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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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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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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謝遲原本只是懷著試一試的心思,並沒報多大期望,卻沒想到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地就將想聽的話給哄出來了。

  傅瑤從前是毫不遮掩心意,喜歡什麼的信口拈來,可重逢之後哪怕兩人的關係日漸好轉,她卻也不再說那些話了。

  如今聽她這樣說,剎那間,謝遲只覺著悸動不已。

  就算是在兩軍交戰的時候,他都未必有這樣過。

  傅瑤卻像是已經醉了,初時雖多少有些害羞,但捂著臉頰說出口之後就沒什麼顧忌,目光從他臉上移到了一旁的酒壇上,理直氣壯地催促道:「給我倒酒呀。」

  彷彿那麼一句就是為了來換酒似的。

  謝遲被她鬧的哭笑不得,見她不依不饒地盯著,只得又倒了一杯底的酒。

  傅瑤見了之後卻是不滿,抱怨道:「不要這麼小氣……」

  「你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了,」謝遲好聲好氣道,「若是再喝下去,怕是酒醒之後又要頭疼。」

  傅瑤猶自嘴硬道:「才沒醉。」

  彷彿醉了的人都會發自內心地相信自己還好好的,壓根沒醉,就連傅瑤也不例外。謝遲不與她爭辯,但還是硬下心來,任是再怎麼要,都不肯再給她倒酒。

  傅瑤仰頭將杯中最後一點酒喝完了,托著腮,看向謝遲的目光中頗帶了幾分怨念。

  謝遲將剩下的酒重新蓋上,同傅瑤笑道:「先存起來,等改日再喝好不好?」

  傅瑤的神情看起來仍舊有些不大情願,但她就算是酒醉之後也不是那種會不依不饒鬧的人,依依不捨地將目光收了回來,點了點頭:「好吧。」

  「我扶你到房中歇息……」謝遲起身道。

  「可我並不睏,也不想歇息。」

  「那就不歇息,」謝遲嘴上這麼說著,但還是上前去將她給扶了起來,往臥房走去,「我陪你聊會兒天好不好?」

  他聲音低低的,透著十足的耐性,就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傅瑤倒是聽得高興,半靠在他身上,乖乖地跟著走了。

  及至扶她在床榻上坐定後,謝遲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鬢髮,帶著些試探溫和地開口道:「瑤瑤,方才那句可以再說一遍嗎?」

  傅瑤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醉酒後的腦子幾乎是說完就忘,哪裡還記得「方才那句」是哪一句?

  謝遲無奈地嘆了口氣,提醒道:「就是你說……喜歡我那句。」

  他也覺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可因為明知道傅瑤清醒的時候怕是說不出口,所以也只能趁著這時候多聽兩遍了。

  「好吧,」傅瑤這時候的確是好說話得很,雖不明白他為何如此,但還是一字一句地重復道,「我喜歡你。」

  她眼中水光盈盈,模樣看起來乖巧又可愛。

  謝遲看得意動,但還是將那浮想聯翩的心思給壓了下去,他知道傅瑤到如今其實還未完全打開心結,所以趁酒醉哄她多說兩句就已經足夠了,並沒準備做更多。

  他空等了三年,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傅瑤徹底解開心結,並不想真「趁人之危」。

  在又哄著傅瑤說了兩遍之後,謝遲想了想,換了個問題:「瑤瑤,你最近有沒有想我?」

  傅瑤不知不覺已經倚在了迎枕上,雖然方才口口聲聲說著自己不睏,可現在明顯已經有了睏意,甚至壓根沒意識到謝遲換了個問題,自顧自地說道:「喜歡的……」

  謝遲被她逗得笑了出來,替她調了調迎枕,讓人躺得更舒服些,又重復道:「我是問,你最近想我了嗎?」

  看著近在咫尺的謝遲,傅瑤眨了眨眼,總算是反應過來,如實道:「想了。」

  謝遲眼中的笑意愈濃,眉目舒展開來,煞是好看。

  見他似是還欲再問,傅瑤終於開始不耐煩,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襟,仰頭親上了他那沒完沒了的唇齒。

  謝遲眼瞳一縮,唇上溫軟的觸感直接讓他僵在了那裡,明明也不是早年那個未嘗情事的人,可如今卻還是只覺得手足無措,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

  心跳如擂鼓,哪怕不探脈搏,他甚至都覺著能夠清晰地聽見。

  當年在一處的時候,夫妻之間什麼事情都做過,後來漫長的分別之中,謝遲很偶爾也會夢到。可無論夢中有多旖旎,醒來身側卻只是空蕩蕩的,再不是一伸手就能將人給攬在懷中,反而會讓人愈發失落。

  而重逢之後,他未曾貿然越界。

  心中倒也並非不是沒有想過,可知道不妥,所以始終有意克制收斂著。

  他自己畫了條線,將自己牢牢地按在了那裡,可猝不及防地,傅瑤竟然直接越過了線。

  舊時的記憶紛湧而來。

  感受到傅瑤柔軟的唇舌,鼻端迎著她身上那熟悉的幽香,雖然還未多做什麼,可身體已然起了反應。謝遲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伏在傅瑤的腰上,俯下身加深了這個時隔多年的親吻。

  謝遲並沒多做什麼,只是摩挲著傅瑤的臉頰,唇齒相依。

  等到分開之時,傅瑤眼中的水意愈濃,眼波流轉,眉眼間透著些嫵媚風情。

  她已經醉了,想不起來當年的舊事,只是覺著眼前這人生得可真是好看,尤其是那一雙眼,映著自己的身影,其中的深情也讓她心滿意足。

  見他喉結微動,傅瑤有些好奇地摸了摸。

  「瑤瑤,」謝遲輕輕地握住了她手,攔了下來,苦笑了聲,「我的自制力並沒那麼好。」

  傅瑤並沒聽懂他話中的含義,見他阻攔,便有些沒趣地抽回了手,半嗔半抱怨道:「小氣。」

  謝遲深吸了口氣,兀自平復著身體的反應。見傅瑤好奇地看了過來,他不自在地擋了擋,又有些好笑地嘆道:「你在外的時候不飲酒是對的。」

  畢竟醉了之後,真的是有些招人。

  傅瑤「嘁」了聲,睏意復又席捲而來,她也不與謝遲爭辯,不知不覺中便合上了眼。

  沒了那灼灼的目光之後,謝遲的感覺才算是好了些,他半扶著傅瑤躺下,將長髮攬在了一側,又替她將繡鞋脫下,拉開床尾的薄被給蓋上。

  人分明是已經快睡了過去,可薄被才蓋上,卻立時就被她掀開來。

  謝遲摸了摸她的脖頸,便沒勉強,只是扯了一角蓋在了她小腹上。見她這次沒再掀開,而是沉沉地睡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

  過了會兒,等到身體的反應徹底消散,謝遲方才站起身來。

  他就像是也醉了似的,心中雀躍,哪怕是平城大捷的時候,彷彿也沒這麼高興。

  四下看了一圈之後,謝遲並沒出門去,而是仍舊在床榻旁坐下,靜靜地看著傅瑤的睡顏。

  傅瑤側著身,睡得很沉,臉頰與脖頸的肌膚都透著紅意,長而翹的眼睫如同蝶翼,唇上的胭脂已經被吃盡,甚至還泛著些水色……

  看著看著,謝遲又移開了目光,無奈地笑了聲,緩了會兒之後還是起身離了臥房,往書房去了。

  傅瑤這一覺睡了許久,一直到傍晚暮色四合,方才悠悠轉醒。

  頭上倒是不覺著疼,只是昏昏沉沉的,反應也很遲鈍,她盯著床帳上的翠竹看了會兒,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是晌午喝了些虞寄柳送來的酒。

  那酒並不像是烈酒,嘗起來偏甜,像是果酒。

  可她卻還是醉了。

  挑開床帳,看著外邊昏黃的天色,傅瑤意識到自己睡了許久。

  才一坐起身來,就覺著頭上很重,她抬手按揉著額上的穴道,緩緩地回想著喝酒之後的事情。

  想起謝遲反復哄自己說喜歡的時候,傅瑤臉頰微熱,又覺著有些好笑,想不到謝遲竟然也會做出這麼幼稚的事情。

  然而等她想起來後來自己主動的那一吻以及之後的事情,就直接僵住了。

  傅瑤愣了會兒,復又趴了下去,將自己的臉頰埋在了被中。

  世人常說喝酒誤事,的確是有道理的。

  她平素裡好好一個人,怎麼喝醉之後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看著謝遲長得好,就意動了?這跟那種酒後亂……的好色之徒有什麼區別?

  雖說當年的確是什麼都做過,可後來畢竟是分別了那麼些年,終歸是不一樣的。她清醒的時候多有顧忌,可醉了之後卻像是什麼都忘了。

  想了會兒,傅瑤突然意識到自己當年彷彿就做過這樣的事情,到如今竟然半點長進都沒有。

  轉念之間,她又想起謝遲從來都是不怎麼愛喝酒的,可這次卻破天荒地收了虞寄柳的酒。初時她還以為是盛情難卻,可如今再想,卻不免懷疑他這是在給自己「下套」。

  而她毫無所覺地踩了進去……

  謝遲分開珠簾進門後,見著的便是傅瑤埋在被子之中的情形,不由得笑了聲:「醒了?覺著頭疼嗎?我煮了醒酒湯給你。」

  傅瑤原本正想著怎麼跟謝遲算賬,聽了這話之後,倒是暫且拋在了一旁,悶聲問道:「你會煮醒酒湯?」

  語氣中滿是懷疑。

  就昨夜煮麵的情形來看,謝遲應該是從來沒下過廚才對。

  「我問了銀翹,又試了兩次,」謝遲走近了些,將床帳勾了起來,笑道,「至於味道就不大敢保證了,你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傅瑤坐起身來,飛快地瞥了謝遲一眼,對上他那含笑的目光,又立時避開來:「那就嘗嘗好了。」

  畢竟謝遲頭一回下廚,還是要給點面子的。

  至於醉酒那事,她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好怎麼問,謝遲也沒提,還是往後放放再說吧。

  但她是真打定了主意,今後再不沾酒了。

  ……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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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兩人心照不宣地將醉後的事情揭了過去,誰也沒提。

  傅瑤是臉皮薄不好意思提,謝遲則是不好「得了便宜還賣乖」,怕萬一再將人給惹得羞惱了。

  傅瑤重新綰了下長髮,洗了把臉,才在桌前坐下,謝遲已經將煮好的醒酒湯端了上來,堪稱是無微不至了。

  雖說謝遲的的確確是個靠譜的人,這些年來不管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廚藝這種事情終歸還是要多練才能成的,所以傅瑤並沒敢報什麼期待。

  她舀了半勺,頗為謹慎地先嘗了一小口,隨後有些驚訝地看向謝遲。

  這湯的味道的確算不上多好,但的確也不差,尤其是對於頭回下廚房的人而言,能做出這樣的效果已經可以說是不容易了。

  「還不錯,」傅瑤放心地喝了起來,又開玩笑道,「這世上還有你不會的事情嗎?」

  謝遲一笑而過,並沒提自己最初煮出來的湯已經因為太難喝所以被盡數倒掉,由著傅瑤誤會。

  傅瑤喝著醒酒湯,頭也不抬地隨口問道:「你這次回涼城來,要留多長時間?」

  「三五日吧,」謝遲嘆道,「雖然很想長久地留下來陪你,可我終歸是主將,偶爾偷個懶還行,但也不能離開得太久。」

  先前那半月是因為到涼城原就有公務,可如今卻是不成了,只能算是忙裡偷閒。

  其實他掌管北境,若真要當個甩手掌櫃不管不顧,旁人也不敢多說什麼,但那樣的話是沒法服眾的,八成還會帶壞軍中的風氣。

  更何況已經將北狄逼得節節敗退,是該一鼓作氣,而不是給對方修生養息的機會。

  北境戰事一日不徹底解決,終歸是壓在心上,還不如盡快收拾了,而後就能將事情交付下去,安安心心地陪著傅瑤了。

  「挺好的。事有輕重緩急,不必為了我耽擱。」傅瑤並沒有半分不悅,認真道,「這一路北上,我聽寄柳講過當年兵禍時百姓的慘狀,也親眼見了許多……所以我也盼著這天下能徹底太平下來。」

  謝遲心中明白,傅瑤是為了自己才準備長留北境,買了這宅子,聽她這麼說,心中愈發動容。

  興許是覺著氣氛有些奇怪,傅瑤話鋒一轉,又戲謔道:「更何況若是日日見,說不準哪天就看煩了,像現在這樣偶爾見上一面也不錯。」

  她這話說得輕快,帶著笑意,一聽就知道是開玩笑的。

  謝遲心知肚明,笑道:「這可不成。等到戰事停息北境安穩之後,我可是要日日同你在一處的,最好是再不要分開才行,怎麼能看厭?」

  不知不覺間已經將一碗醒酒湯喝完,傅瑤放下湯匙:「說不準是你看煩了我呢?」

  「不會的。」謝遲毫不猶豫道。

  他這態度太果斷了,幾乎沒怎麼思考便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傅瑤更是愣住了。

  謝遲一直都是個很理智的人。

  就好比當年,傅瑤因為范飛白之事生出些擔憂,想要同他要個承諾,結果他起初還是猶豫不決,一直到兩人分房睡冷戰之後才總算是給了個承諾。

  在他看來,將來之事是說不準的,所以哪怕那時候並沒喜歡旁人,也依舊沒法保證。

  可到如今,他卻能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舊事來,但誰都沒有提起,只是相視一笑。

  謝遲在涼城留了四日,並沒有再鬧出過像是醉酒這樣的事情,除卻頭一日,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平平淡淡。

  要麼是一同侍弄花草,張羅吃食,要麼就是傅瑤在書房忙自己的事情,謝遲漫不經心地看著書,時不時地聊上幾句。

  可這樣的日子卻格外讓人滿足。

  沒有什麼朝政軍務,勾心鬥角,就像是一對尋常夫妻,細水長流,歲月靜好。

  定下明日離開之後,晚間再看書的時,謝遲的目光落在傅瑤身上的時辰就更多了。

  等到傅瑤畫完收工之後,謝遲攔了下,並沒讓她將案上的顏料收起,笑道:「我來給你畫一幅畫像吧。」

  傅瑤有些意外,但隨即又有些期待地應了下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隨意綰起的長髮,又看了眼身上半新不舊的衣裳,猶豫了一瞬,但最終卻還是並沒有更換:「就這麼著吧。」

  「這樣就很好看了。」謝遲起身與她換了位置,又說道,「等今後閒了,我再多給你畫幾幅不同的。」

  其實已經老大不小的了,各種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可傅瑤卻還是不爭氣地被他三言兩語給打動,忍不住笑道:「你究竟是跟誰學的?」

  未免也太會說情話了。

  「無師自通。」謝遲鋪開張新的畫紙,收拾了一番,抬眼看向傅瑤。

  傅瑤在對面的床榻上坐下,信手拿了他方才看的書,撐著腮翻看起來,額前的碎髮垂下,暖黃的燭光映在她臉上,無限溫柔。

  他早就在心中將傅瑤的的相貌描摹過無數遍,哪怕不看,也能毫不猶豫地落筆。

  傅瑤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時不時地抬眼往謝遲那裡看去,忽而想起一件事來:「你可曾想過寫書?」

  「話本嗎?」謝遲手上的動作並沒停,搖頭笑了聲,「那我興許並不適合。」

  「不是,」傅瑤連忙擺了擺手,又解釋道,「就……北境兵書什麼的。這幾年下來,你對北境瞭若指掌,看一眼我那圖就能認出來是哪座城池,想必對各地的地形佈防也十分清楚,何不將這些年的心得記下?若是將來離了北境,也算是能給後來者留些可參照的。」

  她知道謝遲將來的打算,雖是喜聞樂見,但又不免覺著他這一身才華有些可惜了,所以便生出這麼個主意來。

  「兵書可不是那麼好寫的,我也不過是學了前人留下的,又因地制宜改了些罷了,豈敢託大?」謝遲頓了頓,繼續道,「不過將那些事情記下,的確多少也有些用處。」

  他從前並沒想過,如今試著想了一番,頷首道:「等什麼時候閒了,我試試看吧。」

  傅瑤也只是提了提自己的想法,並沒想過替謝遲做決定,便隨他去了,繼續翻看著手中的書。

  此時已經有些晚了,再加上今日原就有些睏倦,所以看著看著,她便不自覺地合上了眼。

  謝遲瞥見之後,加快進程畫完了將要完成的畫,放下筆,走到了榻前。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沒將傅瑤給叫醒,小心翼翼地將人給抱了起來,送到她自己的臥房。

  傅瑤半夢半醒地靠在他懷中,知道是謝遲,所以壓根連眼皮都沒抬,等到躺到熟悉的床上,卻又下意識地扯住了謝遲抽離的衣袖。

  「怎麼了?」謝遲溫聲道。

  「不要不告而別,」傅瑤勉強睜開眼,同他說道,「若是我沒起來,記得叫我。」

  謝遲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傅瑤的手背:「放心,我午後再離開。」

  「那也不要……你就得趕夜路了。」傅瑤又小聲道。

  她已經睏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竟然還記得這樣的小事,怕他因為走得晚趕夜路。謝遲心軟得一塌糊塗,捧著她的手,頷首道:「好,聽你的。」

  因怕傅瑤睡得不舒服,謝遲替她脫了鞋襪,也一併脫了衣裳。

  雪白的中衣之下,是玲瓏有致的身形,可謝遲卻並沒像早年那樣生出濃烈的慾望來,而是替傅瑤調整了枕頭,蓋好了薄被。

  傅瑤全程都沒睜眼,由著謝遲擺弄,不知不覺中已經徹底睡了過去。

  謝遲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低聲笑道:「好夢。」

  夜色已濃,謝遲回了書房之後收拾了一番,便也睡下了。

  興許是心中一直惦記著的緣故,傅瑤第二日醒得比往常要早些,起床之後披了外衫便往書房去了。她揉著眼進了門,果不其然見著謝遲已經收拾妥當了。

  「不急,我吃過早飯才走。」謝遲看著她這睡眼朦朧的模樣,無聲地笑了笑,又指了指桌案上那畫紙,「看看怎麼樣,滿意嗎?」

  傅瑤愣了下,這才想起昨夜因為太睏而被自己拋之腦後的話,立時來了些精神。

  若是單論畫工,謝遲是比不上她的,畢竟這種事情術業有專攻,他總不可能樣樣都是頂尖,可這畫卻仍舊很好。

  畫上的美人栩栩如生,尤其是那眉眼神情,的確是像極了她。

  傅瑤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來畫作上心與否,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喜歡就好,」謝遲將她的反應看在眼中,原本因著別離的心情也好轉了些,「等改日還為你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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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3: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謝遲是吃過早飯方才離開的。

  哪怕心中多有不捨,已經慢條斯理到極致,但也就拖個一時半會兒,最終還是得分開。

  「不用特地送我,」謝遲見傅瑤隨之站起身來,攔了下,又低聲道,「瑤瑤,我也說不準下次什麼時候能有空回來……」

  傅瑤沒等他說完便笑了聲:「無妨,那就當是驚喜好了。」

  傅瑤總是這樣,無論遇著怎麼樣的事情,隨緣自適,很少會有抱怨之語。同她在相處的時候,心情都會不自覺地好起來。

  這也是她格外討人喜歡的原因。

  謝遲眉目舒展開來,臉上也多了些笑意。

  「去吧,一路平安。」傅瑤漫不經心地攪著碗中剩餘的小半碗白粥,笑盈盈地叮囑,「若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記得寫信告訴我。」

  「一定。」謝遲認真地應承下來,便沒再多留,轉身出了門。

  傅瑤的確沒再起身相送,也不想要將氣氛變得傷感起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之後,便依舊垂眼慢騰騰地喝粥。

  無論是在何種境地,她都希望彼此能高高興興的。

  在一處的時候歲月靜好,要分開的時候也沒必要兩眼淚汪汪的,與其為此傷心難過,倒不如各自照顧好自己,期待下次的重逢。

  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等到吃飽之後,傅瑤便往書房去了,她對著謝遲那副畫作看了許久,妥帖地收了起來,準備過幾日去買些物什,親自動手裝裱起來。

  謝遲在的這幾日,虞寄柳知情識趣地沒來打擾,三餐要麼是自己動手湊活,要麼就是到外邊去吃。但她更喜歡傅瑤的手藝,等到謝遲離開之後,晌午便又過來蹭飯了。

  然而傅瑤卻並沒下廚,她在書房忙,午飯則是興寧做的。

  雖說比不上傅瑤的手藝,但味道也不算差,虞寄柳身為蹭飯的已經很是知足,吃完之後同傅瑤閒聊起來。

  「北境這邊不比江南,一時半會兒是扯不起來正經戲班子的,我回來之後就一直在琢磨開個什麼鋪子,能賺點錢,也能打發時間……」虞寄柳順道幫傅瑤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傅瑤道:「那有頭緒了嗎?」

  「前幾日我不是挖出來幾壇陳年的老酒來著?」虞寄柳來了興致,「我爹當年酒量極好,也喜歡品酒釀酒,我跟著學了不少……所以便想著乾脆開個酒肆好了,你覺著如何?」

  虞寄柳知道傅瑤的生意頭腦不錯,原本是指望傅瑤給參詳一二,卻發現她聽了這話之後卻是先愣了下,而後似是想起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似的,沉默片刻後方才回過神來,答道:「可以一試。」

  「我還當是有什麼不妥之處呢。」虞寄柳這才鬆了口氣。

  傅瑤乾巴巴地笑了聲,將方才的失態給掩飾過去,同虞寄柳正經商量起來。

  兩人相識兩年,情形相投,在生意的事情上大都也是不謀而合,常常是不需要說太多就能意會,聊起來也很輕鬆。

  等到商議出個大概的章程,虞寄柳舒展了下身體:「那就先物色鋪面,一步步來吧。」

  傅瑤點點頭,收拾著自己上午寫的家書,整理了一番之後封上封口,準備讓人送回家去。

  她先前離京北上之時,同家中說的是逛一圈看看風景,不出意外年前便會回京。可如今出了謝遲這麼個意外,原定的計劃也只能隨之更改,所以要去信解釋一番。

  今年這個除夕,是要在北境過的了。

  不知道北境的隆冬是不是會更冷一些?風也會更烈的一些?

  回過神來,傅瑤又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如今也不過是剛要入秋,她便想到了年節的事情,也是想得太遠了些。

  虞寄柳這事並不急,又過了十餘日,方才尋了幾個鋪面,邀傅瑤同自己一道前去看。

  這兩個月下來,傅瑤對涼城的路徑也已經熟悉下來。

  她早年也就對京城較為熟悉,新到旁的地方去,常常是記不得路找不著北,這幾年下來,方位感倒是強了不少。

  傅瑤陪著虞寄柳去挨個看了,回去的路上反復衡量著,分析各自的優劣。

  行至巷口,卻見著有個小小的身影躲在角落裡,抱膝而坐,將臉埋在懷中,肩膀微微顫動,看起來倒像是在哭似的。

  傅瑤留意到之後便停住了腳步,同虞寄柳換了個眼神。

  她搬到這裡以後,同週遭的鄰居雖算不上多熟,但大都是見過面大致有所瞭解的,對這小姑娘更是印象深刻。

  小姑娘叫做盼娣,是兩條街外姚家的女兒,八九歲的年紀,已經在隨著長姐招娣洗衣做飯,幹各種活。

  但姚家長輩卻依舊是只疼愛家中那對年幼的小兒子,對她們姐妹動輒打罵。

  盼娣身形瘦弱,頭髮枯黃,看起來比實際的年紀還要小些,傅瑤從前偶然遇著她的時候,順手送了幾塊桂花糖給她,至今都記得她那個難以置信、受寵若驚的模樣。

  兩人不約而同地上前去。

  傅瑤蹲下身,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盼娣攥緊了那縫縫補補的舊衣,抬起頭,雖然想要止住淚,可對上傅瑤那溫柔又關切的目光之後,卻是怎麼都忍不住,哭得更厲害了。

  傅瑤輕輕地替她拍著背:「是有什麼難處嗎?同我說說好不好?」

  盼娣低頭在自己手腕上咬了口,勉強止住了哭音,哽咽道:「我聽到爹娘說,要把我給賣了……」

  傅瑤神色錯愕,仰頭看了眼虞寄柳。

  「你家日子是不大好過,但應當也沒到吃不上飯,要賣女兒的境地吧?」虞寄柳對此更為瞭解些,皺眉道,「是出了什麼意外?」

  盼娣抹了把眼淚,小聲抽泣道:「爹賭錢輸了……賭坊說,若是還不上銀錢,就要剁了他的手。」

  姚家是沒到吃不上飯的地步,可也的確是拿不出來還債的銀錢。

  大女兒還要留著幹活,兩個小兒子又是寶貝命根子,所以到頭來就將主意打在了這個二女兒身上。

  可賭坊哪是什麼良善之地?被抵押還債的姑娘最後會到何處,不言而喻。

  雖說這些年來形形色色的人見了多了,知道這世上有不孝的兒孫,也有不負責任的爹娘,但每每親眼見到,傅瑤卻還是忍不住皺眉。

  「先不哭了,」傅瑤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猶豫了片刻,輕聲問道,「知道我的住處嗎?」

  盼娣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這樣問,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傅瑤買下的那宅子,差不多算是這一帶最好的了,再加上她相貌出眾,讓人一眼見著就能記個許久,所以眾人都知道新搬來個美人。

  「若是你爹娘打定了主意要賣你抵債,屆時就來尋我吧,我買你,總比賭坊那些人要好。」傅瑤摸了摸她的鬢髮,露出個溫和的笑道,「不哭了,回家去吧。如果可以的話,試著幫我打探打探究竟欠了賭坊多少?免得他到時候獅子大開口,好不好?」

  盼娣愣愣地看著她,許久方才想明白這話的意思,點了點頭。

  等到小姑娘單薄的身影遠去之後,虞寄柳這才笑了聲:「這法子倒是不錯,提前將人拉攏到你這一邊來了。」

  傅瑤雖然是心軟好說話,這幾年下來本性未改,卻也漸漸也有了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機。

  「不是拉攏到我這一邊,是你那一邊。」傅瑤撣了撣衣裳上的塵土,「我身邊可不缺伺候的人,但你要開酒肆,總也是要招人的。她年紀小做不了什麼體力活,但卻是個乖巧懂事又勤懇的,多少能幫上一些。」

  虞寄柳愣了下,這才知道傅瑤是給自己打算,湊近了些拉著她的衣袖笑道:「瑤瑤,你真體貼。」

  「若我是個男子,必定是要娶了你才好。」虞寄柳感慨了句,又戲謔道,「不過還是算了,我八成也搶不過謝將軍。」

  傅瑤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回家去了。

  接下來幾日,傅瑤都一直留在家中,但在盼娣之前,卻先等到了謝遲遣人送來的東西。並不是像先前萬磊那樣,一個包袱送過來,而是送來了足足一車。

  聽了銀翹的回稟之後,傅瑤出門來看,見著這情形嚇了一跳。

  送東西的衛兵辦事也很穩妥,將東西一併給她搬進院中之後方才離開,傅瑤道了聲謝,上前去打開最上邊的錦盒,發現裡邊擺著的是個博山爐。

  再翻,是個古色古香的盆景擺件。

  繼續翻,則是一盒子的古籍舊書。

  傅瑤這才算是回過味來——

  謝遲是覺著她剛搬到這裡,書房空落落的,怕她尋不到什麼滿意的擺件,也怕她帶的銀錢不夠,所以就費了這麼一番折騰讓人給送了這麼些過來,好讓她慢慢挑。

  不得不說,謝遲的品味的確不錯,送來的東西她大都是一眼見了就很滿意的。

  傅瑤看著眼前這堆得一座小山似的錦盒,挨個翻看過去,她壓根想不到下一個錦盒打開會是什麼,只覺著驚喜連連,不知不覺間笑得眉眼都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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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傅瑤原本是準備慢慢淘換的,可謝遲送來的這一車東西霎時就將空蕩蕩的書房給填滿了,甚至還有剩餘。

  若是她自己的,用不著的話,說不準就送給虞寄柳了。

  可一想到這是謝遲挑選,讓人大老遠地送過來的,她就默默地改了心思,讓銀翹盡數收了起來,換些日子拿出來替換。

  不過也有點不好,那就是再到書房的時候,無論是做什麼,都能見著謝遲送來的物什,惹得跑神。

  傅瑤一度懷疑,謝遲很可能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又兩日,傅瑤正在盯著博古架上那青瓷花瓶出神的時候,外間傳來喧鬧聲。銀翹隨後進了門,有些氣憤又有些無奈道:「是姚家人來了。」

  打從那日起,傅瑤就知道必定會有這麼一日,所以倒也沒意外,合上了案上的書,抬手理了理鬢髮,起身道:「去看看吧。」

  她出門之後,發現虞寄柳已經在了,兩家相鄰,想來也是聽到了動靜。

  盼娣哭得眼都腫了,瑟瑟地縮著肩,見著傅瑤之後才算是稍稍緩了口氣,不自覺地往她那裡挪了兩步。

  姚父卻壓根沒留意自己這女兒,上下打量著傅瑤。

  他的年紀明明也不算多老,也就是才過而立之年,可整個人看起來卻顯得頹廢乾瘦,尤其是渾濁的目光,讓人見著便難免生出些不適。

  「盼娣說,你願意花錢買她?」姚父摸了摸下巴。

  至於一旁的姚母,懷中還抱著年幼的小兒子,眼圈泛紅,看起來倒是透著些可憐,可卻也是並沒阻攔。

  傅瑤的目光從這一對夫妻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瑟縮著的盼娣身上,安撫似的微微一笑:「是。」

  姚父並不在乎傅瑤究竟是出於什麼考慮,只問道:「那你能出多少銀子?」

  「你準備將她抵給賭場多少,我就出多少。」傅瑤平靜道。

  若是早年,傅瑤興許會因著這事氣憤不已,可這些年見的多了,卻是連生氣的力氣都不想多費,只想快些解決,然後離這樣的人遠些,最好是再也不要打交道。

  姚父略一猶豫,試探著說道:「那就一百兩。」

  傅瑤嗤笑了聲,並不理會他,而是垂眼看向一旁的盼娣。

  盼娣原本是深深地埋著頭,看著地面,察覺到傅瑤看向自己後,又回過頭去看了眼自己的爹娘,咬牙下定了決心:「不是的……他輸了五十兩!」

  為了五十兩,賣掉自己的女兒。

  聽起來是件荒謬的事情,可卻不獨這一件,甚至還有可笑的。

  姚父沒想到向來沉默寡言的小女兒這時竟然會突然揭了他的老底,立時變了臉色,抬腳想要踹人。

  一旁的興寧眼疾手快,將盼娣拉開,又順勢絆了他一腳。

  姚父沒能站穩,直直地摔下去,撞到了台階上,疼得呲牙咧嘴。姚母驚呼了聲,連忙上前去扶,可卻又被他不耐煩地給甩開,懷中的小兒子也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傅瑤冷眼看著這一家人,等到姚父起身之後,開口道:「五十兩,若是要的話就簽契約,不要的話就算。大不了就是我費些功夫,到賭坊那裡將人買回來而已。」

  哪怕從賭坊那裡要人需要多費些銀錢,她也不會多給眼前這人半分。

  姚父揉著腰罵罵咧咧,見興寧又上前來,卻又忙不迭地後退了兩步,閉上了嘴。他咬牙想了想,抬手道:「再多添五兩就成交。」

  「你以為自己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跟我討價還價?」傅瑤挑了挑眉,「若是沒猜錯的,一個女兒在賭坊那裡應該是抵不了五十兩的吧?是不是還要有旁的添頭?你若是不知足,那就將人領回去吧。」

  見事情被她猜中,姚父總算是歇了爭辯的心思,不滿道:「那就這麼著吧。」

  「銀翹,去書房將我先前寫好的契約取來。」傅瑤吩咐道。

  她一早就已經擬好了,除了賣身契之後,還有一紙盼娣與家中斷絕關係的聲明。

  姚父見後,不由得擰起眉來:「這是什麼意思?」

  傅瑤冷冷道:「紙面上的意思。」

  她買旁的僕從,是從來只有賣身契,並不會多此一舉。

  可姚家著實是太過了些,更何況盼娣今後還要在涼城過日子,住得也不算遠。若是不先說明白了,保不準這種死皮賴臉的將來還會再貼上來。

  那可就真是有些噁心人了。

  「這紙上的意思,是說你今後就跟姚家再沒半點關係,改名換姓,再沒這樣的爹娘,」傅瑤摸了摸盼娣的鬢髮,輕聲問道,「你願意嗎?」

  若是旁的小姑娘,說不準會有些不忍,可從盼娣方才道破五十兩開始,傅瑤就知道她會如何選擇了。

  果不其然,盼娣點了點頭,而後毫不猶豫地在那盒印泥上按了下,又牢牢地按在了那紙斷絕關係的聲明之上。她的力道極大,以至於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姚父變了臉色:「你這個……」

  他仍舊下意識地想要動手,可對上興寧威脅的目光之後,又訕訕地縮回了手。

  「你們都準備為著幾十兩將她賣給賭坊了,應當也知道賭坊會將她送到什麼地方去。若她真淪落風塵,想來你們必定是避之不及,斷不肯承認有過這麼個女兒的。」傅瑤言辭鋒利,毫不留情道,「可如今,卻又為什麼不捨得了?總不成是還想著將來說不準能讓她幫襯一二吧?」

  虞寄柳也陰陽怪氣地笑了聲:「賣女兒就算了,這麼恬不知恥就不好了吧?」

  姚父被她二人嘲諷得臉都漲紅了,在那賣身契和斷絕關係的聲明上按了手印之後,向傅瑤討了錢,便領著妻兒離開了。

  盼娣的目光定在他們身上,一直等到消失不見之後,霎時又落下淚來。

  她方才強撐著並沒哭,可如今卻實在是繃不住。

  哪怕知道自己在家中是多餘的,從來未曾受過重視,縱然百般討好也換不來半點喜歡,甚至會為了還賭債被賣,但真見著他們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卻還是會難過。

  可她也知道這樣不好,所以立時就拿袖子抹了淚,向傅瑤她們道:「多謝姑娘。」

  「想哭就哭吧,不必強行悶在心中,」傅瑤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把委屈都哭出來,就可以揭過去,再不想了。」

  從小到大,盼娣就沒有被人這樣溫柔地對待過。

  她見過富貴人家的大小姐,要麼是頤指氣使,要麼是高高在上的,從沒有遇著過像傅瑤這樣……

  盼娣抹了抹眼淚,勉強露出個笑來:「我不難過的,我很高興……姑娘,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她的確懂事得很,傅瑤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叫雁鳴好不好?」

  「好。」雁鳴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等到銀翹將雁鳴領取換衣裳吃東西,虞寄柳同傅瑤感慨道:「你眼光很準,她的確是個懂事的姑娘。」

  「我眼神一向不錯。」傅瑤厚著臉皮自誇了句。

  虞寄柳同她到書房去,一進門便忍不住笑道:「謝將軍這是想著金屋藏嬌嗎?」

  那日她看著堆成小山似的禮物時驚了好一會兒,如今再見著,仍舊不免贊嘆。

  傅瑤倒杯茶,無奈地搖頭笑了聲。

  「說起來,我倒是發現,你對小孩子格外有耐心,」虞寄柳捧著茶盞道。

  早在江南的時候,虞寄柳就發覺了。

  傅瑤平素裡就很好說話,在小孩子面前更是耐心十足,身上時常會帶些各種各樣的糖,自己吃,也愛分給小孩子們。

  「我的確是挺喜歡的,」傅瑤如實道,「還記得我那小侄女文蘭嗎?當年就是被我給慣的。」

  以至於長姐還曾好笑又無奈地說,後悔當初將文蘭給她帶了一年。

  虞寄柳在京城的時候到傅家去做客,見過文蘭,記得她嘴甜又愛撒嬌,模樣同傅瑤還有三分像,分外可愛。

  「既是這樣,你何不自己生個?」虞寄柳試著想了想,開玩笑道,「以你跟謝將軍的作風,怕是能將孩子給寵上天去。」

  傅瑤沒想到她竟然會扯到這事上,一口茶噴了出來,又連忙尋了帕子來擦。

  「怎麼這反應?」虞寄柳好笑道,「難不成你沒想過?」

  傅瑤的確是想過的。

  早年剛嫁給謝遲那會兒,她還挺想跟謝遲生孩子的,甚至暗自想像過,覺著孩子眉眼最好像自己,聰明才智隨謝遲。可後來知道謝遲並不怎麼喜歡孩子之後,熱情便淡了些。

  等到看過長姐生孩子的情形,知道這是一個不妨就要在鬼門關逛一圈,心有餘悸到做噩夢,就徹底沒什麼期待了。

  小孩子……看看別人家可愛的就行。

  平城。

  謝遲一出門就見著親兵們湊在一處,嚷嚷著要一人趁著休沐時請客。眾人原本正鬧得起勁,見著他之後倒是不約而同地站直了。

  「這是做什麼呢?」謝遲心情不錯,便多問了句。

  「陳大哥家中來了消息,說是嫂子懷了身孕。」慶生笑道,「所以大夥都在這裡湊熱鬧,讓他請客吃飯,沾沾喜氣。」

  這親兵原就是北境的人,家和夫人都在這邊。

  謝遲對此瞭解,是因為知道旁人休沐的時候都去聽曲尋消遣,只有他會專程趕回家去,除去路上的時間,可能也就住個一兩日。

  他那時還覺著這太折騰了,卻沒想到自己將來也有這麼一天。

  「連媳婦都沒的人,沾什麼喜氣?」謝遲難以理解道,「誰給你們生?」

  「咱們是比不得將軍。」眾人擠眉弄眼道。

  他們都知道先前平城大捷之後,將軍快馬加鞭回涼城是為了見什麼人,此時便忍不住打趣了句。

  謝遲沉默了一瞬,意味不明地地笑了聲,回了屋中。

  並不想承認自己離有孩子還遠得很。

  畢竟現在是親一下都要靠傅瑤喝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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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謝遲這一去歸期不定,每半月便會有信送來,但就連他自己也說不定究竟什麼時候能挪出空閒來,又怕做不到會惹得傅瑤空歡喜一場,所以始終未曾承諾過。

  傅瑤將他的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幾乎都已經能默背出來,而後才與前幾封放到了一起,妥帖地收了起來。

  時已入秋,天氣轉涼。

  與信一道讓人送來的還有幾株菊花,說是北境這邊的品種,京中很少見。如今尚未綻開,傅瑤將它們移栽在了牆角,準備過段日子再看看究竟是有什麼不同。

  銀翹與雁鳴在廊下做繡活,順道同她講些話本故事,兩人有說有笑的。

  雁鳴到這邊來已有月餘,若是虞寄柳那邊有事,她便過去幫忙,但閒暇的時候卻還是喜歡來傅瑤這裡,或是學著認字,或是幫忙做些活。

  從最初的沉默寡言到漸漸有了笑意,她臉頰圓潤了些,再不似早前那般乾瘦,彷彿一陣大風就能吹走似的。

  傅瑤攏了攏衣襟,慢悠悠地走到兩人跟前,看了眼,誇讚道:「雁鳴學得可真快。」

  雁鳴抿唇笑了,又有些羞澀:「是銀翹姐姐教得很。」

  「那還是你有悟性才能行,」傅瑤毫不避諱地自嘲道,「你是沒看過我的繡活,自小就練的,後來在江南那兩年也曾想過讓銀翹再教教我,可卻還是沒什麼長進。」

  她在這一道上興許是實在沒有什麼天賦,怎麼學也沒用,便拋到了一旁。

  銀翹掩唇笑道:「是啊。姑娘的畫兒畫得那樣好,可在繡活上,那手就跟不聽使喚似的。我還存著姑娘的繡樣呢,改日翻出來給你看看。」

  傅瑤在她額頭上戳了下,但也沒說不行,又同她二人開了幾句玩笑之後,便又回書房去了。

  除了謝遲的信,京中那邊的回信也到了。

  家中對她的脾性再瞭解不過,也不再將她當做當年那個需要庇護的小姑娘,所以並沒阻攔她長留北境,只是叮囑要注意安全,不可涉險。

  給京中去信的時候,傅瑤並沒提起過謝遲,故而家人一概不知,也並沒多問,唯有姜從寧的回信上打趣了句,問她是不是在北境遇著了心上人?所以才要多做逗留。

  姜從寧雖也沒提謝遲的名姓,但其中的意味卻是不言而喻,傅瑤看得哭笑不得,琢磨了會兒,這才提筆寫起了回信。

  日子一天天過著,及至深秋,傅瑤整理好了自己的新話本,牆角那幾株謝遲送來的菊花也終於綻開。

  這菊花有金紅兩色,闊瓣,形如蓮花,香氣濃郁。傅瑤看得很是喜歡,畫了好幾張秋菊圖。

  晚間,傅瑤已經準備歇下,可卻聽到窗外似是傳來敲擊聲,疑惑道:「什麼聲音?」

  「應當是風吧?」銀翹替她鋪著床榻,換了厚被,回頭看了眼。

  傅瑤卻聽著不像,披著外衫,上前去推開窗看了眼,直接傻在了那裡。

  上次謝遲回來,雖也是猝不及防,可至少是提過說中旬回來的。可這一次,他在信上什麼都沒說,卻突然出現在了這裡,傅瑤驚得瞪圓了眼,說不出話來。

  「說是驚喜,我怎麼看著是驚比喜更多些呢?」謝遲含笑問道。

  他彷彿是從天而降,仍舊是一襲黑衣,幾乎要融在夜色之中,可眼中映著燭火,卻顯得格外地亮,目光灼灼。

  傅瑤怔怔地看著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肩,甚至還不輕不重地掐了下,喜悅這才蓋過驚訝,眉眼一彎笑了起來,但還是忍不住詫異道:「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突然很想你,所以就快馬加鞭趕回來了。」謝遲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低聲道。

  傅瑤很想矜持一些,但忍了又忍,終歸還是沒撐住,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

  四目相對,兩人就這麼相視笑了會兒,透著些傻氣。

  及至回過神來,傅瑤這才又上下打量著他,問道:「你這是……翻牆進來的?」

  「是啊,」謝遲見她竟然才想起來問,露出個略帶輕挑的神情,開玩笑道,「要不要同我私會?」

  若是旁人,這樣興許難免會顯得輕浮,可他仗著自己天生的一副好相貌,竟然透著些風流的意味。

  傅瑤拍開了他伸過來的手,也笑道:「走,同我去廚房私會去吧。」

  不用問就知道,他這時候趕到,一路上八成是沒吃什麼東西的。

  「運氣不錯,剛好還有晚間留的雞湯。」傅瑤捲了衣袖,先尋了些點心讓他墊墊肚子,而後便開始張羅起來。

  謝遲也沒閒著,匆匆吃了些便來幫忙打下手了。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儼然一副熟練的架勢,與頭一回相比可謂是判若兩人。

  傅瑤晚間沒什麼胃口,便沒吃東西,這時也覺著有些餓,便索性多做了些,最後盛了一大一小兩碗,同謝遲相對而坐。

  「上次的酒還留著嗎?」謝遲隨口問了句,說完之後又怕傅瑤誤會,解釋道,「夜間風涼,我想著喝些酒驅寒,並沒旁的意思……你可以不喝。」

  聽了後半句,傅瑤就算原本沒多想,也霎時就回憶起先前的事情來了。

  「留著呢,」傅瑤咳了聲,「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她起身去將上次留下的酒給尋了出來,又同謝遲講了虞寄柳開了個酒肆的事情,笑道:「你若是還想要別的酒也不難,隔壁存著許多呢。」

  謝遲道:「這就足夠了。」

  「說起來……」傅瑤挑著碗中的細麵,好奇道,「你可曾喝醉過?」

  謝遲在京中之時很少會飲酒,她其實並不清楚謝遲的酒量,也從沒見過他的喝醉的模樣。

  「我天生酒量就不錯,這些年來彷彿就醉過一次,」謝遲回憶了一番,如實道,「就當年中了狀元郎之後,被來祝賀的朋友給灌醉過。」

  他是個內斂克制的人,無論遇上什麼事情,都未曾想過借酒澆愁,也就是應酬或是想要驅寒的時候才會沾酒。

  傅瑤試著想了下,發現自己根本想不到謝遲喝醉的模樣,便又問道:「那你喝醉之後,會說胡說,做出格的事情嗎?」

  「不會,」謝遲察覺到她話音裡隱隱的期待,眉眼一彎,「小廝說,我醉後便直接睡過去了。」

  傅瑤不由得羨慕起來。

  她但凡酒品好一點,也就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壓根不敢沾了。

  謝遲吃得很快,放下筷子之後,慢慢地喝著杯中剩下的酒,同傅瑤道:「若是不出意外,明年這個時候,北境興許就可以徹底安定下來,說不準我們也可以回京城去了。」

  「這麼快?」傅瑤驚訝道。

  她原以為,興許還要兩三年才能行。

  「北狄的汗王原本就上了年紀了,這幾年又過得頗為不順,節節敗退,想來也是五內郁結。北狄的探子傳來消息,說汗王已然病倒,膝下的幾個王子已經不再像當年那般忌憚他,開始明爭暗鬥地奪權了。」

  剛得知這消息的時候,眾人詫異之後,幾乎都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種「風水輪流轉」的心情。

  當初先帝老年昏聵好色,寵信奸佞,以至於將大周禍害成了個難以挽救的爛攤子,兩王相爭與燕雲兵禍接連而來,北狄趁勢搶佔十六洲,勢不可擋。

  那時候的大周就像是風雨之中的一條爛船,嘔心瀝血地修修補補,才勉強撐了下來。

  熬過了最難的時候,一日日地好起來,到如今凋敝的人才也終於續上,不像當年那樣捉襟見肘。

  眼下輪到了北狄。

  就算是當年叱吒十六洲的梟雄也有老的一日,內亂一起,就是給外敵可趁之機。

  謝遲令人再三確認了這個消息,確準是真有其事,而不是北狄有意放出的假消息之後,也不由得感慨氣數這種東西,真是玄之又玄。

  「接下來會有大戰,」謝遲說這話時語氣凝重了不少,可看向傅瑤的目光卻依舊溫柔,「所以我趕在這之前回來見你一面,留不了多久,後日便會離開。」

  傅瑤認真地聽著,沉默片刻後輕聲道:「這事上我幫不上你什麼忙……」

  「誰說的?只要想到你在這裡等著,我就覺著自己是真無所不能了,一定要好好地回來見你。」謝遲打斷了她,又從袖中取出個東西在傅瑤面前晃了晃,「更何況,不是還有這個嗎?」

  傅瑤定定地看著,愣了會兒方才認出來,那是好幾年前自己在慈濟寺為謝遲求的平安符。

  這平安符已經很舊了,看起來像是一直帶在身邊,傅瑤有些眼熱,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謝遲將那平安符妥帖地收起,同傅瑤道:「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像你說的那樣,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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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若是往常這個時候,傅瑤八成已經歇下了,可她眼下卻並沒什麼睡意,索性陪著謝遲坐在階前看星星閒聊。

  北境的天顯得格外遼闊些,月色如水,繁星滿天。

  夜間終歸還是冷了些,銀翹送來了披風之後,便知情識趣地退開了。

  「我在南邊的那個小院子裡也有這麼個葡萄架,要更大一些,院中還種了各色花草,滿牆皆是藤蔓和薔薇,風吹過便會送來一陣清香……」傅瑤同謝遲描述著自己在江南的住處,「夏夜時,躺在院中的涼榻上乘涼,旁邊再擺上一盤瓜果,再閒適不過了。」

  謝遲專心致志地聽著,又替她將披風緊了緊:「等此間事了,我就陪你南下,看看你說的這院子。說起來,我還未曾去過江南。」

  「其實北境也不錯,」傅瑤不知不覺中靠在了謝遲肩上,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天高地闊,自由自在的。」

  謝遲端起旁邊的酒,忽而問道:「想不想學騎馬?」

  傅瑤先前往莊子上去的時候,倒也試著學過,但都是僕從在一旁看著,逛兩圈也就算了。畢竟平素裡出門都是乘車,學了也用不上。

  如今聽謝遲這麼問,她倒是霎時來了興致,脆生生地答道:「想!」

  「等我忙過這段時日吧,」謝遲喝了口酒,同她商量道,「屆時我領你去親自挑一匹合心意的小馬,再慢慢教你。」

  傅瑤攥著他的衣袖,點點頭:「那我可記著了,不准食言。」

  謝遲無奈地笑了聲:「放心,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他無意中碰到傅瑤的手,皺了皺眉,順勢握在了掌心,「還是有些涼了,回房歇息去吧。」

  「可我並不睏,」傅瑤任由他攥著自己的手,勾了勾唇,「你給我暖暖就好了。」

  兩人的手合在一處,對比鮮明。

  謝遲的手修長,骨節分明,其上有握筆和刀劍磨出來的繭,而傅瑤的手小小的,白皙滑膩,柔弱無骨。

  謝遲將她的手捧在掌心,輕輕地摩挲著,又問道:「要不要喝點酒驅寒?」

  傅瑤搖了搖頭,小聲將自己的疑惑給問了出來:「說實話,上次你是不是有意灌醉我的?」

  「是,也不是,」謝遲想起那日的事情來,話音裡都帶了些笑意,「……我只是沒有阻攔而已。」

  他知道傅瑤的酒量不大好,但在開始有苗頭的時候卻並沒有阻攔,半推半就地替她倒酒。

  傅瑤也知道這事主要還是自己的問題,她不沾酒的時候倒是沒什麼,但是一旦開了頭就不大好收住。但還是在謝遲手上撓了下,並不重,與其說是懲罰,倒更像是情人之間膩歪的情趣。

  謝遲心中一動,偏過頭看著倚在自己肩上的傅瑤。

  今夜月色很好,兩人離得又極近,所以他能清楚地看清傅瑤的模樣,沉默片刻後,低聲問道:「瑤瑤,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傅瑤正看著星空出神,猝不及防地聽了這麼一句,險些沒能反應過來。

  她的手還在謝遲掌中,彷彿能感受到他逐漸明顯的脈搏,連帶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些。

  她對上謝遲專注的目光,想了想,眉眼一彎:「就只一下嗎?」

  謝遲愣了下,想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之後,立時傾身,吻上了她的唇。

  與先前酒醉時那一吻不同,現在兩人都清醒得很。

  傅瑤只覺著自己的感官像是敏銳了百倍,無比清楚地感受到謝遲攬在自己腰上的手,攻城略地的唇舌,初時帶著些急切,可漸漸地卻又緩下來,耐性十足地試探著。

  就像是品茶似的。

  他方才喝了酒,唇齒間還殘存著那酒的甜味,傅瑤在交纏間嘗到,連帶著自己都有些飄飄然,腦中心中再存不下旁的事情,倒像是又醉了酒。

  謝遲一手攬在她纖細的腰上,一手捧著她的臉頰,倒像是對待什麼無比珍視的寶物,小心翼翼的。

  過了許久,兩人方才分開。

  傅瑤偏過頭去喘著氣,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到了謝遲懷中的,手指還牢牢地攥著他的衣袖,心跳快得嚇人。

  謝遲目光灼灼地垂眼看著她,低聲念著她的名字,聲音有些啞。

  兩人曾是夫妻,對彼此的身體再瞭解不過,傅瑤知道他這是已然情動,愣了下,一時間卻也沒想好究竟是應和還是回絕。

  謝遲敏銳地察覺到傅瑤的猶豫,並沒勉強,也沒想要試著更進一步,低頭在她唇上又落了一吻,低聲道:「這次是真的已經很晚了,再不睡,明天怕是就要起晚了。不是說要去上香嗎?」

  說著,他扶著傅瑤站起身來,替她理了理鬢髮:「去睡吧,好夢。」

  這是方才閒聊的時候定下的事,傅瑤知道附近有個寺廟,便想著在謝遲離開之前一同去拜拜,順道再給他求個新的平安符。

  只是耳鬢廝磨一番後,若不是謝遲提起,她自己都快把這事給拋之腦後了。

  傅瑤紅著臉點了點頭:「那就明日見。」

  等她回了正屋之後,謝遲將碗中剩下的酒飲盡,想起方才那一吻,無聲地笑了笑,也回書房歇息去了。

  這種事情是急不來的,更何況傅瑤本就是個臉皮薄的,他如今有足夠的耐性,兩人今後的日子也很長,大可以慢慢來。

  畢竟已經在慢慢變好了。

  謝遲是個覺少的,第二日一大早,東方剛破開魚肚白,就醒了過來。

  他收拾了一番出門,見廚房已經有了動靜,過去看了眼,只見著個正在燒柴的小姑娘。

  昨夜謝遲來時,雁鳴就從銀翹那裡知道了他與傅瑤的關係,詫異了好一會兒。雖明白他並不是壞人,但如今獨自見著還是不免有些懼意,結結巴巴地問了安。

  「你就是雁鳴?」謝遲問了句。

  閒聊之時傅瑤同他提過來龍去脈,雖是個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但他卻還是記了下來。

  雁鳴垂眼看著地面的細柴,應了聲。

  謝遲看出她的拘謹,轉身離開,往正房去了。

  傅瑤的確還未醒,謝遲挑開床帳,只見著她安安穩穩地裹著錦被沉睡,恍惚間倒是想起自己當年一早上朝去時的情形,在一旁坐了下來。

  可傅瑤卻比當年要睡得輕了。

  似是覺察到他的到來,眼睫顫了顫,隨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

  「是我,」謝遲有些懊惱起來,後悔自己擾醒了傅瑤,低聲道,「還早,繼續睡吧。」

  傅瑤揉了揉眼,撐著坐起身來:「沒事,也差不多到我該醒的時候了。」

  她只穿了件月白色的中衣,許是半夜睡得不大安穩的緣故,此時衣襟已經散開來,半遮半掩地露出雪白的肌膚,以及其下藕荷色的小衣。

  謝遲只看了眼,便立時移開了目光。

  傅瑤也察覺到不妥來,咳了聲,攏緊了衣襟。

  微妙的氣氛一大清早地彌漫開來,謝遲沒話找話道:「我方才去了廚房,見著你先前說的雁鳴。」

  「嗯,」傅瑤一邊穿衣裳一邊說道,「她格外勤懇,年紀雖小,可做飯的手藝卻不錯,銀翹教她女紅也學得很快,不像我……」

  提起這個,謝遲不由得笑了。

  早前在謝家的時候,他曾經突然奇想問要傅瑤給自己繡個香包,傅瑤支支吾吾地應了下來,可最後卻是一推再推,將這事給糊弄了過去。

  過了許久他又想起來,執意再要的時候,傅瑤才無可奈何地拿了幾個出來,丟到他面前讓他自己挑。

  能看出來是盡力了的,但真算不上有多好,有兩個甚至還透著點自暴自棄的意味,惹得他笑了許久,最後雖然沒有帶出去,但卻是都好好地收了起來。

  傅瑤也想起當年這件趣事來,努力繃著臉,又橫了他一眼:「還說呢,當初我為了那幾個香包可是費了番功夫,結果一個都沒用上。」

  「都收著呢,等回京之後我就帶,好不好?」謝遲一本正經地問道。

  傅瑤噎了下,同他擺了擺手:「別了。就算你不介意,我也丟不起這個人。」

  她倒是毫不懷疑,謝遲回去之後真敢將那香包給翻出來帶上出門,但問題是她自己真不想丟那個臉。

  兩人說說笑笑的,傅瑤穿好衣裳後去梳洗,謝遲則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候著。

  見她在梳妝台前坐定後,謝遲忽而生出個想法來,上前去接過她手中的梳子:「我來吧。」

  傅瑤回過頭,不大放心地看了一眼,這才坐正了。

  墨色的長髮披散在身後,光滑柔順,摸上去微微發涼,就像是上好的綢緞。謝遲執著梳子,不疾不徐地擺弄著。

  她現在並不常梳什麼復雜的髮髻,常常是拿髮帶一束就了事,最多不過再編幾個小辮子。謝遲依著她昨日的髮式,沒費什麼功夫就打理好了,對著鏡中的傅瑤問道:「怎麼樣?」

  這耗時比傅瑤預想的要短了不少,她驚訝地挑了挑眉,對鏡左右看了看,滿意道:「還不錯。」

  等到收拾妥當之後,粥也已經熬好,配著爽口的小菜,十分開胃。

  「這個是我到這邊兒之後,自己學著醃製的。」傅瑤點了點碟中的小菜,神情中多了些得意,「寄柳說,我做的很地道呢。」

  謝遲又嘗了口,很是配合地誇道:「真厲害。」

  他這話倒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耐心十足,又透著些寵溺的意味。傅瑤也覺著自己有些幼稚,沒忍住抿唇笑了起來。

  她先前總覺著,自己已經不像當年那麼稚嫩,是個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大人了。

  在旁人面前還好,可到了謝遲面前,卻總是難免故態復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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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閒雲寺地處仙人崖山腳下,也稱「千佛寺」,是北境盛極一時的古寺,源遠流長。只可惜寺中石窟、壁畫、經書典籍等物半數都毀在了當年的戰火之中,被北狄掠去,寺中僧侶費盡心思,才保存了一部分下來。

  傅瑤早前曾經隨著虞寄柳一道往閒雲寺去上香,看過那些殘敗的石窟壁畫,深為惋惜。

  當初謝遲奪回涼城,曾特地讓人留意,尋回部分被北狄奪去的舊物,令人送回閒雲寺,物歸原主。也正因著這個緣故,閒雲寺很是感念,還特地在寺中為他供了一盞長明燈祈福。

  到了山腳下的小鎮後,謝遲扶著傅瑤下了馬車,笑道:「既然你先前來過,就煩請引路了。」

  「你未曾來過嗎?」傅瑤有些驚訝。

  她上次來時,聽人提起過謝遲歸還寺中舊物的事情,便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來看過的。

  謝遲卻搖頭道:「不曾。那時太忙了,並沒那個閒工夫。」

  他早就聽過閒雲寺的聲名,若不然當初也不會讓人留意辦這事,但他也的的確確很忙,那點好奇心並不足以讓他拋開正事來專門閒逛。

  涼城地處要塞,昔年往來商賈大都要從此地過,奪回此地之後百廢待興,他得盡快理出個章程來才行。

  在傅瑤來之前,謝遲從來沒休沐過,除非身體不允許,不然都是撲在正事上。

  沒空,也沒什麼閒情逸致。

  他並不曾多做解釋,但傅瑤卻還是明白過來,輕輕地牽著他的衣袖,含笑道:「那就隨我來吧。」

  如今來閒雲寺的人並不多,與京城那邊香火鼎盛的慈濟寺更是沒法比,但正是因此,盡可以慢悠悠地逛去。

  謝遲在北境三四年,在涼城留過數月,可關於閒雲寺的諸多故事,卻還不及傅瑤知道的多。傅瑤拉著他的衣袖,一路上將自己聽來的故事講給他聽,娓娓道來。

  謝遲並不怎麼信鬼神,尤其是家中出了變故之後,便再沒燒香拜佛過。可看著傅瑤跪在佛前那誠摯的模樣,猶豫了片刻,還是拈了三炷香,隨她一道拜了拜。

  求了平安符,捐了香火錢之後,傅瑤鄭重其事地將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放在了謝遲掌心。

  「我會收好的。」謝遲認真地承諾道。

  及至離了正殿往旁處去時,恰好遇著個守著卦桌的小和尚,看起來百無聊賴的,見著他二人之後連忙問道:「兩位可要來算上一卦?」

  傅瑤連忙擺了擺手:「不要。」

  若是旁的事情,她興許會試一試,可眼下心中記掛著的是謝遲的安危,她卻是半點都不想試的。

  萬一搖出來的籤不如意,豈不是讓人平添憂愁?

  「我倒是想試一試。」謝遲從前不信這些,但如今連香都上了,也不妨一試。他見傅瑤欲言又止,神色之中隱隱透著擔憂,怔了下,隨即明白過來,「別怕,我只是想要算一算姻緣而已。」

  傅瑤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氣,隨即又有些臉熱,輕輕地推了他一把。

  謝遲上前去,依言搖著那籤筒。

  一根籤落在桌上,他拿起來看了眼,隨即笑了起來,回身遞給傅瑤:「看來我運氣不錯。」

  那是根上上籤,傅瑤接過來細看,只見上面寫的是——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哪怕不信鬼神,一向覺著這不過是常人的自我安慰,可謝遲這次也終歸沒能免俗,心情因為這籤愉悅了許多,再經過那功德箱的時候,又額外添了張銀票進去。

  傅瑤將那籤收好,倒是連帶著想起自己昔年在慈濟寺抽的姻緣籤。

  謝遲倒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隨即問道:「想起什麼事情來了?」

  「是當年你遇刺昏迷時的舊事了……」傅瑤慢慢地將那事講給謝遲聽。

  聽她提到「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籤文時,謝遲有些意外,後又會心一笑:「我從前覺著這些不準,如今看來,信一信也無妨。」

  兩人又四下逛了會兒,在寺廟中用了齋飯後,見著時辰尚早便沒急著回城,到山腳下的小鎮閒逛去了。

  「這位公子,來看看我這裡的絹花絨花,給你家夫人挑一朵吧。」路旁的攤主頗為熱情地攬客,招呼著謝遲。

  謝遲聽到「夫人」二字之後,倒是停住了腳步,竟真轉身過去了。

  傅瑤跟了上去:「我並不缺這些的。」

  「這哪有嫌多的,」攤主一看便是個能言善辯的,同傅瑤笑道,「更何況,夫君送的豈不是別有心意?」

  傅瑤欲言又止,最後也沒反駁兩人之間的關係,由著她誤會了。

  攤主又給謝遲出主意道:「這朵大紅色的就很不錯,尊夫人膚白勝雪,正襯這種顏色呢。又或者這朵碧色的也很好……」

  這邊正說著,卻有個小孩子抹著眼淚跑了過來,抱著那攤主的腿喊娘親,哭訴自己被旁的孩子給欺負了。

  「他們都說爹跟別的女人走了,我是個沒爹要的野孩子……」孩子聲淚俱下,看起來好不可憐。

  那攤主也沒了方才的八面玲瓏,輕輕地拍著孩子的背,又無奈地看了眼謝遲和傅瑤她們,但最後還是捨棄了這單生意,專心致志地安撫著孩子。

  謝遲看了眼傅瑤,只見她從隨身帶著的香囊中翻出幾塊糖來,上前去給了那孩子,輕聲道:「可你有一個很疼愛你的娘親呀。」

  明明對那些絹花並沒什麼興致,可趕上這麼一件事,卻稱得上是耐心十足,她對小孩子的確是天生自帶好感。

  攤主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讓他在一旁坐著等候,捋了捋額髮,感激地向傅瑤道了聲謝:「姑娘可有看中的絹花?我送你一朵吧。」

  傅瑤連忙擺了擺手,正想說自己買下,卻見謝遲已經拿出塊碎銀:「我覺著所有顏色都很襯我家夫人,所以就每樣都來一個吧。」

  他說這話時神色自若,彷彿正經的不得了,讓人愣了下方才反應過來是情話。

  那攤主掩唇笑了起來,忙不迭地上前去收拾,又向紅了臉的傅瑤打趣道:「你可真是尋了位貼心會疼人的好夫君。」

  傅瑤飛快地看了眼謝遲,對上他滿是笑意的目光後,唇角也翹了起來。

  離了那攤子後,傅瑤細細地打量著帕子中的十餘種絹花絨花。

  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做工倒也能說一句精巧,像是那攤主自己扎的。方才從那小孩子的哭訴之中聽出些原委來,只能說,這位也是實為不易。

  謝遲見傅瑤無聲地嘆了口氣,拿了朵同她衣裳一色的鵝黃色絹花,抬手簪在了她髮上:「的確很好看。」

  「還說呢,」傅瑤被他轉移了主意,數了數絹花,同他笑道,「買了這麼些,我又不能送給旁人,自己戴的話就算是一日換一個,也得半月才能輪換完吧。」

  可謝遲的關注點卻偏了:「為什麼不能送給旁人?」

  傅瑤並不是個小氣的人,從不吝嗇,有什麼東西大都會分給身邊的人。謝遲心中明明已經猜到答案,可卻偏偏還要問出來,想聽她親口說才好。

  見傅瑤沉默不語,他甚至還又催了句:「嗯?」

  傅瑤知道他這是在明知故問,將帕子繫好收了起來,不情不願地「哼」了聲:「你再這樣,等到回家去我就將這些分給寄柳銀翹她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謝遲見好就收。

  兩人在這小鎮逛了圈,又買了些有的沒的的小玩意,一直到天色漸晚,方才回了涼城。

  到家中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一日下來,傅瑤已經覺著疲累,但吃過飯之後卻仍舊不想回房去歇息,托著腮,盯著謝遲發呆。

  「你若是再這麼看我,我可不擔保會做出什麼事請來。」謝遲調笑了句,又輕輕地在她額上彈了下,「都睏得眼皮打顫,就別強撐著了,快去歇息吧,明日不是還要早起送我嗎?」

  傅瑤捂著額頭,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忽而湊近了些在他唇角親了下,趁著謝遲愣在那裡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又飛快地跑開了。

  她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心滿意足道:「睡咯。」

  謝遲:「……」

  他唇上還殘留著方才那一瞬的溫軟,可「始作俑者」已經跑路,就算是想要算賬也晚了。

  只能先在心中記上一筆,等到改日空閒了,再一併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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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第二日天光乍破,傅瑤便早早地起來,送謝遲離開。

  興許是因為知道大戰在即,此次一別必定會更久的緣故,分別的時候只覺著分外不捨。可千言萬語,到這時也都說不出了,傅瑤也只能墊腳替他繫好了披風。

  謝遲張開手,順勢將傅瑤緊緊地抱在懷中,在她鬢髮上落了一吻,低聲笑道:「放心……我還要回來娶你呢。」

  無論是朝局政務,還是邊關戰事,他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彷彿此生所有的軟弱都在當年家中出事之後用盡了,再往後唯一的一次無措,便是在傅瑤這裡。除此之外,就再沒什麼能讓他束手無策的事情。

  傅瑤將臉埋在了他懷中,周身被熟悉的氣息包裹著,漸漸安心下來:「好啊,那我就只管等著了。」

  深秋時節送別了謝遲之後,天便一日日地冷了下來。

  院中那幾株秋菊撐了許久,最終還是耐不住寒冬,紛紛凋零。傅瑤將那些花瓣妥帖地收了起來,展平曬乾,製成了書簽。

  在這期間,她陸續收到好幾封謝遲的來信,仍舊是如先前那般同她講著些趣事,偶爾會有三言兩語提及自己在忙些什麼,但語氣始終都是雲淡風輕的,彷彿在說什麼無足輕重的小事。

  可兩軍交戰的消息沒多久就傳到了涼城來。

  傅瑤無事時常會到茶樓去閒坐,聽說書,也聽人議論前線的戰事。畢竟是口口相傳,傳到涼城這裡時也不乏誇大,她聽得多了,再加上直覺也很準,已然能從中辨別出來真假,得到自己關注的消息。

  這些年北境的戰事始終未曾停歇過,所以開戰伊始眾人都沒覺著如何,甚至還在賭謝將軍什麼時候能再下一城。可漸漸地,敏銳的人已經覺察到,這次的交戰與往常不同。

  謝遲雖偶爾也會出奇制勝,但大多數時候都講究個穩扎穩打,可這次卻一反常態,攻勢顯得分外猛烈,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激進」。

  「我聽人說,咱們這位謝將軍當初年少在西境之時,領兵打仗就是現在這樣的。來北境這幾年,興許是年紀漸長沉穩了許多,風格大不相同,沒想到這次竟然又如當年一樣。」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我猜啊,必定是北狄那邊出了要命的疏漏,被他給抓住了,所以才會這樣窮追猛打……」

  這人竟憑著謝遲的行跡將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傅瑤好奇地回頭看了眼。

  可旁人卻並沒將他這揣測當回事,眾說紛紜。

  一直等到隆冬,北狄大汗病逝的消息傳開,才算是證實了先前那話沒錯,只是茶樓之中的人已經換了幾茬,沒幾個人記得先前的閒話了。

  於北境十六州而言,尤其是親歷過當年舊事的百姓而言,北狄是籠罩在所有人心頭的一個陰影、噩夢,揮之不去。哪怕已經日子已經好起來,再提及時也依舊難免後怕,咬牙切齒。

  大汗的死訊傳到涼城那日,簡直是給大半月後的除夕又添了層喜氣,傅瑤出門去採買置辦年貨,到處都能見著人眉飛色舞地議論著此事。

  深仇大恨得報,全城同慶。

  等到拎著各色年貨回到家中,恰好又收到一封謝遲的信。

  「會不會是將軍要回來了?」在北境留得久了,銀翹也漸漸地改了口,不再像當年那樣稱一句謝太傅,她興致勃勃地掐指算著,「說不準還能趕上除夕過年呢。」

  除夕是該團聚的日子,再加上自家姑娘與將軍已然分別這麼久,銀翹便不免多了些期待。

  傅瑤解了斗篷,尚未拆開去看那信,就先否了銀翹這一猜測:「不會那麼快的。」

  她說這話時臉上還帶著笑意,並不見失落。

  銀翹收拾著年貨,不解地問道:「姑娘怎麼知道?」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北狄那群虎狼之輩?死到臨頭,不會束手就擒,反而會有反撲,可不是汗王一死就算完事這麼簡單。更何況到如今,汗王的那些個兒子應該也爭出個勝負來了,新王為了樹立威信,八成會想要打一場勝仗來穩定人心……」傅瑤條分縷析著,又慢條斯理地拆著那信,「在這種關頭,他身為主將,沒有擅離職守的理由,也不會這麼做。」

  畢竟誰也承受不起那個「萬一」,她知道輕重緩急,謝遲又豈會不懂?

  銀翹聽得雲裡霧裡,撓了撓頭:「我是一聽這些就頭大的。」

  「我從前也不懂,畢竟沒怎麼關心過,」傅瑤大略掃了眼那信,放到一旁,倒了杯熱茶來,「可這兩個月替他整理手稿,倒是多少明白了些路數。」

  早前傅瑤曾經試著同謝遲提過,問他要不要將這幾年來在北境的戰事心得寫下來?謝遲只說可以一試,她便沒再多問過。

  這次分別之後,謝遲除了會讓人送家書和禮物過來,還會順道讓人將自己的手稿捎過來,請傅瑤代為整理。

  傅瑤對這種事駕輕就熟,看得多了,連帶著對北狄都更為瞭解了些。

  她並沒猜錯,謝遲除夕的確是趕不及回來的。

  在這信上,謝遲寥寥幾句講了現狀,又稍顯歉疚地提了自己不能陪她過年節的事情,承諾會盡快掃清障礙。

  傅瑤在早就寫好的回信上添了幾句,言說自己一切都好,讓他不必擔憂,只管按部就班地來就是。而後連帶著自己親手做的糕點,讓人給謝遲帶了回去。

  這還是她頭一回在北境過年,風俗習慣也有南邊不同。

  有虞寄柳這麼個愛折騰的人在,一大早就開始準備各種花樣,倒也不會顯得寂寥。

  除夕傍晚,眾人都聚在傅瑤家中包餃子,等到餃子都開始下鍋,外間卻傳來敲門聲。興安去開門看了眼,領了位謝遲身邊的親兵進來。

  傅瑤一眼就認出慶生來,招呼他留下來一道吃飯。

  慶生卻有些拘謹,將帶來的信給了傅瑤,開口道:「邊關戰事很順利,將軍說他也一切安好,讓您不必擔憂,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見您。」

  傅瑤愣了下,總覺著這話似是哪裡不對,下意識地問了句:「他沒出什麼事吧?」

  慶生立時搖了搖頭:「自然沒有。」

  傅瑤盯著看了會兒,見他愈發侷促起來,無奈道:「別緊張,我就是隨口一問。餃子要出鍋了,留下來吃個飯喝完熱湯,明日再回吧。」

  「將軍也是這麼說的,」慶生笑得有些靦腆,「他說大過年的跑這一趟,夫人你一定會留我,讓我不必推辭。」

  傅瑤抿唇笑了聲,也沒去糾正他話中的那個「夫人」的稱呼。

  北境的冬日天總是黑得格外早些,屋中四處都點了蠟燭,燈火通明的。

  眾人也不分什麼主僕,聚在一處吃了個年夜飯,最後是傅瑤從餃子中吃出那枚銅錢來,雖硌著了牙,但卻笑得心滿意足。

  傅瑤一直有守歲的習慣,寄柳銀翹幾人在裡間玩牌,她則到外間來,向慶生問起謝遲這些年的事情來。

  「將軍剛到北境來的時候,大家都很擔心,畢竟他那時的名聲不大好,剛開始還輸了兩場敗仗……」慶生認真地回憶著當年的舊事,「可將軍並不像傳聞中的那般傲慢,聽得進去意見,也會隨之調整。沒多久適應之後,就領著大傢伙大勝了一場,狠狠地挫了北狄的銳氣。」

  「北境是憑實力說話的地方,漸漸地,哪怕先前質疑的人對將軍也都是心悅誠服。更何況他還大方得很,有什麼好東西會讓大傢伙分了,不會獨攬戰功,也會賞識提拔下屬。」慶生笑道,「所以就算是偶爾被他嫌棄幾句,我們還是很敬佩。」

  「將軍一向嘴上不饒人,對於犯了錯的,也從不會手軟。但只要做好分內之事,不虧心,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他顯然是對謝遲十分仰慕,說起來滔滔不絕的,各種明裡暗裡地誇讚。

  傅瑤聽得倒很是滿足,時不時地點頭應和。

  「將軍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這些年來孤身一人,」慶生稍稍猶豫了片刻,小聲道,「所以夫人,你可一定要對他好啊,不要再讓他一個人了。」

  傅瑤怔了下,有些意外,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這位小將士究竟知道多少,但聽著這話勁兒,依稀是有些給謝遲抱不平的……彷彿她是個「負心女」似的。

  但她與謝遲之間的事情太過復雜,也不便多說,所以思來想去,傅瑤也只好輕咳了聲:「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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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除夕夜,傅瑤與慶生聊了許久,聽他講了許多謝遲這些年來的事跡。

  謝遲這個人要強得很,生平最厭惡自己軟弱無能,更不願將這一面示人。再加上也怕傅瑤會擔憂後怕,就算是很偶爾提起,也都是輕描淡寫的語氣。

  可慶生就不一樣了。

  他會提起謝遲孤身一人時的孤寂,被傅瑤問起的時候,也會如實提起謝遲這些年來受過的傷。

  哪怕再怎麼厲害,謝遲也不是刀槍不入,這些年又怎麼可能毫髮無損?

  傅瑤捧著盞熱茶,凝神聽著,她對此早有預料,只是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會不免揪心。

  「我跟在將軍身邊這些年,從未見過他對哪個人像對您一樣上心。」慶生又忍不住感慨了句,撓了撓頭。他從前只覺著,自家將軍是那種不近女色的人,不會為兒女情長費心,還曾因著這個緣故打賭輸給了萬磊他們。

  當初打賭之時,眾人都還不知道傅瑤的身份,只當她是謝將軍的紅顏知己。等到得知這就是傅瑤,是將軍在京中的那位和離過的夫人後,皆是目瞪口呆,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但謝遲並不是那種平易近人的性情,最多也就是心情好時同他們開個玩笑,絕不會提起自己的舊事。所以直到如今,慶生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他是一心盼著自家將軍能好的,知道將軍真心喜歡傅瑤,所以便忍不住想要幫著說幾句。

  小將士的心思一目瞭然,傅瑤無聲地笑了:「我知道的。」

  再回到裡間時,幾人倒是還在打葉子牌,但銀翹與虞寄柳已經流露出睏意來,興寧看起來與平素沒什麼兩樣,倒是雁鳴,小小年紀竟然還能撐下來。

  及至子時,街上傳來更聲,傅瑤暗自在心中許了個願,祈求謝遲能平平安安的,而後便打發眾人各自安置去了。

  虞寄柳懶得再頂著涼氣回自家去,索性就在傅瑤這裡歇下。

  辭舊迎新,又是一年。

  北狄汗王去世,北境大捷,消息傳回京城,朝堂上下皆是一片喜氣,蕭鐸更是大喜過望,回到後宮去看小皇子時,又忍不住同朝雲稱讚起來。

  「太傅可真是厲害,不過幾年的功夫,就將北境收拾得服服帖帖。」蕭鐸算是謝遲一手教出來的學生,對他的本事自是十分瞭解,也很是敬佩。

  雖說這些年來外人一直有頗多揣測,但有謝朝雲這層關係在,師徒兩人之間卻並未生出過嫌隙。

  「都是早些年命懸一線,九死一生歷練出來的罷了。」謝朝雲翻看著北境送來的摺子,輕笑了聲,毫不避諱道,「當年先帝昏聵,致使內憂外患,誰能想到不過十餘年,竟然輪到了北狄呢?可見風水輪流轉是有點道理的……兄長在北境耗了那麼久,可算是守的雲開見月明,等到事了之後,就能回京來了。」

  先帝與蕭鐸雖是父子,可就當年行徑,實在沒什麼父子情誼。

  蕭鐸本就厭惡先帝,聽謝朝雲這樣「不敬」也毫不介意,只笑道:「也是。此戰後北狄元氣大傷,只怕十年之內也未必有再戰之力,北境大可以交給旁人慢慢打理,太傅與傅瑤早些回京來,也算是能解了你的心病。」

  謝遲與傅瑤當年是陰差陽錯,被謝朝雲強行湊到一起的。她與謝遲兄妹兩人的毛病大同小異,有些自負,總覺著自己無所不能,所做的必然是對的。

  可最後慘淡收場,這事也就成了她的心病。

  當年謝遲北上傅瑤南下,遠隔千里,就連謝朝雲都覺著兩人此生怕是再沒可能,怎麼也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又聚到了一起。

  先前知道傅瑤打算長留北境時,謝朝雲就隱約猜到,及至看了兄長隨摺子寄回的家書後,可謂是喜出望外,又唏噓不已。

  謝遲在家書上同她講了自己的打算。

  他說自己這些年已經煩了,等到徹底解決了北境的事情之後,就不當什麼將軍,也不當什麼太傅了。他想要回京城,三書六禮正經辦一場親事,迎娶傅瑤為妻,而後就陪著她南下。

  遠離風口浪尖,隱姓埋名,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去。

  權勢地位是多少人求不得的,謝遲卻早就已經厭煩。

  這些於他而言並不是享受,而更像是束縛的枷鎖,他終於完成了當年對裴老將軍的承諾,再也不想多管了。

  身為帝王,蕭鐸並不大想就這麼失去國之棟樑,可他也知道自己攔不住謝遲,更何況謝朝雲對此樂見其成,所以只能鬆口應下。

  好在風雨飄搖之際已經度過,北境事了,謝遲也的確可以功成身退。

  「是啊,解了我的心病……」謝朝雲逗弄著懷中的小皇子,忽而想起舊事來,有些好笑道,「當年我還曾同瑤瑤開玩笑,說要替他們帶孩子,沒想到一轉眼我的孩子都會說會走了,他們的還不見蹤影呢。」

  「不過能在一起就是好的。人生際遇真是奇妙,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謝朝雲感慨道。

  蕭鐸拉著小皇子的手慢慢地晃著,抬眼看向她,意味深長地笑道:「是啊。有情人終成眷屬。」

  行軍打仗講究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謝遲這次打得格外凶些,傅瑤隔三差五地到茶樓去時,都能聽到旁人議論他又攻下了何處,又如何大敗北狄。

  北境百姓都深深地記得當年兵禍被奪十六州的恥辱,此番算是酣暢淋漓地出了口惡氣。茶樓中的說書先生講得心潮澎湃,眾人聽得入神,提起謝將軍之時格外敬仰。

  虞寄柳心血來潮地同傅瑤一道來聽了次,瞥見她的神情之後「嘖」了聲,打趣道:「你這笑得啊……不過我聽著,這說書先生講故事的口吻,怎麼這麼熟悉呢?」

  虞寄柳看過傅瑤所有的話本,也曾一道商量著改過戲本,所以對她的行文風格再熟悉不過。

  傅瑤被她戳穿後也沒隱瞞,語氣中帶了些小得意:「我寫的。」

  「噗……」虞寄柳強忍著笑意,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平時倒是沒發現,你這麼會自誇啊。」

  「怎麼就自誇了?」傅瑤挑了挑眉。

  「誇自己的夫君,差不多也算是自誇了吧?」虞寄柳輕輕地撞了下她的小臂,好奇道,「你怎麼想的?」

  傅瑤從前也就是隱晦地寫寫話本戲本,給謝遲鳴不平,虞寄柳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還會信口胡謅起來。

  「就算我不寫,說書先生自己也會胡編,而且編得還沒我的好呢。」傅瑤看過謝遲的手稿,乍一聽編得花裡胡哨,大體上也是差不離的,「更何況我想著,他這些年受了那麼些過分的詆毀,如今就算是過譽些,也沒什麼吧?就當是扯平了。」

  謝遲自己是不在意,可傅瑤卻始終放不下這件事。

  他說不在乎旁人如何議論,也不在乎百年之後史書之上如何評判,是忠是奸都無妨。

  可傅瑤卻還是想要還他一個公正的評價。無論是先前抱不平的戲本,還是正經整理好的兵書策論,又或是戲謔誇張的說書,都算是她的微薄之力。

  虞寄柳盯著她看了會兒,輕聲笑道:「你們快些再成親吧。」

  沒多久,到了上元節。

  這是傅瑤的生辰,她從小總是會大張旗鼓地過,可後來便淡了,也就是吃碗長壽麵。銀翹知道她的習慣,也知道這習慣的來由,所以是半句都不敢多提的。

  虞寄柳是壓根不知道她的生辰,也就沒什麼準備,只邀她晚間一道出門逛燈會去。

  傅瑤換好了衣裳,覷著天色漸晚,準備出門到酒肆去尋虞寄柳的時候,卻見著銀翹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疑惑道:「怎麼了?出……」

  「謝將軍回來了!」銀翹又驚又喜。

  傅瑤怔了下,及至回過神後立時往外走,剛出門,就迎面撞上了謝遲,被他給抱了個滿懷。

  尚未抬頭,她便聽見謝遲倒抽了口冷氣,兩人離得極近,所以立時也就嗅到了他身上那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傅瑤攥著他的衣袖,後退半步,仰頭打量著謝遲。

  他看起來比上次分別時消瘦了些,雖仍舊帶著輕鬆的笑意,可卻掩飾不了那蒼白的臉色。

  「已經好了,」謝遲頓了頓,又改口道,「興許是傷口又裂開些吧,不妨事,上個藥就好了。」

  傅瑤壓根沒什麼逛燈會的心思,讓興寧去給寄柳遞話,自己扶著謝遲進了房中,準備給他上藥。

  「走路還是沒妨礙的,不必如此。」謝遲無奈笑道。

  他自己也怕傷口會裂開,所以隨身帶了傷藥,傅瑤一見他拿出那藥瓶,眼皮便不由得跳了下,又是難受又是氣道:「何必非要如此?難道晚個十天半月,我就不等你了?」

  她難得生氣,謝遲沉默了一瞬,低聲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不想錯過。」

  傅瑤解他衣帶的手顫了下,可又不知該說什麼,垂下眼睫,繼續解他的衣衫。

  傷口是在肩上,解開纏布之後是箭傷,看起來是原本已經癒合,只是因著一路奔波所以裂開來。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傅瑤將他帶來的藥敷上,重新繫好,收拾妥當。

  傅瑤沉默不語,最後還是謝遲開了口。

  他握住了傅瑤抽離的指尖,抬眼道:「其實是我想了許久,都沒尋著合心意的生辰禮,也怕你不喜歡……思來想去,只好將自己當禮,大老遠地送來,不知道能不能博你一笑?」

  傅瑤原本還在生悶氣,愣了下,竟真被他這一本正經的胡謅給逗笑了。

  他帶著傷一路奔波,趕來給她過生辰,就算是因著心疼而氣,也沒有本末倒置的道理,便順勢就此揭過去了。

  「讓我好好看看,」傅瑤湊近了些,細細地打量著,開玩笑道,「這生辰禮不錯,我的確很喜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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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見傅瑤露出笑來,謝遲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除了鄙人以外,倒是還備了旁的生辰禮,只可惜一個被匠人給耽擱了,怕是得過些時候才能見到,」謝遲拉著傅瑤在自己身側坐了,又示意她攤開掌心,「還有另一個,倒是隨身帶了過來。」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個錦囊來,放在了她手中。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了,隔著錦囊,已經能看出微弱的亮光,倒像是仲夏夜野外的螢火蟲似的。

  傅瑤好奇地解開來,從中倒出個鵝卵大小圓滾滾的珠子來,瑩白如玉脂,在暗處散發著溫柔的光,分外奪目。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的明月珠,就連先前入宮之時在太后宮中看過的,與這個相比也遜色不少。

  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這個啊,曾是供在北狄王帳中的,剛好落到了我手中。」謝遲看出她的好奇來,解釋了句,又笑問道,「怎樣,喜歡嗎?」

  對著這樣罕見的珍寶,怕是沒幾個人能說出不喜歡。

  傅瑤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遲疑道:「既是汗王之物,你這樣擅自送我……沒什麼妨礙嗎?」

  按理說,彷彿是該充公,送回京城去的。

  見她這樣小心謹慎,謝遲不由得笑了起來,替她將手掌合上:「只管安心收著就是。我在北境這麼些年,攢了那麼些戰功,給自家夫人換個明月珠還是不成問題的。」

  謝遲早已是位極人臣,這些年來,蕭鐸總是頭疼該怎麼賞賜才好,他難得開口討要個東西,自然不會拒絕。

  傅瑤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捧著那珠子,認真地打量著。

  她知道,謝遲能回來,就代表著此戰北狄已經再無翻身的可能。

  燕雲兵禍至今已經快十年光景,謝遲在北境也耗了三四年,天時地利人和,勢如破竹大敗北狄,得以一雪前恥。

  風雨飄搖的日子逐漸遠去,塵埃落定,將軍凱旋,帶著珍貴的禮物趕來為她慶賀生辰。世人大都有虛榮心,傅瑤也不能免俗地被取悅到,心中泛起些喜悅來,甜滋滋的。

  見她的注意都放在了那明月珠上,謝遲初時倒是沒說什麼,片刻後卻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笑道:「這珠子大可以留著慢慢看……眼下不如先看看旁的?」

  他這話暗示的意味極濃,傅瑤也聽出來了,但卻並不肯接話,裝傻充愣道:「什麼?」

  她笑得眉眼彎彎,帶著些促狹和嬌俏。

  謝遲握著她的手腕,輕輕地摩挲著,壓低聲音道:「多看看我吧。」

  他話音低沉,語氣卻又帶了些輕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在人心上撩撥了一把,卻又不會顯得太過輕浮。

  傅瑤抿唇笑了聲,這才正兒八經地看向他,四目相對,映著掌心明月珠的幽光,氣氛便霎時顯得曖昧起來。

  「要不要去看燈會?」謝遲問道,「我聽人說,涼城今天的上元燈會也是籌備許久,會很熱鬧。」

  「不要,」傅瑤避開傷口,輕輕地在他肩頭戳了下,「天寒地凍的,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家中待著吧。」

  謝遲無力地解釋道:「我這傷真的不妨事。」

  他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傷受了不知多少,相比之下,這個的確不算什麼。

  可落在傅瑤眼中就並非如此了。

  「不妨事也給我好好地養著,」傅瑤寸步不讓,等到謝遲終於不再說什麼之後,方才又問道,「想吃些什麼嗎?我去給你煮飯。」

  「讓旁人去做吧,什麼都可以。」謝遲道。

  傅瑤見他執意如此,只得將銀翹叫來,吩咐了幾句。

  從碰面開始,謝遲的目光就始終停留在傅瑤身上,哪怕是在旁人面前,也仍舊未曾鬆開她的手,似是一刻都不想分開。

  「勞煩鬆下手,」傅瑤在他手背上彈了下,無奈道,「總得讓我將這珠子給收起來吧?」

  將明月珠放好之後,傅瑤忽而想起年節時的事,問道:「你這傷,是不是除夕那時受的?」

  謝遲眉尖微挑:「是慶生同你說什麼了?」

  「你必然是叮囑了,所以他並沒敢多說,我也只是直覺著不大對勁……」傅瑤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那時看出慶生的拘謹來,便沒為難。

  又興許她自己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所以才沒敢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就算是知道了,她那時也什麼都做不了。

  謝遲看出她的低落,安撫道:「一切都過去了。等到將餘孽掃清,咱們就該回京城去了,我不會再上戰場,你也不必再為此擔憂。」

  「不管如何,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見你了嗎?」謝遲仍舊將她的手牽了過來,順勢開了個玩笑,「你若是覺著心疼,不如就讓我討個好處吧。」

  「什麼好處?」傅瑤下意識地反問了句,對上謝遲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之後,霎時明白過來,原本那點消沉一掃而空,哭笑不得。

  謝遲稍稍用了些力氣,將人拉到了自己懷中,認真道:「瑤瑤,我很想你。」

  這次分別得格外久,哪怕每月都有書信往來,卻還是總覺著不夠。

  他想要快些見到傅瑤,所以在北狄對戰之時,並沒有像前兩年一樣穩扎穩打地來,而是用了早年最喜歡的激進打法。北狄那邊也沒料到他竟然突然換了戰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倒是別有成效。

  雖然不可避免地付出點代價,受了傷,但能趕在傅瑤生辰回來,也算是他賺了。

  謝遲體溫原就比常人要低些,又是從長途奔波從外邊回來的,身上也帶著涼意,將傅瑤抱在懷中,倒像是塊暖玉似的。

  耳鬢廝磨間,逐漸升溫,又像是飲了酒一樣,通身上下的血都熱了些。

  傅瑤抬手勾著謝遲的脖頸,仰頭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我也很想你。」

  與天南地北那三年不同,此時心境不同,加之時時能聽到謝遲的消息,隔一段時日就能收到他的信和各種各樣的禮物,總是難免會惦記著。

  做事的時候偶爾會突然停下來,想著謝遲此時在做什麼?若是他在身邊的話會如何?

  早年淡卻的感情在相逢之後捲土重來,驀然回首,再見依舊鐘情。

  謝遲對傅瑤的情緒再敏銳不過,先前察覺到她心中仍有芥蒂,所以從未想過勉強,只一點點試探慢慢來。而如今,在發覺到她終於釋懷之後,立時湧起狂喜的情緒來。

  他捧著傅瑤的臉頰,細細地吻著,將那些說不明道不盡的心緒盡付於唇齒之間。

  傅瑤初時還算是清醒,可漸漸地沉溺其中,與謝遲一道倒在了床榻之上,意亂神迷,腦中便再容不下旁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傳來銀翹的咳嗽聲:「飯菜已經好了。」

  兩人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齊齊地僵了下。

  傅瑤將臉埋在謝遲肩上,一動不動,從臉頰到脖頸都是紅的。謝遲的手還搭在她腰上,安撫似的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啞的聲音中透著些笑意:「其實我也不怎麼餓,若不然就不吃飯了,先吃些別的……」

  「不行,」傅瑤還有些發飄,但仍舊堅持道,「飯還是要吃的。」

  她撐著坐起身來,垂眼整理著散亂的衣襟和腰間的繫帶,拍了拍臉頰,讓自己先冷靜下來。

  謝遲清楚傅瑤在這種事情上向來格外執拗,也沒再堅持,理了理衣裳,牽著傅瑤的手往外走去:「那你得陪我一起。」

  傅瑤晚間已經吃過飯了,並不覺著餓,所以基本上沒吃多少,只托腮看著謝遲。

  謝遲匆匆地吃了些填飽肚子之後,夜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他看向傅瑤,試探著問道:「那我今晚是繼續去睡書房,還是留下來陪你?」

  「如今這時節,書房太冷了,家中也沒多餘的棉被。」傅瑤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還沒等謝遲露出喜色來,又小聲補充道,「可在你的傷好之前,不可以做旁的。」

  方才是意亂情迷,被沖昏了頭腦,如今冷靜下來她多少是有些後怕的,總擔心他那傷口會不會再崩裂開來。

  謝遲被這個理由噎了下,知道傅瑤不會信自己所說的「無妨」,只得放棄掙扎,但心中並不會為此失望。

  情慾固然是有的,卻與從前不同。

  於他如今而言,最想要的,其實是夜半夢醒之際能看到傅瑤在身側安眠,伸手能將人攬在懷中,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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