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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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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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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9:00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二)

  姜從寧的規矩自小就學得很好。

  為了討祖母歡心,也為了不被旁人說她「連個妾室的女兒都及不上」,哪怕是打心眼裡不耐煩,面上也依舊能端出溫良賢淑的模樣來。

  按部就班地行完了禮節之後,姜從寧端坐在婚房的床榻旁,雙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上。已經過去許久,但她的肩背仍舊挺得筆直,並沒半分鬆懈。

  侍女明繡悄悄地問過要不要吃些糕點,被她搖頭拒絕後也只得作罷。

  倒是范家的嬤嬤有些看不下去,悄無聲息地出了門,讓小廝到前院去催一催。她知道范飛白朋友眾多,如今怕是被留在那裡灌酒,若是不去催,指不定要讓新娘子等到什麼時候。

  但饒是催了,范飛白仍舊是過了許久方才回來,才一近身便能嗅到濃濃的酒氣。

  「公子快些進去吧,這大喜的日子,不好讓新娘子等太久的。」關嬤嬤想要上前去扶,卻被他給拂開了。

  「嬤嬤放心,我沒醉。」范飛白笑道。

  他生了一雙很不錯的桃花眼,微微上挑,透著些風流的意味。

  關嬤嬤細看去,只見他臉上帶著些漫不經心的笑意,眼眸清明,的確不像是醉了的模樣。

  范飛白負手往院中走去,他相貌生的很好,配上這一身大紅色的喜服,愈發顯得面如冠玉,風流倜儻。

  關嬤嬤緊跟在一旁,見著他這模樣,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她是看著范飛白自小長大的,近些年也將他的風流事跡看在眼中,勸也沒用,只盼著能夠如今成親之後能夠收收心,不要再像先前那般荒唐才好。

  進門前,范飛白卻忽而停住了腳步,回頭問道:「她可說什麼了?」

  關嬤嬤愣了下,隨即答道:「並不曾。」略一猶豫後,她又語重心長地補了句,「這位新夫人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您……」

  沒等她念叨完,范飛白便搶先說了句「知道了」,而後直接推開了房門。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晌午過後,姜從寧便再沒吃過什麼東西,半日下來也覺著疲倦,但聽到這響聲之後還是立時打起精神來,將接下來要有的禮節在心中過了一遍。

  范飛白素來不耐煩那些繁文縟節,全憑關嬤嬤在一旁提醒,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他打量著鳳冠霞帔的姜從寧,興許是因著精心打扮了一番的緣故,眼前這美人看起來比廟會那晚見著的要更好看些。自打挑下喜帕之後,她臉上就始終端著溫婉的笑意,與那晚的冷淡模樣判若兩人。

  見此,范飛白倒是來了點興致。

  姜從寧則始終都是那個溫良賢淑的模樣,就連嬤嬤問「生不生」的時候,她也未見羞怯,只微微一笑道:「生。」

  及至諸多禮節按部就班走完之後,關嬤嬤又說了些吉利話,便領著侍女們退出了內室。

  范飛白摸到了床榻上的花生,隨手剝開吃了,想了想,問姜從寧:「你餓嗎?」

  姜從寧這才偏過頭看了過去,對上他那一雙桃花眼,點了點頭:「是有些餓。」

  范飛白直接起身往外間,吩咐道:「退那麼快做什麼?送些飯菜來。」

  於是,新婚之夜,並沒有旁的新婚夫婦見面時的羞澀和難為情,兩人先是相對而坐吃了頓飯。

  姜從寧的吃相很好,垂眼專心致志地夾著面前的兩道菜,並不說話。范飛白將她這模樣看在眼裡,倒是有心想問問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可轉念想到那晚廟會的情形,又生生地嚥了回去。

  就跟較勁兒似的,姜從寧不說話,他就也不想開口。

  兩人就這麼相對無言地吃完了飯,外間的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宴席散去,遠遠傳來的喧鬧聲也隨之消失。侍女們將碗筷撤了下去,明繡也已經服侍著姜從寧卸去了釵環耳飾,退了出去。

  范飛白懶散地坐在床榻上打量著姜從寧,看著她放下髮梳,一步步走近。

  姜從寧在床榻前站定了,垂眼同他對視著,微微一笑道:「夫君需要我服侍寬衣嗎?」

  這聲音淡淡的,「夫君」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實在聽不出什麼羞怯的意味,反而像是個稀鬆平常的稱呼。

  范飛白面無表情地站起身,由著她幫自己寬衣解帶。

  他身量很高,垂眼看著姜從寧,並不能看清她的神情模樣,但還是敏銳地留意到,她在解中衣的時候是微微停頓了下的。

  這一發現讓范飛白起了些試探的心思,他並不喜歡事態不受自己掌控的情形,所以很想看姜從寧失態。

  如他所料,姜從寧在情事上的確難再保持那八風不動的模樣。

  畢竟生理上的反應是很難控制的,一個纏綿的深吻就能讓人呼吸混亂,他很清楚怎樣能讓她在慾望之中沉淪、服軟。

  不再像廟會那晚冷淡不耐,也不像剛掀了蓋頭時端莊疏離,纏綿時,她會有壓抑不住的歡愉,也會軟著聲音討饒……

  這些年來,范飛白浪蕩秦樓楚館之間,偶爾也想過自己的親事。左不過就是依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個溫婉賢淑的正妻操持庶務,怎麼想都覺著索然無味。

  真到了這一日,才發現,新婚之夜比他想像中的要有趣不少。

  聽著身邊的呼吸漸緩,姜從寧不動聲色地向裡挪了挪,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了些。

  她有擇床症,若是新到旁的地方,不點安神香是難以睡著的。

  所以哪怕身上已經覺著累,但一時半會兒卻還是難以入睡,尤其是身邊還躺了個幾乎算是陌生的人,就更為不易了。

  姜從寧輕輕地翻了個身,只覺著腰酸,也有些微的不適。

  成親前夜,母親專程讓嬤嬤同她講過,叮囑了些行房時要注意的事,包括怎樣可以少吃些苦頭。她都記在了心中,但方才其實沒怎麼用上。

  范飛白做得可以算得上是細致周到,疼也就那麼一小會兒,雖然到後來是有些累……但總得來說還是不虧的。

  其實到了這朝夕相處的時候,細枝末節見就能夠看出來,范飛白並不是那種性情凶殘的,比較好說話,行事間甚至還透著些溫柔。

  當然,也可能是他這個人流連花叢,所以對姑娘家較為憐香惜玉些。

  姜從寧並沒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只稍想了會兒,便轉而回憶起這侯府的關係,在心中過了一遍,為明日見公婆敬茶做足了準備。

  她並不在乎范飛白是怎麼想的,只需要他對自己抱有興趣,到懷上身孕的那日就足夠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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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9: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三)

  近些年,安平侯夫人關氏為范飛白的親事可謂是焦頭爛額。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安平侯的原配夫人、范飛白的生母在他少時就過世了,關氏身為繼室,這些年來行事難免多有顧忌。

  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素來也不算親近,有些話便不好多說。

  但也不能敷衍了事,不然又要落了旁人口舌。

  早兩年,關氏曾尋了個合適的機會問過范飛白可有中意的姑娘?又或者,想要怎樣的夫人?

  范飛白將有印象的世家閨秀想了個遍,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是「隨意」。

  然而真等提起具體的人時,他卻又挑三揀四,不是嫌人太過嬌蠻任性,就是嫌人木訥無趣。也不知道就他這名聲,哪來的底氣挑剔旁人?

  安平侯對長子向來不冷不淡,前幾年父子爭執了一場後,就更是當起甩手掌櫃,將事情都撂給了關氏。

  就這麼拖了兩三年,眼見著范飛白年紀漸長,再不成家就真晚了,關氏總算是尋著了姜從寧這麼個人選。雖說門第比之侯府是低了些,可相貌不錯,在外的名聲也很好,賢良淑德。

  有前車之鑑在,關氏這次難得強硬了一回,語重心長地同范飛白講明了利害,而後又變著法地誇了姜從寧,竭力想要促成這門親事。

  范飛白端著盞茶慢悠悠地聽著,的確也聽進去些。

  他風流歸風流,卻並不是那種昏了頭腦的,這些年再怎麼荒唐,從沒想過要將那些鶯鶯燕燕娶回家。出入秦樓楚館,是由著性子玩玩,並不是當真愛上了哪個姑娘。

  但關氏說的也有道理,玩了這麼些年,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他並不像早前的謝太傅,沒那個孤身終老的打算。更何況,如今連謝太傅都成親了,看起來過得還不錯。

  所以在喝完了這一盞茶後,范飛白點頭應允了下來。

  關氏原本都做好了磨破嘴皮子的準備,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麼順遂地應了下來,可謂是又驚又喜。再三確準之後,又忍不住多問了句,他是不是早就看中了姜姑娘?

  若不然,怎麼會應得這麼痛快?

  然而並沒有。

  范飛白甚至需要認真地回憶一會兒,才能勉強想起這位姜姑娘究竟長什麼模樣,畢竟從前並沒打過交道,也就是偶然見過罷了。

  模樣不錯,看著順眼。

  再加上關氏方才旁敲側擊地暗示,說她「賢良」、「有容人之量」,這就夠了。

  范飛白對自己那位親爹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對這位繼母雖不親近,但知道她心性不壞,這兩年為這親事費了不少心力,便直截了當地應了下來,皆大歡喜。

  而婚後的種種證明,關氏所言非虛,姜從寧的的確確擔得起那些誇讚。

  范飛白冷眼旁觀,發現自己這位夫人在待人處事上很有一套,能逗得老夫人開懷大笑,也能和未出嫁的小姑子相處融洽。與柳姨娘一脈則是不冷不淡的,維繫著表面的客套,並不深交。

  顯然是早就弄清了侯府的關係。

  再有,姜從寧也從不插手他的事情,甚至未曾多問過。

  范飛白清清楚楚地記著,婚後第二日見公婆奉茶時,姜從寧滿口應下今後會多規勸夫君,一副賢妻模樣,然而回了院中之後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像是半點不在乎他會不會往青樓去。

  哪怕是同在院中時,兩人也是各做各的,只要他不先開口,姜從寧就真能半句話都不說。

  於是他也較著勁兒似的少開口,為數不多的交流就只在床榻上。

  范飛白從前不想娶妻,是怕娶回家一尊大佛,日日被念經似的念叨,爭吵不休,眼下倒算是得償所願,清淨得很。

  然而等到身在紅袖閣,一旁坐著千嬌百媚的美人,恍神間腦子裡想的卻是姜從寧那八風不動的模樣時,范飛白心中不由得一驚,疑心自己彷彿是不知不覺地栽了。

  「范兄怎麼也來了?」相熟的公子得知他也在,打趣道,「才成親不到半月,就不怕家中那位拈酸?」

  范飛白扯了扯唇角,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來。

  他壓根想像不出來姜從寧拈酸吃醋會是什麼模樣,甚至懷疑,就算自己現在回家去說想要納妾,對方也不見得會有不悅。

  「今日是奴家生辰,有勞范郎記著,」汀蘭貼近了些,柔聲道,「既然來了,不如今夜就歇在奴家這裡吧……」

  若是以往,范飛白興許就直接應了,可如今卻不由得猶豫了下。

  就算再怎麼風流浪蕩,他心中如明鏡一般,對人情世故再瞭解不過,很清楚若是自己成親半月就又留宿在這煙花之地徹夜不歸,傳出去旁人會如何議論。

  他倒是習以為常不在乎,可對於姜從寧這麼個新嫁娘而言,卻無異於顏面掃地。

  見他猶豫,汀蘭貼得更緊了些,輕輕地蹭著,撒嬌道:「好不好嘛范郎?」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范飛白多少也瞭解姜從寧的性情,知道她無論什麼事情都會盡力做到最好,讓旁人挑不出半點差錯來。

  平日裡暗自較勁沒什麼,他若是真讓姜從寧顏面掃地,那兩人之間八成連現在的平和都維繫不了。

  他拿捏不準自己對姜從寧究竟算什麼,但直覺使然,並不想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故而在猶豫之後,范飛白最後還是推開了汀蘭,在天色徹底暗下去前回府。

  回到府中時已經很晚了,倒是留了飯,范飛白並沒用,徑直進了內室。

  只見姜從寧像是剛沐浴過,微濕的長髮披散在身後,白皙的肌膚被熱氣熏得透著淡粉,正專心致志地在燈下比對著繡樣,聽到他進門的動靜後抬眼看了過來,目光平靜柔和。

  及至走近,便嗅著淡淡的薄荷味,清清爽爽的。

  而他從紅袖閣回來,身上帶著酒氣,以及揮之不去的、有些甜膩的脂粉氣。

  姜從寧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但嫌棄的神情轉瞬即逝,變臉速度之快,都快要讓范飛白疑心是自己看岔了。

  略一猶豫後,范飛白並沒立時去沐浴更衣,而是在對面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姜從寧。

  姜從寧起初一門心思地挑選著繡樣,連個眼神都欠奉,但最後像是也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開口問道:「有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罷了。」范飛白掃了眼她手中的繡樣,「這是要做什麼?」

  「過些日子是老夫人的壽辰,我的女紅還算可以,便琢磨著給她繡個抹額當壽禮。」姜從寧將東西收拾起來,催他道,「時辰不早了,去沐浴準備歇息吧。」

  她難得多說兩句,范飛白笑了聲,起身往外去了。

  等到沐浴更衣收拾妥當,再回到內室時,姜從寧已經歇下。屋中只留了窗邊的一盞燈,床帳半掩,她一動不動地窩在錦被中,像是已經睡熟。

  范飛白吹熄了燭火,躺下之後,低聲問道:「你睡著了嗎?」

  姜從寧沉默不語,可范飛白卻又問了一遍,也不知究竟是篤定她並沒睡,還是閒得沒事找事。

  察覺到腰上多了隻手後,她悶聲道:「……睡著了。」

  范飛白徹底沒了顧忌,手上的力氣加大了些,將人給攬了過來,笑道:「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入睡。」

  雖說相處的日子並不久,但他還是已經留意到,姜從寧睡覺很輕,也很挑剔,房中有亮光時是很難睡著的。

  「做什麼?」姜從寧睜開眼問道。

  呼吸可聞,范飛白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腰上摩挲著,低聲反問道:「你說呢?」

  兩人白日裡沒什麼話說,可夜裡的生活卻一直挺和諧的。

  姜從寧掙扎了下,沒掙開,反倒被他三五下撩得發軟,但卻仍舊沒回應,而是輕輕地笑了聲:「你今日還有精力嗎?」

  范飛白初時並沒反應過來,愣了下,方才意識到這句話什麼意思,一時間又是驚訝又是哭笑不得的。

  他可真是萬萬沒想到,這話竟然是從姜從寧口中說出來的。

  但驚訝過後,這話又帶著些別樣的刺激。

  「有沒有精力,試試就知道了。」范飛白徹底不準備睡了,翻身將人壓在了身下,輕車熟路地攻城掠地。

  他其實有些想問問姜從寧,是不是在乎自己去了青樓?也有些想解釋,說自己只是喝了點酒,什麼都沒做……

  但這種關頭並不適合說這樣的話,既掃興,也沒什麼意義。

  所以他將這念頭拋之腦後,全身心地沉浸到了情慾之中。

  等到雲銷雨霽後,姜從寧伏在枕上沉沉地睡了過去,范飛白拈了縷她的長髮繞著,指尖也沾染上了淡淡的薄荷味。

  他將今日之事翻來覆去想了又想,一直到睡去,也仍舊沒猜透姜從寧究竟是怎麼想的,更不知道這事該如何說起。

  范飛白帶著這疑惑到了第二日,卻發現姜從寧已經沒半點想要提起的意思,彷彿從頭到尾只有他一人在乎這件事似的。

  好好的,他也總不能開口來一句「我昨日去紅袖閣如何如何」,那就真是沒事找事了。

  所以到最後,也就只不了了之。

  姜從寧是不主動打聽范飛白的事,可旁人卻沒少關注。

  明繡也不知是從何處聽了些閒話,回來後特地同她咬耳朵道:「……旁人都說,大公子這是成親之後收心了。」

  「這不是才一個月嗎?」姜從寧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繡線,「收心我倒是看不出來,只看出來他從前行事實在荒唐。」

  若不然怎會一個月未曾在外留宿,就已經算是「收心」了?就連關氏今日見著她,都忍不住提了一句,話音裡帶著些慶幸,彷彿是覺著這親事定對了。

  明繡下意識地向外看了眼,見並無旁人,方才鬆了口氣,又小聲道:「我以為夫人會高興……」

  「這沒什麼可高興的,畢竟喜新厭舊是人之常情,我這個『新人』若是連月餘都留不住,那可就是笑話了。」姜從寧撫了撫鬢髮,平靜道,「日子還長著呢,如今為著這麼點事沾沾自喜,將來他再留宿青樓時,難不成就要哭了?傻不傻。」

  明繡雖也早就知道自家姑娘的打算,但聽著旁人那些話時,還是不免為之高興,如今才算是又警醒起來,不再多言。

  姜從寧並沒苛責明繡,她知道這樣才是人之常情,像她這樣時時盤算的才是少之又少。

  她一直在很冷靜地看待范飛白的事情,把握著分寸,很少會主動親近,但也不會時時端著架子,會拿捏著分寸適時放鉤子。

  算是將「欲擒故縱」發揮到了極致。

  姜從寧也知道,范飛白並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蠢人,總有一天會看明白她的心機手段。

  只是不知道這天什麼時候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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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9:22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四)

  在嫁到安平侯府前,姜從寧就已經在留意相關的事情,以求嫁過來之後能夠盡快站穩腳跟。

  她這些年來在待人處事一道上頗有造詣,將人際關係經營得不錯,雖說打心眼裡親近的只有傅瑤,但與旁的世家女眷們都能說得上話,閒談時有意無意地提上一句,最後也得了不少消息。

  及至嫁到侯府後,置身其中,親自打過交道之後,便更為瞭解了。

  提到安平侯府,眾所周知的是,范飛白與他那位侯爺親爹關係很不好。

  這就得追溯到二十年前的舊事。安平侯那時還是世子,依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位門當戶對的世家閨秀,也就是范飛白的生母,可沒多久他卻納了陪嫁的侍女柳氏為妾,也因此和夫人生了嫌隙。

  安平侯就跟鬼迷心竅似的,專寵那位柳姨娘,夫妻之間日漸疏遠。

  原配夫人生下范飛白沒幾年,就因為再次生育時難產,一屍兩命撒手人寰。

  十餘年前,侯府那段糾葛沒少被人議論。

  據說當時安平侯甚至還想過將柳姨娘扶正,奈何她身份實在低微上不得檯面,最後只能又依著老夫人的意思,娶了關氏當續弦。

  關氏秉性溫和,端莊賢淑,嫁過來之後只管家中庶務,從不與柳姨娘較勁相爭,她膝下只有兩個嫡親的女兒,這些年來也算是相安無事。

  侯府先夫人過世時,范飛白年紀很小,也不過就是將將記事。

  但也不知是他記性太好,還是有旁人提醒,並沒將當年之事揭過去,對親爹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時有頂撞、違逆之舉。

  京中眾人都知道,安平侯府的大公子性情頑劣、桀驁不馴,反倒是柳姨娘生的庶子禮數才學都很好,也很討安平侯喜愛。

  早些年,范飛白開始出入青樓、眠花宿柳時,安平侯曾經大發雷霆,親自動手上家法,將他給狠狠地打了一頓。可卻無濟於事,范大公子在家中休養了月餘,能走動之後依舊是我行我素。

  自那以後,安平侯也徹底放棄了,再沒管過這長子。

  按理說,這承襲侯爵的世子之位應該是給范飛白這個嫡長子。但安平侯始終未曾遞摺子請批,再加上他對幾個兒子的偏好明顯得很,就算是外人也能一眼看出來,所以那時一直有人猜,他興許是想要將世子之位給庶子。

  雖說這不大合規矩,但也不是沒有先例在。

  直到兩王相爭,謝遲領兵回京平定叛亂,扶持蕭鐸登基,朝局來了一個大洗牌。

  謝太傅那時手握軍權、政權,可謂是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地清洗了一批叛黨和反對者後,朝中人手短缺,破格錄用了不少人。

  范飛白就是其中之一。

  誰也不知道范飛白這麼個「聲名狼藉」的紈絝怎麼入的謝太傅的眼,被他提拔、歷練,可這幾年下來,明眼人都知道范飛白前途無量。

  而漸漸地,眾人也發現,范大公子並不似想像中的那般一無是處,謝太傅的眼光的確有獨到之處,刨除那些烏七八糟的傳聞,他也是有真才實學在的。

  到如今,哪怕安平侯仍舊未曾遞摺子,可誰也不會覺著世子之位會落在那庶子身上了。畢竟范飛白是謝太傅提拔上來的人,得皇上重用,就連安平侯本人也未必及得上。

  姜從寧早些年就曾經聽人提過范飛白,但她那時滿心都是自家的事,並沒那個閒工夫操心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聽過也就算了。

  直到有了結親的想法後,方才多番打聽,將侯府這些年來的事情摸了個差不離。

  嫁到侯府之後,姜從寧哄著老夫人高興,與關氏和小姑子打好關係,對柳姨娘一脈則是表面客套,並不多往來。至於旁的親眷,她也相處得遊刃有餘,雖不可能人人稱道,但大體上的風評已經很好。

  關氏膝下無子,又不可能去拉攏柳姨娘的兒子們,這些年來心中一直是偏幫著范飛白的,再加上姜從寧的確是識大體討人喜歡,故而婆媳兩人相處倒是格外融洽,也會將府中的一部分事務交由姜從寧打理。

  姜從寧的在侯府的日子過得很不錯,雖偶爾有些忙碌,但並沒什麼麻煩,比之前預想過的還要好上許多。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

  但事實證明事情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的,姜從寧才生出這想法沒兩日,就遇著了一樁「意外」。

  針對范飛白一貫的風流名聲,早在嫁過來之前,姜從寧就預想過最壞的情況——也就是婚後沒多久,范飛白就打算納妾。

  其實這種事情早晚會有,在所難免,也不算多大的事,只不過有些傷顏面。

  姜從寧都已經早早地做好了被人背後議論的準備,所以在推開書房半掩著的門,見著侍女慌慌張張地從范飛白懷中起來,埋著頭整理衣裳的時候,心中也並沒多大的起伏,只是平靜地轉身離開了。

  反倒是范飛白的反應更大些,先是詫異,隨後將那侍女撇下,徑直追了出來。

  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離了書房,又進了內室。

  明繡見著范飛白的神情不大對,沒敢多久,添了茶之後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姜從寧喝了口茶,這才抬眼看向對面的范飛白,揣度著他的神情。

  她能看出來,范飛白並不是來提什麼納妾事宜的,非要說的話,倒更像是想要解釋什麼……可這種事情,又有什麼好解釋的?

  范飛白神色莫名地看著她,心中想的也是差不離的問題——這事究竟要不要解釋?

  從前歸從前,成親以後,他並沒再做過什麼風流事。方才是春雨有意勾引,他還沒來得及思考要不要推開,就被湊巧過來的姜從寧給撞見了。

  明明什麼都沒做,卻還是下意識地跟了過來。

  若是姜從寧問,他順勢解釋清楚,也好將誤會解開;可姜從寧不主動問,他若是先開口解釋,那就像是想要討好她一般。

  范飛白原就有較勁的心思,自然不肯如此,於是就只能不上不下地僵在這裡。既不想低頭討好,又不想就這麼被誤會過去,他沉默片刻後開口問道:「你方才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正經事,不過偶然想起來,打算去書房尋本書。」姜從寧道。

  「哦,」范飛白磨了磨牙,繼續把話往方才那件事上引,「既是這樣,我幫你尋就是,何必要離開呢?」

  姜從寧動作一頓,復又抬眼看向他,不接話,但那目光中的意思也明明白白。

  范飛白等了片刻,見她的確沒有開口的意思,又硬著頭皮說道:「你應當是誤會了。」

  兩人你來我往地拉鋸著,直到這時,姜從寧方才露出個笑來,問道:「我誤會什麼了?」

  范飛白總算是等來了這句話,立時將那情形描述了一遍,撇清干係。

  「這樣啊……」姜從寧拖長了聲音,笑了聲,就又沒話了,專心致志地端詳著那即將完工的抹額。

  范飛白這些年來其實沒少跟姑娘家打交道,見過或嬌蠻或溫婉的世家閨秀,也見過嫵媚風情、善解人意的青樓女子,但從沒見過姜從寧這樣的。

  明明年紀也不大,可卻他壓根看不透。

  非要說的話,倒是有些像謝太傅那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妹妹,如今的謝皇后。這想法讓他心都顫了下。

  有些事情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換到旁人身上,就不難看明白了。

  范飛白沉默了會兒,忽而問道:「是不是就算我不來解釋,你也依舊半點都不在意?」

  他從前並沒往這方面想過,是因為慣性使然,覺著女人總是難免會在意這些,會爭風吃醋……可如今看來,彷彿是他自以為是了。

  姜從寧聽出他話中的冷意,想了想,斟酌著措辭反問道:「我在意有用嗎?若是有用,我可以更在意一些。」

  她不動聲色地將問題拋了回來。這話並不好答,若是說「有用」,就像是變相地許了個承諾似的。

  范飛白原本的那點冷意盡數化成了無言以對。

  他雖還沒看透姜從寧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但也已經看出來,她絕不是那種會為了感情暈頭轉向的姑娘,反而清醒得很。

  如果不付出感情,休想從她那裡得到回饋。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適合做生意?」范飛白離開前忍不住留了句,「精打細算,絕不吃虧。」

  姜從寧托著腮,目送他離開,含笑道:「承蒙誇獎。我開始管自家的鋪子之後,的確賺了不少銀錢。」

  等到腳步聲遠去,姜從寧又拿起針線,慢悠悠地繡著那未完的花樣。

  這件事之後,兩人的關係稍稍疏遠了些。

  姜從寧的態度倒是始終如一得很,只不過范飛白被她給打了個措手不及,在理清楚之前,下意識地想要冷處理。

  於是在休沐那日,便又往紅袖閣去了。

  范飛白成親之後便很少來這邊,汀蘭只在生辰那日見過他一面,如今好不容易再見一面,便格外殷切些。

  汀蘭因著彈得一手好琵琶得范飛白青眼,甚至還曾領著一道出門逛過廟會,惹得閣中的姊妹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這些日子也有見勢落井下石的。

  她聽著那些話,嘴上雖說著不在意,可心中卻是時時惦記著。

  汀蘭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從前范飛白未曾成親,她知道這樣的大戶人家沒有娶妻前先買人回去當妾的道理,便沒生出過多的念想。可這月餘下來,忐忑不安得很,言談間便不自覺地帶了出來。

  「范郎許久不來,奴家可是想念得很……」汀蘭為他斟了杯溫酒,嬌聲道,「若是能日日都見著范郎就好了。」

  范飛白初時並沒將這話放在心上,只當是撒嬌調情,等到過會兒汀蘭又提起這話時,便覺出不對來了。他放下酒杯,偏過頭去看向汀蘭。

  汀蘭像是被他這目光看得有些不安,笑容中多了些討好,也有難以遮掩的緊張。

  范飛白看出她的心思,但並沒挑破,一笑帶過。

  汀蘭心中一涼,雖知道這是妄想,但還是難免失落,只能勉強維繫著笑意。

  此事之後,范飛白也沒了多留的心思,又聽了曲琵琶之後便離開了。

  他從前風流浪蕩,可謂是隨心所欲,不耐煩成親是怕娶回家個大佛整日規勸,卻沒想到就算娶了姜從寧這麼個不聞不問的,也依舊要瞻前顧後的,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家之後,同姜從寧安安靜靜地吃了頓晚飯,范飛白卻依舊不怎麼高興,同時也覺著自己是自找不痛快——

  汀蘭費盡心思想要討好,他不喜歡;姜從寧不冷不淡,他還是不滿意。

  也說不清究竟出於什麼心思,他鬼使神差地開口道:「我今日去了紅袖閣。」

  姜從寧原本正在偏著頭摘耳飾,聽了這話後動作微頓,想了想後問道:「然後呢?」

  「那裡的一個姑娘,想要我為她贖身。」范飛白換了個位置,以便能看清姜從寧的反應。

  她並沒立時回答,垂眼認真思索了會兒,而後方才開口道:「你若不是真喜歡得非她不可,那最好還是不要。」

  范飛白原本都做好了姜從寧來一句「隨便你」的準備,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答,雖然是被拒絕,但竟然不可避免地有些許的高興。

  察覺到這一點後,他不由得有些唾棄自己,平靜地問道:「為何?」

  「就算是納妾,也最好是挑個良家出身的才好,不然免不了要被人詬病。」姜從寧條分縷析道,「雖說你應當不在意什麼名聲,但要我來看的話,若不是真心喜歡非她不可,這麼做還是不劃算的。」

  她這個「劃算」用得,倒真像是在做生意。

  范飛白這下是真冷靜下來了,對上姜從寧的目光後,又覺著這事做得挺沒趣的。他自嘲地笑了聲,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姜從寧給打斷了。

  「再者,也是我的一點私心。」姜從寧垂下眼睫,嘆了口氣,「雖說身為正妻,是該有容人之量才好,納妾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眼下成親還不到兩月,我還沒做足心理準備……」

  這話說得煞有介事,再配上那微皺的眉頭,彷彿是真心實意在為著此事發愁一樣。

  理智上,范飛白知道這很可能是她有意哄自己的;可情感上,心情卻又不可避免地為此好了些。

  細想就會發現,只是這麼幾句,一抑一揚,就將他的情緒攥在了手中。

  范飛白走近了些,挑著姜從寧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想要從目光之中尋著點佐證。

  可既沒有慌亂,也沒有旁的情緒,姜從寧神情略帶疑惑,眸中映著他的身形。

  在燈火的映襯之下,眼眸顯得格外的亮。

  讓他的心跳莫名快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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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9:35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五)

  在嫁到范家前,姜從寧著意打聽了不少消息,有安平侯府多年前的舊事,也有范飛白這些年來的種種。

  姜從寧也知道這些旁人口中所說的事情未必真實,畢竟許多事情傳來傳去,便不免添油加醋。何況一個人究竟如何,是好是壞,對不同的人而言也不一樣。

  就好比旁人都覺著謝太傅是個惡人、奸臣,可在她那好友看來,卻是通身上下沒一處不好。

  在她看來,范飛白眠花宿柳是確有其事,畢竟當時廟會親眼所見,但卻並不是那種被美色沖昏頭腦的昏聵之徒。

  其實想也知道,若范大公子真是那種不成器的,怎麼可能入得了謝遲的眼?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姜從寧不動聲色地留意著,不著痕跡地試探著,雖說是有些費神,但也頗有意思,算是這府中生活的一點樂趣。

  平心而論,范飛白這個人瑕不掩瑜。

  也興許是他還沒有真拿那些鶯鶯燕燕的事情來煩過她,月餘相處下來夫妻之間並沒起過爭執,甚至還能算是相處融洽,比姜從寧來之前預想的情況要好上許多。

  在回家娘家,被母親拉著私下問起的時候,她也能大大方方地說上一句:「不必擔憂。」

  而不是還要費心開解。

  「我聽旁人提過,說范大公子婚後也算是收心了,」趙氏甚是欣慰道,「這樣就好,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給你添堵,夫妻之間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姜從寧心底是覺著,雖一時如此,長久如何可說不準。但她也就是自己想想,並沒非要說出來掃興,只笑道:「您只管放心就是,不管什麼事情,我總能料理來的。」

  趙氏將女兒這自信的模樣看在眼中,忍不住笑了聲:「娘親知道,你是最厲害的。」

  她育有兩兒一女,自問算是用心教導,但興許是自己實在沒什麼能耐的緣故,兩個兒子都不算是有本事的,反倒是從寧這個女兒自小就最有主意。

  早些年,趙氏剛發覺女兒同崔氏你來我往地算計時,又是驚訝又是內疚,覺著是自己太過無能沒能護好女兒,才讓她小小年紀就要為這種事情費神。

  到如今只覺著慶幸,還好女兒的脾性不隨她。

  就算運氣不夠好,遇不著知冷知熱的良人,好歹也有本事將日子過好。

  姜從寧略提了些自己在侯府的事情後,便開始問起家中的近況來,她這些年習慣操心,出嫁之後也總是惦記著,生怕這邊出什麼事。

  「沒什麼要緊事,畢竟都到如今這年紀了。」趙氏笑了聲,「我看崔姨娘這兩年也沒當初那爭強好勝的架勢,怕是歇了心思了。」

  早年崔姨娘仗著姜父的寵愛,可以說是氣焰囂張,籌謀這個算計那個,這幾年姜父開始寵幸旁的侍妾,她的確是老實收斂了不少。

  「這可不一定,畢竟從婉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姜從寧饒有興趣道,「我同您打賭,在這件事上崔姨娘可是安分不下來的。」

  趙氏喝了口茶:「她先前求了你爹點頭,意思是從婉的親事不用我插手,要自己來決定的。我原也沒想管,就由著她們母女自己打算吧。」

  她也清楚,崔姨娘是怕她記恨這些年的恩怨,在從婉的親事上挾私報復。

  打了這麼些年教導,姜從寧只一想就知道崔姨娘的心思,嗤笑道:「那正好,您樂得清閒自在。」

  趙氏頷首笑道:「正是。」

  閒聊幾句,姜從寧又問起自家兄弟的事情,可趙氏這次就沒那麼快回答了,猶豫了下,方才說一切都好。

  「您原就不是會撒謊的人,就別瞞我了。」姜從寧不自覺地坐直了些,臉上倒依舊掛著笑意,追問道,「究竟是什麼事?您就算是不說,我讓人一打聽,照樣能知道。」

  趙氏也知道這話沒錯,但還是不願多說,只無奈地嘆了口氣。

  姜從寧收斂了笑意,再三追問,方才知道了實情。

  原來是她那小弟被朋友領著到青樓去「長見識」,結果不知怎的,竟迷戀上那邊一個姑娘,甚至還稱病在學堂那邊告假,兩頭瞞,在青樓住了幾日。

  直到前日趙氏發覺此事,立時讓人將他給尋回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罰去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如今正關在院中抄書思過。

  若是旁的事情,趙氏興許會直接告訴女兒,讓她幫著訓斥姜宏,畢竟姐弟之間雖然年歲相差無幾,但從寧在姜宏面前說話是頗有份量的。

  可偏偏這事跟青樓扯上關係,便不由得讓人想起范飛白來。哪怕姜從寧說不在乎,趙氏依舊是不想給她添堵的。

  從母親這裡問清來龍去脈後,姜從寧便徹底沒了笑意,臉色沉了下來。

  她知道自家兄弟都不算是讀書的好料子,也沒奢求過金榜題名,但至少要知上進才好,像這樣為了個青樓女子瞞書院、瞞家中,實在是離譜。

  「他這樣的年紀,心性不定,身邊的人靠不住,就容易走上邪路。」趙氏嘆道,「我已經罰過他,今後也會讓人仔細看著,想方設法地糾正回來……」

  話雖這樣說,姜從寧的臉色依舊不見好。

  趙氏看在眼中,心中也覺著分外唏噓。

  她對兒女皆是一樣教導,也都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可卻是天差地別。從寧自小就懂事得很,這些年來只解憂,從不添半點堵,可兒子卻是這麼個模樣。

  「寧寧,你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就好,不必再為這些事情費神。」趙氏是打定了主意,這件事情自己多上心些,不讓從寧費神的。

   聽此,姜從寧的神情才算是和緩了些,她垂眼喝了半盞茶,勾唇笑道:「話雖如此,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是要去看看才好。」

  她這些年來操心慣了,斷然是做不到出嫁之後就撒手不管的,所以母親的好意也只能心領了。

  姜從寧的情緒調整得很快,哪怕初時再怎麼氣,等到了姜宏院中時,也已經恢復了平素裡那淡定的模樣。

  看守的僕從見著她之後並沒攔,可才一推開門,便有一卷書迎面砸了過來,緊跟著的便是姜宏怒氣沖沖的聲音:「都說了,我不吃!」

  姜從寧眼疾手快地將那書冊掃開,臉色冷了兩分,回頭向看守的僕從道:「既然四公子說不吃,那這兩天就不要送飯了。」

  她的話在姜家後宅很有用,僕從略一猶豫,隨即便應了下來。

  姜宏看清來人之後立時就慌了,起身時還撞到了桌案,疼得跳腳,但還是關切道:「阿姐,方才沒傷到你吧?」

  「月餘不見,你倒是長進不少。」姜從寧上下打量著他,目光落在案上那塗抹得分外雜亂的紙張上,露出個嘲諷的笑來,「母親罰你抄書,你抄成這樣,是覺著不服?」

  姜宏心裡的確是不怎麼情願的,但當著她的面也說不出口,訕訕地笑了聲:「阿姐,母親已經同你講了吧……」

  姜從寧微微頷首,挑眉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我是真心喜歡她……」

  這話還沒說完,姜從寧便嗤笑了聲。

  她的不屑已經是擺在了明面上,姜宏噎了下,就算姐弟之間關係再怎麼好,此事也難免覺得難堪和惱怒,氣道:「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她的出身,可……」

  「你錯了,我可沒看不起那姑娘。」姜從寧在姜宏先前的位置上坐了,冷冷地抬眼看向他,「她那樣的出身,能哄得你神魂顛倒,是她的本事。」

  「我是看不起你。」

  自打被從紅袖閣找回來,姜宏挨了親爹的罰挨了罵,母親苦口婆心地說他鬼迷心竅,怎能為著個青樓女子這般?他還以為阿姐也會如此,萬萬沒想到竟然聽到這麼幾句,一時間竟沒能回過神來。

  「來同我說說,你是怎麼打算的?是一時圖個樂子,還是正兒八經,準備將人給領回家來呢?」姜從寧斜倚著,慢悠悠地問道,「你這年紀,連親都還沒議,總不好提前納妾吧?明年會試,可有把握?還是指望家中費些銀錢托些關係,給你尋個閒差?」

  她劈頭蓋臉地問了許多,直接將姜宏給問懵了,結結巴巴地說不上話。

  姜從寧將他的茫然看在眼中,搖了搖頭:「你這個年紀,不想著前程,竟要為這種事情昏頭轉向。我也沒指望你像傅二哥那般,但還是不要太離譜為好。」

  哪怕嘴上從沒說過,但她是真心羨慕傅瑤。

  姜宏愈發難堪,口不擇言道:「可姐夫不也是如此嗎?」

  這話才一出口,他就知道說錯了,想要找補,結果卻越描越黑。

  「他是侯府嫡長子,你是嗎?」姜從寧並沒惱,平靜地問道,「他再怎麼出格,到頭來還能入謝太傅的眼,你在謝太傅面前能說得出話嗎?」

  「你總不會以為,我是為了他荒唐風流、眠花宿柳嫁給他的吧?」

  姜宏自知理虧,埋頭看著地面,不吭不響。

  「母親覺著你是年少輕狂,可我覺著,這個年紀也不小了,自己好好想想吧。」姜從寧起身離開,臨出門前又道,「哦對,我不管你怎麼想的,這段時日都給我收斂點。年節將至,我不想在大過年的時候生氣。」

  數年前的某個年節,她為著家中的事情難過,傅瑤變著法地哄她、逗她笑,還煞有介事地說,年節時高高興興的,下一年就會諸事順遂。

  想起舊事,姜從寧下意識扯了扯唇角,露出淡淡的笑來。

  已是隆冬,外間風大得很,等到上了馬車時姜從寧已經是手腳冰涼,一言不發地抱著手爐取暖。

  明繡方才在門外將姐弟兩人的對話聽了個差不離,心中暗自將四公子罵了好幾遍,想要寬慰,可又想不出該說什麼,倒是姜從寧先開了口。

  「我彷彿從沒說過……我也很羨慕瑤瑤。」姜從寧輕輕地摩挲著那手爐上的紋路。

  這滿京閨秀,興許有比傅瑤出身高的,可卻少有像傅家人那樣好的。暗地羨慕傅瑤的人不少,她也不例外,只不過區別是,她只羨慕,並不會嫉妒,更不會盼著傅瑤不好。

  明繡愣了下,方才反應過來她為何憑空提這麼一句,心中愈發心疼起來。

  「但也沒辦法。興許是我天生運氣不大好吧,所以這些年來若是要得到想要的,總要多費些功夫。」姜從寧的聲音越來越低,見明繡想要安慰自己,又擺了擺手,「什麼都不必說,我自己心中有數,過會兒就好了。」

  她很少會顧影自憐,就算是偶爾有,也是轉瞬即逝,及至馬車回到范家之後,就又是那個端莊溫婉的夫人。

  只是對范飛白的態度冷淡了不少。

  緣由也很簡單,一見著他就會想到姜宏的蠢樣,實在是生不出半點興趣來。

  范飛白沒多久就察覺到不對勁,認認真真地將這兩日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幾乎是懷著自省的態度來的,但也沒想出究竟做錯什麼惹得她不高興,可謂是一頭霧水。

  他忍了半日,晚間親吻之時注意到姜從寧的心不在焉,終於還是忍不下去了:「你若是對我有什麼意見,不如直說。」

  姜從寧拉了拉錦被,半張臉都埋在下面,冷淡道:「我只是有些睏了,沒什麼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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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9:51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六)

  姜從寧在旁人面前周到得很,但對范飛白一直算不上熱切,大都是不冷不淡的,此番心氣不順,就更是疏遠了。

  范飛白只覺著莫名其妙。

  他初時是疑惑不解,追問無果還被甩了一句「沒什麼興致」後,便也不再理會姜從寧。接連幾夜兩人都只是同榻而眠,沒了以往的親密,幾乎不怎麼說話。

  然而這事就跟橫在心裡的一根刺似的,一日不弄清楚,范飛白就覺著分外不爽。故而在冷淡了幾日之後,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尋了個姜從寧不在的時候,將明繡給叫來問話。

  明繡起初是想敷衍過去的,奈何范飛白一副不問出來決不罷休的架勢,她低頭沉默了會兒,含糊道:「夫人近來心情不好……是惦記著娘家的事。」

  范飛白倒也知道姜從寧前些日子回了姜家一趟,但是並沒深究,畢竟就算姜家真有什麼事,也牽扯不到他身上才對。萬萬沒想到,竟然真跟這件事有牽扯。

  他再問時,明繡卻是怎麼都不肯講,適逢姜從寧回來,便趁機溜了。

  年節前後總是要分外忙些,姜從寧幫著關氏料理府中的庶務,范飛白緊趕慢趕地完成了謝太傅吩咐下來的事情,也沒忘讓人去打聽姜家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范飛白知道,如果直接問,姜從寧八成也不會瞞自己。

  但他還在單方面地生著氣,寧願讓人多費些功夫去直接打聽,也不願意先開這個口。

  這種丟人的事情姜家自然不會聲張,不過若是有心打探,也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畢竟姜宏可是有日子沒去學堂了。

  范飛白對自己這小舅子有印象,陪著姜從寧回門那日見過,並不像是紈絝,姐弟之間的感情看起來也很好。

  「親弟弟為著個青樓女子誆騙夫子、誆騙家中,也難怪她會生氣。」范飛白頓了頓,又說道,「可這跟我又有什麼干係?又不是我唆使的。」

  更何況,他自己成親之後,都再沒在紅袖閣留宿過了。

  茂文訕訕地笑了聲,答道:「興許夫人只是近來心情不好,並不是有意針對您。」

  「我不蠢也不瞎,她究竟是不是有意冷落,還是能看出來的。」范飛白提起這事來便百感交集,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許生氣,但最多的還是無奈——

  他並不知道該拿姜從寧怎麼辦才好。

  茂文跟在范飛白身邊多年,看著他流連花叢,這些年來身邊的美人換了好些個,但從來沒見過有誰能讓他這般上心的。

  「您若是在乎這事,不如尋個合適的機會同夫人將話給說開……」

  范飛白冷哼了聲:「她對我愛答不理的,我湊上去討好嗎?」

  茂文將自家主子這反應看在眼中,心下瞭然,但嘴上卻說道:「那要麼您就索性將這事拋之腦後,到紅袖閣去坐坐?汀蘭想必是盼著您過去的。」

  果不其然,聽了這主意之後,范飛白仍舊不見高興,更沒有要採納的意思。

  茂文垂手侍立在一旁,笑而不語。

  范飛白瞥見他這模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倒是長本事了。」說完,又搖頭笑了聲,「罷了,你說得也沒錯,我的確是在乎。」

  如果不想一直這麼下去,兩人之間總要有個先遞台階的才行。

  范飛白雖很想硬氣一些,但根據兩人以往的相處而言,就算他再多撐些時日,最後還是熬不過姜從寧的。

  想通這一點後,他也不再去鬥這個氣,平白折騰了。

  及至晚間,姜從寧如往常一樣準備安置就寢,范飛白一本正經地開口道:「我想同你聊幾句。」

  「聊什麼?」姜從寧滿是疑惑地看了回去。

  「你……」話都到了嘴邊,范飛白卻硬生生地改了口,先問了句稀鬆平常的,「你近來很忙嗎?」

  姜從寧的目光中多了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頷首道:「畢竟到了年節,我得幫夫人料理往來庶務。」

  這是她嫁到侯府來的頭一年,年節前後要見許多侯府親眷,想要留下個好印象,就得將事情辦得漂亮俐落些,不出差錯。

  范飛白知她心底是格外爭強好勝的,點點頭,又額外囑咐了句:「話雖如此,但也不要太累著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話並不是客套或是安慰,姜從寧的確做得很好,府中眾人提起她來大都是誇讚的。

  歸根結底,她這個人心性堅韌又有謀略,凡是有心想要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

  「多謝關心,我有分寸的。」姜從寧放下梳子,慢悠悠地走到了床榻前,原本冷淡的臉上多了些許笑意,眉尖輕挑,「你究竟想聊什麼?」

  范飛白繞來繞去,還沒說到正題,倒是先被姜從寧給戳破了。他也不再顧忌,直截了當道:「我想問,你這氣是準備生到什麼時候?」

  姜從寧在床榻旁坐了,想了想,並沒準備像先前那般避重就輕。

  她很清楚,范飛白在毫不知情被甩臉色之後,能開這個口已經算是不易,若是此時再冷臉相對,未免就有些太過託大了。

  她還沒打算跟范飛白鬧僵,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並沒生你的氣,」姜從寧先是否認,對上范飛白的目光之後,又無奈笑道,「好吧——是因著近來心氣不順的緣故,所以多少有些遷怒。」

  范飛白明知故問道:「誰惹你不高興了?」

  那日被問詢過後,明繡就悄悄地告訴了她。

  他裝傻,姜從寧也配合著並沒戳穿,上了床榻後,擁著錦被躺了下來,將那日回家的事情大略講了,至於具體的爭吵過程,則隱去不提。

  「按理說,這跟你是沒什麼關係的……」姜從寧嘆了口氣,見范飛白深以為然地點頭,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理直氣壯道,「但遷怒這種事情,原就是不講道理的啊。」

  范飛白正點著頭,沒想到她話鋒一轉,竟然還能說得這般理所當然,一時間啼笑皆非。

  但卻並沒有惱怒。

  興許是因為姜從寧這模樣透著些難得一見的幼稚,也興許是因為,底線這種東西當真是一退再退的。

  「那照這麼說,你準備遷怒多久?」范飛白笑問道。

  姜從寧同他面對面地躺著,煞有介事地想了會兒:「看你表現吧。」

  話雖這麼說,但她笑得眉眼彎彎,顯然是已經揭過去了。

  范飛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我看,你就是有意吊著,非要等我先開這個口來哄才行。」

  也不知是歪打正著的玩笑話,還是有意暗示,范飛白的的確確道破了她的心思。

  姜從寧卻並沒慌,反而調情一般,輕聲笑道:「那就『願者上鉤』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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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30: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七)

  一夜溫存過後,兩人重歸於好。

  對於這個結果,就連姜從寧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原以為,先前那話說出來之後,想要緩和關係的話,八成得自己花點心思才行,著實沒料到范飛白竟然會主動送上門來。

  不用費心思算計,只需要「下台階」就夠了,這種體驗著實不錯。

  無論是范飛白這個人的性情,還是如今的境況,都比她嫁過來之前設想過的情形要好上許多。兩人之間不說過得和和美美,至少是有說有笑,相處起來也很輕鬆。

  關氏性情溫和,並不是那種會刁難媳婦立規矩的惡婆婆。

  雖說早些年有過爭議,但如今眾人都心知肚明,侯府的爵位必然是落在范飛白身上的。關氏對此樂見其成,平日對姜從寧多有照拂,將不少事情交給她來料理。

  侯府家大業大,姜從寧幫著關氏處理庶務,也學到不少。

  她這個人自小要強,經手的事情總要做到最好才行,嫁到侯府之後為了不被人給看輕,更是盡心盡力。

  明繡看在眼中,知道勸也沒用,只能吩咐廚房,變著法地給她補身體。

  侯府的廚子手藝很好,姜從寧一直很喜歡。然而這日才掀開湯盅,雞湯的香味撲面而來,她卻只覺著反胃,偏過頭去止不住地乾嘔。

  「怎麼了?」明繡一見就慌了,「可是這湯有什麼不妥?」

  姜從寧搖了搖頭,她推開窗緩了會兒,方才開口道:「我也不知怎的,往常並沒什麼不適,可今日一聞到這香味便覺著反胃。」

  明繡未經人事,壓根沒往旁的方向想,只下意識地問道:「是不是先前吃岔了什麼東西?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說著,又認真回憶起自家夫人今日都吃過什麼。

  姜從寧未置可否,凝神想了會兒,輕聲道:「你說……我會不會是有孕了?」

  她的信期一向不大準,但仔細算了算日子,這次是要格外晚些的。再加上如今這莫名的乾嘔症狀,以及這幾日的情況,倒的確是像極了有孕。

  明繡猛地醒悟過來還有這麼一層可能,掐著指頭認真地算了會兒,神情立時從方才的憂心忡忡轉變為了又驚又喜:「確實如此!」

  姜從寧最初的籌劃就是,嫁到侯府來,盡快生下孩子穩固地位,而後便可以高枕無憂。

  但她自己都沒想到這日竟然來得這麼快,畢竟成親到如今,也不過兩月有餘。這麼算起來,應當是剛成親沒多久就已經有了。

  「我這就讓人請大夫來給您診脈,好確準這事!」明繡喜氣洋洋道。可她還沒走出兩步,就被姜從寧給攔了下來。

  「先不急,」姜從寧抬手輕輕地按上自己的小腹,「容我再想想。」

  明繡停住腳步,目光中滿是困惑,著實不明白這種大喜事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姜從寧並沒有多做解釋,只說道:「不要請大夫來,也不要同旁人提起這件事,等我尋個合適的時機再說。」

  哪怕范飛白如今的態度好得很,甚至偶爾會伏低做小,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言聽計從,但姜從寧始終認為這不過是一時的好,終究長久不了。

  等到新鮮感退去後,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她這些年養成了多疑性情,除卻自己之外誰都不信。

  所以哪怕猜到極有可能是懷了身孕,也不會像尋常的夫妻那般,興高采烈地將事情告知范飛白,而是下意識地籌謀,想要尋個最合適的時機說出來,力求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她並非心無旁騖地期待著孩子的孕育,而是將他當成了籌碼,姜從寧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姜從寧對自己可能有孕的事情絕口不提,就跟沒事兒人一樣,壓根沒有要當娘的歡喜或是雀躍,一切照舊。

  她很會掩飾,就連朝夕相處的范飛白也沒覺察出不對來。

  明繡得了吩咐,口風很緊,也未曾向任何人透露過。

  她打從少時起陪著姜從寧一起長大,親眼見著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慢慢學會算計的手段,成了如今這不肯輕易信人的模樣,故而也清楚自家夫人的顧慮。

  在感情的事情上,哪怕范飛白如今算得上是言聽計從,可姜從寧還是會下意識地設想最壞的情形。所以就算什麼事都沒有,她還是會將有孕的消息暫且瞞下,以防萬一有什麼意外,能夠將此當做底牌。

  多年經歷鑄就了姜從寧這樣的性情,明繡看在眼中,只覺著不忍,也盼著她這打算最好不要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姜從寧待人面上大都是一團和氣,但心底裡遠近親疏分得清清楚楚,這麼些年來同傅瑤的關係最好,而自己有孕之事,頭一個告訴的也是傅瑤。

  那是在魏府的宴席之上。傅瑤見她以茶代酒,還當是身體不適,便隨口問了句。

  姜從寧並沒瞞她。

  一來是因為關係親近,傅瑤起初就知道她嫁到侯府去圖的是什麼,也能理解;二來,這事也隱瞞不了多久了,畢竟遲早有顯懷的那一日。

  傅瑤很喜歡小孩子,對此熱切得很。離了魏家之後,陪她去逛了首飾樓,途徑醫館的時候,又拉著她進去請大夫診脈。

  老大夫診了脈之後,喜笑顏開地道賀:「恭喜夫人,你這是喜脈啊。」

  姜從寧一早就有預料,此時也算不上驚喜,只微微一笑。倒是傅瑤高興得很,忙不迭地讓銀翹付了診金,出門下台階的時候都要扶著她,再三叮囑小心留意。

  「我會多留意,你也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比孩子他爹都上心多了。」姜從寧調侃了句,分別前惦記著先前魏家的事情,又特地同傅瑤道,「我倒總是不放心你,你性子太軟了……有時候,不要一味忍讓,旁人只會覺著你怕了她。」

  天色漸晚,兩人又聊了幾句之後,就此分別。

  姜從寧正打算回府,結果竟恰巧撞見了自家的僕從。

  衛管家領著兩個小廝,步履匆匆,滿臉凝重。

  姜從寧出嫁前一直在管後宅的事情,與這位管家沒少打交道,直接出聲叫住了他:「衛仁,你這是要做什麼去?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

  衛管家見著她後,驚訝地停住了腳步,猶猶豫豫地上前來,遲疑道:「的確是有事要辦……」

  「你何時成了這麼個磨磨嘰嘰的性子了?」姜從寧見他欲言又止,笑問道,「還是說,你覺著我嫁給了旁人家,就不便過問姜家的事宜了?」

  這話說得誅心,衛管家連連搖頭:「豈敢豈敢。」

  衛管家很清楚,以姜從寧的脾性,知道這事之後必然是會動怒的,所以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開口。但如今也不敢再隱瞞,放低了聲音,硬著頭皮將事情和盤托出——

  他這是要往紅袖閣去,尋四公子的。

  年前趙氏狠了狠心,將姜宏關在家中罰抄書思過,但轉眼到了年節,總不能一直關著,加之看他態度也還算好,便將人給放了出來。

  結果這還沒多久,他就又往紅袖閣去了。

  趙氏先是遣人來叫,結果壓根沒能見著人,便索性讓衛管家帶了小廝過來,將人給強行帶回家中。

  果不其然,姜從寧聽了這話後,臉上的笑意立時褪去了,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

  「他可真是愈發長進了。」姜從寧強壓著怒火,磨了磨牙。

  這麼些年下來,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幼稚的小姑娘,處事細致周到,在外人面前也頗有「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

  可姜宏並不是「外人」。

  兩人血脈相連,自小一處長大,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她並不能做到心平氣和地對待。

  「紅袖閣是吧?」姜從寧看了眼天色,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左右閒著無事,我隨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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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八)

  打從見著姜從寧,衛管家就已經猜到會如此,畢竟她的脾性擺在那裡,一旦得知之後不可能置之不理。略一猶豫後,便直接應了下來。

  對他而言,有姜從寧在,這差事反倒好辦些。

  上了馬車後,明繡小聲勸道:「消消氣,消消氣……四公子想必是一時糊塗,您還懷著身孕呢,若是氣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放心,我沒那麼嬌氣。」姜從寧攥緊了衣袖,越想越氣,「我先前已經將利害關係同他說得明明白白,眼下科舉在即,他竟然還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她打小對自己的要求就很嚴苛,什麼事情都要做到最好才行,壓根難以理解怎會如此。

  若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那她也不在乎,最多也就是茶餘飯後與人議論幾句,可偏偏這是她自己的親弟弟。

  明繡也覺著四公子這事做得實在離譜,但見她已經這般生氣,也不好火上澆油,只能變著法地勸說開解。

  「若我是個男子,早就自己考取功名去,也不在這裡徒勞無功地生這份氣了……」姜從寧漸漸平靜下來,沉默了會兒後,長長地嘆了口氣:「罷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對他抱有期待,所以才會這般。」

  沒有任何期待的話,就不會失望惱怒。

  就好比對范飛白,就算他如婚前那般出入青樓,她也壓根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生氣動怒。

  思及此,姜從寧的心冷了下來,不再開口。

  馬車停在了紅袖閣外,姜從寧等了會兒,及至衛管家領著人趕上來之後,挑開窗簾吩咐道:「去吧。告訴他,我在這裡等著,今日必得見著人才行。」

  衛管家來時還在為難,怕四公子不肯聽話回去,也怕鬧起來會影響姜家的名聲。如今有姜從寧坐鎮,倒是鬆了口氣,領命而去。

  姜從寧看了眼那紅袖閣,隱約還能聽見其中傳來的樂聲和笑鬧聲,也不知姜宏正在做什麼。她放下車簾,順勢倚在了明繡身上,莫名覺出些疲倦來。

  「夫人若是覺著累,不如就先回去歇息吧。」明繡替她按捏穴道,又輕聲勸道,「年節前後忙的事情太多了,您眼下又是雙身子,不比從前,還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姜從寧沉默不語。

  她這些年來費心習慣了,也知道母親是管不住姜宏的,若是自己不插手,最後還不知會成什麼樣子。

  明繡正欲再勸,卻忽而聽見外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

  「你怎麼在這裡?」范飛白認出自家的車夫和馬車來,疑惑道,「我沒讓人來接吧?」

  以姜從寧一貫的行事作風,范飛白壓根沒想過她會往紅袖閣這種地界來,故而見著自家的馬車時,最先考慮的是自己可曾吩咐過。

  他那散漫的聲音極好辨識,才一開口,明繡就立時認出來了,下意識地看向姜從寧。

  自打成親,范飛白從來沒在外留宿過,以至於都傳出了「婚後收心」的說法。

  他平素的模樣實在很能唬人,明繡一度信以為真,甚至還暗自想過,他說不准會是自家姑娘能倚仗的人。如今在這紅袖閣外撞破,那點幻想霎時碎得絲毫不剩,也算是徹底理解了姑娘的顧忌——

  男人的確是靠不住的。

  相較之下,姜從寧倒是平靜得很。大抵是因為她從來就沒信過什麼浪子回頭的說辭,故而哪怕是在青樓外撞見自己的夫君,也沒有生氣或是委屈。

  只是原本被姜宏毀了大半的好心情,這下更是半點不剩了。

  車夫僵了下,連忙擺了擺手,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夫人在裡邊。」

  范飛白:「……」

  車裡車外俱是一片死寂,范飛白看了眼地面,只恨不得尋個地縫躲進去,當做無事發生才好。然而覆水難收,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去掀開了車簾,對上了面無表情的姜從寧。

  「你別誤會,我有位朋友今日過生辰,邀我來赴宴吃酒……」范飛白話說了一半,自己都覺得像是在狡辯,無力道,「我當真只打算喝杯酒就回府去的。」

  能將酒宴擺到紅袖閣來的,想也知道不是什麼正經人。

  范飛白與這位貨真價實的紈絝有多年交情,不好回絕,便想著過來略坐一坐,喝杯酒就回去。他能摸著良心說,自己絕無其他想法,可瓜田李下,實在讓人很難不多想。

  姜從寧瞥了他一眼,點點頭:「我知道了。需要吩咐家中給你備醒酒湯嗎?」

  范飛白被她這端莊賢淑的風范給噎了下,沉默片刻,方才想起被自己忽略的問題:「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就姜從寧這個反應,必然不是為了他來的。

  正說著,衛管家將一臉苦大仇深的姜宏給領了出來,范飛白見著,總算是明白過來,心中隨之泛起些說不出的滋味。

  說來也是可笑。

  被管束的嫌煩,不被管束的,又覺著自己彷彿是沒被放在眼裡。

  姜宏只知道阿姐在等著,沒想到出來之後最先見著的卻是自家姐夫,不由得遲疑了下,而後方才回過味來——阿姐這是來抓他,結果湊巧撞見了姐夫。

  「上車,我送你回家去。」姜從寧冷聲道。

  姜宏心中原就不忿,忍不住問了句:「那姐夫呢?阿姐你不管管嗎?」

  范飛白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聽了這火上澆油的問題後,心中霎時浮現了句髒話,飛了他一記眼刀。

  週遭人來人往,已經有好事之人留意到這邊,饒有興趣地看了過來。姜從寧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直接摔了簾子,吩咐車夫道:「回府。」

  姜宏是一時不忿,說話壓根沒過腦子。

  可范飛白卻清醒得很,一見姜從寧這反應,就知道她必然是惱到了極點,心霎時沉了下來,見著自家的馬車離開之後,回過頭去看向姜宏。

  先前見面時,姜宏還覺著自己這位姐夫看起來很好說話,如今被這凌厲的目光一掃,不由得後退了兩步,有些不知所措。

  衛管家在一旁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清楚楚,嘆了口氣,心中甚至覺著大小姐有些可憐。

  生在那麼個人家,母親性情軟弱,這些年來全憑自己掙出來路子。兄弟不爭氣就算了,鬧出這樣丟人的事情,竟然還要往她心上捅刀撒鹽……

  范飛白心中也覺著惱怒,氣姜宏口不擇言,但奈何這刀還是他遞的,實在也沒什麼立場斥責姜宏。

  成親兩月,他與姜從寧朝夕相處,就沒見過她像方才那般失態過。

  「時辰不早了,公子還是快些隨我回去吧,別讓夫人在家擔憂。」衛管家率先開口,勸了姜宏之後,又遲疑著看向了范飛白,欲言又止。

  范飛白留意到他的反應:「你想說什麼?」

  「恕我冒昧,但大小姐這些年來實為不易……」衛管家停頓片刻,嘆道,「若是可以,還望姑爺能夠多體諒她些。」

  姜家的那些事情,范飛白先前也略有耳聞,但並沒細想過。他知道姜從寧是個有心機有手段的,八面玲瓏,應當輕而易舉就能料理了。

  直到方才親耳聽見姜宏的混賬話,見著她臉色蒼白的失態模樣,才算是有了些真切的體會。

  其實說起來,姜家的境況與侯府是有些相仿的,但不同的是,他身為男子可選的路有很多,哪怕是風流浪蕩,如今依舊有前程。

  可對於姜從寧這個姑娘家而言,就不是這樣了。

  她從未講過自己的不易,但范飛白見過後院的那些手段,再加上這麼個不成器的兄弟,想也知道境況很難。

  范飛白心中百感交集,向衛管家道:「我記下了。」

  等到衛管家領著姜宏離開後,他也沒了赴宴喝酒的心思,讓人將備好的賀禮給送進紅袖閣,自己則直接往家中去了。

  一路上,范飛白想了許多。

  一時是姜從寧那蒼白的臉色,以及她這些年來的不易,一時又琢磨著回去之後該如何哄人。

  他先前所說句句屬實,當真只是來給好友慶生辰的,絕沒旁的想法。說起來也不算什麼大事,但偏偏被姜從寧給撞見了,又偏偏被姜宏借題發揮,火上澆油……陰差陽錯成了這樣。

  這並非他的本意,但覆水難收,也只能想方設法彌補了。

  范飛白這些年來沒少同姑娘家打交道,但姜從寧並不是那些青樓姑娘,也不是釵環首飾,又或是情詩曲子能取悅的。他想了一路,竟然都沒想出來什麼哄她的法子,踏進院子的腳步便格外沉重些。

  姜從寧正在用晚飯,聽見他進門的聲響後,頭也不抬地繼續喝著湯。

  范飛白磨磨蹭蹭地到了桌前,在一旁坐下,吩咐丫鬟添碗筷來,又向姜從寧道:「我還沒吃飯……」

  他是想借這由頭,解釋一番自己並沒進紅袖閣去。姜從寧聽出來了,但卻並沒接這個話,只淡淡地應了聲:「嗯。」

  范飛白見她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只得又道:「從寧,今日之事是我不好……」

  「與你無關,」姜從寧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今日之事錯的是姜宏,你不必介懷。」

  范飛白沉默下來。他原本想了許多,想要同姜從寧聊一聊,但全都被她這句話乾脆俐落地堵了回來。

  說實在的,他自己也覺著這事是姜宏的錯,可見著姜從寧這極度理智的模樣,既覺著不是滋味,又免不得生出些旁的想法來。

  早在這件事前,范飛白就曾經想過,姜從寧可能是完全不在意自己,但那時被她給糊弄過去,也沒有再細究過。

  如今有姜宏當對比,就格外明顯了。

  猶豫許久,范飛白終於還是開口道:「你會為著姜宏特地往紅袖閣去,也會生氣惱怒,卻不在乎我去不去,對嗎?」

  姜從寧抬眼看向他,微微一笑:「你不是去給人慶生辰的嗎?我信你啊。」

  這理由可以說是完美,但范飛白的心卻漸漸冷了下來。

  他很清楚,這不過是托詞罷了。姜從寧壓根不想跟他討論這件事,甚至也懶得像先前那般拿一句「願者上鉤」來調情糊弄,所以才會拿這麼一句來搪塞。

  「你把我當傻子不成?」范飛白問道。

  姜從寧放下湯匙,不動聲色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有這個孩子在,她少了許多顧忌,也懶得粉飾太平,索性攤牌道:「真難伺候啊。被我管的覺得我礙手礙腳,嫌我煩;不被我管的,卻依舊不見得滿意……到底要我怎麼樣呢?」

  「不過,我回來時想了許多,姜宏的事情我是不會再管了。」姜從寧站起身來,垂眼看向他,「那夫君你是想要被我管嗎?若是想,我今後就緊緊地盯著可好?你往紅袖閣去一次我就鬧一次。」

  范飛白惱道:「你明知道我在意的是什麼。」

  姜從寧勾了勾唇,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要我看重你、愛你,最好是一心繫在你身上,為你牽腸掛肚。既要因著你往青樓去,喜歡上旁的女人失魂落魄,又不要死纏爛打、不識好歹地想要獨佔你……」

  她心情不好,說話絲毫不留情面,但卻又一針見血。

  范飛白被她這伶牙俐齒又咄咄相逼的模樣驚到,一時竟沒能想出來該如何反駁。

  「那我也直說——」姜從寧譏笑道,「別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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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九)

  姜從寧很清楚,自己衝動失控了。

  她口齒伶俐、條理清晰地將范飛白懟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時,內心其實試圖讓自己停下來過,但最終還是沒能克制住。

  到最後就更是破罐子破摔了。

  但其實不該這樣的。有些事情哪怕當真是彼此心知肚明,也不該說出來,因為這樣就是覆水難收了。

  男人們向來最好面子,她此舉無異直接拂了范飛白的面子,而且還是高高在上、毫不留情的那種。這相當於是絕了自己的後路,今後若是想要再哄騙范飛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雖說她如今是懷了身孕,不必像先前那般謹慎,可終歸也不是萬無一失,畢竟誰也不能擔保腹中一定是個男孩。

  此時就圖窮匕見,實在不是個聰明的選擇。

  平心而論,姜從寧自己也清楚,范飛白並沒做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自己不過是任性發洩罷了。且不說他只是去赴宴,就算當真是去眠花宿柳的,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能平靜對待。

  會像如今這般失態,歸根結底,其實是因著姜宏的事情遷怒。

  姜從寧知道自己的性情有很大的缺陷,太過要強,很不喜歡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若今日當面刺她的是崔姨娘之流,她並不會在意,可偏偏是自己的親弟弟,便沒能繃住,終歸還是失態了。

  在回來的馬車上,明繡小心翼翼地安慰,可她卻只覺著悲哀。

  明明這些年來已經學會不對外人抱有期待,沒想到,原來對自己的親弟弟也不該。到頭來竟沒一個靠得住的,實在是沒趣得很。

  「四公子是情急之下,一時口不擇言,心中必定不是那個意思。」明繡已經在心中將姜宏罵了數遍,但不願雪上加霜,只能開解道,「他與您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血脈相連……」

  「血脈相連又如何?」姜從寧卻是忽而頓悟了,「我與父親不也是血脈相連嗎?」

  明繡啞口無言。

  話說到這種程度,就真是無可轉圜了。

  舊話說「惡語傷人六月寒」,的確是極有道理的,姜從寧體會到了,范飛白同樣也體會到了。

  他甚至沒有顧得上細想姜從寧的反常,只剩了震驚和錯愕。哪怕心中早就有所猜測,可姜從寧這離經叛道的說辭,比他的想像要無情上數倍。

  兩人一站一坐,冷著臉對視了片刻,對如今這局面皆是束手無策。

  姜從寧拂袖離去,范飛白在那裡坐了會兒,也沒再動過筷子,許久之後徑直出門往書房去了。

  一旁伺候的丫鬟大氣都不敢出,悄無聲息地去書房鋪床。明繡看在眼裡,遲疑了會兒,到內室去回稟了姜從寧。

  姜從寧散著長髮坐在梳妝台前,托著腮出神,聽了她的回稟之後也沒什麼大反應,只淡淡地「嗯」了聲。

  這事在她的預料之中。

  就算范飛白再怎麼好脾氣,聽了方才那一番話後,沒拍桌子發怒就已經算是不易了,怎麼都不可能若無其事地回內室來同床共枕的。

  姜從寧又出了會兒神,上床歇息,臨睡前留意到,書房那邊還點著燈。但她是什麼都不願想了,翻了個身,闔眼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覺醒來時,范飛白已經上朝去了。

  姜從寧懶散地坐在鏡前,由著明繡給自己梳頭上妝,她此時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將昨日之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只覺著無言以對。

  話已經說出口,再想也沒什麼意義。

  其實遲早都會有這麼一日,如今也不過是提前了些罷了。

  姜從寧仍舊如往常一般,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倒是范飛白彷彿被她那一席話給氣到了,成親以來,頭一回徹夜未歸,也未曾遣人回府來傳話。

  院中的丫鬟知道昨夜兩人有過爭吵,噤若寒蟬,生怕觸了夫人的黴頭,被當了出氣的筏子。也就明繡這個跟了她多年的人沒什麼顧忌,晚間試探著提了句:「您懷有身孕這件事……是時候知會一聲了吧?」

  她先前瞞著這個消息,就是謹慎起見,以防萬一,沒想到如今竟然真派上了用場。

  「改日再說。」姜從寧強壓下嘔吐的欲望,興致闌珊道,「眼下他八成還在氣頭上,並不是合適的時機,我也懶得去演那個戲,都清淨幾日吧。」

  事情也不出她所料,接下來幾日,范飛白都不曾回府。

  姜從寧未曾讓人去打探過,倒是關氏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說是劍南地動,天災之下死傷無數,如今朝中忙得焦頭爛額。

  姜從寧知道她這是有意寬慰自己,含笑應了,但心中卻並沒當真。

  畢竟就算再怎麼忙,也不會連軸轉,半點不讓人歇息的,朝中又不是只有范飛白一人。更何況他連句話都沒遞回來,顯然是為先前那事介懷罷了。

  倒是姜家傳來了消息,請她得空回去一趟。

  都不用想,姜從寧就知道是為著什麼。

  八成是母親從衛管家那裡知道了當日的情形,所以請她回去,押著姜宏道歉。

  那日之後,姜從寧就打定了主意不再管姜宏的事情,但為免母親擔憂,拖了兩日之後,終於還是往娘家去了一趟。

  趙氏見著女兒,先是痛心疾首地將小兒子給罵了一遍,又讓人去將姜宏給找來。

  「不必了,」姜從寧攔了下來,若無其事地笑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提呢?」

  趙氏卻是不依:「那個混賬東西不識好歹,娘為你做主。」

  「強行按著他道歉,只會讓他愈發介懷罷了。」姜從寧低頭喝了口茶,「明繡當日說得也有道理,這個年紀的少年,是聽不進去話的,隨他去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釋懷,可趙氏這個當娘的,又豈會不清楚女兒的性情?對姜從寧而言,像如今這樣毫不在意,分明是寒了心,所以不願再過問罷了。

  「寧寧,娘知道你受委屈了……」

  趙氏從衛管家那裡得知當時的情形時,氣得頭疼,只恨不得打姜宏一頓才好,更是不明白,他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那般落姐姐的顏面?

  這些年來從寧待他不可謂不盡心,可他卻為了個青樓女子,給自己姐姐難堪。

  姜從寧含笑搖了搖頭:「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各人有各人的路,我的確也不該管他太多。」

  趙氏看著女兒這笑,只覺得眼酸,心底也滿是無奈。

  她偏過頭去抹了抹眼,又說道:「也好,不管他了。寧寧你這些年已經夠操勞的,今後就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不必再為那不識好歹的混賬費神。」

  趙氏最清楚女兒這些年來的不易,在這件事上,是毫不猶豫站在姜從寧這邊的。又安慰了一番後,轉而問起她的近況來。

  「我在候府一切都好,」姜從寧笑道,「婆母是個識大體的,對我很和善。我這些日子跟在她身邊幫忙,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那姑爺呢?他沒欺負你吧?」趙氏關懷道。

  姜從寧想了想近來的事情,兩人雖起了爭執,但與其說是范飛白欺負她,倒更像是她欺負了范飛白才對。

  「沒,」姜從寧面不改色道,「他脾氣挺好的。」

  這話的確是真心實意。

  她還記得少時見父親為了崔姨娘的事情發作,是直接摔杯盞的。相較而言,范飛白這種被當面說了難聽話,還能忍著不發作,最多不過離家不回,實在當得起「脾氣好」的名頭了。

  趙氏不知內情,只當是夫妻二人相處和睦,甚是欣慰道:「那就好。」

  她話音剛落,就注意到對面的女兒偏過頭去,抬手捂了嘴,一副似是作嘔的模樣,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

  姜從寧猶豫了一瞬,知道這事也瞞不了多久,索性就直接說了:「我懷了身孕。」

  趙氏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

  她知道從寧並不會拿這事開玩笑,驚訝以後,便全然是歡喜了:「竟這麼快嗎?可真是太好了。」說著,又嗔怪道,「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也不知道說一聲?」

  「這不是已經說了嘛……」姜從寧糊弄道。

  趙氏心中高興,也顧不上追究這點細枝末節,開始同她講起來有孕之後需要留意的事情,滔滔不絕。

  姜從寧漫不經心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點頭,應上一句,以示自己聽了進去。

  她對孩子並不熱切,只覺得是多了個需要費心的牽掛,並沒有那種純粹的要當娘的喜悅。性格使然,她可能永遠都做不到像傅瑤那樣,對孩子滿懷期待。

  姜從寧將有孕之事瞞了半月,如今說出口,便沒打算再遮遮掩掩。回府之後往正院去時,一並知會了關氏,說是自己回娘家時,經母親提醒,方才意識到的。

  關氏喜笑顏開,再三叮囑她要多注意,不必為了那些庶務勞神,養好身體才是正經。

  等到姜從寧離開後,她又立時吩咐人去尋好幾日未曾回家的范飛白,告知這消息。

  范飛白這幾日一直歇在同僚好友的書齋中。他也不是沒想過破罐子破摔地往紅袖閣睡去,但這純屬跟姜從寧賭氣似的,更何況人還完全不在乎……他自己都覺得實在可笑,加之真去了之後也沒什麼欲望,擁著汀蘭的時候想的卻是姜從寧的模樣,最後還是作罷了。

  劍南天災嚴重,他被謝太傅委以重任,忙得團團轉。也正因此,累得回去之後倒頭就睡,沒那個閒工夫胡思亂想,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這日剛出府衙,見著等候在外的自家僕從,范飛白驚訝之餘,又不免生出些許微妙的情愫來,問話的語速都快了些:「誰讓你來的?」

  幾日前惱是真惱,恨不得與姜從寧一刀兩斷,可到如今,卻還是懷了些隱隱的期待。不過這點期待在得知僕從是關氏遣來的後,立時煙消雲散,幾乎惱羞成怒。

  范飛白在內心唾罵了自己一番,以至於甚至沒留意小廝後半截話,都已經做出拂袖而去的架勢,忽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聽到了什麼,猛地回過身去問道:「你,你方才說什麼?」

  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聲音都帶了些顫意。

  小廝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就,夫人她懷有身孕了……」

  心緒大起大落,范飛白腦中一片空白,動了動唇,卻沒能說出話來。

  茂文一看就知道,大公子這下怕是真栽了。

  原本就牽腸掛肚,受了冷言冷語都狠不下心來,如今還多了個孩子,自然是愈發割捨不下了。

  「公子,咱們是回書齋歇息呢?還是回府呢?」茂文適時問道。

  范飛白回過神來,話音裡不自覺的帶了笑意,彷彿前些日子的爭執不存在了似的:「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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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3 07:38: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十)

  范飛白這個人,在正經事上算是靠譜,若不然這些年早就被謝遲給收拾了。

  但在自己的私事上,一直是不大靠譜的。從他少年時由著性子胡來,將自己作成那麼一副聲名狼藉的境況,就足以看出來。

  先帝在時那個朝局,實在是讓人看不到半點希望。范飛白沒什麼宏圖大志,自問也沒什麼力挽狂瀾的能耐和魄力,所以壓根沒想過摻和,得過且過地當了個沉溺於聲色犬馬的紈絝。

  既能高高興興的,又能將親爹給氣得吹鬍子瞪眼,可謂是一舉兩得。

  范飛白早前壓根沒想過娶妻生子的事情,總覺著都是約束,直到將姜從寧娶回家中,方才有了些真切的感受。

  他模樣生得好,性情也不錯,心情好時能將青樓姑娘哄得喜笑顏開。這些年流連花叢,原以為已經將女人給看透了,萬萬沒想到成親之後,猝不及防地栽在了姜從寧身上。

  此番爭執之後,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驟然聽到姜從寧有孕的消息,可謂是又驚又喜,就連尚未解決的嫌隙都往後排了。

  怎麼說都是要當爹的人了,總要「寬宏大量」些才好。

  這消息讓他連日來的疲倦一掃而空,回府的路上想了不少有的沒的,雖然離孩子出生還遠得很,但范飛白甚至已經開始想到給她擬個什麼名字了。

  直到踏進院子之後,范飛白的興致才減退了些,也隨之收斂了笑意。

  他還記得那日姜從寧的一番話,就算再怎麼好說話,也不會真就這麼輕易就揭過去的,總要有一個說法才行。

  明繡見著范飛白回來,連忙提醒了句。

  姜從寧原本在專心致志地看著禮單,聽了這話先是愣了下,又無聲地笑了笑。

  她將自己有孕之事告訴關氏時,就猜到關氏一定會遣人去知會范飛白,只是沒料到效果竟然會這麼顯著,他立時就回來了。

  兩人先前在一處時,偶爾也會閒聊,但並沒到交流將來養孩子的事情,故而姜從寧並不知道,范飛白究竟是同自己一般對孩子並沒多喜歡,還是如傅瑤那般萬分期待?

  而眼下,這答案已經十分明顯了。

  姜從寧很清楚,這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她先前刻意瞞著這消息,的確派上了用場,若不然,指不定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能緩和。

  聽到腳步聲漸近,姜從寧放下手中的禮單,抬眼看去。

  興許是因為這幾日為著劍天災勞心勞神的緣故,范飛白看起來比平時要憔悴些,眉眼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倦,可目光卻極亮,帶著些許期待。

  不知為何,對上他這目光後,姜從寧的神情不自覺地和軟了些,再不似那日般渾身是刺、咄咄逼人。

  一旁的明繡卻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那日親眼見著兩人爭吵,雖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家姑娘這一邊,但心中也覺著那話說得有些過了,半點情面都沒留……

  她那時戰戰兢兢的,生怕范飛白會翻臉動手;而如今,也擔憂兩人之間會再起爭執。

  好在並沒有。兩人對視了片刻,又不約而同地移開了目光,誰都沒提當日的爭吵。

  范飛白得知消息後立時回來,就已經算是退了一步,姜從寧也沒打算得寸進尺,主動開口問道:「用過飯了嗎?」

  「還沒。」范飛白暗自鬆了口氣,目光落在了姜從寧那平坦的小腹上,欲言又止。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姜從寧並沒什麼胃口,先前只喝了半碗粥,聽了他這話後吩咐明繡去廚房傳話,再送些熱飯熱菜來。

  范飛白在一旁坐定,輕咳了聲:「我聽說,你懷了身孕?」

  「是啊。」姜從寧垂下眼睫,露出個溫柔的笑來。

  少了平日的冷淡和鋒芒,她如今這模樣,倒真像是要當母親的人了。

  范飛白看得愣了下,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過了會兒方才回過神來,又低低地咳了聲,移開了目光。

  幾日前,兩人還在為著愛不愛的爭吵翻臉,一點就炸,恍若情竇初開的小夫妻。如今倒是都不約而同地平和下來,收斂了鋒芒,說話前都要在心中過上一遍,帶著些小心翼翼。

  進門前,范飛白還在想著,事情不能輕易揭過去,總要有個說法才行。可眼下卻是又動搖了,怕有些話問出口之後,這點平靜就又蕩然無存,再起爭執。

  兩種想法將他來回拉扯,到最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范飛白果斷決定還是到外間先吃飯去。

  動了幾筷子後,范飛白問一旁伺候的丫鬟:「夫人是用過飯了嗎?」

  「只喝了小半碗粥。」丫鬟如實道。

  相處這麼久,范飛白對姜從寧的習慣和胃口已經很瞭解,不由得皺了皺眉,隨後加快速度填飽了肚子,便又往內室去了。

  只見姜從寧倚著迎枕定定地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聽丫鬟說,你只喝了半碗粥,」范飛白在床榻旁坐下,疑惑道,「是沒胃口嗎?」

  姜從寧想得入神,被他嚇了一跳,撫了撫心口,而後點了點頭:「這幾日一直覺著反胃,沒什麼胃口,原以為是精神不濟生病了,今日回家去見母親,方才知道是懷了身孕的緣故。」

  她垂著眼,面不改色地扯謊。

  范飛白壓根沒想過她在這件事上會有扯謊的可能性,見她興致缺缺,氣色也不大好,竟然不由自主地反思起來:「我那日不該同你爭吵的……」

  姜從寧僵了下,看向范飛白的目光難掩驚訝,甚至疑心自己是聽錯了。

  畢竟當日之事,怎麼說都是她更咄咄逼人,不佔理些。可如今,范飛白竟然主動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

  范飛白這話是一時觸動脫口而出,但見著姜從寧這難以置信又有些無措的目光後,卻是真有些釋然了。他想了想,又開口道:「我知道,你那日是因著姜宏的事情委屈難受,遷怒到了我身上,所以才會說了那些話。」

  「我聽人說過,懷有身孕的人,情緒總是會格外敏感易怒些,也容易患得患失。」范飛白認真道,「若我早知你懷有身孕,必定不會同你爭執置氣的。」

  姜從寧盯著他看了會兒,才算是漸漸回過味來,低聲笑道:「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小孩子。」

  所以才會這般忍讓。

  范飛白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多做解釋。

  兩人心知肚明,先前的事情並沒有真正得到解決,只是誰也不願多提,便大被一遮,悉數蓋過去了。

  范飛白仍舊如先前一般,每日回家來歇息,雖說因著朝中事務格外忙些,但他並沒因此就忽視了姜從寧,偶爾甚至會帶個禮物回來哄她高興。

  較之先前,兩人之間的關係愈發親密了。

  姜從寧卻只覺著不習慣,甚至需要暗自提醒自己清醒一點——范飛白如今的好,為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可同時,她也不大理解,為何一個尚未見過面的孩子就能在范飛白心中佔據這樣的份量?讓他不僅主動攬下了爭執的過錯,如今還無微不至地照料著。

  直到她偶然間在關氏面前流露出這個疑惑,才算是知曉了內情。

  「你年紀小,興許不熟悉當年的舊事。」關氏與她日益親近,說話時也就沒那麼多顧忌,長嘆了口氣,提醒道,「大公子的生母,當年正是因著生育之時難產過世的呀。」

  姜從寧眼皮跳了下。

  她從未聽范飛白提過自己的生母,以至於竟沒能想起這其中的關聯。

  「咱們府中這位柳姨娘,是先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成親沒多久,就被侯爺收入房中,也因此致使夫妻不睦……」

  關氏這些年來不與柳姨娘相爭,但眼看著安平侯偏袒柳氏,偏袒柳氏的兒女,又怎麼可能毫無怨言?

  「當初先夫人懷第二個孩子時,終日鬱鬱寡歡,臨盆前又曾與侯爺大鬧過,動了胎氣,最後慘淡收場。」關氏正是知曉了此事,所以這些年來從不去爭風吃醋,只安心教養女兒,「我想,大公子正是因著這個緣故,所以才格外小心的。」

  姜從寧聽得怔住了。

  「再有,旁人都說他風流浪蕩,但成親到現在,不是也沒同你提過要納妾嗎?」關氏又提點了句,「這其中,未必沒有當年舊事的影響。」

  她雖不是范飛白的生母,但也是看著他自小長大的,故而格外瞭解些。

  姜從寧抬手覆上小腹,此時尚未顯懷,若不是時有孕吐的反應,她很難相信這其中竟然有了個小孩子。她先前不明白,為何范飛白會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如此真情實感,現在總算是明白過來——他是不願讓她重蹈覆轍。

  難怪……

  難怪他那日會說,「若我早知你懷有身孕,必定不會同你爭執置氣」,應當是記起積郁成疾的母親了吧?

  可他的一番心思都錯付了。她並沒有多難過,不過是有意做出來,哄騙他的而已。

  姜從寧心中百感交集,勉強露出個笑來,多謝關氏提點自己,而後便尋了個藉口回房去了。

  其實若說起來,她也算是如願以償,但卻並不覺著高興。

  說到底,她這些年來所做的種種,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活得輕鬆些,並不是為了去坑騙別人。

  面對父親和崔姨娘那樣的人,無論怎樣耍心機手段,姜從寧都不會有半分負擔。可面對范飛白這麼個並不曾有負於她的,憑借他對亡母的感情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哪怕是無心,也依舊覺著不是滋味。

  關氏的一席話影響極大,只一想,她便覺著分外懊惱,什麼閒情逸致都沒了。

  范飛白回到家中時,見著的就是她這麼個無精打采的模樣,關切道:「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姜從寧合上了許久都沒看上幾頁的話本,抬眼看向近身來的范飛白,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是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這模樣落在范飛白眼中,只覺著分外憐愛,抬手撫了撫她的鬢髮,笑道:「難得見你同我撒一回嬌。」

  姜從寧愣了下,隨即甩開了他的衣袖:「呸,誰向你撒嬌了?」

  「好好好,那就沒有。」范飛白拿過她手邊的茶盞喝了口,慶幸道,「總算是趕在除夕前,將活給忙完,交差了。剩下的事情就由謝太傅忙去吧,畢竟能者多勞,我可是要好好地歇上幾日……你想不想出去玩?」

  可還沒等姜從寧回答,他就又說道:「還是算了,這天寒地凍的,若是出門受了涼也不妥。那我就抽出兩日應付應付他們,剩下的時間在家中陪你。」

  他自顧自地將事情安排妥當,姜從寧托腮聽著,嘴角隨之翹了起來。

  第二日便是除夕,晚間家宴,可范飛白卻並沒什麼興致。

  生母早已過世,他同老侯爺雖是父子,但這些年來過得跟仇人似的,就沒好聲好氣地說過幾句話,總是三言兩句就能吵起來,著實沒什麼父子情份。

  等老夫人離席之後,他便以姜從寧懷有身孕需要休息唯為由,攬著人回房去了。

  姜從寧從前是有守歲的習慣,可大抵是懷了身孕的緣故,便不比先前能熬夜,回去沒多久便上下眼皮打顫,撐不下去了。

  范飛白扶著她往床榻去,含笑勸道:「聽我的,還是先睡吧。」

  姜從寧揉了揉眼,有些無奈:「往年我都是能撐到的……」

  「可你如今畢竟是雙身子,想必是孩子睏了。」范飛白在她身邊躺下,低聲哄她,「安心睡吧,一覺醒來就是新年了,會諸事順遂的。」

  姜從寧合上眼,小聲念叨了句:「這是我在侯府的第一個年節,今後還會有許多年。」

  「是啊,還會有許多年。」范飛白在錦被下尋著了她的手,輕輕地握住。

  他早年是覺著,成親意味著約束和麻煩,如今才算是真切體會到所謂「婚姻大事」的意義。

  是要尋一個人,相互扶持著過上幾十年、大半輩子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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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3 07:38:20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姜從寧&范飛白(十一)

  自打無意中從關氏那裡得知內情後,姜從寧對范飛白的感情就變得微妙起來。

  她既沒有辦法像先前那樣,毫無負擔地用耍心機用手段,也沒辦法全然信任,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

  明明在不久前,那個左右為難的人還是范飛白。

  只不過從范飛白因著孩子的事情釋然,不再去細究她的感情,試圖索取,而是心無旁騖地對她好開始,這個左右為難的處境就落在了她身上。

  朝中的事務告一段落,范飛白得了空,留在家中陪她的時間便愈發地多了。姜從寧面上未曾表露出來,心中卻是掙扎得很,一時是這個想法佔了上風,一時又是另一個。

  她為此輾轉反側,拿不定主意,便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適逢長公主府送來了請帖,邀眾人去品鑑府中伶人新排的胡旋舞,姜從寧忙不迭地應了下來,如期赴約。

  然而她才與傅瑤湊在一處,聊了沒多久,長公主府的僕從傳了話來,說是范大人與謝太傅一道來了,請她在宴席之後一同回家。

  傅瑤是全心全意地高興,姜從寧卻是目瞪口呆,磨了磨牙道:「麻煩。」

  誠然此舉可以理解為夫妻感情深厚,可姜從寧卻莫名覺著,范飛白極有可能是看出自己想要躲,所以見縫插針地黏上來。

  因自小就面對家中的爛攤子,姜從寧從不信什麼感情,也不大看得起男人。

  嫁過來前,她想過如何欲擒故縱、欲拒還迎,好籠絡住夫君,生下孩子穩固地位。但卻壓根沒想過,如果夫君上趕著貼上來,該怎麼辦?

  而事實就是,沒法辦,只能聽之任之。

  從前范飛白同她爭吵,問她為何不在乎自己去青樓時,姜從寧可以口若懸河地駁回去,尖刻地告訴他「別做夢了」。而如今,她只能隔三差五地提醒自己,別被一時的好給矇蔽了。

  兩人就這麼隔了層窗戶紙,誰也不去捅破,心照不宣、你來我往地拉鋸著。

  上元節是傅瑤的生辰,姜從寧早就備好了生辰禮,一早讓人給送了過去,還打算著等到天際轉暖之後,再約她一道出門踏青。

  可沒過幾日,范飛白便替謝遲捎了句話,請她到傅家去看看傅瑤,開解一二。

  姜從寧一聽便知道事情不妙,變了臉色,范飛白想著替謝太傅解釋幾句,見她真動了氣之後,立時偃旗息鼓。

  他掂量得很清楚,義氣跟夫人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

  姜從寧第二日一早便往傅家去了,見了病中的傅瑤,得知來龍去脈之後,心中是又氣又心疼,斟酌著措辭開解。

  當著傅瑤的面,她並沒說謝遲任何不是,等回到家中,卻是忍不住向范飛白抱怨了一通。

  「瑤瑤這樣好的姑娘,他卻不懂得珍惜,如今再後悔又有什麼用?」姜從寧一想到傅瑤那病懨懨的模樣就難受,恨恨道,「……都說謝太傅天縱奇才,難道不知道什麼叫『不如憐取眼前人』嗎?」

  就連當初姜宏那事上,范飛白都沒見她這般生氣過,算是意識到傅瑤這個手帕交在她心中的地位,也徹底歇了給謝太傅說情的心思,面不改色地聽著夫人指點自己的頂頭上司。

  只不過聽了最後一句後,幽幽地說了句:「是啊,憐取眼前人。」

  姜從寧:「……」

  她莫名聽懂了范飛白的意思,噎了下,原本的怒氣也霎時散去不少。

  「感情這種事情,向來說不準。」范飛白倒了杯茶,放到她手邊,「有時是當局者迷,有時是失去之後才知道懊悔,有朝夕相處還面和心不和的,也有兜兜轉轉到了一處的……事已至此,再說什麼都晚了,你也消消氣,千萬別氣壞了身體。」

  姜從寧長嘆了口氣,捧起那茶盞小口地喝著,慢慢平復心情。

  范飛白專注地看著姜從寧,略一猶豫,還是問出了自己好奇許久的事情:「你為何那麼喜歡謝夫人呢?」

  他一度覺著,傅瑤在姜從寧心中的地位,很可能比她親弟弟姜宏都要高些。故而很想知道,傅瑤究竟有什麼討她喜歡的地方?

  以便比照參考一番。

  「我同瑤瑤自幼相識,這些年來一起長大,自然感情深厚。」姜從寧並沒認真考慮,只隨口給了這麼個普普通通的回答。

  范飛白對這個敷衍的答案很不滿意,不依不饒地看著她,大有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姜從寧同他對視了片刻,認輸似的放下茶盞思考了一番,而後慢慢說道:「因為,同她相處起來很輕鬆。」

  「興許是家中環境使然吧,瑤瑤這個人自小就是單純又溫柔,心中想什麼都寫在臉上,壓根不用你費心去猜。」姜從寧無聲地笑了笑,繼續道,「同她相處時,永遠不會擔心她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更不用擔憂她會為了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翻臉記恨……」

  「你難過的時候,她會想方設法地哄你高興,絕不會面上寬慰,背地幸災樂禍……」

  「這樣的人,長久相處下來,誰能不喜歡呢?」

  她先前是不願說,但一旦開了這個誇傅瑤的頭,就彷彿停不下來似的。

  范飛白起初還在琢磨著,有沒有自己可學的地方?聽到後來,心底卻已經泛起絲絲酸意來。

  「早些年,我曾有一段時日很希望自己是個男子,這樣就不必為了後院的事情焦頭爛額,可以考取功名,憑借自己的才學闖出一番天地。而後再娶個瑤瑤那樣的夫人,便算是圓滿了。」姜從寧想起這事來,止不住地笑。

  她平時笑起來時,總是端莊持重,少有這樣樂不可支的情形,帶著些姑娘家的天真。范飛白不自覺地看得入神。

  姜從寧兀自笑了會兒,揉了揉臉頰:「說了這麼多,你總算是能滿意了吧?」

  范飛白微微頷首,總結道:「你喜歡傅瑤,是因為她給了你安全感。」

  姜從寧愣住了。

  從頭到尾,她都未曾提過這個詞,沒想到范飛白竟精準地從那些絮絮叨叨的話中捕捉到了最重要的精髓。

  這話乍一聽是很沒道理的,畢竟姜從寧與傅瑤之間,怎麼看都是她護著傅瑤更多,可事實卻的確如此,是傅瑤給了她安全感。

  姜從寧向來厭惡脫離掌控的事情,也恐懼被親近的人傷害,所以寧願從最初就不去信任旁人。

  這麼些年來,能讓她毫無保留託付的,只有生母趙氏,再有就是傅瑤了。兄弟興許也曾算是其中之一,可紅袖閣之事後,哪怕姜宏曾專程同她道歉,也已經是覆水難收。

  像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大都想要尋一個如意郎君,憧憬嚮往著所謂的愛情,姜從寧卻從來沒有這個想法。因為她始終覺著,愛情是所有感情之中最靠不住的玩意。

  相較而言,與傅瑤的友情更能讓她安心。

  因為知道傾注在傅瑤身上的感情會有同等的回報,也永遠不必擔心被背叛。

  這就是傅瑤給予她的安全感。

  范飛白能說出這句話來,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他已經將她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了。

  姜從寧臉上殘存的笑意徹底褪去,有些不安地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寧寧,」范飛白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

  他這些日子已經覺察到姜從寧有意躲避,也一直想要尋個合適的時機,剖白心跡,讓她不必如此。

  姜從寧停住了腳步,卻壓根沒有回頭,只輕聲道:「你想說什麼?」

  「我知道,自己在感情之事上的名聲不好,有些話便顯得不那麼可信……」范飛白有些無奈,也有些懊惱。

  他當初年少輕狂,沉溺聲色犬馬以及給親爹添堵,並沒想過長久,直到切身體會之後,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夠像信任傅瑤一樣,信任我。你我能夠相互扶持,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姜從寧垂眼想了會兒,回過頭去看向范飛白,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范飛白原本想要笑著反問一句「不然呢」來緩解一下氣氛,但話到嘴邊,對上姜從寧認真的目光後,還是正色道:「千真萬確。」

  他這話說得鄭重其事,彷彿立誓一般。

  姜從寧後退兩步,坐回了原位,手依舊被他握在掌心。

  片刻之間,她心中已經想過好幾種回答,最先浮上心頭的,是駕輕就熟的「欲擒故縱、欲拒還迎」的套路,但轉念間想到年前關氏的那番話後,又改了主意。

  眼下雖做不到信任范飛白,但還是應當誠懇一些。

  「你這算是……浪子回頭?」姜從寧打量著他。

  雖說范飛白的神情、話語都分外誠懇,可她卻還是不大信什麼「浪子回頭」。

  范飛白早就猜到她的想法,也沒洩氣,只說道:「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姜從寧並不懷疑他此時的認真,但仍舊沒鬆口,只說道:「你方才拿瑤瑤來說,可要知道,我與她是十幾年的交情,並不是朝夕之間就託付信任的……所以我沒有辦法立時給你想要的承諾,如果真說了,那也是騙你的罷了。」

  這話雖不大中聽,但范飛白卻很是滿足。他並沒奢求姜從寧立時就能改了主意,只求不要逃避,能坦誠相見就好。

  「除夕那夜你曾說,今後還有許多年,」范飛白道,「所以我等得起。」

  「再有,我也只能擔保——今後你給我五分,我還你三分;你給我十分,我還你八分。」明明是極不平等的事情,可姜從寧卻說得理直氣壯,「若是辜負了我的信任,我便悉數收回,無論如何都不會回心轉意。」

  姜從寧將條件講明,審視著他:「就算這樣,你也情願等嗎?」

  「自然。」范飛白答應得很是順遂,壓根沒見猶豫,隨後又笑道,「我早就想好了。」

  從當初得知姜從寧有孕,隨後不由自主地回府,又大包大攬地將錯處攬到自己身上開始,他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姜從寧沉默了會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忍不住感慨道:「你若是做生意,怕是只能賠得血本無歸了。」

  要不然,怎麼連這種明擺著吃虧的事情都答應?

  這句話,正好是對上當初范飛白那句打趣,說她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

  范飛白還記得當初的情形,低低地笑了聲,半是無奈半是縱容道:「這也沒辦法,畢竟——願者上鉤。」

  姜從寧被他這句惹得心中一動,忽而想起少時的事來,輕輕地勾著他的小指,心血來潮道:「來。既然答應下來,那就誰都不準反悔了。」

  這是只有小孩子才會當真的事情,彷彿拉個鉤,就真一輩子都不變了似的。

  許多年前,姜從寧曾經因為先被庶妹搶了東西後被父親斥責而難過不已,傅瑤知道後,將自己最心愛的幾個玩物都拿了過來,讓她挑選。

  那時兩人在花園之中,煞有介事地拉鉤,約定好了要做一輩子的最好的朋友。

  一轉眼這麼多些年,也的確做到了。

  哪怕她仍舊不信所謂的愛情能這般,但也不可避免地,希望能夠長久。

  范飛白愣了下,而後反應過來其中的意思,勾住了她的小指,大拇指緊緊地貼在了一處,許諾道:「絕不反悔。」

  這事做得實在是太幼稚了,姜從寧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眼眸之中似有星辰。

  「除夕那晚,我其實有句話想同你說……」范飛白見她想要將手收回,又及時握住了。

  姜從寧見他欲言又止,追問道:「什麼話?」

  「往後的許多年,我會陪著你一起走。」范飛白含笑道,「哦對,還有我們的孩子。等到再過除夕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就更熱鬧了。」

  范飛白雖未說明,但姜從寧還是立時就明白過來,他口中的「家」並不包括侯府其他人。只有他,和她,以及在不久的將來會見到的,他和她的孩子。

  感情之事虛無縹緲,誰也說不准,但若要為此瞻前顧後,未免有些因噎廢食。

  就如今范飛白所描繪的未來,姜從寧自覺算是滿意。

  所以願意去信一次。

  「好啊,」姜從寧拉著他的手,輕輕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眉眼一彎,「我們一家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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