著多有不適,也覺著這府邸太大了些,空落落的,遠及不上北境那個小院子。

  「我想與你朝夕相伴,耳鬢廝磨,」謝遲低聲道,「最好是一抬眼就能見著你。哪怕是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也能時不時地聊上幾句。」

  聲音低沉又繾綣,帶著溢於言表的想念。

  傅瑤自覺這些年下來,臉皮已經要比當年厚了些,但還是被他這話給唸得紅了臉。

  兩人相處時,說是蜜裡調油也不為過。

  起初傅瑤還曾經暗自胡思亂想過,懷疑等到相處得時間長了,感情會不會逐漸消退?但至少迄今為止是並沒半點跡象的。

  她仍舊很喜歡謝遲,如當年一般,而謝遲對她的感情也是日益加深。

  「我也一樣的。」傅瑤小聲答了句,而後傾身在他唇角落了一吻,提醒道,「時候不早,是真該回去了。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了。」

  謝遲的心情隨著她這一吻好了不少,這才分別。

  傅瑤料想得並沒錯。

  傅尚書吊了謝遲月餘,終於還是撐不住,在下朝之後謝遲再過來與他閒聊時,無奈地開口道:「不必說了,讓人來提親吧。」

  見謝遲的眼神因為自己這句話立時就亮了起來,傅尚書忍不住搖頭笑了聲,又鄭重其事道:「我會點頭應允,是因為瑤瑤喜歡。你此番將她娶回家去,一定要好好待她,若不然……」

  「您放心,」謝遲毫不猶豫道,「我一定不會再讓瑤瑤受半分委屈,也一定會好好待她。」

  謝遲以往在朝中,大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印象中,傅尚書從沒見過他露出像現在這樣純粹的笑,眉疏目朗,彷彿是什麼天大的喜事一樣,一時間也是倍感唏噓。

  猶豫片刻後,傅尚書還是抬起手在謝遲肩上輕輕地拍了拍,端出長輩的架勢來:「從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今後好好過日子。」

  謝遲早就將諸事準備妥當,得了傅尚書的允准之後,立時就讓人著手去辦了。

  三書六禮從納采、問名開始,依著古往今來的習俗,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兩家早有準備,謝朝雲期盼已久,傅家也終於放下芥蒂坦然接受,皆大歡喜。

  對於像姜從寧這樣的知情人而言,這算是情理之中,然而對於其他人而言,這事可謂是出人意表。幾乎每個人剛聽到這消息時,都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又或是對方搞錯了。

  畢竟……這怎麼可能呢?

  眾所周知,當年傅瑤嫁給謝遲是為了沖喜,這事是由謝皇后一手定下的,兩人之間實在看不出什麼感情。雖說也曾有過謝太傅陪她逛廟會的事,可若不是實在不合,又怎麼會鬧到撕破臉和離的地步?

  既然已經和離,又怎麼會再復合?

  與謝遲相關的事情,總是格外引人注目,尤其這種綺事。

  無論是當年急急忙忙的沖喜,還是後來悄無聲息的和離,都曾引得眾人議論紛紛,而這次再提親,更是一石掀起千層浪,比先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傅瑤安安心心地在家中備嫁,對外邊的諸多傳言不聞不問,還是姜從寧過府來探望的時候提了幾句。

  「你二人復合之事可算是傳遍了長安城,尤其頭幾日,但凡出門就必然能聽人議論這事。」姜從寧好笑道,「他們可是編出了好些個故事,跟寫話本似的。」

  說完,她又感慨了句:「就算是話本,也不見得敢這麼寫。」

  傅瑤擺弄著繡筐中的絲線,若有所思道:「他們編得必然沒我好,乾脆等將來閒了,我自己寫個好了。」

  「那我可就等著看了。」姜從寧湊趣了句,又好奇道,「你怎麼想起來動針線了?我可是聽人說,謝皇后吩咐宮中為你準備了嫁衣髮冠等物,總用不著你親自繡嫁衣吧?」

  這些年來,無論旁的傳言如何編造,誰也沒質疑過謝皇后對傅瑤的看重。尤其是此次再定親,謝皇后比當年還要更大方周到,實在是讓人豔羨。

  「我的針線手藝你還不知道嗎?就是敢繡也不敢穿啊。」傅瑤笑盈盈地自嘲了句,「我這不是在家中閒的無事嘛,這時節又不便出門閒逛去,索性就給自己找點事情幹,試著繡個荷包香囊什麼的。」

  兩家算了良辰吉日後,將婚期定在了兩月後,七月七。

  謝遲倒是有心快些將人給娶回來,但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使得這親事如當年那般倉促,拿出了十足的耐性,想著慢慢來。

  定親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這麼多雙眼盯著,就更不方便見面了,傅瑤實在是無趣得很,甚至都學起自己最不擅長的女紅來了。

  七月初三是謝遲的生辰,已經錯過了好幾年,今年總沒有什麼都不送的道理。

  只是謝遲什麼都不缺,傅瑤思來想去,也沒琢磨出送什麼生辰禮好。

  直到偶然想起先前的玩笑話,她生出個主意,準備正兒八經地學上兩個月女紅,看看能不能繡個滿意的香囊送給謝遲。

  有母親和長姐在,婚事是半點都不用她操心的,有大把的時間來練。

  傅瑤知道自己在這一道上沒什麼天賦,所以也不求能繡得多精緻絕倫,只求中規中矩——能帶出門,不會讓她自己覺著難為情就夠了。

  日子過得很慢,足夠傅瑤繡了幾個香囊,又從中挑了個較為滿意的。

  「明日就是七月三了。銀翹你說,我是讓人直接給他送到府上,還是親自去見他一面?」傅瑤挑著那已經製好的香囊,湊在燈下打量著,若有所思道。

  「過幾日就要大婚了,此時怕是不宜……」銀翹回過神來,對上傅瑤那灼灼的目光後,又果斷改了口,「姑娘若是真想見,那見一見也無妨。」

  上次分別到如今,兩人已經足有三個月沒再見過面。

  在這期間,謝遲總是會隔三差五變著法地送些東西過來,甚至還夾帶過兩封情書。傅瑤將那兩封信翻來覆去地看,都已經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了,算是聊以慰藉。

  雖說過不了幾日就是大婚,可傅瑤仍舊迫切地想要見上一面。

  謝遲以往對自己的生辰並不上心,但今年卻是提前就惦記著了,他知道傅瑤八成會送自己生辰禮,所以早幾日就開始心心念念地期待了。

  他的生辰哪怕不擺宴不請客,但從來不會缺賀禮,宮中賜下來的、各家送過來的,琳瑯滿目。

  謝遲一下朝就回了家,在府中等了一日,卻都沒等到傅瑤的禮物。眼見著暮色四合,原本的期待落空,心也難免隨著沉了沉,隨之而來的還有些疑惑。

  能讓謝太傅牽腸掛肚的也就只有傅瑤一人了,月杉一早就猜到他在等什麼,見此,勉強尋了個說辭寬慰道:「過幾日就是大婚了,依著舊例,是不宜私下往來的。夫人想必是顧忌這個緣故,所以才……」

  「無妨。」謝遲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來,「我再等等就是。」

  月杉無聲地嘆了口氣,換了茶水之後,便離開了書房。

  剛一出門,只見著個丫鬟打扮的人進了正院,及至走近些看清來人的模樣後,她手一抖,險些摔掉托盤。

  那人沖她露出個燦爛的笑來,又比劃了下,示意她不要聲張。

  月杉見著那久違的笑顏,只覺著又是高興又是眼酸,忙不迭地點了點頭,讓開路請她進了書房。

  「又有何事?」謝遲只當是月杉去而復返,整理著自己的手稿,頭也不抬問道。

  「奴婢是來給太傅送賀禮的……」

  聽著這矯揉造作的聲音,謝遲不由得皺了皺眉。

  要知道謝家的規矩一向極嚴,並不會隨隨便便什麼人都放進來,他正打算厲聲申斥,可抬眼對上那「丫鬟」的目光後,卻直接愣在了那裡。

  筆端蘊著的墨滴在手稿上,暈開來,污了原本的字跡。

  可謝遲卻再沒什麼心思管這些,又驚又喜道:「你怎麼來了?」

  傅瑤將他那從不耐到震驚,再到欣喜的反應看在眼中,笑意愈濃,仍舊掐著嗓子道:「奴婢方才都說了呀,是在送生辰禮的嘛。」

  她綰著雙環髻,髮上只簪了朵絹花——是當初北境之時,謝遲給她買的那些其中一個,身上穿的也是尋常丫鬟的衣裳,未施脂粉,顯得十分清麗。

  謝遲的心情可謂是波瀾起伏,盯著她笑了會兒,招了招手:「讓我看看是什麼生辰禮?」

  傅瑤這才走到他身旁,從袖中取出那繡好的香囊,在謝遲眼前晃了晃,含笑問道:「太傅還滿意嗎?」

  「可我更想要你,怎麼辦?」謝遲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這話也格外意味深長。

  傅瑤被謝遲看得臉熱,演不下去了,將那香囊擲到了他懷中:「只有這個。」

  謝遲抬手一勾,將她也攔腰抱在了懷中,低聲笑道:「你居然親自來了。」

  傅瑤抬手勾著謝遲的脖頸,吐氣如蘭:「……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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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謝遲的自制力在傅瑤面前向來不堪一擊,如今軟玉溫香在懷,嗅著熟悉的幽香,聽她嬌聲說著「想你了」,幾乎是在下一刻,身體就起了反應。

  傅瑤原本是帶了些促狹的心思不假,但也沒料到謝遲的反應竟然會這麼快,僵了下之後,將臉埋在了他懷中。

  「現在知道害羞了?」謝遲扶著她的腰,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傅瑤猶自嘴硬:「都怪你自制力不好。」

  謝遲是真要被她給氣笑了,心中是很想做些什麼,但還是強壓了下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是不大好,畢竟都忍了四年了,等到過幾日新婚之夜洞房花燭,煩請多擔待了……」

  灼熱的呼吸灑在耳側,傅瑤聽出他話中的未盡之意,不由得攥緊了衣袖。

  哪怕時隔多年,她都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頭回圓房時候吃的苦頭,只一想,便覺著心有餘悸。

  「好了,逗你玩的。」謝遲扶她站起身來,打量著丫鬟打扮的傅瑤,笑問道,「你這是從家中偷跑出來的?」

  傅瑤揉了揉泛紅的臉頰,嘀咕道:「那我總不能說,是要來謝府給你慶賀生辰吧?」

  雖說這些日子下來,爹娘都已經坦然接受了這樁婚事,對謝遲也沒什麼意見,但也絕不會同意這種事情的。

  謝遲拿起那香囊來仔仔細細地看著,稱贊道:「繡得很好。」

  「也就一般,能看得過眼吧。」傅瑤對自己的水平還是很有數的,輕輕地推了下謝遲,「你就不用為了哄我,閉著眼誇了。」

  她在一旁坐了,也懶得再尋杯子來倒茶,直接拿了謝遲的杯盞,喝了口。

  為了避免再過火,兩人都克制地保持了距離。

  「瑤瑤,我有些緊張。」謝遲摩挲著那香囊上的繡紋,忽而開口道。

  「緊張什麼?」傅瑤下意識地追問了句,而後方才回過味來,吃吃地笑了起來。

  當年成親前一日,謝遲尚在昏迷之中,等到醒來之後滿心惦記著的都是北境戰況,對這門強塞過來的親事可謂是漠不關心。

  傅瑤卻是從知道這門親事開始,就滿心惦記著。

  沒想到謝遲竟然也有這麼一日。

  「其實吧,也沒什麼可緊張的,畢竟親事定下來又不能反悔,我也不會憑空跑了。」傅瑤開玩笑道。

  謝遲目不轉睛地看著傅瑤,好奇道:「當初成親前一夜,你在想些什麼?」

  傅瑤邊喝茶,邊認真回憶了下,然後一個不妨,直接嗆得咳嗽起來——成親前一夜,她是在看母親塞過來的那個春宮話本來著。

  那時候什麼都不懂,既覺著羞人,又忍不住好奇。

  直到後來與謝遲朝夕相對,實踐了不少,才算是徹底明白。

  謝遲沒想到傅瑤的反應這麼大,上前輕輕地替她拍了拍背,眉尖微挑:「你這是想起什麼來了?」

  「沒什麼,」傅瑤果斷敷衍過去,「就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而已,說不清的。」

  謝遲瞥見她耳垂都紅了,愣了下,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哦——」

  傅瑤一聽謝遲這意味深長的語調,就知道他八成是猜到了,抬手去堵他的嘴:「不准說。」

  她在這方面始終臉皮薄,哪怕做都做了,平日裡也仍舊說不得。謝遲在床榻上最喜歡哄她說些有的沒的,看她紅著臉支支吾吾,樂在其中。

  兩人你看我我瞪你地僵持了片刻,最終還是謝遲讓步,含糊不清地說道:「好,我不說。」

  得了他這句保證後,傅瑤方才鬆了手。

  她回過頭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嘆了口氣:「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再晚的話保不準母親要問東問西。」

  她來時就知道自己留不長,但思來想去,還是想要親自來送這生辰禮,哪怕只是見上一面說幾句話,也很好。

  謝遲頷首笑道:「那我送你。」

  傅瑤站起身來往外走,將要開書房門的時候,卻又停住了。她抬眼看向身旁的謝遲,飛快地墊腳在他唇上親了下:「生辰快樂。」

  見面後東拉西扯,倒是險些把這句最正經的祝賀給忘了。

  謝遲眼中的笑意愈濃:「等過幾日,我去接你。」

  當年的婚事定得倉促,是為了沖喜,謝遲尚在昏迷不醒,自然是不可能去迎親的。

  縱然謝朝雲託了尚宮局的女史來籌備親事,盡可能地將所有事情辦到最好,想要風風光光地娶傅瑤過門,但沒了新郎迎親,沒有拜天地,仍舊是不倫不類的。

  無論旁人私下如何議論,傅瑤倒是從沒在乎過這點,她是只盼謝遲能好好的,就心滿意足了。

  但如今能有一個重來的機會,也挺好。

  當初出嫁前,傅瑤曾萬分忐忑,既擔憂謝遲的病情,也害怕他若是不喜歡自己該怎麼辦?此番倒是再沒任何顧慮,唯有期待。

  轉眼到了七月七,大婚當日。

  謝朝雲這個皇后出宮坐鎮,府中僕從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準備著晚間的宴席和迎親,謝府內外張燈結彩,這些年來少有這樣熱鬧的時候。

  傅家這邊也一樣。

  從前嫁得倉促,傅璇一家尚在江南,傅玨也在書院未能趕回來,此番則是齊齊來為傅瑤送嫁,一家人熱熱鬧鬧的。

  「我聽見奏樂聲了,」傅璇側耳道,「應當是迎親的隊伍到了。」

  正說著,文蘭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同傅瑤笑道:「姨母,姨父他們來了!」

  小孩子總是喜歡湊熱鬧,加之文蘭還是頭一回送人出嫁,便格外熱切。傅瑤捏了捏她的臉,看向一旁的紅蓋頭,正準備起身,卻被長姐給攔了下來。

  「不急,」傅璇向外看了眼,「你二哥準備了不少難題,打定了主意要為難謝遲,怕是得等會兒。」

  傅瑤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關,復又坐穩了,滿是好奇地向外張望著,恨不得親自到前邊去看看。畢竟她原就也是個愛湊熱鬧的人,更何況還是跟謝遲相關。

  不多時,丫鬟將謝遲做的催妝詩送了來,笑盈盈道:「姑娘快看看。奴婢不懂這些,但聽說這催妝詩一出,前邊是一片叫好呢!」

  「那是自然,」傅瑤尚未看便先誇了句,話裡話外透著得意,「他可是狀元郎呢。」

  傅璇看在眼裡,打趣道:「你若是有尾巴,此刻怕是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傅瑤順勢倚在長姐肩上,撒嬌道:「人家高興嘛……」

  她是真的很高興,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心花怒放。

  等到又有丫鬟來報,傅璇親自取過蓋頭來,替傅瑤蓋上,執著她的手往外走:「瑤瑤,我送你。」

  傅瑤什麼都看不見,扶著長姐往正廳去辭別爹娘,她知道,謝遲也會在那裡等候自己。

  當年出嫁時,她是由侍女攙扶著離家的,那段路分外難熬,帶著些許期待,但更多的卻是茫然,甚至還忍不住落下淚來。

  如今這路是謝遲陪她一起走的。

  辭別爹娘之後,傅瑤從長姐手中接過了一段紅綢,另一端攥在謝遲手中,哪怕如今什麼都看不見,她卻依舊覺著安心。

  「小心台階。」出傅家大門時,謝遲低低地提醒了句,聲音中帶著笑意。

  傅瑤彷彿能覺察到他那專注的目光,微微頷首。

  從傅家到謝家,這一路上都分外熱鬧。

  眾人有想來看看這位傳聞中的謝太傅、謝將軍究竟是怎麼個模樣的,有好奇這二次成親的,也有被這偌大的迎親排場給吸引來的,其中不乏跟著討喜糖和喜錢的孩童。

  傅瑤的心情格外雀躍,猶豫再三,還是挑開蓋頭來,又輕輕將轎簾撥開個縫隙,飛快地向外看了眼。

  身著正紅色喜服的謝遲騎馬在前,熟悉的背影落在眼中,傅瑤忍不住笑了聲。她還從未見過謝遲穿這樣大紅的衣裳,只一想,便覺著應該是很好看。

  她自問這些年來比先前穩重了不少,反復提醒自己要矜持,但卻還是飄飄然。

  及至到了謝家,拜堂成親自然也少不了。

  謝家父母都已經不在,謝遲也並沒找那種遠房長輩來代替,而是同空著的正位行禮,謝朝雲在一旁坐鎮,含笑看著。

  一樁冤案致使家破人亡,謝朝雲曾一度絕望過,但好在兄妹兩人還是掙出了活路,也都有了最好的歸宿。若爹娘在天有靈,想來此時也能瞑目了。

  拜了天地後,便要往臥房去了,傅瑤不著痕跡地勾了下謝遲的手。

  雖什麼都沒說,但謝遲還是明白了傅瑤的意思,她想說的是——

  今後有我在。

  謝遲平素不喜熱鬧,更沒在家中擺過宴席,可此番卻是發了許多請帖,將沾親帶故有往來的請了個遍,自己也破天荒地端著酒出來陪眾人喝了兩杯。

  一眾朝臣,就沒幾個見過謝遲應酬的,連連賀喜,也就范飛白有膽子又灌了謝遲兩杯。

  謝遲並沒留太久,喝了酒走了過場之後,便往臥房去了。

  操持禮節的仍舊是當年那個嬤嬤,她至今都記得謝太傅當年不耐煩趕人的樣子,以至於什麼禮節都沒能行,如今算是盡數補回來,得了圓滿。

  挑蓋頭,喝合巹酒,結髮……

  謝遲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傅瑤身上,一刻都未曾移開過。

  他身著喜服,大紅色的衣裳愈發襯得眉眼如畫,就這麼目光灼灼地看過來時,傅瑤只覺著身體發軟。方才掀開蓋頭來,謝遲眼中寫滿驚豔,她亦是臉紅心跳,熱度到如今都未褪去,反而愈演愈烈。

  嬤嬤夾了半熟的子孫餃餵到傅瑤唇邊,等她咬了一口後,笑眯眯問道:「生不生?」

  傅瑤飛快地看了謝遲一眼,又紅著臉垂下眼睫,小聲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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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這一場親事熱鬧至極,傅瑤從頭到尾始終有種飄飄然的感覺,甚至覺著不大真切。等到禮畢,閒人退去之後,房中只剩了彼此,她便立時牽住了謝遲的手指。

  紅燭映著她姣好的面容,眉眼間笑意盈盈,分外動人。

  謝遲至今都清楚地記得當年成親掀了蓋頭,傅瑤攥著自己的衣袖,笑盈盈地喚「夫君」時的模樣。他早年未曾沾過情愛,分外遲鈍些,如今再想,應該是在那時就有過一瞬心動才對。

  「瑤瑤,」謝遲回握住她的手,低聲笑道,「再叫一聲『夫君』來聽聽。」

  謝遲看過來的目光專注又深情,傅瑤也想起當年舊事來,含笑喚了句,又小聲感慨道:「像是在做夢一樣……」

  她愛慕謝遲那些年,曾想過許多種兩人相遇時的情形,但大都是止步於此,未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陰差陽錯地嫁給他,更不曾料到經歷那樣的波折,到頭來竟然還能如今日這般圓滿。

  聚散離合,歲月真是再神奇不過。

  謝遲讓傅瑤在自己膝上坐了,將人給圈在懷中,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現在呢?」

  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傅瑤能清楚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毫不猶豫地仰頭親了上去。

  謝遲忽而想起,兩人最初那一吻也是傅瑤主動的。她那時也不怎麼怕他,不管不顧地湊過來時,他直接愣在了那裡,半晌方才回過神來。

  在這臥房之中,兩人曾做過無數次親密的事情,而今期待了許久的洞房花燭,比先前更為熱切。

  從前是由慾生情,而今是由情生慾。

  謝遲已經克制了太久,眼下明媒正娶將人給迎回家中,總算是得以拋卻了所有的顧忌。

  貴重的喜服被蹂躪得不成樣子,傅瑤衣衫半褪,露出瑩白的肌膚與小衣來,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得旖旎。她伏在謝遲肩上喘氣,小聲笑道:「我今日還是頭回見你穿大紅的衣裳……」

  謝遲替她取下釵環耳飾,明知故問道:「然後呢?」

  「特別特別好看。」傅瑤有些許害羞,但語氣裡又透著十足的雀躍。

  謝遲妥帖地將她放在了床榻上,調笑道:「那……要麼我不脫了?」

  傅瑤想像了下那情形,臉紅得更厲害了,連忙擺了擺手,又撈起錦被來蓋了半張臉,只露了雙杏眼在外,眨巴眨巴地看著他。

  謝遲早就蓄勢待發,解了衣裳之後,將人從錦被中剝出來,傾身覆了上去。

  傅瑤被堵了唇舌,只能含糊不清地抗議道:「放,放下床帳。」

  兩人已經有數年未曾做過這樣親密的事情,傅瑤還記得當年圓房時吃的苦頭,知道這次怕是也不容易,所以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實際上比她預想的要好上許多。

  謝遲不再是從前那個在情事上青澀得只知橫衝直撞的「莽夫」,備好了脂膏,溫柔細致地幫她做足了準備,也會一直留意著她的反應,稍一喊疼就及時止住,耐心地親吻安撫。一直到後來,確準她能夠承受之後,方才縱情索取……

  只是再怎麼小意溫存,忍了幾年後食髓知味的男人也是極可怕的,傅瑤自己都不知是何時睡去,只模模糊糊記得被他抱去沐浴時,彷彿也荒唐了一場。

  的的確確應了他前幾日那句「煩請多擔待」的玩笑話。

  第二日比平時醒得要晚些,傅瑤一睜眼就見著了近在咫尺的謝遲,對上他那專注的目光,尚未來得及高興,腰酸背疼的感覺便席捲而來,倒抽了口涼氣。

  「我幫你按按……」

  謝遲替她揉捏著腰,手法嫻熟。初時還算正經,可漸漸地就又有些變味兒了。

  傅瑤一見他那深沉的目光,就知道什麼意思,連忙小聲道:「不要了……」

  她是真有些吃不消。

  謝遲知道她的身體狀況,低低地笑了聲,在她眉間落了一吻後,便退開些許。

  「還睏嗎?」謝遲繞了縷傅瑤的長髮,纏在指尖把玩,「我知道你累,若不然就再睡會兒吧。」

  謝遲一早就告了假,不必上朝,家中也沒長輩和規矩約束……傅瑤抿唇想了想,決定由著性子放縱,沖謝遲比劃了下:「那就再睡一小會兒好了。」

  而後又攥著他的衣袖,軟聲道:「你陪我。」

  「自然。」謝遲替她理了理鬢髮,溫聲答道。

  傅瑤被謝遲這目光看得分外安心,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不多時,竟真又睡了過去。

  謝遲倒並不覺著睏,他向來覺少,如今心滿意足,更是沒半點睏意。

  窗外晨光漸盛,歲月靜好。

  眾人為著謝太傅與傅瑤的親事議論許久,大婚過後才漸漸平息下去,可沒過多久,另一樁事就又如同水入油鍋,讓滿京城都炸開來——

  謝太傅他,竟然辭官了。

  要知道,辭官通常是跟告老還鄉聯繫在一起的,而謝遲他也就剛到而立之年而已!三十而立,這其中的意味就很明顯,是要闖蕩事業的,可他竟然放著坦蕩的前途不要,辭官了……

  別說尋常百姓,就連朝臣大都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朝會上剛得知這事時,皆是目瞪口呆。

  這可是謝遲啊。

  這些年來,許多人都覺得他「有不臣之心」,是個有一手遮天的奸臣,幾乎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會被解讀出這樣那樣的意思。

  而如今,那些陰謀論都不攻自破了——畢竟哪個狼子野心的,會在這樣大好的年紀辭官歸隱呢?

  蕭鐸一早就知道他的打算,但在收到這請辭的摺子後,還是正兒八經地同謝遲長談了一番。

  若是在權勢與謝朝雲之間非要做一個選擇,蕭鐸會選擇後者,但能兩者俱全,是再好不過了。

  謝遲明明也可以這般,可卻非要徹底捨棄一樣。

  才弱冠之年的帝王滿是雄心壯志,幼年孤苦無依,嘗到權勢的滋味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故而並不能理解謝遲的選擇。

  蕭鐸無可奈何,加之朝局已然穩定,便應允下來。

  不少人都覺著謝遲是撞邪了,普天之下,能與謝遲感同身受的彷彿也就只有謝朝雲與傅瑤兩人。

  「兄長這些年太累了,十年像是過完了旁人的一輩子,以至於如今對權勢無欲無求……」謝朝雲與傅瑤在御花園喝茶賞花,回過頭去打趣道,「唯一的欲求,也就唯有你了。」

  這話雖是玩笑,但也的確沒說錯。

  謝遲這些年來始終在風口浪尖,先帝昏聵虞家弄權時他從雲端跌進泥裡,掙扎著活了下來,伺機而動;兩王之亂時他平定京城叛亂掌控朝局,扶持蕭鐸登基,開始了數年的權臣、奸臣生涯;而裴老將軍過世後,他又趕赴北境,收拾當年燕雲兵禍的爛攤子……

  他到過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難以企及的位置,只覺著索然無味,所以辭官辭得乾脆俐落,毫不留戀。

  傅瑤笑而不語,垂眼把玩著手中的團扇,其上是前兩日在家中時她畫的蓮葉圖,還有謝遲題的一首小詩。

  「決定什麼時候啟程南下了嗎?」謝朝雲又問道。

  「盛夏將至,我怯熱,故而是準備入秋之後再走。」傅瑤話還沒說完,瞥見遠處那熟悉的身影之後,立時坐直了身子,大有準備隨時離開的架勢。

  謝朝雲循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果不其然見著了與蕭鐸談完,來這邊接人的謝遲。

  「去吧,」謝朝雲爽快道,「等臨行前,我再給你們餞行。」

  謝遲與朝雲閒聊了幾句,毫不避諱地牽上傅瑤的手,並肩離開。

  她當年擅自做主定了這門親,是想要給謝遲多添一個牽絆,讓他行險事時想想家中的妻兒。雖然事態的發展並不如她所料,但兜兜轉轉,最後竟真歪打正著。

  哪怕尚沒兒女,傅瑤一人,已經足以成了他的牽絆與慰藉。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是幸事。

  芙蓉鎮落第一場雪的時候,胭脂鋪的斐娘發現,對面書鋪的掌櫃回來了。

  那是個很討喜的姑娘,自稱雲岫,模樣好性情也好,見了誰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隨身總是會帶著各式各樣的糖,偶爾見著小孩子會分給他們。

  雲岫並不是本地人,當年來了這小鎮後,開了個書鋪。

  斐娘起初並不看好,甚至還曾想過勸她改行,可沒想到雲岫竟然將生意做得紅紅火火,話本賣得很好,改的戲本更是廣為流傳。

  斐娘很喜歡這個聰明又和善的姑娘,見她孤身一人,還曾想過當紅娘介紹親事給她,但卻被婉言謝絕了。

  那幾年,圍在雲岫身邊的男人不少,可她對於那些示好熟視無睹,被糾纏得煩了,甚至還會破天荒地翻臉。

  斐娘好奇問過,她想要嫁什麼樣的男人?

  她定定地出了會兒神,也不知是想起什麼來,最後只含笑搖了搖頭,模樣看起來有些難過。

  再後來,她說是回老家去探親,而後再沒回來後。

  她小腹微微隆起,看樣子像是有了身孕,那眉目如畫的白衣公子撐著把傘,替她遮去風吹來的細雪,小心翼翼地扶著她進了鋪門。

  斐娘收拾了繡筐往對面去,尚未進門,便聽見了裡邊的動靜。

  「看,這就是我的鋪子,」雲岫輕快的聲音中帶了些促狹,大包大攬道,「今後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費心,我養你呀。」

  另一人低笑了聲,話音裡滿是縱容:「好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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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江南 小橋流水人家(一)

  得知傅瑤有孕,是在南下的路上。

  兩人早就商議好了南下之事,成親後,便開始陸續準備起來。

  但適逢夏日,傅瑤又格外怯熱,故而便在京中多留了些時日,準備等到秋高氣爽之時再啟程。

  謝朝雲是早在信中就得知他二人的打算,對此毫無異議,而傅家則是在謝遲陪著傅瑤三朝回門,席間聊起將來的打算之時知曉的。

  回門那日,謝遲一大早就醒了過來。

  雖說滿京城都知曉他將傅瑤給娶回家中了,但要面對傅家之時,他心中仍舊會有些許忐忑。這源於早些年他對傅家的忽視,自知理虧,所以難免如此。

  傅瑤初時並沒覺察到,梳妝打扮後,同桌吃飯時算是覺出些不對來。

  「爹娘當初既然點頭應下了這門親事,就意味著把從前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揭過去了,」傅瑤托著腮,同謝遲解釋道,「你就也不必在意了。」

  謝遲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話雖是這麼說,但傅瑤眼下對謝遲已是十分熟悉,就算他再怎麼「喜怒不形於色」,也仍舊能看出端倪來。想了想,她扯了下謝遲的衣袖,露出個燦爛的笑來:「放心吧,我爹娘很好相處的。」

  其實細論起來,當年三朝回門時謝遲大病剛醒,北境鬧出那樣的大事,迫在眉睫,他選擇入宮去見皇上商議正事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傅家並不是不講理,但凡他後來有彌補的意思,也不會為此耿耿於懷。

  只不過謝遲當年的確沒將這事放在眼中,加之後來諸多事宜,致使閒言碎語滿天飛,傅家原本就對這親事不滿,後來也就沒了好臉色。

  但正如傅瑤所說,傅家既然應了親事,便不會再為當年之事耿耿於懷。歸根結底,還是謝遲自己過不去,為著當年之事懊惱。

  在往傅家去的路上,謝遲忽而問道:「瑤瑤,你可曾同爹娘提過我要辭官之事?」

  「還沒呢,」傅瑤理所當然地答了句,而後偏過頭去看向謝遲,沉默片刻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我爹娘會不情願?」

  其實若換了旁的人家,興許真會如此。

  畢竟誰不想有個地位顯赫的女婿?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而立之年辭官歸隱,怎麼看都不算好的選擇。

  謝遲原本下意識地想要否認,但對上傅瑤那清澈的眼神後,到了舌尖的話又嚥了回去。

  平心而論,他的確拿捏不準。

  謝遲本就是個多疑的人,在這世上,能讓他放下戒備信任的人,除了血脈相連的朝雲,這麼些年也就只有傅瑤一人了。

  他會為了傅瑤接受她的家人,但卻並不意味著能立時給予同等的信任。

  「就算不情願,也是人之常情。」謝遲道。

  他說話還是留了餘地,傅瑤知道謝遲的性情,更不會為此介意,只說道:「那我就同你打個賭吧,我賭爹娘絕對不會反對。」

  謝遲隨之說道:「賭什麼?」

  「賭……」傅瑤拖長了聲音,可想了許久仍舊沒想起來有什麼好賭的,不由得笑道,「你連人帶身家都是我的了,這還怎麼賭?」

  畢竟就算不拿賭注來說,平日裡謝遲對她也是百依百順的。

  兩人說說笑笑間到了傅家,傅家人倒是一早就在等候著了,傅瑤陪著顏氏說話,謝遲則仍舊隨著傅尚書往書房去閒談,恰巧休沐的傅玨作陪。

  謝遲還清楚地記著這書房,先前就是在這裡,他經受了堪稱是審訊的問話,後來又耗了月餘,才總算是得了傅尚書鬆口,定下了與傅瑤的親事。

  而到如今,兩人已然是翁婿,和睦許多。

  謝遲其實並不習慣親密的關係,不喜歡應酬,這些年來也沒什麼交好的朋友,關係比較好的范飛白屬於跟誰都說得上話的自來熟。

  但出乎意料,與傅家人打交道比他想像中的要輕鬆許多。

  而在他終於提出自己打算辭官,陪傅瑤南下時,傅尚書與傅玨雖都難掩驚訝之色,但並沒忙著阻攔,只是齊齊沉默下來。

  傅尚書認真思量了會兒,開口道:「這應當也是瑤瑤的意思吧?」

  謝遲頷首道:「是。」

  「既然如此,那就隨你們了。」傅尚書想了想,又額外補了句,「只是記得偶爾回京來看看。」

  事實證明,的確是傅瑤賭贏了。

  傅家人並沒有阻攔,甚至沒有多問,很快就同意了這件事。

  謝遲有些難以置信道:「您同意了?」

  「這是你們夫妻自己決定的事,瑤瑤既然喜歡,那我們自然不會反對。」傅尚書一本正經道。

  他話中的「夫妻」二字讓謝遲的心情愈發地好了,心中也難免為此動容,明明是個很會說話的人,但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合適。

  倒是一旁的傅玨笑道:「我們家可是嬌養女兒,這些年來但凡是長姐和瑤瑤想要的,爹娘就沒不應的,管教和嚴苛都用在我身上了。」

  「傅家從來都是靠自己立足,不靠姻親裙帶,兒孫爭氣便顯赫,不爭氣也合該敗落。你不必為此有顧忌,想辭官就辭官好了。」傅尚書又說道,「橫豎瑤瑤也喜歡江南,那邊也開了鋪子,你陪著她高高興興的就好。」

  傅家是真不怎麼在乎女婿門楣,要麼當年也不會放著那麼多世家公子不要,允許傅璇嫁給出身平平的周梓年。也正因此,當初傅瑤嫁給權傾朝野的謝遲,家中也未見有多高興。

  歸根結底,傅家是想要女兒能挑個自己喜歡,又真心實意待女兒好的。

  謝遲怔了片刻,意識到自己其實早就該想明白的。畢竟若不是這樣的人家,又怎樣養出傅瑤這樣純真又溫柔的姑娘?

  他低聲笑道:「早些年……是我誤了。」

  自從家中出事開始,他心灰意冷,走上了一條越來越獨的路,看不上這世上大多數人,也厭煩費時間應酬往來。

  湊巧他有自視極高的資本,也沒人敢多說什麼。直到傅瑤將他從高處拉回了萬丈紅塵。

  這兩年心緒漸漸和緩,驀然回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先前近乎畫地為牢,一意孤行地將所有好意連同惡意一道拒之門外,其實是很沒有道理的。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瑤瑤曾經同我說過……」傅尚書話說到一半,忽而意識到有些不妥,便換了個話題,轉而聊起旁的事情來。

  謝遲含笑應承著,但卻不動聲色地將這說了半截的話記在心中,及至離了傅家之後,問起傅瑤來。

  傅瑤午飯吃得心滿意足,還喝了點甜酒,並沒到醉的地步,但也有些發飄。她靠在謝遲肩上,手被謝遲捧著把玩,聽了這話後沉默了下,抱怨道:「父親怎麼連這話都同你說?」

  「父親並沒說完,」謝遲勾了勾她的小指,「所以我才來問你的。」

  傅瑤的反應有些遲鈍,並沒意識到這稱呼與先前微妙的不同,她將謝遲的手拉高了些,示意他給自己按額上的穴道,而後哼哼唧唧地撲進他懷中撒嬌,並不肯說。

  其實就算她不說,單憑傅尚書前後的反應,也不是很難猜出。

  傅尚書這個人在公事上沒什麼可挑剔的,但並不是心機深沉的人,尤其是在謝遲面前,不動聲色地就能試探出不少來。

  正因此,謝遲也知道在傅瑤這裡八成是問不出來什麼的,沒再勉強,輕柔地替她按著穴道。

  午後暖洋洋的,傅瑤將臉埋在謝遲懷中,嗅著那再熟悉不過的味道,不多時就昏昏欲睡了,迷迷糊糊間想著自己早前與父親的一番對話。

  那是在出嫁前幾日,一家人用飯的時候,因湊巧聊到了周梓年的事情,她便順勢提了句。

  她說,謝遲與姐夫這些年來的經歷不同,爹娘死在了當年的冤案之中,除卻朝雲再沒什麼親近的人,這些年來背負了許多……

  顏氏是看過那齣《沉冤記》的人,一聽就知道她什麼意思,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應了聲:「知道了。只要他真心待你好,我與你父親也會將他當成自家子弟一般看待,不會見外的。」

  而今日,傅尚書也對謝遲說了相仿的話。

  謝遲是個聰明人,知道傅家對自己態度轉變,必然是有傅瑤在其中周旋。他這些年來身邊親近之人屈指可數,無牽無掛的,如今算是意識到,多了門親戚的感覺也挺好。

  就算沒了太傅的身份,他這些年來積威甚重,畏懼他的人不在少數,但比之先前要好上不少。

  離京前的那段時日,謝遲辭官在家,大半時間都是同傅瑤在一處,偶爾也會同傅玨往來,甚至還曾赴過范家小公子的滿月宴。

  再有,還曾與岑靈均打過交道。

  岑靈均當年高中狀元郎,還是謝遲經過猶豫之後點頭給的,只不過再後來他就去了北境,雖留意著京中的變動,但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卻並沒管過。

  岑靈均蟾宮折桂之後入翰林院,按理說是該如旁人一般熬資歷的,但因著才能出眾入了蕭鐸的眼,這幾年來倒是步步高陞。謝遲回京之後,在公事上與他有過往來,發現這位的確是沒什麼可挑的,不出意料的話再過些年,也會是朝中的肱股之臣。

  早年,謝遲曾經因為他拈酸吃醋,到如今自己與傅瑤心意相通,而岑靈均也已經與旁人定親,算是徹底少了一層顧忌,多了些惜才之心。

  只不過他的大度終歸是有限的,就算偶爾有打交道,也絕對不會在傅瑤面前提及此人半句。

  出了盛夏之後,暑氣逐漸退去,秋高氣爽之際,夫妻二人定了啟程南下的日子。在離開之前,進宮去見過謝朝雲留了飯,又同范飛白姜從寧夫妻聚了聚,還往傅家去了一趟……

  好些年了,謝遲就沒接連趕過這麼多宴席。

  傅瑤有過南下的經歷,對這一路上經停的城鎮更為熟悉些,當年她身邊只有銀翹等侍從作陪,如今卻是多了個謝遲。她同謝遲講自己早些年的經歷,領謝遲逛那些或風景優美或有趣的地方,倒像是將早前的遺憾都補回來了似的。

  途徑有名的谷陽鎮時,正是深秋,這裡是以做風箏遠近聞名的,傅瑤早年來時,曾見過各式新奇有趣的風箏,便想著讓謝遲一道看看。

  可途徑鎮上的醫館時,謝遲卻忽而開了口:「進去看看吧。」

  傅瑤一臉茫然地看了回去:「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謝遲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後低聲提醒道,「你沒發現,自己的信期推遲了嗎?」

  傅瑤向來是不記日子的,更沒這個意識,呆呆地盯著謝遲看了會兒,反應過來這話中的意思後,心跳立時就快了起來。

  她被謝遲牽著進了醫館,亦步亦趨跟著,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雖說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曾經幻想過同謝遲的孩子應當是怎麼個模樣,但真到了這一日,卻只覺著茫然。

  其實在定下行程之前,謝遲還曾因為這事跟她商議過。

  雖然傅瑤自己不怎麼在乎,但謝遲始終記著傅璇當年在回京時傷了胎氣,以至於不得不臥床修養數月的事情,故而也怕傅瑤重蹈覆轍,想著要麼等到塵埃落定後再南下。

  但因為誰也說不準這孩子什麼時候來,總不能為著沒蹤影的事情長久等下去,所以最終還是沒為此更改。

  謝遲是一直有算傅瑤的信期,覺察到推遲之後,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些忐忑來,既高興又擔憂,也想著事情總不至於這麼巧吧?

  然而就是這麼巧。

  醫館的老大夫診了脈之後,笑呵呵地道了喜。

  傅瑤緊緊地攥著謝遲的手,仰頭看了過去,只見謝遲已經眉眼間盡是笑意,嘴角也已經高高地揚了起來。

  見他這模樣,傅瑤沒忍住笑了出來,晃了晃他的手:「這麼些人看著呢,矜持些。」

  「已經很矜持了,若不是在外,我都想要抱你了。」謝遲低笑了聲,大方地留了一錠銀子給那老大夫,沒顧阻攔直接同傅瑤離開了。

  出門下台階時,他甚至還提醒了句「小心」,一副恨不得將傅瑤給捧在手心裡的護著才好的架勢。

  傅瑤哭笑不得:「這才……」

  然而這話還未說完,她只覺著腰上一緊,隨即被謝遲給抱了起來,嚇得低呼了聲。

  謝遲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含笑道:「雖然很想矜持一些,但還是忍不住。」

  週遭的目光大都聚了過來,傅瑤能感受到謝遲那溢於言表的歡喜,並沒掙扎,只是順勢將臉埋進了他懷中,小聲道:「我也很高興。」

  一直到回了船上,又驚又喜的情緒仍舊未曾褪去。

  纏綿的親吻過後,傅瑤伏在謝遲肩上,仍舊透著些難以置信:「我居然要當娘了。」

  謝遲的手輕輕地覆在她小腹上,就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些。

  此時尚未顯懷,纖腰不盈一握,若不是診了脈,完全想不到其中竟然已經有了兩人的血脈。

  「早些年,我總覺著自己會孤身終老……」謝遲微妙地停頓了下,將那不大吉利的話嚥了回去,親吻著傅瑤頸側,低低地感慨,「瑤瑤,這樣真好啊。」

  早些年謝遲不近女色,從未想過成家,更未想過會有這般期待孩子誕生的一日。

  他總覺著,自己興許會死於戰場,又或是為朝局熬到心力交瘁,死於陰謀陽謀……到如今看來,幾十年以後應當是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現實竟然要比想像之中好了百倍,像是這些年攢下來的運氣,都用在了此處。

  傅瑤察覺到那微妙的停頓,怔了下,而後笑道:「我早年還想過,若是將來有了孩子,最好是模樣和聰明才智像你,性情像我……」

  謝遲卻道:「都像你也好。」

  彷彿在他眼中,傅瑤無一處不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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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8:12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江南 小橋流水人家(二)

  南下途中,兩人是一路遊山玩水,走走停停。

  在谷陽鎮診出有孕之後,除了高興外,傅瑤與先前並沒太大差別,可謝遲卻是要格外小心謹慎一些,彷彿她成了易碎的瓷器一般,怕風吹一吹就倒。

  除了出門之時多有約束,就連飲食上,偶爾也要說上幾句,看起來像是對此多有研究。

  傅瑤覺著稀奇,追問之後方才知道,原來早在京城時,謝遲就已經特地瞭解過有孕之後的諸多禁忌,一應相關事宜都牢牢地記在了心上。

  如今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傅瑤對此可以說是一竅不通,雖說當年長姐有孕之時,曾聽母親提過幾句,但也沒特地記下,扭頭就忘了。

  但好在有謝遲,在他無微不至的照料之下,倒也用不著她親自來費這個心。

  有孕之後行程放慢了些,一直到入冬之後方才到了傅瑤曾居住過的芙蓉鎮,此時她已經顯懷,還恰好趕上了這邊的初雪。

  謝遲被罰去過西境,也曾駐守北境數年,可卻從未來過江南,一路看過來只覺著山水都與北邊不同,別有一番風情。

  傅瑤當初離開芙蓉鎮時,將鋪子交給了信得過的掌櫃,這次要南下,更是一早就遣人傳了信過來,將宅院提前收拾妥當。

  一到此地,便能入住歇息。

  正如她所料,前幾年悉心栽培的花草死了半數。領著謝遲轉了一圈之後,傅瑤無奈道:「有些花草格外嬌氣,當初是好不容易才養好的,這一年多不在,就算隔三差五有人灑掃,也沒能保住。」

  她倒也並沒苛責僕從的意思,只是覺著可惜。

  謝遲撐著油紙傘,替她遮去細雪,含笑道:「等到開春之後我陪你慢慢養回來。」

  傅瑤點點頭,看了眼天色:「時辰還早,咱們去鋪子那邊看看吧。」

  「你身體還能行嗎?」謝遲遲疑道。

  「可以的,」傅瑤攥著他的衣袖,腳步輕快地往外走,「你不覺著我這些日子都圓潤了嗎?再說了,那鋪子離得也不算遠。」

  傅瑤先前就聽長姐提過,這種事情因人而異,會有被孕吐等症狀幾乎折磨掉半條命的,也有從頭到尾都很順遂的。

  她運氣彷彿還不錯,再加上有人悉心照料,迄今為止並未有什麼不適。

  芙蓉鎮與京城大不相同,遠望青山秀水,白牆青石巷,小橋流水人家,儼然一派江南風光。

  從家往書鋪的路,傅瑤不知走了多少遍,哪怕離開許久已經記得清清楚楚,引著謝遲在小巷之中拐了幾個彎之後,到了長街之上。

  此處的風更烈些,攜卷著細雪而來,謝遲側身替傅瑤擋著風,傘大半都遮她那邊。

  傅瑤是想要跑幾步的,可卻被謝遲給拉著手腕攔了下來:「小心路滑。」

  「沒什麼妨礙呀,我有分寸的。」傅瑤軟著聲音抱怨,但還是放慢了腳步,半個身子都依偎在了謝遲懷中。

  謝遲好聲好氣解釋道:「你如今身子重,還是謹慎些。」

  「好麻煩……」傅瑤感慨了句。

  小孩子的確是很可愛,她也很喜歡,但真到自己懷了身孕之後,才知道其中的不易。

  謝遲認真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傅瑤原本是隨口抱怨一句,見著謝遲這正兒八經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而後指了指不遠處那書鋪,同謝遲笑道:「看,這就是我的鋪子。」

  謝遲抬眼看去,一眼就認出那匾額是傅瑤的字跡。

  他妥帖地扶著傅瑤上台階,進了書鋪之後,打量著其中的裝潢。

  芸娘早就知道傅瑤不日將至,卻沒想到她竟然直接過來了,先是一驚,隨後迎了上來:「姑娘……」

  才剛開口,他留意到傅瑤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看向一旁長身玉立的謝遲,愣了下。

  「這是我夫君,」傅瑤看出她的疑惑來,含笑解釋道,「姓謝。」

  謝遲隨之看向那掌櫃,微微頷首。

  芸娘立時改了口:「夫人何時到的?我竟不知情,實在是疏忽了。」

  「這不怪你。今日晌午到的,銀翹她們在收拾帶來的東西,慢慢安置,我閒著無事便想著過來看看。」傅瑤在一旁的高凳上坐了,看向櫃台上供著的那枝梅花,驚訝道,「今年這梅花開得倒早。」

  「是啊,」芸娘附和了聲,將早就備好的賬本取出,「這是你離開之後的……」

  「不急不急,」傅瑤擺了擺手,「這個等回頭再說,我也信得過你。」

  芸娘含笑道:「那我去煮茶。」

  說完,便往後院去了。

  這風雪天並沒什麼人出門,鋪子之中很清淨,謝遲四下看著。

  傅瑤擺弄著那瓶中的早梅,又抬眼看向書架後的謝遲,開玩笑道:「這就是我的鋪子。今後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費心,我養你呀。」

  謝遲透過空隙看了回去,低聲笑道:「好啊。」

  傅瑤正欲再說,聽見門外傳來動靜,隨之看了過去,見著斐娘之後眉眼一彎:「許久不見。」

  「是有好久了,」斐娘放下簾子,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傅瑤面前,唏噓道,「我還當你是不準備回來了呢。」

  傅瑤托腮道:「怎會?我的鋪子還在這裡呢。」

  斐娘上下打量著傅瑤,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一旁的謝遲。

  傅瑤立時介紹了謝遲的身份。

  「真好,」斐娘真心誠意地誇了句,又放低了聲音,小聲道,「我現在總算是知道,你先前為何看不上那些人了。」

  雖說先前那些追求傅瑤的人,也不乏才俊,但與眼前這位白衣公子相比,無論是相貌還是通身的氣質,皆是相形見絀。

  傅瑤掩唇笑了聲,雖未多說,但聽旁人誇謝遲,也是心情大好。

  說話間芸娘送了熱茶和糕點來,傅瑤與斐娘閒聊著,謝遲並未上前打擾,隨意挑了本感興趣的書,倚在另一側的書架旁翻看。

  兩人先前的關係不錯,許久未見,自是有許多話。

  但總不能將自家的生意撂在哪兒不管,斐娘喝了杯熱茶之後,便起身告辭,說是等到改日閒了再敘。

  傅瑤正準備起身送,卻被斐娘給攔了下來:「你是雙身子的人,還是好好歇息,與我客氣什麼呢?」

  等到人離開之後,謝遲方才合上書,往傅瑤這邊來了。

  「你可曾聽到我們方才說了些什麼?」傅瑤拈了塊糕點,笑盈盈地問。

  謝遲一見她這模樣就知道是「不懷好意」,笑了聲:「聽了個大概。」

  這種閒聊謝遲是不好摻和的,故而有意避開,但他一心二用的本事向來不錯,哪怕一邊看書,也能聽個差不離。

  斐娘方才隨口問了傅瑤將來的打算,可能是以為她嫁了夫婿,算是謝家的人了,是要隨著這位謝公子到別處去的。

  在得知夫婦二人會在此處定居之後,不可避免地有些驚訝。

  畢竟這麼一來,與其說是傅瑤嫁了人,倒更像是這位謝公子入贅。再加上尚未進門時聽到的那句「我養你」,就更貼切了。

  斐娘見著謝遲的第一眼,看模樣和通身氣度,只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沒想到竟然是個「吃軟飯」的,心中著實是詫異得很。

  雖然很快就掩飾過去,並沒多問,但傅瑤還是看出她的心思來。

  謝遲的身份不宜讓外人知道,傅瑤也尋不出什麼合適的理由,便模棱兩可地認了下來,由著她誤會了。

  「斐娘並不是那種會搬弄是非的人,更不會同旁人背後議論,」傅瑤咬了口糕點,含糊不清地說,「只不過若是尋不出個合適的解釋,長時間下去,恐怕旁人也會覺著你是入贅給我的……」

  略微停頓了下,她忍笑道,「……小白臉。」

  只一想,傅瑤就覺著實在是有趣。

  謝遲縱容地看著她,不甚在意道:「那也不錯。」

  謝太傅著實是能屈能伸,半點不介意旁人這般誤會,當得了權傾朝野的「奸臣」,也當得了入贅的「小白臉」。

  傅瑤看著他清雋的面容,笑得停不下來,又指了指那糕點:「要嘗嘗嗎,這是芙蓉鎮有名的糕點。」

  謝遲走近,卻並沒去拿碟中完好的糕點,而是一低頭,將傅瑤手中那剩下的小半塊咬了過來。他抬眼看著傅瑤,眼中帶了些戲謔和曖昧。

  這模樣落在傅瑤眼中,帶了些別樣的意味,她臉頰都被這眼神看熱了,怔了下,方才回過神來。

  「你還真是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傅瑤收回手,磕磕絆絆道。

  她算是徹底見識了。

  就算沒有家世、沒有才學,謝遲單憑這張臉,也能過得很順遂。

  這糕點很符合傅瑤的口味,但對謝遲而言卻是偏甜,他若無其事地嚥了下去,而後順手拿過傅瑤面前的杯子,將剩下的茶喝了下去。

  「時候差不多了,」謝遲看了眼天色,向傅瑤伸出手,「我們回家去吧?」

  冬日原就是晝短夜長,再加上風雪天,此時已經暗了下來。

  傅瑤搭上謝遲的手,由著他給自己繫好了斗篷,同芸娘打了個招呼之後,便離開了。

  這條路走了不知多少遍,有冬有夏,有晴有雨,時常是有銀翹陪著,偶爾也會是孤身一人。傅瑤偏過頭去看向謝遲,只見他眼睫上沾了細雪,側顏很是好看,不由得抿唇笑了起來。

  「想起什麼高興的事情了?」謝遲隨即看了回來,語氣溫柔。

  傅瑤向他懷中靠了靠,讓兩人一同擠在傘下,輕快道:「也沒想起什麼,就是很高興。」

  家中已經點了燈,進了門後一路往正房去,還能聞到濃郁的飯香。傅瑤原本已經吃了幾塊糕點,但聞著著香味,仍舊覺著餓,拉著謝遲加快了些腳步。

  這次南下帶的東西很多,銀翹她們整理了許久,還有一半沒能收拾好,只能留待明日繼續。

  橫豎日子長得很,大可以慢慢來。

  雖然舟車勞頓,但傅瑤卻並未歇息,吃過晚飯收拾了一番,拉著謝遲到廊下看夜雪,聊起自己先前在南邊的事情。

  簷下的燈火映著夜色、雪色,謝遲倚在廊柱旁,替傅瑤拂去額前碎髮上的雪花,又將快要滑下的兜帽理好,笑問道:「還不睏嗎?」

  「是有些睏,」傅瑤揉了揉眼,「但南邊冬日不常下雪,難得遇上,就這麼睡了有些可惜。」

  謝遲拉過她的手,隨即皺了皺眉,直接彎腰將人給抱了起來:「手都有些涼了,今日還是早些歇息吧。」

  傅瑤抬手勾著謝遲的脖頸,並沒拒絕,由著他將自己抱回了內室。她腹中還有孩子,所以的確得多留意著些,不能由著性子來。

  躺下沒多久,她便靠在謝遲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有孕之後,傅瑤是要比先前更嗜睡些的,原本養成的早起習慣在回到江南之後就又打回原形了,尤其是隨著天越來越冷、月份越來越大,不到日上三竿是壓根不願意從暖暖的被窩中起來的。

  謝遲是天生睡得少,雖說不睏,但常常也會陪著傅瑤多躺會兒。

  他勤勤懇懇這麼些年,到了江南後算是徹底閒了下來,再不用考慮朝政邊境,甩掉了所有負擔。

  天氣好時,謝遲也會陪著傅瑤出門逛,半個多月下來,對芙蓉鎮有了大概的瞭解,也見了好幾個傅瑤的熟人。傅瑤在這邊是化名雲岫,他索性也隨之胡謅了個名字,叫做「謝知還」。

  尋常人興許察覺不到其中的關係,但真到了有學識的面前,怕是不難猜出這是胡謅的。

  傅瑤頭一回聽他說起這名字時,愣了下,垂眼掩去眼中的笑意,及至只剩兩人時忍不住調侃了句。

  「說不準旁人還覺著你我是有緣分呢。」謝遲笑了聲,「由著他們怎麼想,橫豎也打聽不出什麼。」

  夫妻二人離開京城時,只有親近之人知道,又皆是口風嚴的,誰也不會大肆宣揚。到如今,旁人興許知道他們離開了京城,但八成是不知道究竟去了何處的。

  謝遲早些年始終在風口浪尖上,但凡有點動靜,都要被眾人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這一退可以說是悄無聲息,尤其是對於京城的百姓而言,彷彿銷聲匿跡了一般。

  倒是北境那邊的許多故事漸漸傳了過來,其中不乏傅瑤編的那幾個。

  秦家太后一派被蕭鐸料理得乾乾淨淨,少了有心之人搬弄是非,謝遲也徹底離了朝堂,早年劍拔弩張的朝局平和下來,就連御史台那位參過謝遲的「老頑固」都後知後覺地覺出些他的好來,同蕭鐸告老還鄉時追憶起這些年的難處,破天荒地誇了謝遲幾句。

  謝朝雲在信中將這事當玩笑話提了提,謝遲看了之後,一笑置之。

  「我知道這位翁御史,」傅瑤看完了自家的信,隨手拿過謝朝雲的看了眼,同謝遲說道,「聽人說,他當年可沒少參你。」

  謝遲摩挲著那尚未刻好的玉料,回憶起當年的舊事,無奈笑道:「他這個人是個老頑固,最為看重規矩,便難免覺著我離經叛道。」

  畢竟他剛回京那幾年,的確是手腕強硬、氣焰囂張,怎麼看也不是個規規矩矩的純臣。

  「可那時新帝剛登基,冷宮中長大的孩子,就算再聰明也壓不住陣。」傅瑤小聲道,「你若是不強硬些,要怎麼辦呢?」

  她眼中的謝遲怎樣都好,自動找好了理由。

  「我並沒你想的那樣好,」謝遲含笑搖了搖頭,又拿起刻刀來,「其實我偶爾會想,如果不是有朝雲在,我與皇上興許當不了多少年的好師徒……」

  這話可謂是誅心,他們之間誰也沒提過,但都心知肚明。

  歸根結底,兩人皆是多疑的性情,哪怕一時平和,日子長了誰也說不準會如何。

  「這事可沒有如果,畢竟皇上與阿雲孩子都有了,小太子還得叫你一聲舅舅呢。」傅瑤托腮端詳著謝遲手中的玉料,她知道這是給沒出世的孩子準備的,看著那已經成型的花瓣,忍不住問了句,「若我懷的是個男孩兒呢?」

  這世上許多人家都盼著生男孩,可謝遲卻不同,兩人出門閒逛,給未出世的孩子挑物件的時候,他從來都是默認按著女孩來挑的。

  謝遲的動作頓了下,慢條斯理道:「那到時候就再刻好了。」

  他是真想要一個像傅瑤的女兒,就像是長姐家的文蘭一樣,乖巧又可愛的那種。至於兒子,謝遲是不大能想像出來若是像自己,該怎麼養?

  傅瑤沒忍住笑了出來,看了眼天色,拉著謝遲往外走:「懷胎十月,離孩子出來還早得很呢,陪我置辦年貨去。」

  年節將至,鎮上明顯熱鬧起來。

  傅瑤從前在芙蓉鎮過年,雖獨自在此,但也不會顧影自憐,領著丫鬟小廝們認真地準備,將宅子精心佈置一番。

  如今有謝遲在,就更是興致勃勃了。

  謝遲這幾年都是在邊關過的,並沒那個閒情逸致,某年臨近除夕時剛拿下一城,忙得暈頭轉向,若不是副將提醒險些都給忘了。

  這麼些年,就算傅瑤嫁過來的那個年節,他都在忙,只在夜間陪著傅瑤守了歲,這還是有生之年頭一回早早地親自籌備。

  傅瑤早年學過剪窗花,手巧得很,能剪出好幾十種花樣,給謝遲露了一手後,又想著教他。然而謝遲難得遇上不會的事情,學了半晌,成品仍舊不大像樣,傅瑤得意了會兒,打發他去書房寫楹聯。

  謝遲寫得一手好字,等到僕從將四處貼完之後,傅瑤挨個品鑑過去,十分滿意。

  「既然滿意,那給我什麼獎勵?」謝遲開玩笑道。

  傅瑤看了眼四周,見無人在,墊腳親了謝遲下。

  謝遲立時扶著她的腰,將人給扶穩了些,想要加深這個吻,然而舌尖觸及傅瑤唇舌後,又立時止住了。

  傅瑤打量著謝遲的反應,笑得停不下來:「忘了同你說,我方才吃了串糖葫蘆,還有酸梅乾。」

  她笑得幸災樂禍,擺明了不是「忘了說」,而是有意為之。

  「你啊……」謝遲算是拿她沒辦法,哭笑不得地感慨了句,而後扶著人回了房中。

  然而遲早是要還的。

  及至晚間,傅瑤被他抱在懷中親了許久,氣喘籲籲地開玩笑:「我記得聽旁人說過什麼酸……」她認真回憶了一番,繼續道,「哦對,是酸兒辣女。你說,我腹中懷的會不會是個男孩?」

  「男孩就男孩吧,」謝遲撫著她的鬢髮,溫聲笑道,「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他是想要個像傅瑤的女兒不假,但非要說的話,也沒很介意,畢竟歸根結底都是兩人的血脈。

  傅瑤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想了想又道:「其實也無妨,我們可以多生幾個嘛。」

  她原本只是聊得興起,信口胡說,然而這話落在謝遲耳中,卻變了味,原本溫柔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地添了些情慾。

  傅瑤留意到後,怔了下:「現在可以嗎?」

  謝遲心中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嘆了口氣,而後搖了搖頭:「穩妥起見。」

  自從得知傅瑤有孕之後,他便一直克制著,想歸想,但哪怕有一分傷到傅瑤的可能,他都不願冒這個險。

  傅瑤會意,向裡挪了挪,以免貼得太近撩起火來。

  謝遲也沒非要考驗自己自制力,定了定神後,有些無奈地又嘆了口氣:「還是不必多幾個了。」

  他從前是極想要與傅瑤的孩子,並沒細想過有什麼不好,直到如今見著擺在眼前的難題,才算是清醒了些。

  相較而言,他還是更想要傅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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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8:25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江南 小橋流水人家(三)

  除夕這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很好,但出門之時傅瑤仍舊是被裹得嚴嚴實實,兜帽下只露了半張臉。

  到今日各家年貨都已經採購齊全,街上的攤販們大都收了攤回家,不像先前那般熱鬧,倒是能見著小孩子們湊在一處瘋跑玩鬧。

  謝遲見著個賣糖葫蘆的,找出幾文錢來買了兩串,一串給傅瑤先吃著,另一串則自己拿著,留著過會兒再給她。

  傅瑤原就喜酸,這些日子更是變本加厲,興許是因著有孕的緣故,連胃口都好了不少。一串糖葫蘆下肚,目光隨之落在了謝遲手中那串上,嚥了嚥口水。

  然而謝遲遞過來時,她卻並沒接,而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抱怨道:「我覺著這半月下來,胖了不少。」

  姑娘家總是難免會在意這些,傅瑤從前是沒這個煩惱的,可是今晨梳妝時,是真覺著臉頰圓潤了不少。口腹之欲與愛美之心來回拉扯,可謂是為難得很。

  「你有孕在身,胃口比先前好也是理所應當的。」謝遲將那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在她眼前晃了晃,「更何況,我覺著你怎樣都好看。」像是生怕傅瑤不信一樣,他隨即又篤定地補了句,「千真萬確。」

  傅瑤的意志原就不大堅定,被他這麼一說,口腹之欲便立時佔據上風,接過了那串糖葫蘆。

  兩人到書鋪去逛了一圈,此處也已經貼好了楹聯,依舊是謝遲的手筆。他寫得一手好字,據芸娘說,這楹聯貼上之後,這兩日上門來的客人見著之後,大都是要議論一番的。

  今日自然是沒什麼生意,傅瑤隨便挑了個話本翻看,謝遲則在一旁悠閒地煮茶。

  「說起來,你那北境風物誌修得怎麼樣了?」傅瑤忽而想起這件事來,隨口問了句。

  這還是她當年提的主意,謝遲後來的確也做了,但仍舊說那算不得什麼兵書,最多也就是自己這些年來的見聞和經驗,編個風物誌。

  謝遲沉默了片刻,說道:「不急,慢慢來。」

  他動筆寫這風物誌,是從北境時開始的。

  那時傅瑤在涼城那小院落腳,他被前線的戰事牽絆著不能回去,便陸陸續續寫了些,後來讓人連著信一並送了回去,請傅瑤代為整理。

  當初他領兵在外,有許多軍務,卻還是能尋出時間來寫,反倒是後來同傅瑤在一處後荒廢下來,不怎麼寫了。

  回京成親之後,新婚燕爾蜜裡調油,就算是有閒工夫也不會用在這事上。及至來了江南,滿心記掛的都是傅瑤與她腹中的孩子,就更是將這件事給拋之腦後了。

  若不是傅瑤突然提起,他自己興許壓根想不起來。

  由此可見,俗話說的「美色誤人」的確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傅瑤托腮打量著謝遲,將他這微妙的沉默看在眼中,認真地回想了一番,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莫不是將這事給忘了?」

  謝遲看著面前的小火爐,抬手扶了扶額,無奈地承認了:「是啊。」

  傅瑤笑了會兒,又說道:「是不是我拉著你做這做那,耽擱了這事。」

  「不是這麼算的,」謝遲沏了杯熱茶,放到她手邊,一本正經道,「在我這裡,陪你才是頭等的大事,別的都得往後排。這不叫耽擱,而是理所當然。」

  「若我去費心編修那些,少了陪你和孩子的時間,才算是耽擱。」

  他心中的確是這麼想的,便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並沒意識到這已經完全算是情話了。

  傅瑤唇角不由自主地翹起,勾了下謝遲的手指,正想撤開,卻又被謝遲反手握進了掌心。

  「在看什麼,」謝遲瞥了眼那話本的名字,饒有興趣道,「有趣嗎?」

  「才看了個開頭,」傅瑤近來不大能靜下心來認真看書,隔三差五就會跑神。想了想,她將那書推到了謝遲面前,軟聲撒嬌道,「要麼,你給我講講吧?」

  謝遲愣了下,等到反應過來後,垂眼翻看著那話本,含笑道:「那好,我就當一回你一人的說書先生。」

  「誰說只有一個人了?」傅瑤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明明還有她。」

  謝遲眼中笑意愈盛:「好,那就是你們兩人的說書先生。」

  這麼些年來,謝遲並沒聽過幾次說書,上次還是在涼城之時被傅瑤拉去的,更沒給旁人講過故事。他先大略翻看了幾頁,在心中梳理了章程後,方才開了口。

  初時他明顯有些不適應,但漸漸地卻是越來越順暢,講得繪聲繪色。

  傅瑤原本只是順勢撒嬌,沒料到謝遲竟然講得有模有樣,熟悉的聲音落在她耳中,很是享受,比方才自己慢慢看好了百倍。

  這話本初時不顯山不露水,到後面,才發現竟然是個與妖鬼有關的志怪故事。

  聽到緊要之處,傅瑤不自覺地攥緊了謝遲的手。

  她先前也看過竹林閒客的志怪故事,但那些都是偏敘事講情的,讓人覺著曲折離奇,可如今這個故事卻顯得格外嚇人些。

  謝遲將傅瑤的反應看在眼中,停了下來:「你若是怕,若不然就不講了吧?」

  「這怎麼能行?」傅瑤委屈道,「我還不知道結局究竟如何呢!」

  怕歸怕,但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謝遲無奈地笑了聲,只得在傅瑤的催促下繼續,可還沒講幾句,便聽見傅瑤似是受了驚訝一般「呀」了聲。

  「怎麼了?」謝遲隨即問道。

  傅瑤垂眼看向自己的小腹,有些難以置信地抬手覆了上去,遲疑道:「她方才像是踢了我一下……」

  謝遲立時將那書放在了一旁,離得更近了些。

  兩人齊齊地將那到了緊要關頭的故事拋之腦後,湊在一起琢磨著,可腹中那孩子卻已經安靜下來,彷彿方才是傅瑤的錯覺一樣。

  「算了,不理她。」傅瑤給謝遲添了杯茶水,笑盈盈道,「喝口茶潤潤喉吧。」

  謝遲聽出她這旁敲側擊來,將扔到一旁的書拿了回來,翻回先前的位置,喝了口茶復又講了起來。

  然而事情巧得很,沒多久,傅瑤就又覺出胎動來,一臉茫然。

  「看來,咱們孩子是不大喜歡這個故事了。」謝遲開玩笑道。

  「哪有?」傅瑤嘀咕道,「八成是湊巧才對。」

  然而此時已經到了晌午飯點,她也覺著有些餓了,扶著謝遲站起身來:「還是先回去吧,記得把話本帶上。」

  等到出了門後,傅瑤又忍不住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問謝遲道:「你說,她膽子是不是有些小?」

  謝遲看著她煞有介事的模樣,忍笑道:「沒出世的小孩子,膽子小也是理所應當的啊。」

  傅瑤這才作罷,回家中吃了午飯之後,便歇息去了。

  冬日難得有這樣陽光暖洋洋的午後,傅瑤不多時就睡了過去,謝遲在一旁陪了會兒,正準備起身時,卻只見她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錦被下的手也不大安分地掙動了下。

  謝遲一見傅瑤的反應就知道八成是做夢魘住了,立時握住了那掙動的手,躺了回去,又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這才漸漸安穩下去。

  謝遲也沒再想著起身,一直陪到傅瑤自己醒來,替她理了理鬢髮,笑問道:「你先前是夢著什麼了?」

  傅瑤睡眼惺忪,揉了揉臉頰,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夢來,支支吾吾道:「也沒什麼。」

  「那讓我猜猜?」謝遲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夢著了今日聽的那故事了?」

  傅瑤:「……」

  她將臉埋在謝遲懷中,悶聲道:「是。」

  「看來——孩子是隨你了。」謝遲嘴上打趣著,但卻將傅瑤抱在了懷中,溫聲笑道,「好了不怕了,我陪著你呢。」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這才起身。

  往年在芙蓉鎮過除夕時,傅瑤總是會親自下廚,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架子,忙得不亦樂乎。今年有身孕,謝遲不放心,她也怕自己這樣反而添亂,便全交給了廚娘和銀翹她們忙活,自己陪謝遲下棋。

  傅瑤正琢磨著下一步該怎麼走,忽而想起當年的事來,同謝遲翻舊賬道:「說起來,我記得咱們頭一回下棋的時候,你險些把我給氣哭了。」

  那時候她同謝遲說好了,自己陪他下棋,他陪自己看泥人,結果最後鬧到不歡而散。

  謝遲也記得這件事,噎了下,立時認錯道:「那時是我不好。」

  當初傅瑤的棋藝並不算好,他也沒半點相讓的意思,反而更像是戲弄。等到最後把人給惹惱之後,心中也不是不後悔,可那時並不知道該怎麼哄人,弄巧成拙。

  如今再想,謝遲都覺著自己當初簡直無可救藥,不忍直視。

  可傅瑤卻並不答,沉默不語地下著棋,像是為著舊事耿耿於懷。謝遲愈發懊惱起來,思來想去琢磨著該怎麼哄,正準備再開口時,卻見傅瑤忽而笑道:「我贏啦。」

  謝遲看向那棋局,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落了傅瑤的圈套,哭笑不得投子認輸。

  雖已經知道傅瑤方才那模樣是有意做出來詐他的,眼下已經高高興興地收拾起棋子來,但謝遲仍舊說道:「瑤瑤,當年是我不好……」

  傅瑤沒等謝遲說完,便立時擺手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謝遲無聲地笑了笑。

  他知道傅瑤在北境答應復合的那日,就已經將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其實是他自己過不去那個坎,每每想起來都覺著懊惱,甚至會有些後怕。

  傅瑤定定地看著謝遲,一時卻又不知說什麼合適,便索性起身湊近了些,在他唇上親了下。

  謝遲扶著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懊惱與安撫,並著深情,萬般情緒盡在不言之中。

  年夜飯準備得很豐盛,傅瑤吃得差不多飽,聽著外邊的動靜後,一手端了杯酒,一手拉著謝遲到院中去看煙花。又支使著興寧將先前備年貨時準備的煙花都拿了出來。

  謝遲想要替她捂耳朵,卻被傅瑤給避開了。

  「我真不怕這個,」傅瑤笑盈盈道,「若不是懷著身孕,我就自己去點了。」

  簷下懸著的燈火映在她眼中,亮晶晶的。

  傅瑤仰頭看著天際的煙火,謝遲卻含笑看著她,目光溫柔似水。

  一直以來,傅瑤都有除夕守歲的習慣,可今年興許是有孕在身的緣故,卻並沒能熬下去,雖然已經變著法地找話聊,但最後聲音還是越來越低,靠在謝遲肩上睡了過去。

  謝遲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躺了下去,蓋好了錦被。

  他少時隨著爹娘和朝雲守歲,後來就沒這個習慣了,年節過得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但這次卻並沒陪著傅瑤睡下,而是替她守歲。

  更聲響起時,外間隱約又有煙花聲傳來。

  傅瑤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揉了揉眼,小聲喚著謝遲的名字:「什麼時候了?」

  「是新的一年到了。」謝遲牽過傅瑤的手來,在她唇上落了一吻,似是立誓般低聲笑道,「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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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江南 小橋流水人家(四)

  興許是傅瑤的運氣不錯,又興許是謝遲照顧得很好,她腹中的孩子一直很省心,初時並沒什麼孕吐的徵兆,每半月請大夫來診脈時,胎像也很穩。

  堪稱是省心得很。

  兩人到芙蓉鎮時是冬日,天氣寒冷,不便出門遊玩,也就是偶爾日頭不錯的時候出門逛逛。

  等到開春之後,一日日地暖和起來,河畔的垂柳抽了嫩芽,草長鶯飛,傅瑤便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趁著春日出門去遊玩。

  只可惜隨著月份越來越大,行動也愈發不便起來,登山踏青自然是不成,同謝遲你來我往地砍價似的爭了許久,最後決定到東湖去看風景。

  「還有三個月,」傅瑤挽著謝遲的手慢慢走著,看了看遠處放紙鳶的,又看了看湖上的畫舫,忍不住算起日子來,「到時候就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從前長姐因胎像不穩不得不臥床休養數月的時候,傅瑤看著就覺得折磨,如今真輪到自己,哪怕是一切順遂,卻還是覺著多有不便。

  謝遲這些日子始終陪在傅瑤身邊,知道她的不易,如今見她滿眼羨慕和期盼,心中也分外不是滋味。

  「所以你將來一定要乖一點,」傅瑤卻並沒失落太久,抬手覆上隆起的小腹,一本正經道,「娘親懷你可不容易了,若是將來不聽話,我就罰你……抄書。」

  謝遲聽了她這話,臉上多了些笑意,追問道:「你少時是不是時常被罰抄書?」

  傅瑤原本那「為人師長」的架勢沒能繃住,沉默了片刻,爭辯道:「……倒也沒有時常被罰。」

  「像我這樣自小就乖巧、討人喜歡的,爹娘才不捨的罰我,」傅瑤面不改色地自誇著,而後話鋒一轉抱怨道,「是最初給我請的那女先生太嚴苛了。」

  她還沒說具體的事跡,謝遲卻已經先點了頭,像是對這話深信不疑。

  傅瑤沒忍住笑了出來:「你明還明什麼都不知道,點什麼頭呀?」

  「你是乖巧沒錯,也討人喜歡沒錯,那自然是罰你的那位女先生的錯。」

  也就只有謝遲,能將這話說得理所當然了。

  傅瑤怕笑得太過會肚子疼,咬了咬唇:「說起來,你還沒見過我少時的模樣呢。」

  「若早知道有今日,當年從那長安街上打馬而過,就該抬頭看一眼才對。」謝遲偏過頭去看向傅瑤。

  傅瑤隨著設想了下,如同編話本故事似的續道:「然後你就會發現,我可能才到你這裡。」

  她身量原就不算高挑的,眼下同謝遲站在一起,將將到他肩,就更不用提當初那個年紀了。

  謝遲看了眼她比劃的位置,調侃道:「是啊,你當初還那樣小,該叫我『哥哥』才對。」

  自從當初鬧著玩喊謝遲哥哥,結果被親哥在廟會上撞見之後,傅瑤就對這個稱呼格外敏感,輕輕地推了謝遲一下,嗔道:「不准再提這個。」

  「好好好,」謝遲先是連聲應下,又逗她道,「不提『哥哥』了。」

  傅瑤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橫了他一眼,要甩開手,卻又被謝遲給牽了回去:「別惱,不逗你了。」

  春風拂面,送著清淡的花香,夾雜著親暱的笑鬧聲。

  回到家中後,傅瑤也開始張羅著重新養些花草,搜羅種子、從別處移栽。

  只可惜她身子越來越重,有許多事情是做不了的,月份大了之後連蹲都蹲不下,只能在一旁指揮著,交給僕從或是謝遲動手。

  幾個月下來,宅子中添了許多花草,一片生機盎然,而傅瑤也到了臨產期。

  顏氏知道傅瑤有孕之後,曾經寫了一封極長的信,事無巨細地叮囑了一番,傅瑤自己記不住,便轉手給了謝遲。謝遲一字不落地記了下來,也提前問了大夫,又托芸娘找了此處靠譜的穩婆,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但真到胎動要生產時,謝遲腦海中卻先是一片空白,將傅瑤抱到床榻上,不知所措地握著她的手,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好。

  「我還是頭一回,見著你這模樣。」傅瑤開口道。

  謝遲也沒想過自己竟會這般失態,尤其是看著傅瑤那疼得要命的模樣,便只剩了慌亂。

  「放心吧,」傅瑤勉強露出個笑來,「她這麼乖,一定不會折騰我的。」

  謝遲察覺到她聲音中的顫抖,將手攥得更緊了些,點了點頭:「嗯。」

  穩婆拿了銀子之後便在這邊時時候著,得了消息後,立時便過來指揮著銀翹她們準備接生。

  「您不要先出去嗎?」穩婆看著床榻邊的謝遲,遲疑道。

  依著舊俗,接生時男人該避開的,說是見著這血不吉利。

  謝遲聽人提起過這事,但卻並沒半分要離開的意思,只是挪開些,仍舊未曾鬆開傅瑤的手,毫不猶豫道:「我在這裡陪她。」

  這些年來,謝遲打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仗,受過數不清的傷,軍醫處理傷口之時,他見著自己的血都沒什麼反應。可如今見著丫鬟們進進出出,原本清澈的水成了血色,卻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恍惚間倒像是回到了當年剛到西境,頭一回上戰場時。

  傅瑤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聽著穩婆的指揮吸氣呼氣,面色蒼白如紙,汗水與淚水摻雜在一起,洇濕了鬢髮,狼狽不堪。

  謝遲從丫鬟手中接過浸濕的帕子來,替傅瑤擦著臉頰,薄唇緊緊地抿著。

  他先前聽人說過,生產不易,但也沒想到會這般不易。

  眼見著傅瑤如今這模樣,他只覺著心如刀絞,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有些遷怒那未出世的孩子,以及自己。

  若早知要傅瑤吃這樣的苦,他寧願沒有這個孩子。

  傅瑤卻並沒那個心思胡思亂想,到後來已經疼得恍惚,及至聽著穩婆高興的祝賀以及孩子的啼哭之後,方才遲緩地回過神來。

  她抬眼看向一旁的謝遲,發現他的目光牢牢地定在自己身上,甚至沒去看穩婆抱著的孩子。

  傅瑤的確從沒見過這樣的謝遲,她簡直疑心自己是恍惚看錯了,竟然從謝遲眼中看出些驚懼來。

  「我,」傅瑤的嗓子有些啞,咳了聲,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我沒事呀。」

  話音剛落,謝遲便俯下身來,將她抱在了懷中。

  他初時像是有些失控,力氣大了些,可隨即就又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攬著傅瑤。

  穩婆在一旁自顧自地說著些什麼,謝遲恍若未聞,傅瑤偏過頭在他耳垂上親了下,含笑道:「恭喜你得償所願,是個女兒。」

  對於是兒是女這件事,傅瑤是真不怎麼在意,生個伶俐可愛的女兒很好,生個像謝遲的男孩也不錯,倒是謝遲一直有所偏向。

  然而如今聽著這消息,他卻並未見多高興,直到傅瑤緩過勁兒來後,方才漸漸好起來。

  「穩婆說,我這已經算是順遂的了,」傅瑤喝著他餵的湯,慢悠悠地說道,「你不必擔心,已經好很多了,說不準晚些時候就能下地走路。」

  然而這卻並沒能安慰到謝遲。

  若是這都算順遂,那不順遂,該是怎樣的折磨?

  謝遲是絕不會將自己方才的驚懼宣之於口的,傅瑤也沒戳破,這種事情旁人說也沒用,得慢慢緩過來才行。

  乳母將孩子給抱了過來,連著襁褓遞給了一旁的謝遲。

  謝遲從未抱過這樣小的孩子,更何況還是他與傅瑤的骨肉,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這才算是清楚地見著了期盼許久的女兒。

  「唔,」傅瑤略微鬆了口氣,「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

  剛生下來的孩子大都不怎麼好看,相較而言,眼前這個襁褓中安睡的小姑娘,可以說是清秀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生的,所以怎麼看怎麼順眼。

  小姑娘睡得安穩,謝遲心中卻是波瀾起伏,一直被壓抑著的喜悅情緒終於湧了上來,低聲笑道:「瑤瑤,這是我們的女兒。」

  「是啊,」傅瑤倚在謝遲肩上,暢想道,「她會慢慢長大,蹣跚學步,也會管你我叫爹娘。咱們可以帶著她遊山玩水,教她學問道理……」

  多好。

  謝遲含笑聽著,又問道:「想好給她起什麼名字了嗎?」

  為著名字的問題,兩人先前商議過好些次,因著不知究竟是男是女,所以起了好些個備用,時常是偶然想起便要記下來。

  有偏文雅的、有寓意好的,講究得很,到最後滿滿一頁紙,反倒挑不出最滿意的來了。

  傅瑤已經有些睏了,想了想,輕聲道:「叫『念念』好不好?」

  謝遲神色溫柔地看向傅瑤:「很好。」

  這麼些年兜兜轉轉,千里姻緣一線牽,到今日這般圓滿,憑的的確是一個「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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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一)

  姜從寧偶爾會回憶少時的事情,她的記性很好,樁樁件件都記得很清楚。

  她從少時起就同傅瑤的關係最好,兩人在一塊時總有說不完的話,玩得高高興興,但在家中沒了外人時,要面對的大都是母親的眼淚和委屈。

  所以她那時一直很羨慕傅瑤。

  傅瑤家中並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妾室通房,更沒那麼些心思各異的兄弟姐妹,長姐二哥待她都很好,如掌上明珠一般捧著。

  可姜家不是這樣的。

  那時姜從寧還不懂什麼叫「寵妾滅妻」,只是下意識地厭惡那位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崔姨娘,和她那一雙兒女。

  因為父親總是會更喜歡崔姨娘,為此惹得母親暗地抹淚,也更喜歡崔姨娘的兒女,冷落她與兄長,若是姊妹兩人同時看上了什麼,父親必然是令她讓出去的。

  自從外祖家敗落之後,原本就沒什麼心機手段不會爭搶的母親就更沒了底氣,就連面對崔姨娘這麼個出身不正的,也依舊硬氣不起來。

  畢竟這家中做主的是父親,他喜歡崔姨娘,一門心思地偏袒,其他人又能怎樣呢?

  姜從寧少時對此束手無策,就算再怎麼憤憤不平,也只能隨著母親一道忍氣吞聲。只不過與母親的性情大不相同,母親是性子綿軟,受得委屈多了慢慢地就習以為常了。

  可她不一樣。她將受的委屈牢牢地記在了心底。

  一直到許多年後,她都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少時被搶了什麼東西。

  隨著年紀漸長,姜從寧懂得越來越多之後,她開始想方設法地哄祖母高興,甚至也會忍著噁心適時討好父親。

  明明是母親這樣好性子的人養出來的女兒,可有時候,姜從寧覺著自己可能更像虛與委蛇的崔姨娘。

  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與其當一個受盡欺負委屈只能往自己肚子裡咽的老好人,倒不如用些心機手段,至少能得到想要的。

  兄長眼見也是個不成器的,她若是不自己立起來,自己和母親該怎麼辦呢?

  與世無爭的人只能有一個,她沒資格柔弱。

  母親並不會這些勾心鬥角,姜從寧就靠著自己看、自己聽,從別人那裡學,同崔姨娘見招拆招。

  等到她借著母親之手送了個美人到父親身邊,又加以挑撥離間,成功地讓崔姨娘也受了冷落之後,在家中的日子便好過了許多。

  姜從寧少時不知道,父親執意偏袒崔姨娘該怎麼辦?後來知道了——

  可以讓他喜歡上旁人。

  也是從那時起,姜從寧不再對所謂的感情抱有任何期待,與其將希望放在那虛無縹緲、半點靠不住的東西上,還不如放在銀錢與權勢上。

  等再大些,到了該議親的年紀。

  趙氏一早就替她留意過,有才學好的也有性情好的,甚至還有一個早前見過幾面的遠房表兄,據說對她情根深種。

  姜從寧認真地聽母親挨個講過,卻一個都沒看上,想了會兒,讓她不必再多費心,這件事情自己另有打算。

  這些年下來,趙氏已經習慣於聽女兒的意思,加之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有限,便由著姜從寧自己做主了。但等到從女兒口中聽到范飛白的名字時,她卻開始後悔自己沒再過問。

  「我雖知道的不多,但也聽過安平侯長子的事跡,」趙氏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顫聲道,「他可是時常出入秦樓楚館,聽說還在那裡養了相好的,就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到這年紀了還未議親……」

  姜從寧一早就料到母親會是這個反應,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以安平侯府的門第,若不是范飛白行事離譜,又怎麼會輪到我呢?」

  這話倒的確是沒錯,乍一聽合情合理。

  趙氏愣了下,隨即又苦口婆心道:「旁人都知道那是個火坑,避之不及,你又為何偏要往裡跳呢?」

  「因為他會是安平侯世子,而我想當世子夫人。」姜從寧面不改色道。

  旁的姑娘在她這年紀,大都還憧憬著能嫁個如意郎君,琴瑟和鳴,少有能這般理直氣壯地將「要權勢地位」說出口的。

  趙氏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喝了口茶,將語氣放緩了些:「你可曾想過嫁去之後要面對怎樣的情形?范飛白現在就能做出這樣的荒唐事,將來會如何?你這麼嫁過去,要承受多少非議……」

  「母親,我都已經想過了。」姜從寧打斷了她的話,「他想要眠花宿柳養相好的也隨意,想要納個七八房妾室也隨意,我只要世子夫人那個位置。」

  她有本事料理那些鶯鶯燕燕,坐穩世子夫人的位置,至於范飛白心中究竟愛哪個女人,她是半點都不在意的。

  趙氏被她那冷靜的目光掃過,一時啞然,片刻後自嘲地笑了聲:「也是。我能想到的事情,你怎麼會想不到呢?可寧寧,我還是希望你能挑個真心待你好的夫婿。」

  「我最多只能找個一時對我好的夫婿,」姜從寧撣了撣衣袖,「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呢?」

  自小見多了那一地雞毛的事情,姜從寧並不想找什麼「真心待她」的夫婿,她看中的也不是范飛白這個人,而是他背後的安平侯府。

  趙氏聽出她話中的意思,也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沉默許久,揣著最後一絲期待問了句:「寧寧,你當真要如此?」

  姜從寧頷首道:「千真萬確。」

  安平侯夫人近年來為著兒子的親事焦頭爛額,雖覺著姜家的門第低了些,但奈何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也看不上自家兒子,再加上先前幾次打交道時對姜從寧的印象也不錯,來回試探了幾次之後,這門親事便算是定了下來。

  姜父對這門親事滿意得很,畢竟能搭上安平侯府。

  他並不介意未來女婿的事跡,男人之間總是能互相理解的,也不會像趙氏那樣苦口婆心地勸阻,只盼著能快些完婚徹底定下來才好。

  至於家中的那位庶妹,添油加醋地將范飛白的事跡在姜從寧面前提了一遍,像是生怕她不知情似的。

  姜從寧面不改色地聽了,而後找到了父親那裡,欲言又止道:「阿婉同我提了許多范公子的事跡,說他最愛出入秦樓楚館,還養了好些個相好的……」

  話還未說完,姜父便變了臉色,先是以「市井傳言不足為信」將姜從寧安撫下來,而後狠狠地訓了姜從婉一通,罰她閉門抄經。

  范飛白這些年來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蕩公子,又得謝太傅看中提拔,眾人沒少私下議論,既感慨他行事荒唐,也猜測會是哪家的姑娘嫁給他。

  兩家的親事定下之後,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姜家高攀了,不對付的甚至說姜家這算是「賣女兒」。

  誰也沒想到,這是會是姜從寧自己一手促成的。

  對於旁人或看熱鬧或關心的試探,姜從寧皆是一笑置之,含糊不清地糊弄過去,只有在傅瑤面前說了真話。

  其實在下定決心促成這門親事前,她曾見過范飛白,模樣倒的確不錯,就算沒了那顯赫的家世,也依舊有當風流浪子的資本。能得謝太傅提拔重用,想必也不是繡花枕頭。

  這些年來,她看過父親為著崔姨娘寵妾滅妻,也看過父親為了新的妾室逐漸冷落了崔姨娘,後來又有了新歡……

  對男人而言,彷彿海誓山盟都是做不得數的,情濃時什麼都能說的出口,一旦熱情褪去,便再沒什麼情分了。

  打從開始琢磨親事,她想的就是挑個家世顯赫的,能給自己和母親當靠山就夠了。

  不談感情,只談利益。

  這麼一來,范飛白簡直是絕佳的人選。

  姜從寧已經打算好,嫁到安平侯府去,生下嫡子穩固地位,順道替范飛白管好後宅的鶯鶯燕燕,只要知情識趣沒太大的野心,她也不會與那些美人為難的。

  所以在廟會那夜,哪怕是親眼見著范飛白領著美人閒逛,姜從寧也熟視無睹,就連一旁的傅瑤反應都比她大。

  若換了旁的姑娘,見著同自己定了親的夫婿領著個千嬌百媚的青樓姑娘逛街,縱然不當場發作,怕是也要回家抹淚的。

  姜從寧卻是真沒放在心上,轉身就拋之腦後了。

  等到在廟會上閒逛了會兒,再偶遇范飛白時,她也準備目不斜視地直接走過去,沒想到卻被攔住了。

  姜從寧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疑惑道:「范公子有什麼事?」

  「你……」范飛白想了想,索性直截了當道,「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

  話說出口之後,他已然有些後悔,覺著自己簡直是沒事找事,也可能是被謝太傅那嘲諷的笑給晃了眼,以至於鬼使神差地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問了啊,」姜從寧心下已然有些不耐煩,重復道,「范公子有什麼事?」

  范飛白:「……」

  這反應可真是萬萬沒想到。

  兩人相對沉默著,范飛白身後跟著的那姑娘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嬌似的喚了聲。

  那語調千回百轉,姜從寧聽得有些不適,愈發不能理解男人們的喜好。

  這麼些年來,她也就聽得慣傅瑤的撒嬌,還覺著可愛的很。

  范飛白同姜從寧對視了會兒,看出她的不耐煩來,磨了磨牙,留下一句「沒事」之後,便又領著那青樓美人離開了。

  及至兩人離開之後,姜從寧收起那不耐煩的神情,輕笑了聲。

  她其實很清楚范飛白想說什麼,但偏偏不接話;她也可以做到笑臉相迎,但斟酌之後,還是選擇了這種方式來對他。

  這些年來,姜從寧已經很清楚男人的劣根性——

  能輕而易舉得到的總是會很快厭煩,反倒是掌控不了的念念不忘。

  她原本是對范飛白這個人沒什麼興趣,但卻很想試試看,能不能將他也一併握在手掌心?

  這是兩人婚前最後一次見面。

  及至九月底成親那日,姜從寧懶怠著見自己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姊妹,只讓傅瑤來陪著。前邊送來范飛白的催妝詩時,傅瑤誇讚了一番,她大略掃了眼,發現這詩寫得的確很好。

  這麼看來,這樁生意更劃算了點,故而露出個笑來:「不錯。」

  傅瑤替她蓋上了蓋頭,鄭重其事道:「望你今後能高高興興的,心想事成。」

  姜從寧知道,傅瑤這是顧忌著范飛白的那些風流事跡,也知道她的打算,所以才沒說什麼「百年好合」的話。她輕輕地拍了拍傅瑤的手背,含笑道:「一定。」

  就算天公不作美,她想要的,也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拿到手。

  聽了爹娘的教導之後,姜從寧接過那紅綢,並沒落淚,平靜地隨著范飛白離了這住了十餘年的家,往侯府去了。

  她知道,這安平侯府的日子,一定會很有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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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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